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秦氏搬出主院,住进小偏院,母妃的院子重新打理,让郡主入住,还有我的世子院落可不是谁能霸占的,战五、战六、战七,你们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玩意儿扔出去,里面的东西全部换新,一样不留!”
南宫九离下完命令,就带着轩辕青痕先到其他院子歇息。王妃主院跟世子院落则是一阵兵荒马乱、鬼哭神嚎,屋里、屋外乱成一团。
“我不搬,我是汝南王妃,我要住在王府正院……谁也不能赶我离开,我是王妃……”高喊着的小秦氏死命抱着门口柱子,丑态尽出也不肯放手,簪钗歪了也顾不得。
“拖出去。”发号施令的是战字辈首领战一,由他代主子掌理驱散任务。
“……不,我不走,不准拉我,我是王妃,汝南王妃,谁敢放肆,我让你们一个个人头落地,尸首无存……”啊啊啊……好痛,她的手才刚碰伤,居然拉她痛手。
“汝南王妃?作你的春秋大梦,没上禀皇上没有诰命没有玉印,你哪来的脸。”王妃是说当就能当的吗?一个蠢货。
众人哄笑。
小秦氏生平最恨不能名正言顺,她对大表哥南宫厉是真心爱慕,心中只他一人,更看中他身边的位置,王妃之位非她莫属,偏偏事实一再打她的脸。
“谁说我不是王妃,我给王爷生了儿子……”
“就你会生吗?你当我们世子爷是死的不成,他才是正统嫡子,二公子似乎还未上族谱,连南宫家的子嗣都算不上。”
不是不上,而是上不了,开祠堂上族谱是男人的事,女子不得入祠,犯禁忌的。
一直待在军营的南宫厉自从当初儿子中毒后就未再回府了,更没见过小秦氏生的儿子,在心里的膈应和对小秦氏的厌恶让他不闻不问,绝口不提两母子,当然不会为他们上族谱。
“你……你们,竟敢辱我儿子,等王爷回来治你们死罪,我儿子是嫡出,他是嫡子,将来的汝南王,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被拖出主院的小秦氏依然叫嚣,还不肯低头。
她自称王妃,在老秦氏未否认的情况下,王府内外的仆从、府卫也只能改口喊她王妃,毕竟府里没男人,老秦氏最大,她都没说话,谁会跳出来当出头鸟。
由于没有反对的声浪,她也愈加的把自己成一回事,张狂傲慢、目空一切,以南宫厉的妻子自居,掌管中馈。
老秦氏老了,有心无力,不耐烦打理府中琐事,有人愿意代劳,又是自幼疼惜的侄女,她也就手一松,让侄女管事。
可笑的是小秦氏手上一有权,看上的竟然不是王府的财势,而是已故汝南王妃的嫁妆,她带了人要去撬王府库房的大锁,打算将里头的东西搬之一空、占为己有,当成她自个儿的妆奁,用意是昭显她自带嫁妆嫁进王府,不是空手入府。
殊知南宫厉早派了重兵在此把守,她连门都进不去,老秦氏来了亦相同,把她气得肝都疼了。
“废话真多。”郡主说的,不带主角光环的配角皆死于话多,战一虽然不看话本子却也赞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开打了,谁还有心思听对方自鸣得意的长篇大论,杀了再说。像小秦氏这种没本事只会说大话的蛆虫,不用世子爷出手,他战一就能解决。
嚷着自己是王妃的小秦氏被扔进草长过膝的小偏院后,另一边早当自己是世子爷的南宫琮也闹起来了,十三、四岁的他已被外祖家宠成眼高手低的小纨裤,会点弓马功夫便自觉武功盖世,不自量力和撞他的龙铁卫动起手。
不用说是惨败收场。
龙字辈的可不像战一他们看在汝南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底下人,跟在南岭郡主身边多年也有样学样,把笑面虎那一套学得精妙。
不听话?
成,简单而粗暴,武力镇压。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二公子是连哭也哭不出声,半大小子满脸泪,十分后悔学艺不精,他要再拜名师来报仇雪恨。
不过他的待遇比小秦氏好,分到比世子院落小一半的院子,他那些小厮、仆从没被打孺、打残了,还能施着一身伤伺候他,主仆一样惨不忍睹,互相瞪了对方好一会儿才认出谁是谁,惊惧不定。
至于丫头就别想了,妖里妖气、烟行媚视,一看就是不能留的,随后被转手卖了。
这其中有一大半是镇国公府送的,不知是想让南宫琮早识女儿香,还是存心将人养废了,好受其控制。
总之,该扔的扔、该丢的丢、该处理的做了一番处理,短短三日内,汝南王府换了新样貌,也少了以往的乌烟瘴气,颓败没落,多了以前所没有的朝气和欢笑。
至少没有人被打骂了,不用像狗一样被呼来喝去,累死累活没得一声好,反而还要被喝斥、鞭打,动不动就扣月俸。
其名不正的小秦氏最恨被人看轻,因此常常没事找事地挑毛病,再故作威仪的摆出架子,让人正视她已经上位的事实,打杀几个不肯认她为主的刺头,因此原本的不平声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她一样没脸没皮的货色,借此东风拉抬自身,和小秦氏狼狈为奸。
几年下来,良木被逐,野草丛生,汝南王府便成了小秦氏为所欲为的天下,加上有镇国公府那边的帮助,王府上下几乎都成了她的爪牙,这汝南王府不乱也难。
只是王府也不能无人可用,南宫九离一回来就先剪除那几个蹦跶得最欢的,并控制住非汝南本地人的小管事,重新任用在园子里扫地的管家冯七,他是老秦氏心月复冯嬷嬷的族兄,原本就是王府管家,但两房人向来不睦,不同心,是两路人。
府兵也重新调度过,丢给战九去操练,有些还真不错,可堪重用,有些偷奸耍滑或心术不正的,给了银子赶出王府,身在曹营心在汉最是要不得,谁也不愿养虎为患。
“谁?”
正在书房内审阅名册的南宫九离目光一沉,无风的屋子桌子上笔架悬挂的狼毫晃动了一下,他敏锐的察觉书房内多了一人,隐隐有着浅浅的鼻息。
“呵呵呵……的确够警觉,功夫底子也不差,轩辕那家伙没藏一手,把你教得很好……”看到他的成长,老怀大慰。
有必要偷偷模模的吗?又不是当贼怕人看见,很是无言的南宫九离看着从墙上山水画后头暗道中走出来的中年男子,很想不认亲爹。
看到儿子眼中的鄙夷,南宫厉干笑,“我也是逼不得已、身不由己,真是……唉!有苦难言。”
“回自己王府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你可是统领十万大军的汝南王。”而非见不得人的宵小鼠辈。
南宫厉苦笑,“还不是怕遇到你祖母,她一闹起来,为父的只有落荒而逃的分。”
他的未竟之言是“无法招架”,每回他娘一搬出个“孝”字,他就只能忍着、受着,王府内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他钟爱的儿子,母亲再怎么无理取闹、刁难撒泼,他都要咬牙忍下,不能让儿子甚至是将来的孙子因他而遭受“不孝”之名,为世人所不齿。
南宫九离不是不知道他爹的困境,可是,他不认同他爹的做法。
他忍不住刺南宫厉一句,“就像当年祖母逼死母妃你也只会逃,不敢面对杀妻凶手。”
他连儿子也丢下了,全然没想到刚失去亲娘、父亲又不在了的幼儿如何在豺狼环伺下活命,懦夫。
“我……”一提到妻子,他眼神黯然,心口微微抽痛,不过儿子时不时的插刀,他已经很习惯了,痛着痛着就麻木了。“不提这事,我来是为了你的亲事。”
“亲事?”他挑眉。
“别用嫌弃的眼神看我,我是你老子,这事没我还真是不成。”他有些心虚,儿子长这么大他一点功劳也没有,反而因为他的缘故遭罪,因此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这个儿子。
然而一个是非不分、心态偏颇的娘已经让他生不如死,有如身在火炉中,他真是有心而无力,顾不上五岁稚儿,他以为九离终究是娘的亲孙子,她再怎么冷心冷肺也会善待他,谁知他娘比他所想的还要狠心,根本是泯灭天良。
“说人话。”说点他听得懂的话。
“我说的不是人话?”南宫厉拿起儿子正在批阅的名册,满意地点点头,虎父无犬子。
“婚事。”他提醒。
“啊!婚事,你这小子倒是挺有本事的,把青痕丫头弄到手……”简直吓傻他了,轩辕家的小爆竹怎会落入他儿子手中……呃,中意九离,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说重点。”南宫九离冷冷一睨。
咳了两声,他正色,“重点是你必须在三个月内迎娶青痕丫头入门,迟恐生变。”
“又是皇上那边?”塞北局势险峻,海上倭寇为乱,东有枭族蠢蠢欲动,日理万机的皇上还有闲心盯着南边?
“主要是太子妃诞下皇孙了,太子妃的娘家更想稳定地位,因此出了不少昏,太子妃又向太子献计,皇家小夫妻俩急于拉拢人脉。”越急越容易出错,更会让人捉住把柄。
太子有后,还是嫡子,钟家的人就心动了,想博从龙之功,将其门楣再拔擢一级,成为天子近臣——此天子指的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太子。
“给自己挖坟倒是勤奋。”南宫九离嘲讽。
以为是助力,其实是扯后腿的,皇后怕是悔之已晚,挑了这么个儿媳,明摆着一座山不靠过去,反倒受旁人的掠掇,有岭南王从后托着太子,还怕走不到那个位置吗?
偏偏为了避嫌采迂回战术,知道皇上对岭南王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自做聪明的太子索性断了往来,再由太子妃的娘家出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家子也敢怀才自傲,居然认为求娶南岭郡主是郡主的福分,她不可能不点头,那般凶残的人没人敢娶,只能求着他们。
听到儿子的形容,南宫厉大笑三声,“确实是找死,你轩辕伯父亲自去了一趟京城,把钟家那小子废了。”
那个惨字呀!没法写。
钟家人苦求太子做主,找出真凶加以凌迟,可惜太子自身难保,他背后冷汗直冒,凶手就坐在他身后的屏风后头,尖刀上的血一滴一滴往下落。
那一刻,太子相信父皇的话,王叔是一匹荒野中的巨狼,他能饮人血、吃人肉,将所有和他作对的人咬碎吞下肚,狼嚎一声,万狼齐聚,一入狼阵无人生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要和他对上。
太子本来拿了一手好牌,眼看着就要胡了,可是心性不定,不够睿智,被太子妃这个自私短视的军师坏了全局,他想坐上那个位置怕是难了。
“父王,收敛点,祖母可是习武之人,若是她听见你的笑声循声而来,你就准备多一位王妃。”祖母最擅长以孝勒索,不管不顾逼迫亲儿听从。
老秦氏早年刚嫁入王府时,和丈夫也有一段恩爱时光,只是一向骄纵的性子在婚后渐渐披露出来,夫妻间的磨擦越来越多,也产生不少矛盾,终至两心背离。
一个想要人哄,想要温柔多情又事事顺着她的丈夫;一个是武将,对男女情爱不屑一顾,他认为娶妻便是生儿育女,照顾好府中每一位亲眷,让他无后顾之忧在战场上杀敌。
结果两个人都做不到对方想要的,因此有了怨慰,多了不甘,谁都想改变枕边人,但方式不对,以至于怨恨加深,老秦氏骄傲的不肯伏低做小,老汝南王则觉得娶妻不贤,相处不下去。
月氏的出现让老秦氏心中那条拉紧的弦为之绷断,累积多年的怨气和怒气一下子喷发,谁也阻止不了她大开杀戒。
面色一讷的南宫厉连忙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的察看左右,“我不是担心她以孝压我,而是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我能处理。”他不怕麻烦。
南宫厉语气涩然的说道:“不是处不处理的问题,一旦为父,或是你有了『不孝』的名声,皇上便能顺理成章地取消我们父子的封号。”毕竟孝字大过天,不孝之人何以居上,教化万民。
“父王,你太谨小慎微了。”东怕西怕,什么也做不了,顾虑太多反而成不了大事。
南宫厉一瞪眼,“你在鼓动我弑母?”
“为什么要杀,吊着镇国公府那些人多有趣。”南宫九离眼神一冷。
怎能让她轻易的死了,他娘死前遭受多少折磨。
她要活着受罪,毫无尊严的活下去,看着别人过得比她好,笑声连连,把在外云游的小叔叔找回来,每日在她面前晃三回,让她一口老血涌到喉头却吐不出来。
“你想做什么?”南宫厉对亲娘有怨,却从没想过要杀了她,即便她有诸多不是也生养过他一场。
南宫九离一笑,眉目似其母,让南宫厉怔了一下。
“不做什么,看戏。”
看戏……南宫厉忽地领悟,“你想让青痕丫头出手。”
“她脾气不好。”南宫九离眼中柔情缕缕。
呃!是不好,被轩辕给宠坏了。南宫厉不好说好友坏话,只能缄默,那人养孩子像养狼,任其野生野长。
“暴戾。”对下手狠毒的人而言。
南宫厉表情微僵……是有一点,但儿子这样说喜欢的姑娘好吗?
“乖张。”我行我素,只做她认为对的事。
乖张……这倒也不至于,青痕不过是直率了点,南宫厉忍不住在心底为小侄女说两句好话,比起她爹,她真是善良天真多了。
“杀人如破瓜。”干净俐落。
这……唉!这肯定是轩辕的错,把女儿带坏了,青痕丫头刚出生时多白女敕可爱,看得他的心都化了,想把人偷走,可是她爹不让,养着养着就养成轩辕胜天第二。
那是水女敕女敕的女儿呀,不是耐打耐操的皮小子,居然打小就给她打了一副小小的银白盔甲,将女儿带在身前,他骑着马奋勇杀敌,还递给女儿一把精致小刀,割下敌人的首级。
南宫厉想着都要哭了,好友这是把女儿当儿子在养了,他知道自己不能护住女儿一辈子,那就把她养成一头狼吧,让她自己去厮杀,咬死想伤害她的耀犬。
“她还喜欢将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她常说世上最有趣的是人性,捉模不定,变化莫测。
“谁——”南宫厉倏地射出暗器,未中,又拔剑刺向门边的偷听者,细如簪子的特殊武器忽地弹出,接下他数招。
“南宫叔叔,你要是在我身上戳几个洞,小心我父王半夜模到你床边,打破你的头。”她父王就是这般幼稚,心眼比针眼还细,只要是她的事,锚铢必较,再远也会如风赶至。
“青痕丫头?”咦!那把剑……
“我知道我倾国倾城、容貌过人,你不必惊艳,有我母妃那等美人,她女儿再怎么长也长不歪,是不是被我的貌美如花吓到了?”眼珠一转的轩辕青痕笑得俏皮,她纤指轻触,细长武器竟往内一缩,缩成女子掌心长度的九尾凤羽金钗,羽尾的末端还缀着小金铃,她往发上一簪,金铃发出叮叮的声响。
九尾是皇后或是王妃才能用的凤钗,可她根本不管,兴致一起就用了这样的发饰,还特意去了京城在皇上面前转了一圈,问皇上好不好看。
皇上的回答是,“好看,我们青痕戴了最好看。”
于是,她成了本朝唯一逾制的郡主,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别人只有嫉妒羡慕的分,她的确有配得上九尾凤羽金钗的华贵和雍容,以及飞上九天的能耐。
“你这丫头脸皮还真厚,自吹自擂,跟你父王一模一样。”这父女俩的脾性如出一辙,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谢谢南宫叔叔的赞扬,表示我真的是父王亲生的。”她沾沾自喜,与有荣焉,她爹是战神,她是小战神。
南宫厉一听乐了,“调皮。”
不是亲生的能养成这么剽悍吗?刚和她过招时可以感觉她只出三成力,有意退让,却震得他虎口发麻,握剑的手指微微抽痛,手心仍感受到残存的惊人力道。
轩辕真把女儿教成狼了,他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感慨。
不知轩辕是如何咬着牙才能狠得下心,换成是他绝对做不到,光是心疼他就先放弃了,没法眼睁睁看孩子血糊了双颊,只用一把匕首杀死三、四只比她大好几倍的狼。
轩辕青痕嘻嘻一笑,美眸一转又瞪向南宫九离,“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嫌弃我嫌弃到不行,这门亲事你要觉得勉强就不强求,我还不至于嫁不出去。”
什么暴戾、乖张、杀人如破瓜、脾气不好,他倒找个温婉乖顺的,柔得跟猫一样,不吵不闹不张狂,温驯的趴着。
“嫌货才是买货人,表示我眼光好,对你爱不释手,非你不娶。”
笑着执手一握的南宫九离靠向她,她想甩开他又握紧,小儿女闹着瞥扭,却又奇妙地让人感到温馨。
被遗忘的南宫厉忍不住装模作样咳了几声,“咳咳!丫头呀!你那武器……”叫人看了眼热。
抚着黑发上九尾凤羽金钗,轩辕青痕淘气的一眨眼,“找我小舅去,我一概不理。”
南宫厉点了点头,暗暗盘算着要怎么向仙篁山庄开口,不过,既然先见到了轩辕青痕,那他倒有事情要和她说。
“对了,你父王同意你和九离的婚事,他让我转告你尽快成婚,你是聪明的孩子,应该晓得南宫叔叔的意思。”时间上太匆促了,他都有些为两孩子叫屈,就算是寻常百姓,嫁娶之事也都是重中之重,要花好一段时间筹办。
轩辕青痕笑意盈盈的点头,“父王还叫我三思呢,如今没有反对我很惊讶,他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宝贝闺女,唯有神仙才和我是天作之合,南宫叔叔,我父王的信中肯定骂得很凶狠吧!”
南宫厉一听,还真笑得有几分不自在,“你父王只在开头写了一句『就办了吧』,其他二十五张信纸全是骂我不会养儿子,养出没脸没皮没德性的儿子,别人千娇百媚的女儿也敢偷,不怕烂手烂脚烂肠肚……”
“以我对父王的了解,接下来的『问候』铁定精采,南宫叔叔真是委屈了……”轩辕青痕露出同情的眼神,她父王就是不讲理的典范,不管谁对谁错,他就是唯一能说话的人,只有他能开口骂人,其他人只能站着挨骂。
“臭小子,为父的都是为了你,你可要好好疼惜咱们的青痕丫头,对她好、宠着她、处处让着她,不许让她生气……”为人父者也只能尽心至此了,往后的日子他得自己受着。
南宫厉就像每个当父亲的一样,为儿女愁白了发,语重心长,不住的唠叨人情往来,盼孩子能一帆风顺,事事顺心。
但,真是这样吗?
南宫九离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答道:“父王,不用你说我也会把她捧在手心上,日后我的妻子不会为红尘俗事发愁。”
他会为她找齐管事,凡事不沾手,只需扔扔对牌玩儿。
轩辕青痕像没事人一般笑看两父子,神情就像台下看戏的夫人小姐们,只差没嗑着瓜子,而是心知如她所料,南宫厉的话果然还有下文。
南宫厉气怒的往儿子肩上一拍,“你到底有没有听懂为父的话,为父是说要是青痕丫头受一丝委屈,岭南王找上门来,为父一概不负责,他要打要骂你自个儿承受,别牵连为父,他那拳头可硬了,会要命的。”
“父王……”南宫九离傻眼。
“你不知道你准岳父在信里把我骂得多惨,千错万错的都是我的错,还说好好的汝南王府就被两个无脸婆娘给搅得像乞丐窝,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里带,井里、池塘、后院不知埋了多少具尸体,尸臭味冲天还能住人吗?熏到他的小心肝他将王府拆了重建……”
看着父王不停的抱怨,大吐苦水,不发一语的南宫九离在心里点头,认为岳父大人骂得好,振聋发馈。
要是父王不一走了之,担起自身的责任,如今的汝南王府也不会妇人当家,让原本的一世英名变成臭名远播,一座王府内有一半的人不识主家,另一半的人竟是来自京中各家的细作。
藩王之家竟沦落到与二等侯府无异,这个过失该由谁背?
岭南王说的一点也没错,南宫家的男人习惯逃避,从祖父到父亲,两代人做法都相同,一遇到事就往军营溜,眼不见为净,以为天大的事也会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南宫叔叔,把王府拆了再重建不好吗?新的王府、新的园木造景、新的荷塘扁舟、新的面孔,一切都是全新的,从头再来。”
她真的看不惯被秦家人蹭蹋过的汝南王府,她看不到王府的气派宏伟,只有残败的腐朽,日薄西山的英雄颓倒,沉重而哀怨。
这是不应该的,一个藩王怎么能死气沉沉,要是不图振作,还不如把爵位还给朝廷,削藩为民。
从头再来……听了这话的南宫厉眼前一阵恍惚,他彷佛看见娇笑如花的妻子站在海棠花旁,人比花娇朝他招手,他一眨眼,伊人香消玉殒,只留下残败的枯塘。
“一切都变了……”如何能重来?
“南宫叔叔你在说什么呀!谁变了。”轩辕青痕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怅然和苦涩,能不变吗?他自己都放手了,谁还会记住曾经的春花秋月,满庭芬芳,花开四季年年新。
他慨然一叹。“我是说你们都大了,变得不一样,而我不得不服老,都被你们追得两鬓发白。”
风流少年时,策马逐落日,好不恣意,不识灯影随水飘,东逝无影踪。
那时什么都不知道的他才是最快活的,父亲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战无不克,是他眼中唯一的英雄,母亲虽严厉些,却对他很好,希望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他,望他成器……
“父王,你还不到感慨的年纪,别忘了秦桂兰。”他的女人他自己处理,当儿子的不想替老子斩女祸。
一提到小秦氏,南宫厉脸黑了一半,“你不能让为父的舒心一下吗?”
“休想。”他别想把事儿推给他。
“九离,爹一把年纪……”他打起苦情牌。
“我不孝。”南宫九离自陈恶行。
“你……”南宫厉气得双目瞠大。
他能拿小秦氏怎么办,她就是个不要脸的,趁着他酒醉时穿上妻子的衣服,梳着和妻子一样的发型,用妻子的银钿、金钗和香粉,打扮得和妻子一模一样,他一时醉眼蒙胧,以为妻子没死,就把她当成妻子给睡了。
次日醒来头痛欲裂,身边躺着一名一丝不挂的女子,当娘的居然带人来捉自己儿子的奸,逼他娶小秦氏。
当时的他又气又恼,更痛恨母亲不要儿子只要娘家人的举动,让原本就关系紧张的母子情就此破裂,他想也不想的离府避难,不愿再见到任何一个秦家人。
谁知这一走就回不去了,一想到亲娘的偏激、丧心病狂,小秦氏的痴缠胡闹、自做多情,他一个头两个大,能避则避,避到最后他觉得不回府更好,省了不少烦心事。
“何必为了一团腐肉伤神,你们要是不好下手,我来吧!看要她死得无声无息,还是肚破肠流,或是浑身长疮、溃烂而亡,我家夭月会点旁门左道的毒术,绝对让人验不出中毒……”省得他们父子推来推去,伤感情。
南宫厉、南宫九离互视一眼,交流只有他们清楚的秘语,轩辕青痕的提议很叫人动心,但是……
南宫九离蹙眉,“她是南宫琮的生母。”
虽然不是被朝待下生出的孩子,但终究是南宫家的子嗣,真把人家的生母杀了好吗?
日后要怎么向南宫琮解释?会不会又是另一波的仇恨生成,像老秦氏一样不死不休,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轩辕青痕眼神困惑的看向两父子,“九离的娘亲死时比现在的南宫琮更小,九离承受得住,南宫琮却不行,他还没断女乃吗?还要豺狼似的生母教他如何戕害长兄,踩着兄弟的尸体往上爬。”
此言一落,父子俩身子为之僵直,被她的话震撼住,久久无法言语,他们都想让事情往圆满的方向走,却忘了只要小秦氏还活着,南宫琮的性子就不会往正途走,反倒会越走越歪,偏向无可挽救的地方。
南宫厉叹气,“你像你父王,杀伐果断,不该留的绝对不留,宁可被人说他生性冷酷也不给敌人死灰复燃的机会。”他做不到赶尽杀绝,一旦敌人是妇人、孩子,他总是犹豫再三,下不了手。
“南宫叔叔不用一直赞扬我,我跟我父王相像是天经地义,如果像南宫叔叔,父王的阔海刀就往你脑袋砍了。”她嘻嘻的笑着,好像乐见两王相杀。
“丫头呀!厚道点,不能这样害你南宫叔叔,你父王是个疯子,他真会砍我两刀。”根本不讲道理,横刀一劈就要人少半截,刀过无痕,血溅三尺,浸润厚土三寸。
“好,我会转告父王。”大人的事她不插手,她还小,不能让外面的腥风血雨染一身。
此时装无辜的轩辕青痕最叫人恨了,可是又恨不起,南宫九离轻笑地抚着她乌黑发丝,面色却很宠溺,纵容她的无法无天,小小的诡计也让他觉得分外迷人。
“你……你这没良心的,真想我死……”南宫厉摇头苦笑,拿轩辕家的丫头没辙。“近来你们留心点,尽快把成亲的事办好,我和轩辕把你们的亲事报请宗人府合议,同时附上了婚期,这一来一往……”
轩辕青痕笑得狡黠,“嗯!如此波折,报到宗人府时已经是一个月后,而后皇伯父的意思再传回汝南、岭南两地,中间要发生什么事谁也预料不到,也许洪水来得太凶猛把桥冲断了,或是山崩落石挡路,更甚者使者吃坏了东西月复泻,被毒蛇咬了之类……”咱们心知肚明,不必明说了。
南宫厉点头,“聪明的丫头。”一点即明。她谦虚地一挥手。“不算太笨。”
“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居然怀疑岭南王有异心。”那是皇上的亲兄弟呀!若没有岭南王的冲锋陷阵,皇上能坐上今天的位置吗?
想当年他们三人还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着日后的归向,轩辕胜天大概已预料到天下定、君心离,笑着说要买座山,解甲归田后在山里盖座庄园,养鱼、种稻、逗女圭女圭。
如果真能实现是美事一桩,可惜……轩辕胜天就是太重情了,才会因此月兑不了身。
“皇上还想削藩呢,南宫叔叔你首当其冲,人一旦到了某个年岁,尤其是手握大权者,都难免产生一些天马行空的异想,妄想在史册留名,当上千古一帝……”皇伯父昏了头,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万里江山应尽收拢在手中。
人心如深壑,永远也填不满,皇上也曾经英明睿智过,可一坐上那个位置就有如中了魔咒一般,染上历代皇帝都有的毛病——多疑。一见到功高的臣子便觉得对主子有威胁,想着怎么踩下去。
“你呀!总是心直口快,皇上的那点小心思别总挂在嘴边,我知道你不怕皇权浩荡,可天家无父子,亲恩淡薄,此时得宠任你满嘴跑马,若是失势时,随便一句戏言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由他往上数南宫数代都为皇家卖命,原本枝叶繁茂的大家族为朝廷鞠躬尽瘁,直到如今人丁凋零才获得一个“汝南王”殊荣,那是用多少族人的血堆积而成的功绩。
然而不到百年,昔日的荣光就要熄灭,固然有他这不肖子孙之故,却也有朝廷意欲削藩的因素。
“南宫叔叔,你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父王说了,让我尽管去飞吧!他在后头给我撑腰,既然他能为皇上打下一个太平盛世,还怕护不住自家的小雏鸟吗?”他要她飞得越高越远,看遍他马蹄踏过的锦绣江山。
轩辕青痕不得不说她有个护犊子的好父亲,用着全部的心力疼爱她,不怕她犯错,就怕她念巢,不肯高飞。
“你……你们……唉!一对笔牛,不撞南墙不知痛,看到你们父女我就牙酸头疼,不说了,我先走了,九离,你还是要防着些,玉景公主对你……”一言难尽。
“父王不见见祖母?”南宫九离往他胸口插刀。
欲言又止的南宫厉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又由墙上山水图后的暗道离开,除了书房内的两人,没人晓得他曾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