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夜,寂寂。
她醒過來時,窗外天色仍未明。
雖然她已盡力悄聲起床,但仍驚醒了躺在一旁的丈夫,他申吟了一聲,試圖睜開眼。
「天亮了?」他啞聲問。
「還沒,我只是要去煮飯而已。」她輕撫著他的眉,柔聲安撫,「你再躺一會兒,天亮了我會叫你。」
她輕輕的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他喟嘆了口氣,不再掙扎醒來。
男人放松的模樣,讓她揚起了嘴角,她輕手輕腳的替他拉好了被,溜下了床,來到廚房。
漆黑的房里,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卻行動自如。
轉眼間,嫁給他已經五年了。
這五年來,她早模熟了這個房間,就算閉著眼也能動作。
灶旁的牆架上,有砧板和刀、勺,柴火堆在右手的牆邊,水缸、米缸和糧缸就在離灶旁三步的那個角落,缸旁那一排小陶罐中,有著她腌漬起來的魚肉和蔬菜。再過去一點則堆放著一個又一個煮食及盛裝食物的陶器,鼎、釜、盤、甑、盂、盉、罍、臼等等。
成親時,他替她做了一個木架,讓她能將這些器具依大小收齊擺放在上頭。
在這個廚房,只要是料理需要用到的用品,她一樣不缺。
蹲在灶旁,她用火石點燃了稻草,放入灶里,並在小別星未熄前,添加干柴進去。沒多久,黑漆漆的廚房就因灶里熊熊的火光而亮了起來。
她把火生好後,先到一旁洗米煮飯,再將洗好的米放入小陶鼎中,然後擺放到灶上。
灶里的火,不夠大。
她加了些柴火,維持著穩定的火源,才把鼎蓋蓋上,拎著竹簍,走到屋後的菜田,摘取新鮮的蔬菜。
空氣有些微寒,她吐出的氣都成了氤氳的白煙,但冰涼清新的氣味,讓人精神一振。
遠處的天際,已有些蒙蒙的亮了起來。
擺夜不再是完全的黑,東方的天空,也升起了一顆明亮的星辰。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每次早上看到那顆星星升起時,就代表那一整逃詡會有陽光。
她喜歡有陽光的日子。
微笑地拎著裝著蔬菜的竹簍,阿絲藍到竹林旁挖了兩支新鮮的春筍,再掉頭來到雞舍的草堆里,找到了幾顆還有些溫熱的蛋,這才回到廚房。
爐灶里的火,驅走了一室的陰寒。
她快速的料理著手邊的新鮮食材,陶鼎上蓋的陶蓋縫沿中,冒出了白色的泡沫,她拿起一旁的木棒,將灶里的柴火撥到另一邊,好讓火力小一些,順便再擺上一只陶鍋,然後將切好的青菜放進去拌炒。
烈火,熊熊燃燒著。
她手腳俐落的在廚房里忙著,第一聲雞鳴時,她已經弄好了一桌的菜。
白米粥、涼拌春筍、蔥爆蛋、炒油菜花……
她瞧著桌上的菜,想了一下。
嗯,再切個肉好了,他的工作需要體力,光吃這些,怕不到午就餓了。
她從陶甕中拿出腌肉,稍微煎烤了一下,再切片擺上桌,這才拿出碗筷,擦洗了手,回到房里叫他。
原先漆黑的房里,因為窗外的天光,慢慢亮了起來。
他仍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她很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但他上工若遲了,最懊惱的就是他自己,所以她還是坐到了床邊,將小手輕輕放在他粗獷的臉上。
那改變是很細微的。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節奏變了,心跳也快了些,跟著他喟嘆了口氣,轉過臉,親匿的摩挲著她柔女敕的掌心。
她微笑,低頭親吻他微暖的唇,輕聲說。
「吃飯了。」
他張開惺忪的眼,大手滑到了她的腰上,將她拉到了他身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給了她一個緩慢而熱情的吻,才微微一笑,沙啞開口。
「早。」
「早……」她小臉泛紅,有些羞怯的瞧著他,「別壓著我,起來了,洗把臉,我替你把發梳一梳編起來,再晚些,飯都要涼了。」
雖然很想和小妻子溫存下去,但窗外天已微亮,他依依不舍的坐起身,換上一旁工作的衣服。
她在床上跪坐起來,替他把一頭及腰的長發梳好編成長辮。她知道,工坊的人都會一直綁著長辮,很少解開,但他向來不喜歡被束縛住,可是工作時,不綁好又不行,所以她早養成了每日替他梳發編辮的習慣。
她不曉得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可她很喜歡每天晚上替他解開發辮,每天清晨再替他梳發,那是屬于他和她相處的時間,他會打著呵欠,一邊穿衣,一邊和她閑話家常,就算有時他太累,沒有說話,那無聲相處的優閑,還是很好。
「對了,過兩天,師傅大壽,師母想請你過去掌廚幫忙,可以嗎?」
「當然,我晚點就過去問問師母,師傅想吃些什麼。」
她替他綁好了長辮,他轉過身,將跪坐著的她抱下了床。
「呀。」她嚇了一跳,輕叫出聲,攀著他的肩頸道︰「我自己會下床。」
「我知道。」他將臉埋在她柔女敕的頸邊,吻了一口,語音低啞的笑著說︰「可我喜歡抱著你啊,你好香,真想一口把你吃掉。
靶覺到他真的輕咬了她脖子一口,她羞紅了臉,「那是因為你餓了。快放我下來,我可不是食物,吃的在廚房呢。」
「你也很好吃啊。」他低笑著,卻還是乖乖的將嬌小的她放下。
「胡說八道。」她羞窘的瞪了他一眼,拍了下他的胸膛,「快去洗臉,再晚太陽都要照了,你現在也是師傅了呢,若上工還遲了,可要讓旁人笑話了。」
「遵命。」他正色的說,卻還是低頭親了她一口。
「別鬧了,快去洗臉。」阿絲藍紅著臉,溜出了他懷中,叉著腰道︰「你答應過出門前要幫我砍些柴的,還是你忘了?」
他挑眉,笑著說︰「沒忘,阿絲藍夫人的吩咐,小的怎麼敢忘?」
「那就快把鞋穿起來,洗了臉,到廚房來吃飯。」她趁他伸手前,快速的溜回廚房。
她可以听到他在身後的輕笑聲。
她知道,如果旁人看到現在的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巴狼是宮中鑄銅工坊的工匠大師傅,做事認真,做什麼都一板一眼的,他律人也律己,出了名的嚴謹和頑固,那嚴酷的個性,和收養他的阿奇師傅幾乎是一個模樣。
他在面對外人時,的確是很不苟言笑,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放松下來,顯露出他輕松的一面。
趁著丈夫在洗臉,她替他和自己各舀了一碗熱燙的白米粥。
「你今天還要到白塔?」他拿著布巾邊擦干臉,一邊走了過來,在矮桌邊盤腿坐下。
洗完臉,打扮整齊,精神奕奕的他,劍眉朗目,俊帥非常,轉瞬間就成了大家所認識的那位剛正不阿、嚴峻冷酷的巴狼大師傅。
「嗯,趁有太陽,我們得將藥車拿出來曬一曬,才不會潮掉。」她將那碗米粥遞給他,坐在他身邊,「澪說,這幾日天氣都會不錯,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他點點頭,一邊拿起碗筷吃飯,一邊和她聊天。
一開始,他並非是這般會和她閑聊的。
罷認識他時,他是個很沉默的人。
起初,她也怕他。
但很快,她就發現他是個溫柔的人,他雖然不是非常的能言善道,卻很細心體貼。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春去秋來之間,她從嬌柔的女娃變成巫女身邊最能干的第一侍女,他也從青澀少年,成了打造禮器的鑄銅工匠。
娘去世時,也是他陪著她度過最痛苦且悲傷的日子。
在這段時間里,他和她成了好友,然後變成情人,再結為夫妻。
對她來說,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
因為他愛吃,所以她去學做菜;為了要給她好日子過,他在工坊里比誰都還要努力。
雖然他們沒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但她和他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間小屋可以遮風避雨。
這些日子來,他實現了他當初所許下的承諾。
他待她很好很好,他和她一起建立了一個溫暖的家。
吃完了早飯,阿絲藍洗碗收拾餐具時,他到外頭替她砍了些柴,然後幫她搬進廚房。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他微笑,在早晨的陽光中,低頭吻了她,這才轉身離開。
她紅著臉,站在家門邊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方回到家中。
每天,他去工坊里工作時,她就待在家整理家務,有空時,則會到白塔幫忙。
金色的朝陽升上了藍天,她帶著昨日的髒衣,到後院的水井邊洗淨,然後將它們一一掛到竹竿上晾干。
他大大的衣和她小小的衣晾在一起,在風中飛揚著。
她看著兩人的衣裳偎在一起,不禁揚起了粉色的唇。
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卻很幸福。
發現自己在傻笑,她吐了吐舌頭,瞧瞧時候不早了,連忙將竹簍收回家中,趕去白塔幫忙。
晚些她還得回來替他做午飯送去工坊呢。
今天中午煮些什麼好呢?
肉是一定要有的,吃了肉才有體力嘛。
他的工作是最需要體力的。
嗯,就用藥草蒸條魚吧;上回她煮那道菜時,他好像挺喜歡吃的,差點連骨頭都吞了呢。
雖然才初春,天氣依然有些微寒,但工坊里無論四季都是一樣的熱,她看她再炖個白蘿卜排骨湯,給他降降火氣好了。
綁上了遮陽的黑底藍彩雲紋繡頭巾,她拎著竹籃,一邊思索著一會兒要趕回來料理的午餐,一邊往在城南的白塔走去。
「阿絲藍,早啊。」
「早。」
「阿絲藍,早安。」
「您早。」
城里的街上,人來人往的,路上每一個人見了她,都和她舉手招呼,她也雀躍的回以微笑和問候。
「東叔,等會兒我拿藥草過去,您可別亂跑啊。」
「知道了。」
「阿絲藍,巫女今天會在嗎?」
「早上會在白塔後的曬場,您要有事就直接過來吧。」
陽光暖暖的灑在街上,路邊的花兒展開了柔女敕的花瓣,一只貓輕巧的溜過一戶人家的牆頭,幾車商隊趕著驢子進了城。
市場里,人們吆喝著做著生意。空地上,幾個男孩追著汪汪叫的狗兒跑。敞開的木門中,有位婦人抱著哇哇大哭的娃兒好聲安慰著。
這一切是如此的昂然而蓬勃,教她不覺微笑起來。
城南的白塔在陽光下,被照得閃閃發亮。
春風拂過了她的笑靨,也帶來了幾許暖意。
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
春天,果然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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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塔是樓高五層的屋子,也是王國的信仰中心,它相位于城北的龐大王宮相對應著,無論在城里的哪處,都能看到這兩棟建築。
巴建築在城北的巍峨王宮不同,白塔雖然高,卻不大,塔前的大廟堂才是主要的祭祀區,但平常巫女都是在廟堂後的白塔里居住鱉動。
這一代的巫女澪,十分平易近人。
澪的年紀比她還小三歲,個性卻很沉穩獨立,有著超乎她年齡的成熟與智慧,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也是過去百年來,能力最強大的巫女。
王城的外牆,為了防洪,是建成梯形的,但自從澪出生繼任為新巫女後,在她的守護下,這里不曾再有過長期的大旱或暴雨。
大部分的時候,澪都很善盡她的職責;身為從小巴巫女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阿絲藍比誰都還要了解這位在王國之中,最受人崇敬的巫女,其實也有她孩子氣的一面。
「不過就是吃皈,吃什麼還不是一樣?」
「當然不一樣啊,就算是食材相同,料理的方式不同,可是差很多的呢。」
「哼,要我就把白飯裝在竹筒里,裝幾塊肉進去,讓他帶去上工,既方便又簡單,我看巴狼那小子也嘗不出有什麼差別。」
听到她所說的,陪著澪在曬場上,將藥草在陽光下攤開來晾曬的阿絲藍,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他才覺得有差呢。」阿絲藍笑著道,「他對食物可是很挑的。」
澪瞅了她一眼,抆著腰道︰「我也很挑啊,就不見你之前有天天煮i給我吃。」
「我那時還不太擅煮啊。」阿絲藍尷尬的辯解。
「是是是,我知道,是後來為了他才去學的嘛。」澪輕哼了一聲,酸溜溜的說︰「早知道你對料理這麼有天分,我就不把你讓給他了。」
「我……我……」阿絲藍臉一紅,不禁為之語塞。
「算了、算了,全城的人都曉得你們兩夫妻很恩愛,所以天逃詡要膩在一起吃午飯。」
澪的玩笑調侃讓她更窘,結巴的說︰「可……可若不送去……我怕他會忘了吃飯嘛……」
看著窘迫結巴的阿絲藍,澪這才好笑的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反正這些藥草要曬好幾個時辰。我晚點得帶人去城北河對岸,那兒有人要開工建屋,得祭地神,你記得下午過來幫我把藥草收一收就行了。」
羞得不知該說什麼的阿絲藍,見她終于轉移話題,不禁松了口氣,忙點頭答應,「好。」
怎知她才收好東西,剛起身,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就從曬場的入口走了過來。
「咦?阿絲藍,你要走了嗎?」
見到來人,她忙停步行禮,「公主。」
「阿絲藍呀,要去送飯給她心愛的男人吃呢。」
澪晃了過來,扔出這句,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瞧她那模樣,澪笑出聲來,「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快去忙你的吧。雲夢,來,你來得正好,我帶你去瞧好東西。」
阿絲藍聞言,方紅著臉落荒而逃。
這主子啊,性子不壞,就是私底下愛糗她。
卑說回來,公主的侍女呢?她該不會沒和人說,就又從宮里溜出來了吧?
她朝入口看去,沒見到應該要在的侍女們和護衛,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她回過頭,只見澪拉著公主跑進了白塔。
罷了,是在白塔呢,又不是到城外。
罷來白塔的那一年,她還不知道常常跑來找澪的小泵娘雲夢就是公主,若不是後來在祭祀大典上瞧見,她恐怕到現在都還傻傻的以為她只是哪位富商的閨女。
這兩個女娃兒,再加上夜將軍的女兒蝶舞,她們三個因為身上擔的責任太重,鉗制太多,禮教太嚴,讓她們意外變成好友。她們從小靶情就好,常常一起溜出城外去玩,直到前兩年,蝶舞被選為王後,這才比較少出現。
她們三個人年紀都不小了,蝶舞成了王後,公主那兒,听說也已經有不少部族的酋長前來提親,以後她們三個要這樣私下在一起說些貼心話,恐怕也越來越難。
瞧主子難得這麼高興,阿絲藍不想打擾她們的興致,拎著竹籃走了出去,可還沒到街上呢,就听見澪揚聲叫喚她。
「阿絲藍!」
她回過頭,只見澪從白塔二樓的窗口探出頭,朝她喊道︰「我忘了說,再過一旬,便是春祭大典,你幫我提醒你家那愛吃鬼一聲,祭祀要用的禮器還差三樣,要他別遲了!」
她可以看到,雲夢公主在澪身後同情的笑看著她,阿絲藍又羞又窘,只能慶幸白塔後的曬場佔地極廣,附近平常也沒什麼人會過來,不然她真是不知該如何和人解釋,為什麼負責祭祀的巫女私底下會如此沒有教養︰或者,誰是那位她家的愛吃鬼……
這兩件事,說出去都沒人會相信的。
看著在窗邊笑吟吟的巫女和公主,她只能無奈又好笑的抬手,圈在嘴邊,回喊道︰「我會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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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在舞動著。
銅液,像火紅的流金。
坩堝里的銅液,先出黑濁之氣,再轉為黃白,然後青白,再轉為青。
他緊盯著坩堝,當青氣冒出,他抓緊那一瞬,迅速夾起熱燙的坩堝,將堝里的銅液澆灌倒進陶制的範模里。
燒燙的銅液從坩堝里,緩緩傾泄流進陶範中時,雖然為了防止陶範的崩裂或變形,他先前已將陶範預熱過,又牢牢的綁緊,外再以沙土固定,但他依然能听見陶範因為銅液的高熱,發出細微的聲音。
位于土墩上,火爐里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雖然坩堝又重又燙,雖然汗水不斷的流下,他依然維持著手部的穩定。
第一堝倒完,他沒有停下,繼續夾起第二只裝滿了銅液的坩堝,繼續澆灌。
堡坊里,工匠們忙碌的工作著,有些人在冶煉銅液,有些人在磨光鑄好的銅器,有些人掌管著巨大的鼓風器,不斷的將風送進火爐里,提高爐火的溫度,還有一些則在燒著將來要做模當範的陶器。
當午鐘響起時,第一班的工匠們方醒覺用餐時間已到,紛紛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只有巴狼依然穩定且專心的澆灌著手中的銅液。
阿絲藍提著竹籃,在一旁看著丈夫專注的表情,知道現在是很重要的步驟,她沒讓人去叫喚他,自己也沒上前去打擾他。
經過的工匠們和她點頭招呼,她也只無聲的回以微笑。
無論來這里幾次,這鑄銅工坊里都是一樣的熱。
斑溫的火,烘得站在一旁的她都熱到流汗,她可以看到那爐火中,狂亂舞動的火焰,它們仿佛隨時都要沖出來一般,在爐口互相推擠掙扎著。
但他完全無視身旁爐火中,那高熱的奔騰烈焰,甚至當爐里的火星子爆裂飛濺出來時,他也沒動一下,只是凝神專心,一次又一次重復著手中的工作。
裝滿了銅液的坩堝,將近二、三十斤,沉重無比,為了拿著它,他的肌肉從手臂到肩背全都因用力而隆起,澆灌銅液時,要坑邙穩,否則若先前的銅液已冷卻,後來的銅液就無法切實的密合,而會使得銅器產生裂痕。
雖然銅液很沉,但他澆灌銅液的動作很快,拿起下一堝時,也同樣迅速而沉穩;平常制作這種中型的禮器,都需要兩三名工匠一起,才能穩而確實迅速,但他卻只須一人就能完工,而且連一滴銅液都沒讓它溢出來。
這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體力的工作。
但她和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說到鑄銅,這里沒有人做得比巴狼還要好。
在火光的映照中,他的臉看起來更加嚴酷。
終于,銅液注滿了陶範,他放下坩堝,直起了身子,做著後續收尾的工作,然後在轉身時,看見她。
幾乎是在剎那間,他的表情就緩和了下來,那是很微妙的差別,他的臉部線條放松,嘴角幾不可見的微揚,但他沒有過來,只是朝她頷首,然後繼續把手邊的工作做完。
阿絲藍在原地等著,直到他收拾好,朝她走來,才迎上前去。
「你來很久了?」工坊里,輪第一班的人,除了要顧爐火的小學徒,和一些無法離開的工匠之外,其他人早都出去吃飯了。
「還好。」她搖搖頭,問︰「你忙完了?」
「還沒,不過現在要等它冷卻定形。」
「那就是春祭大典要用的銅鼎嗎?」她好奇的問。
「對。」他回過身,看著那形制較小的銅鼎陶範,捏了捏脖子,伸展著筋骨,「剩下只要等冷卻完再打磨就行了。」
「來得及在春祭大典前完成嗎?」
他點頭,挑眉看著她問︰「巫女在問了?」
想起澪說的話,她臉紅了一紅,「嗯,她說你還缺三樣禮器,要你別遲了。」
「我不會遲的。」他說。
「我知道。」她笑著瞧他,「來吧,趁這空檔,我們來填飽肚皮,一會兒才有力氣工作。」
巴狼沒有抗議,經過一早上的勞動,他早餓了,所以他只是接過她手中沉重的竹籃,牽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工坊。
門外,清涼的風迎面而來。
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即使是日正當中,外頭的溫度還是比屋里涼爽得多。
堡坊外的竹廊下,大伙三三兩兩的坐著,邊吃著手里的飯團、大餅,邊喝酒閑聊。
巴她單獨一人時相反,當他陪著她走在一起時,人們都只是朝他倆稍微點一下頭,就把頭撇開,而非出聲微笑招呼。
即使在這麼多年之後,他成了工坊里的大師傅,當了工匠中的頭,大家還是對他敬而遠之。
他始終無法融入群體,一直被人既敬且畏的隔離在外。
阿絲藍曉得,人們一定以為他早習慣了,只有她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很介意這件事,卻無力去改變。
沒人主動招呼他過去坐,也沒人讓開一個位置,和他對到視線的,有些甚至匆匆調開了視線。
他的臉上沒有丁點不悅或難堪的表情,但阿絲藍仍握緊了他的手。
他一愣,低頭瞧她,只見她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樹道︰「瞧,那兒還沒人坐呢,我們過去,有樹蔭遮著,會涼些。」
她拉著他往那棵大樹走去,然後從竹籃的底層,拿出一張織毯,鋪在草地上,再把剛剛才煮好,依然熱燙的菜飯和湯,一一拿了出來擺放好。
為了方便攜帶及食用,她把湯菜都放在竹盒或竹筒里。
其中一只大竹筒里,裝著清水。
她拿著那大竹簡,跪坐在他身邊道︰「來,洗洗手再吃。」
巴狼看著身前這嬌小卻又神奇的小妻子,乖乖的伸出手,利用竹筒里的清水,把髒一行的兩手都洗干淨。
瞧著他的雙手,她心口不禁為之一縮。
每回瞧見他傷痕累累的手,她都會隱隱作疼。
燒制陶範、鑄造銅器,都要用火,長年接觸火焰的工作,讓他披掛在身前的皮圍裙,變得老舊焦黑,他毫無遮擋的雙手,更是有著無數的燙傷。
那些燙傷,結了痂月兌落,然後再次燙傷,又結痂月兌落,不斷重復的燙傷,讓他的雙手變得和皮革一般粗硬。
從小,替他包扎處理傷口的次數,多到連她都快數不清了。
但每次他受傷,她還是會覺得不舍難忍,幸好後來,他鑄銅鍛造的技術越來越好,受傷的機會也變得比較少,才讓她慢慢安了心。
可每回,當她听到工坊里有人受傷時,還是忍不住心驚。
一滴汗從他額角滴落,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擦去額上的汗水。
他凝望著她,黑瞳深幽,教她粉臉微紅,卻仍是掏出了手絹,堅持的要他把汗擦干。「才初春,風尚冷呢,你把汗擦擦,小心別著涼了。」
他揚起了嘴角,微一點頭,接過了她的手絹擦汗。
她有些羞窘,比他更清楚,不遠處的那些工匠,都偷偷在看著他倆。
「我是不是很唆?」她不好意思的悄聲問他。
「我喜歡你嗦。」
他面不改色的說著這句話,反而是她害羞了起來,臉兒驀然更紅。
「你今天煮了什麼?」他問。
阿絲藍聞言,忙把竹盒和竹筒一一打開,獻寶似的道︰「喏,有藥草蒸魚、清炒荇菜、辣子炒雞丁、草菇炖飯,還有蘿卜排骨湯。」
她盒蓋一打開,頓時香味四溢,教他口齒生津。
他把濕透的手絹還給她,拿起筷子,和那粗如腿般,較為矮胖,裝著飯的竹筒,配著可口的菜肴,吃了起來。
對她煮的飯菜,他從來不挑,可她總能從中瞧出他的喜好;他不喜歡吃的食物,他會吃得特別快,很喜歡的,反倒會留在最後慢慢品嘗。
因為他的工作繁重,需要大量的體力,又在高溫的地方工作,那讓他喜歡重口味的食物。他非常喜歡吃肉,也很愛吃辣,像這一餐,除了辣子雞丁之外,蒸魚也是辣的,光是那道清蒸魚,她就足足加了兩條大紅椒。
為了他,她連家里的腌菜有一半都加了辣椒。
可和旁人不同的是,他不太喝酒,卻愛喝茶。
她問過他,才曉得他不喝酒是因為怕喝醉,醉了容易誤事,喝茶清醒些。
看著他滿足的吃著飯菜,她的心情也莫名的愉快。
捧著竹筒,握著竹筷,她沒吃兩口,卻只瞅著他問︰「好吃嗎?」
「嗯。」他邊吃邊點頭。
「會不會不夠辣?」
巴狼搖搖頭,朝她笑了笑。
她開心的回以輕笑,見他竹筒里的飯一下子就見了底,她把另一個裝著米飯的竹筒遞給他。
「吃慢點,別噎著了。」
他的食量一向很大,所以她都會特別多煮上一些,怕他會吃不飽。
她中午煮的菜肴一向下飯,很快的,竹盒里的菜便消失了大半。
她手中的竹筒飯好不容易才吃完,他卻已經吃到第三筒了。
春日的風徐徐吹過,吹得林葉沙沙作響。
她放下筷子時,他開口問︰「你飽了?」
「嗯,我飽了。」她點點頭,微笑道︰「剛煮飯時要試味,吃了好些了呢,你吃吧。」
確定她吃飽了,他才把剩下的菜全一掃而空。
他的貼心讓她心口一暖,他向來都是這樣,雖然還餓,卻總等著她,非得要確定她吃飽了,才會把剩下的飯菜吃完。
阿絲藍一直很奇怪,為什麼沒有人注意到他是這樣體貼的男人,剛開始她和他走在一起時,甚至還有人來警告她,要她小心些,說他是狼子,說不準什麼時候會獸性大發,將她擄回山林里,給他的狼兄弟當食物。
他特殊的身分,讓人們一直無法忘懷,他臉上從小就有的虎紋刺青,也總是提醒著看著他的人,他非我族類。
可她知道,他才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野蠻,就算他身體里真的還潛藏著獸性,他也一直控制的很好,他從來不曾傷害過她。
老實說,他比她認識的大多數人,都還要文明多了。
非但如此,每個月的薪俸,他總要將其中大半,送去給已經退休,收養了其他孤兒照顧的老師傅。
為了顧及老師傅的顏面,他總說,他只是為了幫那些和他一樣的孤兒,因為如此,老師傅也不得不收下他送來的錢。
這對師徒相處起來,看似冷漠,卻非常關心對方。
不過,也幸好很少人懂得他的好,不然和她搶男人的姑娘,恐怕要多到擠破門了。
想到這里,她不自覺揚起嘴角。
「你笑什麼?」
听到他的聲音,她回神,才發現她不自覺輕笑出聲。
「笑你呀……」瞧著她高大強壯又溫柔的男人,阿絲藍伸出食指,從他臉上拈下一粒白飯,邊給他瞧,邊笑著道︰「你這個愛吃鬼,瞧你把飯都吃到臉上去了。」
他揚起嘴角,趁旁人不注意,竟一口舌忝掉了她手上的飯粒。
阿絲藍愣住了,羞紅了臉,可眼里帶著笑意的他,反倒一臉沒事人的模樣,半點也不害臊的繼續慢條斯理的吃著飯。
「你……」她傻眼的看著他,念他也不是,不念他也不是,最後只能閉上半張的嘴,羞赧的將懸在半空的手指收了回來。
他笑著將所有的飯菜一掃而空,她則紅著臉收著餐具。
這幾年,他在私底下,對她越來越皮條無賴,也許她應該要煩惱,可她內心深處,卻因為他能在她面前放松的耍無賴,感到高興。
春風輕拂而過,暖陽淡淡灑落。
瞧著他粗獷的臉龐,她的心微微悸動著。
成親五年了,她依然深深為他吸引,她知道,就算再過五十年,她依舊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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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白日將盡。
處理好了手邊的工作,巴狼月兌下工作皮圍裙,往外走去。
堡坊外,太陽已落到了城牆下,天空的雲彩仍是橘紅帶粉的,但東邊的天空鳳染上了藍紫。
他知道,很快天就要黑了。
空氣里,飄散著飯菜香。
大街上,人們行色匆匆,趕著回家吃飯。
他走回家的半路上,家家戶戶也慢慢亮起了燈。
驀地,遠處傳來隆隆的聲響,不久,一大隊車馬突然迎面急駛而來,車馬上插著的旌旗,有著王家的紋樣,人們紛紛往旁閃避著,他也一樣。
大隊的車馬,快速的通行而過。
那威風凜凜、領兵帶頭的,是一位女將軍,雖然她穿著戰袍,高高坐在馬上,快速的飛馳過去,他仍是認出了她。
他們的王國里,只有一位女將軍。
夜蝶舞。
雖然身為將軍,她可一點也不壯碩,幾年前她就認清自己不可能長得比男人高壯,所以她很早就不和人比力氣,反而勤練劍術和兵法。
餅去幾年,她一次又一次的在比武大賽中,打敗了其他武將,證明了她的劍術比來參加比賽的人更厲害。後來在真正的戰場上,她一次又一次的勝仗,更證明了她不只身手好,也非常聰明。
三年前,她成了將軍;兩年前,她更是嫁給了王,成了王後。
即使如此,她依然跟隨著好戰的王,東征西討。
出征的軍隊人數不少,但跟著進王城的只有一小隊,但他可以從他們臉上,看到喜悅歡欣的表情。
沒有多久,他們就通行而過。
雖然她的臉上依舊沒有笑容。
但看來,這一回,她仍是打了勝仗回來了。
她是個常勝將軍,當初曾經反對過她的人,現在早已不再反對。
只可惜,這些年來,她爬得越高,她的笑容就變得越少。
他和阿絲藍剛成親時,那三個姑娘偶爾還會跑到他們家,吵著要阿絲藍煮飯給她們吃,但這兩年,她幾乎不曾再來過了。
看著遠去的隊伍,他沒再多想,只轉身繼續朝回家的方向而去。
他看到家門時,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月兒爬上了枝頭,星子在樹梢閃爍。
遠遠的,他就看見裊裊的白色炊煙在暗夜中冉冉上升。
阿絲藍已經將燈點亮,敞開的大門內,透著溫暖的光,食物的香味也從門內傳來。
那是他和她的家。
每天黃昏,他走到這里,看見那透出燈火的家門,看見她,他都會覺得心口有些發緊。
一個真正屬于他的家。
看著那溫暖的燈火,不覺中,他加快了腳步。
從小,他就不敢妄想能擁有自己的家。
大師傅待他很好,但他就是無法安然的待在那里。
身為狼子,他從懂事以來,就一直被人指指點點,他很清楚,一般的姑娘是不會想嫁他的,所以他很早就叫自己不要去想。
他原以為,他會這樣孤老終身,但她出現了,將溫暖和歡笑帶進了他的生命。
到現在,有時候他還是無法相信,她真的會答應嫁給他。
巴狼穿過竹籬笆,越過院子,來到門邊。
屋子里,整齊而清潔。
桌上,已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沒听見他進門,她背對著他,跪在桌邊擺放著碗筷,然後把幾朵盛開的杜鵑花,插在一個平常拿來裝鹽的小陶甕里,放到桌子的正中央。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他胸中一暖。
「我回來了。」
聞聲,她回過頭來,看見他,一張小臉在瞬間露出微笑,起身迎了過來。
「我正想你應該差不多要到了呢。」她笑著幫他月兌鞋,牽著他進門,又幫他拿來一杯茶。「下午工作忙嗎?」
「還好。」
他盤褪坐在桌邊喝茶時,她端來一盆水,跪坐在地板上,小心輕柔的替他擦洗手腳。
她的手很小、很白,和他粗糙難看,布滿傷疤皮繭的大手完全不同。
她曾經異想天開的替他縫了皮手套,想保護他的手,他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老實告訴她,他的工作,無論雕刻陶範或鍛造銅器,都需要雙手的觸感,隔著厚厚的皮手套,會讓他無法工作。
他把她送的皮手套,珍惜的收著,只在冬日出外時,才會拿出來用。
她一邊幫他擦洗手腳,一邊說︰「我今天下午到師母那兒去了一趟,她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對了,我看師傅家的屋頂有些舊了,你下次休息,我們一塊過去把屋頂換掉,好不好?」
「好。」他輕輕應了一聲。
她朝他一笑,將布巾和水盆端到廚房,才回來替他添飯。
「來,我們吃飯吧。」她笑吟吟的把碗遞給他。
晚餐桌上,有一道新菜,拿荷葉包著,是他沒見過的。
「這是新菜?」他好奇的問。
「嗯,我今天繞去市場,看見新鮮的蹄膀,就買了回來。」她興匆匆的把荷葉打開來,「你吃吃看,我把它放到陶甕里,用小別慢炖了一個時辰,又燜了一陣。」
那蹄膀很女敕又鮮,他拿竹筷撥開它時,肉汁汩汩流了下來,帶著肉香的白煙也隨之蒸騰四散。
他夾到嘴邊,一口咬下去,那香滑的女敕肉幾乎入口即化,非但咸淡適中,還帶著一點荷葉的清香。
「好吃嗎?」她擔心的問,這是她第一次做這道菜。
「嗯。」他笑著說︰「你將肉先炸過了吧?大火油炸把肉汁的原味封在肉里,荷葉又解了蹄膀的膩,味道鮮美,非常好吃。」
「真的?我本來還怕蹄膀會被我煮得太老了。」她綻出開心的笑,臉蛋紅模撲的,就像女敕桃一般。
「真的。」他稱贊道︰「比我上回在宮中吃到的蹄膀還好。」
她笑得比花還要燦爛,朝他頷首,「謝謝。」
「你做這道菜,是想在師傅的生辰大壽出的吧?」他問。
「嗯。」她開心的點點頭,「師傅和你一樣愛吃肉,但他這兩年牙齒不太行了,師母說為了方便進食,她總把肉剁碎些,可師傅卻不太喜歡,所以我才想出這個方法,這樣一來可以保持肉的原形,但是入口又軟女敕,他吃起來也輕松些。」
瞧著那蕙質蘭心的小女人,訴說著她的想法,他真的很感動,她總是這樣,替人顧了里子,又不失面子。
「師傅一定會喜歡的。」他真心的說。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她笑著湊到他身旁,興奮的道︰「還有還有,我問了姆拉其他把肉弄軟女敕一點的方法,她說把白蘿卜加到肉里一起炖煮,也能讓肉軟一點呢。我想想也對,中午我不是煮了排骨湯嗎?肉的確是較軟女敕呢,對不對?」
「對。」他點頭同意。
「我還想過,柑橘也能去油解膩,好像也能讓肉排軟一些,可惜那要到秋天才會有,但我猜那應該可以做成橘醬,這樣就有好幾道菜,如此一來,師母以後就可以輪著煮,也不會吃得太膩……」
她興高采烈的在他身旁,一邊和他一起吃飯,一邊和他聊著她所想到的一些想法。
時間,在不覺中流逝。
巴她在一起時,不知為何,時間總是過得特別的快。
吃完了飯,他陪著她一起洗著碗盤,俐落的她,在洗碗時,便順手替他燒了洗澡水。
他本來沒有泡澡的習慣,成親後,是她堅持,說這樣可以紓解他辛苦一天酸疼的肌肉,雖然覺得躺在裝滿了熱水、冒著白煙的木盆里,很像被炖煮的一鍋肉,他還是乖乖坐到浴桶里。
畢竟,她才是那個陪著巫女到處行醫的人。
沒想到這方法還真的有效,從此他再也沒反抗過。
他剛擦好了桌子,她就從門邊探頭出來。
「我水燒好。」
「等等。」他走上前,從懷里掏出一串銅鈴,放到她手里。「這送你。」
她一愣。
銅很貴的,雖然他是鑄銅的工匠,但因為他是重勞力的工作,吃得多,家里的餐食費耗費很大,他和她又把一半的薪餉給了收養孤兒的師傅和師母,因此平常並沒有多余的錢買銅料,即使是這麼小的銅鈴項煉,需要的銅料也不便宜。
這串銅鈴小巧玲瓏,旁邊還刻著狼首獸面和杜鵑的花紋,非常可愛又典雅。
她知道,這是他親手做的,只有他有這樣精巧的手藝。
「五年前,你在今天嫁給了我。」見她啞然無語,他重新拿起,親手替她戴上。「我的錢不多,所以只能做這小小的銅鈴。」
銅鈴亮閃閃的,在他替她戴上時,發出溫柔的叮咚聲。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不安的問︰「你不喜歡嗎?是不是還是太沉了?」
「不沉,一點也不沉……」她搖頭,撫著、看著他替她戴上的那串銅鈴項煉,它垂在她的胸前,紋樣細致,看著它,阿絲藍不禁有些哽咽,啞聲道︰「它好美……」
見她是真的喜歡,巴狼松了口氣。
她咬著唇,吸著鼻子,紅著眼眶問︰「你哪來的錢買這些銅料?」
「我下工時,另外到窯場幫人燒陶賺的。」
他的工藝再好,那還是要工作好久,才夠買這些銅料的。
難怪他這幾個月,都比之前要晚些回來,她還以為是為了趕鑄春祭大典的禮器,沒想到竟是為了替她做這銅鈴。
阿絲藍感動的朝他伸出手,投入他的懷抱。
「謝謝你……」她哽咽的說。
擁抱著那溫暖的小女人,他喉嚨緊縮,啞聲告白。
「我愛你……」
她眼眶含淚的笑了出來,仰頭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唇。
「我也愛你……」她柔聲說。
那蜻蜓點水的吻,可無法讓他滿足,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回到床上。
「呀……」她輕呼出聲。
他輕輕將她放到床上,俯身親吻她的小嘴,順手拉掉了她的衣帶。
濕熱的唇舌滑過她柔軟的肌膚,引發她一陣輕顫,她不禁沙啞的提醒他道︰「洗澡水……會冷掉的……」
「冷了……」他黑瞳深幽,喑啞的舌忝吻著她雪白的頸項,「再燒就好了。」
「可是……」她撐起自己,還沒完全坐起,他的唇已回到她的唇上。
靶覺到他的大手探進了衣里,阿絲藍輕抽口氣,害羞的往後一縮,他另一只手卻扶著她的背,讓她無處可退。
「你好軟,又女敕。」他啞聲在她耳畔低喃著。
她羞紅了臉,當他粗熱的手,溫柔的著她胸前的柔女敕時,她不覺嚶嚀出聲,小手緊揪著他的衣襟。
他濕熱的唇,從她小巧的耳,順著優美的頸子往下,挑動了那鈴鐺,再滑到她圓弧的肩頭,她的衣被他的唇咬開。
她可以感覺到衣裳敞開,掉落。
微涼的空氣,讓她輕顫著。
雖然已經和他成親許久,每當此時,卻還是難掩羞怯,她害羞的撇開臉,但他伸出手,溫柔的輕撫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來。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東西……」
他著迷地看著她美麗的身體線條,粗糙的手指緩緩從她的下巴,滑過頸項,再到她柔軟的渾圓,幾近呢喃崇拜的道︰「如此優雅……如此完美……」
臉上的紅暈,往下暈染,她無法控制,也無法移開視線,只能看著他的手指,在她赤果顫抖的身體上漫游。
當他的手指來到那挺立的蓓蕾時,她不禁輕抽了口氣,他抬眼看著面河邡赤的她,嘴角微揚。
「如此敏感……」
她羞澀的想伸手遮住自己,他卻拉住了她的手。
阿絲藍緊張的看著他,眼前的男人卻揚起了嘴角。
「別遮,我要看你,我喜歡看你。」
那盯著她的視線,似灼人的火焰,她失去了自己的聲音,完全無法開口說話。
彬坐在她身前的他,松開了她的手,抬手月兌掉了他身上的衣褲,露出他精壯結實的身軀。
赤果的他。黑瞳炯炯,肌肉賁起,完全就像一頭野獸。
美麗,又,嚇人。
他俯來,有力的肌肉在古銅色的皮膚下滑動。
她看著他靠近,鐵臂撐在她的身體兩側,他緩緩地舌忝吻她的唇一下,跟著往下,再住下。
溫熱的鼻息,吹拂在她冰冷敏感的肌膚上,和他的唇舌一起往下移動。
她因他的踫觸而喘息著,不知何時,他熱燙的大手重新回到她身上,撫過她的腰,捧著她的臀。
阿絲藍暈眩發燙的癱在床榻上,當他灼熱的唇舌吮吻著那令人害羞的溫潤時,她不由自主的抬起身子,有些慌的輕泣嬌吟著。
銅鈴因為她的顫動而輕響著。
他的舌逗弄著她,他的唇磨著她。
「啊……」
她緊緊抓著他的肩,全身因那難忍的感覺汗濕、顫抖著,幾乎要昏厥過去。
「巴狼……」
當她就要忍受不住時,他終于回到她面前,深情的吻著她。
她在他嘴里嘗到自己羞人的味道,幾乎是同時,他進入了她的身體,和她合而為一。
他嗄啞的在她唇邊低喃著。
「你好熱……好燙……」
阿絲藍嬌喘的仰視著他,感覺到他慢慢的往後退,不覺緊攀著他的肩。
「就像……」他迷戀的看著俏臉暈紅的她,再次深深進入她,引得她頸上的銅鈴叮咚作響,邊道︰「高溫的火爐一樣。」
他再次退出,她申吟著。
「為我而燃燒……」
他重新進入,銅鈴叮咚。
「因我而融化……」
難以再承受他呢喃羞人的形容,她抓著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唇。
他沒有反抗她,只是和她唇舌交纏之際,一次又一次加深進入她的力道。
可如此一來,那銅鈴的聲響卻更加清楚。
他緩慢的在她身體里律動,每一次都讓她手上的銅鈴發出叮咚的聲響。
她不由自主的挺起身子,配合著他,淚水因為那親匿激昂的感覺,滑落眼角。
寂靜的夜里,她只感覺到巨大熱燙、充滿生命力的他,還有那不斷叮咚輕響的鈴聲。
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一切,溫柔又激昂的包圍著她,她完全無法,也不想反抗,只能將長腿纏在他有力緊窄的腰上,柔軟的嬌軀隨著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起伏著。
在起伏迎合間,她的簪子掉了,烏黑的長發如絲緞般流瀉而下,襯得她的肌膚更雪白、更滑女敕。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他的律動越來越快,銅鈴響得也越來越快。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她的身體抽緊,回應著他亢奮的激昂,任他將她帶向感覺的極致,她緊抱著他,無法承受的哭喊出聲。
「巴狼……巴狼……」
「別怕,我再這里。」
「我愛你……我愛你……」
他瞳眸收縮著,虎軀因她的話一震,將自己深埋在她熱燙如銅液的嬌軀里,徹底釋放他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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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的余波,久久不散。
他仍在她的身體里,她也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和自己體內互相呼應的悸動。
月光從窗外灑落。
潔白的月光,映照著他強壯汗濕的背。
當他起身離開她時,她不禁輕顫著,為自己的身體不舍他的離去感到羞赧。
「阿絲藍……」
他呢喃著她的名,在月光下,吻著她。
「阿絲藍……」
她無法開口回答,只能听著他一次又一次喚著她的名,感覺他舌忝掉了她頸窩和上的汗水;每回和他做這種夫妻間親匿的行為,平常多話的她,總是羞得像舌頭被打了結。
他抱起全身上下只剩頸上那串銅鈴的她,走到裝滿水的浴桶里,洗澡水不再熱燙的冒著白煙,卻還是有些微溫。
他和她一起泡在那桶浴水里,和她耳鬢廝磨著,用那雙粗糙卻溫柔的大手,替她洗去一身的汗水。
她羞得連腳趾頭都蜷起來了,卻只能在他懷里嚶嚀著。
在浴桶里,他和她又歡愛了一次。
銅鈴聲不斷響了又響,時而溫柔,時而激昂,和她間斷的嬌吟,交織成讓人臉紅的美妙樂音。
她知道,以後她只要一听到這鈴聲,就會想起和他在夜里的纏綿。
當他將她抱回床上時,她早已累到全身無力,只能害羞的任他替她擦干身體和一頭長發。
她本來試圖要振作起來,東西都還沒收,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可他替她擦發時,那感覺實在太過溫暖舒服,不覺間,眼皮越來越沉,她最後終于還是在他懷中睡去。
一月盈然。
扁潔的月華,照亮簡陋卻溫馨的房間。
輕擁著懷中的小女人,巴狼在確定她的發都干得差不多的時候,才輕手輕腳的讓她在床上躺好。
替她蓋好了被,他悄無聲息的收拾著浴桶和擦發的布巾,直到把事情都做完、收拾好後,才回到房里。
躺在床上的她,睡得又熟又沉。
她在翻身時,掀開了一些被,雖然他已經盡量小心,但仍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少紅痕。
他上了床,在她身旁躺下。
她嘆了口氣,翻身偎近他懷里。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娶她為妻。
有時候,他常覺得,她當年會嫁他,只是因為失去了依靠,但這幾年,他已經慢慢不再這麼想了。
我愛你……
她喑啞的話語,回蕩在耳邊。
「我愛你……」
他在月光下,對著熟睡的她低喃著。
他不知道她有沒有听見,但在睡夢中的她,粉唇彎成了新月。
巴狼不自覺回以微笑,輕輕的,他擁著她,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才安心的閉上眼,放松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