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他並沒有真的強要了她。
三更過後,躺在榻上一直未曾睡去的青嵐,望著另一個榻上不知是否沉睡的冷訴,終于還是悄悄地圍著一床薄被起身,然後不斷地發著抖。
這北地真的好冷!冷得她牙齒直打顫,整個夜都無法安睡……
「你能不能不要抖了?」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冷訴沒好氣地咒?著。
他的頭已經夠痛了,竟還得整晚听著她牙關打戰的聲音,難道她就不能不要發出聲音,乖乖地躺在床上不動嗎?
「你不要听不就得了?」咬著牙,青嵐恨恨地說。
他以為她喜歡這樣嗎?
她也希望能在被他羞辱過後毫無知覺地睡去,一輩子別醒!只可惜她做不到,因為這天冷得實在讓人發狂……
嘆了口氣,冷訴翻開被褥坐起身,瞪著青嵐縮成一團的身子,半晌才說︰「過來!」
「干什麼?」
「叫你過來就過來!」冷訴眯起眼瞪著青嵐,「才幾天你就忘了自己的身分啦?」
抿了抿嘴,青嵐赤著腳、披著被子,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走向冷訴榻前。
還沒等她走近,冷訴竟一把扯下她的被子,並且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將她拉入懷中,然後翻身躺下!
「你……」青嵐有些無措地躺在冷訴身前,拼命掙扎著想起身。
「動什麼動?」冷訴不耐煩的聲音在青嵐的頭上響起,「再動我把你丟出去,讓你在外面凍一夜!」
被冷訴這麼一威嚇,青嵐再也不敢吭聲了,只能乖乖躺在冷訴身前。
可是這個姿勢,好羞人哦!他的大手抱著她的腰、前胸緊貼著她的後背,而且他的腳還纏著她的腳,讓她根本連動也不敢動一下!
可慢慢地,她發現身子似乎不再那麼冷了,因為他的體溫緩緩由他身上流至她的身上,讓她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難道……他是在幫她取暖?這個冷面戰神會顧慮他的女囚的感受嗎?
就這樣四肢交纏地躺在冷訴胸前,青嵐的神經漸漸放松了,可奇怪的是,她卻感覺身後的男人肌肉異常緊繃,而且呼吸聲有些急促。
悄悄換了一個睡姿,青嵐將自己的臉挪到可以看清冷訴的角度,然後突然發現他的眉頭皺得死緊,太陽穴隨著他的心跳跳動著。
小心地將手伸至他的手腕處,青嵐閉上眼感覺著他的脈象,半晌後,她輕輕嘆了口氣。
頭痛,而且看樣子還是個疾……
不敢驚動他,青嵐由被窩中探出半個身子,然後伸出手按住他的太陽穴輕輕按摩著。
她知道這種頭痛雖要不了命,但一痛起來卻是一種如影隨形、無法擺月兌的椎心之痛!
「你想干什麼……」就在青嵐的手撫上冷訴的臉時,他倏地睜開雙眼,眼中有一抹寒光。
「放心,我沒想謀殺你,」望著冷訴冷冷的眸子,青嵐沒好氣地加大了手勁,「否則我就不用手而用劍了。」
「你這樣鬧我,我怎麼睡?」冷訴眯著眼望著青嵐。
「就算我不吵,你也睡不著!」青嵐不理冷訴的控訴,自顧自地下了榻,打開藥箱,取出一排銀針。
榻上的冷訴坐了起來,望著青嵐的一舉一動。
「全身放松,要不針斷在你身子拔不出來,可別怪我!」走到冷訴身旁,青嵐拉起他的手,東捏捏、西拍拍,似乎樂在其中。
「你在搞什麼?」皺起眉,冷訴望著青嵐臉上那雙光采四射的眸子。
「堂堂一個大將軍不會連『針灸』兩個字都沒听過吧?」拈起一根銀針,青嵐毫不遲疑地捉起冷訴的左手,毫不客氣地往他手中的穴位刺入。
「我不需要!」一把將銀針拔起來丟到地面上,冷訴不耐煩地說︰「更何況你這種江湖郎中的醫術不可信!」
「我需要!」青嵐狠狠地將銀針連續刺入冷訴額上、眉上的幾處穴位,「你磨牙的聲音吵得我睡不著!」
「我不可能磨牙!」冷訴抬眼望著自己臉上幾根銀針,「你少把我拿來當你的實驗品!」
「我就拿,怎麼樣?」青嵐又用力將兩根粗大的銀針由冷訴的手掌中間整個刺穿,然後板著臉瞪著他,「想再把我吊起來還是把我扔出帳外?隨你便!」
望著青嵐臉上的倔強與不在乎的神色,冷訴心中著實有些吃驚,因為他一直以為她是個不會也不敢反抗的弱女子!
然而,最讓他訝異的是,他的頭竟真的不那麼痛了!
那折磨了他一宿的頭痛,那多年來都無法根治的宿疾,在她的銀針「伺候」下,居然真的得到了緩解!
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又開始顫抖,冷訴略略沉吟了一下,突然起身一把將她拉至懷中,將毛皮大氈蓋在兩人身上。
「你……」望著冷訴的舉動,青嵐愣了愣。
半晌後,冷訴的聲音由青嵐的頭上響起。
「我警告你,若你今晚再將我吵醒,我一定將你扔出帳外,絕不食言!」
******
從那天以後,北關的副將們常可看到冷訴手中扎著兩根穿透掌心的銀針,一臉不耐地坐在營賬開作戰會議。
但他們也發現,以往經常不自覺皺著眉用手揉太陽穴的冷訴,已不再出現這個動作。
當然,大家都很有志一同地假裝沒看到他手中的那兩根銀針,眼神嚴肅又帶點笑意地繼續開會。
一個月後的某天,當青嵐頂著寒風在為冷訴清洗衣裳時,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營中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
因為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地進出自己的營賬,有的拿著兵器,有的牽著戰馬,雖然軍士們的神情看起來多少有些緊張,但每個人依然如往常般有紀律地往校場上大步走去。
「怎麼了?」略略沉吟了一會兒,青嵐放下手中的衣裳站起身,走向一個穿護甲的兵士低聲間著。
「夜叉國又來犯了!」兵士同樣低聲地回答,「前線有些吃緊,因此冷將軍決定前往戰場親自坐陣,指揮作戰,以保前方戰線不至過于緊張!」
說完這句話後,兵士立即精神抖擻地往校場上行去。
望著校場上的人愈來愈多,氣氛愈來愈詭異,青嵐顧不得手上未完成的工作,抱起未洗完的衣裳,急急忙忙地便奔回將軍帳。
她才一入賬,便發現冷訴早已穿戴完畢。
只見他一身黑護甲、手執白長矛,如傳說中的戰神般頂天立地地站在帳中。
「你……」望著那張英挺而帶著殺氣的臉龐,青嵐愣了愣,「要出征了嗎?」
雖然听到青嵐的話,但冷訴只是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什麼話也沒說,徑自邁開大步往帳外走去。
緊隨在冷訴身後,青嵐望著他站到校台上,一臉堅毅地向軍士們下達命令,軍士們立刻排好隊形,魚貫而整齊地向營外開拔而去。
青嵐不加思索地一個轉身,很快來到存放護甲的營賬,手忙腳亂地將自己弄得跟普通兵士一樣,然後悄悄地跟在最後一批部隊的身後。
最末尾的軍士發現自己身後多了一個人影,警戒地轉過身,立刻愣住了。
「天,青軍醫,你怎麼來了?」
「噓!」青嵐急急制止住軍士過大的音量,「小聲一點,你就當沒見著我!」
「那可不行!」軍士著急地望著青嵐,「先不說我知情不報有可能要受到將軍責罰,主要是……你去那太危險了啊!」
「不危險!」青嵐對軍士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你忘了我是軍醫了嗎?」
「那……」軍士看到青嵐的笑顏,更是口不擇言了,「那還是不一樣啊!畢竟你是那個……而我們是……那個啊!」
「阿三,行進間說什麼話?想挨鞭子嗎?」
就在兩人對話之際,前方傳來一陣嚴厲的斥責聲,而這個被稱作「阿三」的軍士在了解自己無法說服青嵐離去後,只得無奈地搖搖頭,然後假裝沒看到青嵐的出現。
就這樣,青嵐與冷訴的作戰部隊一起來到了前線。
雖然知道青嵐存在的軍士愈來愈多,但一來苦于她的笑臉哀求與攻勢,二來都已到了戰場,三來戰況確實吃緊,她的「軍醫」身分對受傷的弟兄們一定有幫助,因此所有知情者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地跟她一起保守著這個秘密。
但未曾到過前線的青嵐,卻從未想過原來戰爭竟是如此地血淋淋!
由于夜叉國處于半開化狀態,因此戰斗方式極為野蠻,而望著一天比一天還多的傷兵送到療傷的營賬,青嵐只能夜以繼日地為他們療傷、煎藥,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弓箭手繼續放箭,步兵營往右邊包抄,前鋒營隨我來!」
就在戰況最膠著的那個清晨,仍在營賬中為軍士們治療的青嵐听到一聲驚天的怒吼在戰場上響起。
青嵐慌忙跑出帳外,看見冷訴一臉殺氣地騎在馬上,手中高舉著長矛,在北關軍士的擊鼓聲中英勇無比地沖入遠方沙塵滾滾的戰場中!
「這……」瞠目結舌地望著冷訴在戰場上疾奔,望著他身旁的敵人一個個倒下,青嵐不禁掩口驚呼,「他……他是將軍啊!怎能親自下戰場搏殺?萬一……」
「多日的征戰讓弟兄們的士氣有些低落,」就在青嵐詫異著冷訴的舉動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軍士來到青嵐身旁,他的眼中絲毫沒有任何驚惶之色。「將軍都如此身先士卒,弟兄們誰還敢不打起精神、浴血奮戰?」
「戰神親自出馬,夜叉國這仗是不必打了!」另外幾個傷勢較輕的軍士,此時也站到青嵐身旁,一同望著混亂中開始有些轉機的戰況。
戰況究竟有沒有轉機,青嵐不懂,但是她卻知道這天夜叉國早早收兵,並將防線退後了三十里。
接下來的幾天,由軍士們的口中,青嵐得知夜叉國的戰線在冷訴出馬後已是潰不成軍。而每當她趁著醫療空檔遠望戰場時,總可以發現那個高大威猛的身影無懼無畏地穿梭于其間。
幾天後,在弟兄們氣勢如虹,決定一舉將夜叉國部隊驅離至一百里之外時,青嵐意外地發現博爾敦竟出現在傷兵營中。
「博副將,你怎麼也來了?」
「青軍醫?」一看到青嵐,博爾敦當下?了,「天,原來是你在這,難怪最近弟兄們這麼愛上這兒來,並且傷勢也好得那樣快!」
「這不重要啦!」青嵐輕輕抿嘴一笑,「重要的是你哪傷著了?」
「唉!丟人,太丟人了!」就見博爾敦突然懊惱地嘆起氣來,然後附耳到青嵐耳旁,「別人都是作戰受傷,我居然是踩著石子扭傷了腳,這等丟人的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弟兄們啊!」
「放心,我絕對不會說的!」青嵐抿嘴低笑,開始為博爾敦料理腳傷。
然而,就在青嵐剛剛為博爾敦的腳纏上繃帶時,冷訴的聲音卻突然出現在傷兵營賬入口處。
「博爾敦在哪?」
一听到這個聲音,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坐在椅子上的博爾敦,他連忙對青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而其他的弟兄們則慌亂地開始找地方讓她躲藏。
「還藏什麼藏?出來!當我是瞎子嗎?」
青嵐的身子還沒來得及蹲下,冷訴便進了帳,然後眼眸一瞬也不瞬地瞪著她。
「我……」望著冷訴一臉的怒氣,青嵐結結巴巴地說︰「我……」
「回去看我怎麼教訓你!」望著青嵐臉上那份驚懼的神色,冷訴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還愣在那干嘛?還不繼續去干你的活!難不成你想讓他們流血至死嗎?你是軍醫不是?」
「我是……」不敢相信冷訴居然這樣就放過她了,青嵐??地望著他冷冷的臉。
「是還不快去!小三的血都快流干了!」皺著眉,冷訴用手揉著太陽穴,然後突然轉身瞪著博爾敦,「博爾敦,你這種小傷有臉到這來?還不快給我滾出去!限你在四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立刻召集二級以上副將到我帳內來,否則軍法處置!」
「是!」博爾敦立刻大聲應著,然後對青嵐做了個鬼臉,一跛一跛地隨著冷訴離開了傷兵營。
望著冷訴的背影,青嵐卻微微地眯起眼。
她覺得他似乎有些不對勁,雖然他的所言所行都跟以前沒有什麼不同,但她就是覺得他有哪不對勁……
這晚,當青嵐將所有的傷兵都治療、安頓得差不多之後,她悄悄來到冷訴的營賬。
雖已三更,但帳內依然燈火通明,不知自己該不該來的青嵐,牙一咬,掀開了簾帳。
帳中只有冷訴一人,他的護甲仍穿在身上,徑自閉著雙眼靠坐在桌旁,眼底的黑暈清晰可見。
他竟把自己弄得這樣疲憊?望著冷訴微白的臉色,青嵐在心中輕嘆了口氣,輕輕走到他的身旁,先拿條濕布巾為他擦了擦臉,然後開始為他寬衣。
青嵐怎麼也沒有想到,當她小心翼翼、盡力不吵醒他地卸下護甲時,竟發現他身上插著一支箭頭!望著變成黑色的血干涸地凝結在傷口上,青嵐再也忍不住低聲驚呼。
這傷……究竟是什麼時候傷的啊?他為什麼竟然不說也不治?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深、這樣大的傷口,極有可能會致命的嗎?
「閉上你的嘴!」就在青嵐口中的驚呼聲剛落下,冷訴的低斥聲也隨之躍出,「出去!」
「我不會出去的!」青嵐根本不理會冷訴,手中的動作更為輕柔,「但你若想讓大家都知道戰神受傷了,不妨再大聲一些。」
這小妮子,竟然敢跟他頂嘴了?
冷訴瞪視著青嵐,卻發現她絲毫不理會他,小臉一皺,徑自奔出營賬,不一會兒,手中拎著一個大藥箱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
「什麼時候傷的?」青嵐用濕布將傷口旁的血漬擦拭干淨,低聲問著。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會因流血過多而身亡?」听到他的回答,青嵐皺了皺眉頭。
「不知道。」
「你怎麼這麼不在意自己的身子?」青嵐忍無可忍地瞪視著冷訴,「萬一你死了,以後誰來捍衛北關?」
「有的是人。」冷訴淡淡說著,「我只知道,就算我會死,我也必須將這幫軍士們帶回北關再死。」
「你……」望著冷訴面無表情的容顏,听著他平淡無波的話語,青嵐的心中突然興起一陣悸動。
這男人……隱瞞如此嚴重的傷勢,竟是為了不讓弟兄們因他受傷而使士氣受到打擊,竟是為了那份帶弟兄們回家的責任感?他從頭到尾,根本不曾想過自己……
「我得幫你把箭頭拔出來,」胸口涌現一股無可名之的感佩與感動,青嵐的雙眸定在冷訴的傷口上,聲音有些顫抖,「可是止疼的藥劑已不多了……」
「你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把它繼續留在我身上,一個是現在就把它拔出來。」不等青嵐將話完全說完,冷訴便冷冷打斷了她的話。
沒有止疼的藥劑,不施行麻醉之術,他就要她將插在他身上的箭頭拔出?
「拔不拔?不拔我睡了。」望著青嵐眼中突然流露出的詫異與不解,以及一種莫名的蒙朧,冷訴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我拔……」青嵐低聲說著,深吸了幾口氣,平靜了自己的心神後,將手緩緩撫上他的腰際。
那箭頭插得很深,深得青嵐都不忍再看了,但她只能瞪大雙眼,小心謹慎地以最快的速度將箭頭拔出,希望能減輕他上的疼痛。
當箭頭離開冷訴體內的那一?那,冷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眉頭一皺,然後看著鮮紅的血突地噴灑而出。
「痛嗎?」青嵐的手再也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不痛。」望著青嵐顫抖著手為自己止著血,望著她的臉上、身上都被自己噴出的血沾紅,冷訴淡淡地說,然後拿起身旁的布巾為她擦拭著。
「真的不痛嗎?」
「就算痛也是痛在我身上,你哭什麼?」望著青嵐臉上晶瑩的淚珠,冷訴低沉著嗓音說︰「這樣怎麼給我治傷?」
「我……」青嵐這時才發現眼眸竟早已被淚水沖刷而整個蒙朧了,「我治!我治……」
望著青嵐邊流著淚邊為自己的傷口敷藥,冷訴的心中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這輩子第一次有人為他而哭泣!
不知為何,望著她的小瞼蛋,以及她臉上一直干不了的淚痕,他的心竟緩緩地柔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