「听說,你很下流。」小泵娘歪著小頭顱,眨巴著杏眸,打量著曾號稱「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大叔。
「是風流。我風流而不下流。」徐娘半老尚風情正好,大叔半老了,一把折扇仍搖得瀟灑得意,額與眼角的幾道淺紋憑添成熟姿采,若重出江湖,仍相當有奪回美餃的本錢。
「你能教我風流兩下的絕招嗎?」小泵娘虛心求教。
「你是我閨女兒,不是我兒子,‘風流之術’傳子不傳女。」
「你是我四師哥,不是我爹。」
「咦?我不是嗎?」
「不是。」鄭重搖頭。
「嗚……枉我費盡千辛萬苦把你拉把長大,含淚不娶,決心打一輩子光棍兒,你現下竟不認爹,你、你你……好一顆下流的桂圓!你下流!」
「咱瞧,風流和下流也沒啥分別。」不理美顏大叔亂嚎,小泵娘皺皺巧鼻。
這可說到點子上了。大叔立時揮淚,誓要好好開導她。「怎會一樣?那可天差地遠啦!我喜愛人家姑娘,也教姑娘喜愛上我,兩情繾綣,你儂我儂,那是風流。我喜愛人家姑娘,可姑娘不愛我,我又偏死纏濫打不放手,甚至使了下三濫的招式,那是下流。」
「可你喜愛人家,人家不喜愛你,你不傷心難過?」
「傷心難過……這個嘛……」折扇搖啊搖,大叔淚眼半眯,狀若沉醉,醉到九天外且又醉將回來,醉得樂無窮般地嘆息。「那也是難得的風流滋味啊!」
這滋味……當真風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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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靜靜在那病泵娘身後,拿著若有所思的目光,靜靜看著人家。
都過去大半年了吧?
他有什麼心思,為何不直接道明?默然無語地靜守身後,用雙眼追隨著她,那病泵娘怎會懂他心意?
懊笨!真笨!笨十三哥!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懂為自個兒打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病泵娘身子是虛弱,但性子溫婉善良、悲天憫人,生得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秀容,自是水寨里眾位年輕漢子愛慕的對象。
他呀,都看了人家足足這麼長時候,還裹足不前,欲進還退,莫非要一直看下去,任彼此蹉跎,任心儀的好姑娘從指縫間溜走嗎?
他不急,她都為他著急,急得一顆心既悶且痛,悶得她幾難喘息,又痛得她如何也安撫不下。尤其是每回捕捉到他靜顱著人家姑娘的眼神,她總要為那樣的眼神心醉、心悸,心痛……
十三哥。不要怕。
她當他的定心丸,他倆都不該害怕。
夏末秋初,霞光在遠天處冉染。
溽暑時的烈艷早被初起的秋風吹散,滿天暈黃,暈黃中且橫潑幾筆帶金的褐色,那蛋黃般的金光在隱沒前格外奪目。
敖老大的水寨建在一道江面較窄的支流里,地處隱蔽,入支流後還得切進一道狹長岸壁,行過岸壁,敞開在前的是無數的水上竹塢。
竹塢搭建得相當精巧,在江面上星羅棋布地排列,中間皆有竹橋相連,原只有幾十戶人家,近半年,敖老大以頗為雄厚的實力,再得江湖友人助拳,聲勢日益壯大,即便是河寇,也得「寇」得義氣,那些與尋常百姓為難、不入流的角色,全教他給鏟了,洞庭湖一帶十數個小幫小派再難與之相較,最終只得各派代表與敖老大會面商議。
說是商議,談得攏最好,談不攏眾人便以拳腳功夫見真章。
到得今時,十數個零散的小幫派已整合成三大幫、四大會,而「三幫四會」所推舉出來的盟主,自足由敖老大坐定,他這個總堂水寨也就聚來更多手下,竹塢數量已然破百。
竹塢兩旁的江岸盡是孟宗竹林,男人隱在林間。
竹林幽綠的姿態在夕照下變成深褐剪影,如一幅墨畫,畫紙是泛金的天幕,紙上是一根根錯落的墨竹、一片片修長的墨葉。
男人亦入了畫,那背倚著老竹、一腿平放、一腿弓起的身形也黑墨墨的,就那雙眼特別神俊,讓她聯想到朝陽打在凝露的竹葉面上那點點輝光。
她曉得他目光停駐在何處。
竹林外的水岸旁,那病泵娘坐在一只竹編搖椅上,身旁有個頭發絞得好短的小泵娘相伴,那短發姑娘來頭不小,是敖老大疼若心肝的親親孫女兒,更是「三幫四會」里的小魔頭,名叫敖靈兒。
幾個水寨里的孩子圍在兩姑娘身邊,連那個叫作石睿的野蠻小少年也在,孩子們驚呼與吆喝聲不斷,正在和敖靈兒比賽打陀螺,輸的還得罰,孩子們一玩鬧,病泵娘唇便見笑,蒼顏溫美。
再這麼靜望不語,如何甘心?真笨!真傻啊!
她瞧著,左胸再次涌起風雲,一種說不出的莫名憂愁在其中攪騰,他遲遲沒動作,寧願把自個兒孤懸在那兒,害她看著他,真愁,為他犯愁,喉問興起澀味,惆悵得不得了。
這滋味哪里風流?是根本不入流!
「猜猜老子是誰?」明知他定是老早就听見她的足音、知她接近,桂元芳仍故意把嗓音壓得低低的,問得好生粗魯,小手從後頭搗住他的眼。
矮寶魁輕握她溫軟小手,拉下,與她相倚而坐。
他極自然地與她五指相扣,桂元芳心頭熱熱的,不知怎地又憶及當年與他相依為命的流浪日子,他也常這麼拉著她,不需她辨認方向,只管隨他去。
「十三哥……」喉頭發緊,她略頓,趕忙壓下那古怪的無形塊壘。再拾聲,音已揉入慣有的笑。「你待在這里發什麼呆?今日總堂水寨派出去辦事的船只都已返回,你定也回來啦!我問過好些人,偏沒誰能給我指個確切方向,還好我夠聰明伶俐,知道往竹子林里來尋你。」
身旁男人沉默了會兒,不答反問,淡淡然道︰「你今日隨人家玩耍去了,好玩嗎?」
「我可不是純粹去玩耍,我是幫你監視敵情。」
矮寶魁黑眉略挑,方顎朝抵著他上臂的那顆小頭顱一側,詢問的味道頗濃。
別元芳未被握住的手拾起幾粒小石,在指問把玩,嚅嚅唇,有幾分靦地道︰「十三哥……你瞧出來了嗎?靈兒喜愛芝芸,很愛、很愛的那種,就是……嗯……這麼說好了,如果靈兒是男子,定會娶芝芸來當親親娘子。」這是經過大半年觀察所得出的結論。
依她伶俐可親的性子,兼之大過天的酒膽、酒量,在「三幫四會」這等龍蛇混雜的所在,也能混得如魚得水,過得自得其樂。
她和敖靈兒與病泵娘趙芝芸已有不錯的交情,今兒個雨姑娘還特地邀她上芝芸用來養病的一處精巧竹塢,那地方離水寨尚有一段水路,地形更為隱閉,兩岸的孟宗竹無盡延伸,如世外桃源。
覺得事情挺難言明,她搖頭晃腦,干脆把知道的全道出︰「靈兒帶我到芝芸住的小竹塢,那兒很好,又靜又美。芝芸說,那竹塢是當年靈兒和司徒馭一塊為她搭建的。喔,對了,那位司徒馭便是咱們水寨的大智囊、司徒先生的兒子。」
「我知道他。」韓寶魁語氣仍淡。在水寨待下,知道的事可多了,當然也包括小師妹說的這些事,他僅是擺在心底不提。
別元芳又說︰「司徒馭之前離開水寨三年,據說是為了拜師習藝,但靈兒說不是,她說……是因為芝芸喜愛他,對他生了情意,他便逃開,如今他雖為整合「三幫四會’的事趕回助拳,可靈兒好氣他,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嚅著,她眸光略瞄,小心翼翼地顱著他的神情,見黝臉沉靜依舊,她深吸口氣,大著膽子問︰「十三哥,強敵環伺啊!你還遲遲不肯動手嗎?」
他眉峰蹙起。「什麼強敵?對誰動手?」盡避對許多事心知肚明,她這顆小腦袋瓜里轉的玩意兒,他常是沒能拿準。
「唉……」桂元芳大大地嘆氣,重重地嘆氣,像是悲哀他的遲鈍,也藉機要把堵在心頭的莫名悶氣吐將出來。「你還不懂嗎?靈兒愛芝芸,芝芸愛司徒馭,你得趁著司徒馭被靈兒拚命擋下之際,借力打力,想法子把司徒馭從芝芸心里拔除。至于靈兒……她就算再喜愛芝芸,那也強不過你,你是男兒郎,你能光明正大娶芝芸為妻。」
痛!痛痛痛痛……
辮頭了。目眩了。該死的怎會這麼痛?
卑音甫落,她發現一只大頭蟻正咬住指尖,吸她心頭血似的,突如其來的痛教她險些沒法呼吸。
咬牙,心一狠,她泄忿地掐碎那只蟻。
這一方,韓寶魁內心掀起風浪,被她理所當然的認定撼動一貫的平靜。
「我……」聲音太艱澀,他深深呼息吐納,心湖稍平。「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
她改而跪坐,面對住他,手仍拉著粗掌。
「十三哥,我知道你的,你總是看著芝芸,從你躍入湖中救她出來的那一日開始,就一直看著她。十三哥……你心里喜愛人家,卻悶著不說,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你不說,我替你急啊!我、我我……」
「桂圓……」稜角分明的面龐罩著一層古怪神氣。
「啊?」她微愣,怔怔地瞧著他舉起臂膀,粗糙指月復拂過她眼下。
「你在哭?」他似感到不可思議,但已抹落一片濕潤,證明她真在落淚。「什麼事不開心?怎麼哭了?」
「嗄?啊?!我、我我……我在哭?呃……嗯……呵呵呵……哈哈哈……哭什麼哭?我到底哭啥兒呀我?」掙開他的五指,她兩只手背猛往兩腮胡拭,又揉揉眼楮,把好不識時務的水霧用力揉掉。
矮寶魁眉間的折痕更深。
他甚少見她落淚的,圓潤臉容還拚命要擠出笑,瞧得他……心驚。然而這番驚愕,也有幾分心里秘密被揭穿的狼狽。
她說,他總是看著那病泵娘……他確實如此,不能克制地去瞧著趙芝芸,原因他不很明白,他也努力在想,至今尚無解答。難道真如她所說,是喜愛人家,對那姑娘傾心,才一直、一直看著嗎?
你能光明衛大娶芝芸為妻。
娶趙芝芸為妻?
他沒想過。這念頭不曾落在他思緒里,即便他不斷凝注她。
你心里喜愛人家,卻悶著不說,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
要他說什麼?
那是情意嗎?
當真是情意,又該是如何的風貌?
不住自問,他心房空空的,在孤獨的滋味坐大前,他如溺水者急要攀住唯一的浮木,探出鐵掌抓下她胡揉、胡蹭的手,掌心分別包裹住兩團濕濕的柔荑。
「桂圓……」低喚,卻不知欲說什麼,只覺這麼喚著她,很好。「桂圓……」
別元芳邊哭邊笑,淚珠串串地掉,笑得卻很響。
「都是你啦十三哥!瞧,我都替你急哭了!真怕你蹉跎再蹉跎,把自個兒和好姑娘的青春都給蹉跎掉啦!唉唉唉,咱們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瀟灑豪邁,就算遇上感情的事,也該快刀斬亂麻……呃,是手起手落一條命……呃,呵呵,我是說,得速戰速決呀!瞧你這麼悶著,你不病,我都快得病了!」她早病了,要不,不會糊里糊涂掉這場淚。她病得不輕,簡直病入膏盲,尋不到病灶所在,眼見是沒得醫了。
男人不語,紫唇抿得好緊,眼底黑幽幽。
她突然害怕起他的眼神。那樣的凝視不狂不躁,卻有著濃濃的深究意味,他在深究著她,想弄清她詭異的舉止。
心音咚咚急奏,震如擂鼓,胸口熱疼難當,額背倒是泛涼。她桂元芳原來也是瞻小的姑娘,好怕被看穿嗎?
驀地,她「哎呀」一呼,一骨碌爬起,連帶拉著他起身,小嘴仍脆音連連。「別窩在這兒,咱們也下去同孩子玩。我打陀螺的功夫你是清楚的,敖靈兒可是我手下敗將呢!我把靈兒和那群孩子們引開,把芝芸留給你,要好好把握呀!再晚一些,靈兒又會撐船送芝芸回住處,你再要同芝芸私下相處,都不知得等到何時啊!快走、快走——」
「桂圓……」他仍是低喚,可惜拖著他跨大步走的姑娘頭回也未回。
似乎該說些話,但,他到底想說什麼?
懵了。
他一時間也弄不明白,卻十分清楚,他得握住她的手,讓左胸空洞的錯感暫且消退。至于其他……慢慢再想吧。
敖靈兒是小魔頭,桂元芳是孩子王,兩個年紀相仿的小泵娘斗在一塊兒,大小阿子們興奮地圍起圈圈兒,就看她二人比賽打陀螺。
說到玩,敖靈兒是個中高手,桂元芳亦不遑多讓,之前曾交手過幾回,兩姑娘互有輸贏,但要是提到打陀螺這門功夫,桂元芳可是受過「丹楓老人」這等高人指點,敖靈兒再如何蠻纏,她也不怕。兩姑娘纏斗不休,比過一輪又一輪,輸得敖靈兒心浮氣躁,越輸越不肯罷休。
于是乎,她為韓寶魁制造出不少機會,借著打陀螺,她不著痕跡地把敖靈兒和孩子們引到另一端較寬敞的地方,把水岸留給十三哥和他心儀的姑娘。
不要怕,十三哥。
她幫他定心。定定定!想說的話,快此一對那姑娘說吧!別怕啊!
「醉啦?干啥直揉眼?咦……你眼楮有霧氣!扒呵呵,花非花呀霧非霧,桂圓兒眼里沾了霧,眼花花,心花花,哭也花,笑也花,總之……霧里看花、杠上也開花,通殺!呃——」粗魯地打了個乃嗝,一只細瘦卻有力的胳膊橫搭過來,江湖好兄弟般地摟住泵娘家的巧肩,敖靈兒搖頭晃腦亂喃著,那頭亂亂飛翹的發搔得桂元芳面頰和鼻子都癢了,害桂元芳也顧不得揉眼,不太秀氣地打出噴嚏。
「哎啊,哈哈哈……噴得我滿臉豆花!」敖靈兒眯著眼。
「喔!對不起啦!」桂元芳抓起衣袖欲幫她拭淨,她倒好,一頭栽倒下來。
「哈哈哈,桂圓,你他媽的真香,比敖老大私藏的‘珍珠紅’還香!」
「珍珠紅」是酒,不過如今僅剩下留有余香的空酒壇,瓊漿玉露全進了兩姑娘肚里。敖靈兒干脆拿桂元芳的大腿當枕頭,臉還朝著她的腰月復蹭啊蹭的,兩手改摟住別元芳的腰,深深吸息吐納。
「靈兒,你醉了。靈兒啊——」
「沒醉沒醉……唔……王八蛋司徒馭,我讓你腦袋也開花……跟你沒完……芝芸……芝芸……」
沒用的,喚不清醒。
別元芳搔搔額角,好氣又好笑地嘆息,眉睫一抬,與陪她倆一塊兒席地坐在水岸的小少年四目對望。後者從適才就不發一語,他的眼桀騖不馴,不知是否因為遭敖靈兒強灌好幾口「珍珠紅」,眼白的地方似乎泛著紅絲。
別元芳嘴一咧,沖著石睿開口笑。
情況其實是這樣的,傍晚的打陀螺大賽桂元芳當然是大獲全勝。說是比賽,自然要有「彩頭」助興,桂元芳索取的「彩頭」很簡單,要敖靈兒今晚陪她痛飲。至于送趙芝芸回那處幽靜竹塢的差事,她對靈兒說,她的十三哥可以代勞,且絕對保證會將人安全送抵目的地。
阿子們散了,被自家爹娘喊回各自的竹塢去。孤兒一枚的石睿以往都是跟在趙芝芸身旁,但自從芝芸的病情加劇、身子時好時壞,因而另尋幽靜處養病綁,石睿改而跟起敖靈兒,近大半年來,靈兒陪芝芸的時候又多了些,小少年變得時常出現在桂元芳身旁。
此時,天幕清淨,皎月高懸,江面瀲著點點波光。
岸上的孟宗竹林在晚風席卷中,蕭蕭低吟,淒淒幽唱,那般的淒曲還不至于太憂傷,因不遠處的一大片竹塢里閃著明明燈火,傳出笑語喧嘩,各家有各家的歡樂,多少抵消了竹林傷心的鳴吟。
「石睿,你今晚賴在這兒,沒回總堂大廳跟大伙兒一塊兒用膳,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了吧?」半大壇子的「珍珠紅」只夠讓桂元芳微醺,她由著敖靈兒摟抱,沒察覺同小少年說話時,嗓音不自覺低柔了些。
「我不稀氨。我自己有本事捕魚打獵,我還會生火煮食,我也能掙錢了,我很強的。」石睿冷聲低吐,尚未定型的五官已顯凌厲。
別元芳心扯痛了,恍惚間,石睿的臉與另一張陰郁隱晦的年少臉龐重疊,那是十來歲時的十三哥,他們的眼同樣憤世嫉俗、同樣的闇黑幽深,只不過,她的十三哥已長成高大偉岸的男子,懂得收斂、懂得壓抑、懂得強化自己。唉……希望他也懂得她的苦心,別把美好的今夜給浪費掉,要不,她痛了一整晚的胸口就痛得好不值啊!
突地——
「你其實不愛喝酒。為什麼要拚命狂飲?」小子語不驚人死不休。
「啊?」桂元芳陡然一驚。他知道什麼啊?
瞠圓眼眸,她不及反應,小少年冷聲又道︰「我瞧過太多無酒不歡的人該有的模樣,可你每回喝酒,要把酒汁咽進肚里那一剎那,眉心都是皺擰的,好難看。好丑。」
「嗄?!」這小子,要不要這麼觀察入微啊?桂元芳又習慣性地搔著額角。好說歹說,她還是他的大姊姊,被一個小毛頭將得死死的,她「好一顆下流的桂圓」的名號該往哪兒擺?
「我就愛皺眉,不成啊?」她欲插腰,無奈腰被敖靈兒摟緊,沒地方好插,兩臂只得改作盤在胸前,故意用鼻孔瞪人。
「你在哭。眼淚越揉越多,好像喝酒簡直要你命似的。」平地又起一聲雷。
「我、我我沒哭!少胡說!」
「沒哭?那這是什麼?」他驀地挨近,指往她香腮揭過,她的淚在少年指月復上閃爍。
「我打呵欠,打得流眼油了,有什麼好稀奇?」可惡!教她往後臉往哪里擱?這臭小子,枉費她大半年來對他噓寒問暖、好心照看,現下倒來給她難堪了!知道她流淚,還來多問什麼?連她自個兒都弄不明白,又要如何給他答案?
「你為什麼哭?」石睿不放過她,清峻面龐朝她逼近。
「就說我沒哭!」又受驚嚇了,很沒骨氣欲往後退,偏生腿上壓著一人,她行動受限。
「這半年多來,你待我很好,為什麼?」
「啊?」這家伙轉換話題的速度會不會太快了些?桂元芳紅唇掀合幾回,終是尋到聲音,道︰「你是好孩子啊!雖然總很冷淡,不愛說話,眉心永遠皺皺的,一張臉繃繃的,好不討喜,但本性是好的呀!我……我也沒待你多好啊,我只是愛逗你、鬧你……」如她逗著十三哥、鬧十三哥那樣,她要他歡喜開心,別把事兒都悶在心里。
小少年的眼如夜星、如寶石、如江面瀲潑的光點,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石睿……你怎麼了?你是不是餓昏頭了?」怎覺他的目光像望住一道佳肴,饞得想張口便吞?
「桂圓……」他嗓子嘶啞。
「嗯?」
「我有一天會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噗哧笑出,點點頭。「很好,不枉我疼你一場。石睿,我信你的,你一定可以成為響當當的好兒郎,像我十三哥那般強。告訴你,咱們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你——」
猛然間,她訝呼,因那精瘦的少年身軀突然移近,縮短彼此之距,他合身抱住她,抱得好用力。
「石、石睿?你——唔唔……」張掀的唇突然被冰涼的「東西」堵住,她有瞬間腦中空白,不太明白發生何事。跟著,她發現少年的眼近得不能再近,闃黑的兩丸眼珠直勾勾地鎖住她,有幾分獨佔和得意的神氣。
她腦子像挨了一悶棍似的,神志陡凜,這才意會過來自己遭輕薄了!
他、他他他……他吻她?!
哇啊啊——干啥兒呀?他竟敢用唇堵她的嘴?這臭小子!
「你們在干什麼?!」驚怒的低吼壓過蕭蕭竹音,清楚暴起。
別元芳回神過來,正要推開石睿的纏抱,那一記驚吼已響,小少年隨即抬起頭離開她的唇,她倒忘了要掙扎,猶傻呼呼地任著人家抱,驚魂未定的臉容亦下意識循聲望去。
幾步外的水岸,韓寶魁立在那兒,面容輪廓看不太清,但目光炯然有神,瞳底爍著再明顯不過的怒焰。
那兩把怒焰跳竄,忽明忽滅,從枕在桂元芳腿上呼呼大睡的敖靈兒燒起,燒向她摟著桂元芳腰際的那雙手,又燒上合身捆抱她的兩只精瘦胳臂,跟著再燒往石睿那張蠻氣張揚的臉。
左胸「咚咚」兩記重擊,韓寶魁驚怒加劇。
他發覺,小少年瞳底竟無半點懼意,尚且透出較勁兒的神氣,向他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