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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易家人分手之后,燕铁衣立时将熊道元护送回“仁德村”家里,他没有多作逗留,也未曾详细回答村中那些父老亲族的问题,他只将“龙凤镯子”交还给季学勤,便匆匆离开了。
当然,他的目地是“祁家堡”。
这天,日头刚攀上了东山,他已出现在“祁家堡”,不是偷偷模模的掩进去,而是堂堂皇皇的飞越进去,大方得很。
于是,“祁家堡”内立时警号大作,上下惊动,天翻地覆也似的骚乱起来,自堡主祁雄奎以下,所有能派上用场的人全部拥集,就在堡内的那幢议事堂之前将燕铁衣团团围住!
立于重围之中的燕铁衣,神色不变,雍容自若,那种旁若无人的傲然之态,既是狂悍,又是尖锐藐视,祁家堡的一干人几乎凸出了眼珠子!
祁雄奎越众而出,一见燕铁衣,便遥指着他的鼻尖大吼:“姓燕的,你可真是阴魂不散,歪缠横赖到底,上一次被你逃掉,这一遭我倒要看你用什么法子飞天遁地?”
燕铁衣冷寞的道:“祁雄奎,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又来了?我那手下可已冤死了没有?”
祁雄奎咆哮如雷:“你除了诬裁我儿不遂,因为毒计难逞于心不甘,方才再度潜来本堡之外,还会有什么其他理由?至于你那狗腿子的死活,更与我无关,我不须问,也没有这个兴趣问!”
燕铁衣严肃的道:“如果我这一次来找出了你儿子的罪行真凭实据,你又怎么说?”
勃然大怒,祁雄奎道:“我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但你只在混闹一通之后逃之夭夭,却任什么凭据也没找出!燕铁衣,我不再上你的恶当,更不会继续容忍你这样胡为下去!”
苞在祁雄奎身后的“双全儒生”尤一波忽然冷笑一声,道:“姓燕的,戏也该落场了,别再活神活现的扮演下去啦,‘祁家堡’是开的酒楼饭么?容得你欲来就来,要走便走?”
站在另一边的那个独臂赤面大汉--“铁龙臂”雷刚也引吭大吼:“我们今天必要擒住姓燕的,拷问出他真正的意图来;如此三番两次的侵犯本堡,诬赖少堡主,羞辱祁家的威信,到底是何居心?”
那个凸眼阔嘴的人物也怪叫:“曾玉安、邱景松、颜亮他们三个人挣扎了一夜才捡回了性命,大家都看到他们三个人已被姓燕的糟蹋成了什么模样?这等欺凌,这等侮辱,我们还能再忍受下去么?”
雷刚激昂的道:“程半途说得对,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嗯,那凸眼阔嘴的仁兄就是“鳄尾”程半途,祁少雄的死党又都聚集在一起了,而且显然都是互相呼应的呢!
祁雄奎气涌如山的道:“燕铁衣,今天你必然逃不了公道!”
燕铁衣古井不波的道:“祁雄奎,如果你中了这些奸狡小人的煽动而贸然干戈相见,恐怕你就会后悔莫及了!”
祁雄奎暴烈的道;“若说小人,便正是指你自己!”
阴冷的,燕铁衣道:“我对你们,已经非常容忍了,祁雄奎,如果你以为我的容忍就是懦怯,那你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至少有一点你该弄清楚,‘青龙社’不比‘祁家堡’势弱,而我燕铁衣也未见得就攀低了你祁雄奎!”
狂笑一声,祁雄奎道:“如此说来,你是有心要与我祁某人见个真章,分次高下了?”
燕铁衣森寒的道:“只要你有这个兴趣,祁雄奎,无论何时何地以何种方法,我绝对奉陪到底!”
铁龙臂雷刚大喝:“放倒他,就是现在!”
程半途也叫嚣:“请堡主下令,容我等生擒此獠!”
祁雄奎怒吼:“我自己来,燕铁衣,就在这里,只我二人决一死战!”
深深吸了口气,燕铁衣平抑着自己的情绪,缓缓的道:“祁雄奎,我们记住这个约会,但我要先将你儿子的罪恶凭据找出来!”
祁雄奎悍厉的暴叱:“子虚乌有,一派胡言,你是在藉故推搪延宕,你不敢与我较量,你是个蠢货!”
微微笑了,燕铁衣的这抹微笑却极其冷酷:“祁雄奎,认不清自己已是一种悲哀,认不清敌人则更是悲哀,你这种天真幼稚的想法不仅令我失望,尤其觉得可叹--我们先说好,我把你儿子的婬行罪证揭出,然后,我们俩人再做彻底了断!”
祁雄奎双手握拳,激动的道:“但这一次你再找不出凭据,又待如何?”
燕铁衣声如金石般铿锵的道:“我就自断一臂谢罪,断臂之后,你我再一分高下!”
心中一震,祁雄奎月兑口道:“此话不假?”
燕铁衣冷硬的道:“我以我燕铁衣的人格与‘青龙社’的威信向你保证!”
于是,祁雄奎似乎在考虑了,但他刚现出犹豫之色,尤一波已大叫道:“堡主,切切不要中了他的阴谋鬼计,他完全是另有图谋,藉此拖延过当前不利于他的形势,再觅机施其龌龊技俩……”
燕铁衣阴沉的道:“尤一波,告诉我,我有什么‘阴谋鬼计’?是图你们的财?嫉你们的势,畏你们的威,抑是看上了你们这片堡子的风水?”
窒了窒,尤一波张口结舌了好半晌,方才恼羞成怒的拉开嗓门厉吼:“我不管你是怎么回事,你就是有‘阴谋鬼计’,就是另有图谋!”
冷冷一笑,燕铁衣不屑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尤一波,因为你胡说八道,所以你才会不知所云!”
尤一波跳起来狂叫:“我剐了你!”
突然暴喝一声,祁雄奎厉声道:“不准妄动--燕铁衣,或就再给你这次机会,可是,这是最后一次!”
燕铁衣颔首道:“我也不可能再要求第三次!”
祁雄奎凶恶的道:“这一道,无论是任何结果,燕铁衣,你都必须有个交待!”
燕铁衣重重的道:“但你呢?”
祁雄奎大声道:“我的许诺仍然有效,如果我儿确有你所说的贪婬罪行,我亦自将还你公道!”
燕铁衣道:“一言为定!”
祁雄奎凛烈的道:“决无反悔!”
这时,程半途,雷刚,尤一波等人全急了,他们高声叫嚣,群起鼓躁,祁雄奎立即怒目环砚,霹雳般大吼道:“我已有言在先,任是那一个胆敢莽动,便休怪我毫不容情,必加严惩!”
经过祁雄奎这一压制,方才免将这些个他儿子的心月复死党按捺下去,但那种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火燥情势,却仍隐隐待发!”
祁雄奎厉声道:“这一次,燕铁衣,你又从那里开始?”
燕铁衣冷冷的道:“宏仁园。”
祁雄奎瞪着眼怒吼:“又是‘宏仁园’?你上一次几乎把那里的老鼠窟窿也掏遍了,却未见你找出什么凭证来,今天你又要重蹈覆辙?”
燕铁衣不似笑的一笑道:“今天,结果就会大大的不同了!”
祁雄奎咬着牙道:“千句话,万句话,只有一句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成功失败,都没有下一遭!”
信心十足的点点头,燕铁衣泰山笃定的道:“我比你更要明白!”
四周,尤一波、雷刚、程半途等人的脸色极其难看,全在阴晦中隐露着惊疑不安。
于是,祁雄奎引领着燕铁衣行向堡后的“宏仁园”去,和上次一样,“祁家堡”的大批人马便随同左右,不怀好意的紧紧跟缀着。
“宏仁园”的门口,祁少雄早已站在那里迎候着了,他的身后,一字排立着四个人!燕铁衣全都见过,其中三位且是素识了:曾玉安、邱景松、颜亮、以及那位长着一脸褐斑的粗壮大汉石顺。
祁少雄神色的愤怒与他眼中的恶毒相映,便组合了他整个表情上的凶暴意图,他站在那里,模样恨不能要将燕铁衣生啖了。
曾玉安的左手,断落处缠裹着厚厚的白布,脑袋上也包了好几层布带,形容委靡憔悴,奄奄的连半点生气也没有,邱景松除了左耳贴着一大块红皮膏药外,看上去还比较完整雅观些,但也一样神情惊悸忧惶,一副大祸临头似的惴栗不安状,那“老竹竿”颜亮则在腋下撑着拐杖,瘦脸枯黄,浮着蜡色,活月兑大病未愈的德性,一条右腿虚站着地,像棉花做的一般软晃晃的。但是,这三位仁兄虽然都不成人样了,那股对燕铁衣痛恨怨毒的形状却无二致,三个人的三双眼睛,全都在愤射着狠毒的火焰!
微微颔首示意,燕铁衣气度雍容,有若在巡视自己手下的分支堂口一般:“久不相见了,各位别来无恙?”
三个人全没回答,流露在眼中的光芒却更形怨恨激烈了。
燕铁衣笑笑,道:“很抱歉没时间去探视三位,因为我知道在经过这一段长久的时间之后,三位自会有办法解月兑束缚,安然回转的,这是人的求生本能所使然。”
其实,燕铁衣未曾回去替他们解绑,主要便是要对他们加以惩罚--他们欺骗了他!
忍不住,邱景松嘶哑的大吼:“不要得意,燕铁衣,你不要得意,只在今天,你就会一个筋斗栽到底,我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要连本带利的在你身上找回补偿来,我们会零碎分了你……”
燕铁衣安详的道:“奇怪,只这几天功夫,你的胆子忽然大了,口气也硬扎多啦?”
胖脸涨赤,宛若猪肝,邱景松又羞又恼的咆哮:“什么东西?你当我会糊你?我从来也没含糊你过,我更未向你装过蒜,使过赖,你你……你竟以为我是什等样的角色?”
燕铁衣一笑道:“九流走卒而已,邱老弟,九流。”
敝叫连声,邱景松暴跳如雷:“我豁上了,我和你拼,我宁愿肯叫你打我也不能叫你吓我,他娘的皮,我这条命也不要了……”
突然,曾玉安冷森的道:“闭嘴--这里有堡主与少堡主调度,你只须听命而行,却大呼小叫什么?”
颜亮也沙哑的道:“是呀,落进筛子的鸟雀,还怕他飞了?老邱,沉住气,过节总会有个了断的!”
当邱景松悻悻然刚刚定静下来的时候,燕铁衣已向祁少雄尔雅的一笑道:“又来打扰了,少兄。”
不知怎的,祁少雄心中震动,觉得有股寒气在背脊冒升,他在这一刹那间,跃跃感到一种强烈的惶恐与惊悸,好像,好像灾祸当头前的那般不安!
祁雄奎却十分放心宽怀的道:“雄儿,姓燕的又来骚扰我们,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了不令他继续纠缠下去,为父的再给他这次绝不会成功的机会--让他再搜一遍,看他如何能找出诬赖我儿的‘佐证’来?这一次,若与日前的结果相同,他就必须付出惨痛的教训,我儿素行端正,问心无愧,不妨再容燕某放肆一遭,真金不怕火炼,事过之后,为父定将你所受的委屈与冤枉舒平,向姓燕的讨还公道来!”
面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祁少雄的表情极其苦涩:“爹爹……已答应他再一次如此羞辱我们?”
祁雄奎大声呵斥道:“我还要叫他心甘情愿,无所狡辩的自领惩罚,让他对这种龌龊邪恶的行为负责到底,我们这般容忍,无非是公诸天下于我们的正直磊落,不留人以话柄,即使他的做法是一种‘羞辱’,但我们在证明我们的冤屈之后,姓燕的却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这项代价,包管十倍严重于他对我们的‘羞辱’!”
祁少雄嗫嚅的道:“但是……爹爹……!”
打断了儿子的话,祁雄奎暴烈的道:“不必再说了,你这一犹豫,还让姓燕的认为你心中有愧呢,你既没做这些丑事,怕什么?他要搜,就让他搜去!”
燕铁衣笑道:“还是祁堡主阁下明道理,识大体,气度宽宏,让人由衷敬佩!”
祁雄奎粗声道:“不要废话,现在,你就开始吧,不过我要先警告你,你的时间只到入黑!”
燕铁衣并没有“祁家堡”人预期的那种悚惶抗议,他竟非常从容的道:“可以,说不定还不需要到那个时候。”
此言一出,自祁少雄开始,他及他的那群心月复们,全在脸孔上抹现了一片黯灰面色!
一边往园里走,燕铁衣边道:“我们先从‘麒室’开始!”
于是,祁少雄斗然全身一僵,面孔也顿时扭歪了,那些与他狼狈为奸的“教头”们也齐齐震动,彼此神色大变,面面相觑--而觑及的,也只是同样的变了形的几张土包脸庞罢了!
行走如飞,燕铁衣不给对方任何搞鬼的机会,他迅速穿过檐廊,来到后园小溪边的那块大方石旁!!这时,只有祁雄奎同另外几个“教头”还毫无异状,他们仅觉得惊讶好奇而已,但是祁少雄及他周围的那帮子爪牙,却一个个的俱惊破了胆了!
祁雄奎迷惘又不耐的道:“燕铁衣,你带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你……”
他话还没讲完,斜刺里,人影暴闪,一柄雪亮的单刀猛扎燕铁衣左胁,燕铁衣动也不动,右手猝挥,冷电一抹下截平伸,两个动作融为一次,只听得“铿”的一响,那个偷袭者已狂号着往后倒仰出去,胸膛里的鲜血,喷起了好几丈高!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条三节棍已“哗啦啦”凌空劈洛,燕铁衣仍然半步不移,左手倏斜暴翻,那么准的一把抓住了棍头,但是,他却并不扯带,也不回剑斩杀,他只将手中的棍头猛力挥劲反弹,于是,一个瘦乾似的身体已尖嚎着连连打着旋转摔出了丈外,那反弹回来的三节棍头一截,便正插进了这位朋友的左胸里,而且,深透入骨!
第一个用单刀偷袭的人,是断去一手的“双虹刀”曾玉安。第二位,却是”老竹竿”颜亮,他们抽冷子暗算人的举止发生得非常快,不过,结束得却更快。
在一刹那的惊窒之后,“祁家堡”的所属立时喧腾起来,一片愤怒激动的叫骂呼喊之声像浪涛烈火般扬起,兵刃纷纷出鞘,四周的汉子们迅速往燕铁衣所在之处围逼!
燕铁衣稳立如山,他面向又惊又怒又有些举棋不定的祁雄奎冷森的道:“祁堡主,是你自己说的,你的手下如敢莽动,必加严惩!”
如梦初觉,祁雄奎往燕铁衣身边一挡,石破天惊的吼:“那一个胆敢再越前一步,当即就地格杀!”
这时,五、六名祁雄奎本人的心月复“教头”也立即转身向外,面对着正待蜂拥冲上的自己人,兵刃横举,怒目逼视,一副“违令者斩”的架势!
很快的,这场已经掀起的风暴便被硬生生的压制下去!
祁雄奎双目圆睁,朝着燕铁衣咆哮:“姓燕的,我的手下如有不是之处,本该由我自行论断,还用不着你来代劳,你出手杀害了曾王安与颜亮,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燕铁衣淡寞的道:“可以,表面的理由,是他们突然向我偷袭,我是在自卫;骨子里的理由,是因为我已找到了令郎的秘密暗窟,也就是他罪行的实证明证,令郎的这些爪牙意图替他们的少主掩饰,便妄想在未揭发真相之前把我击杀。”
祁雄奎怒吼:“胡说,我怎的没有看见什么秘密暗窟?你指出来在什么地方?”
六、七步外的祁少雄拚命叫喊:“他完全是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爹爹不要听信他这一番鬼话,他是想假藉诳言分化我们,逐一杀害我们啊!爹爹,不要再犹豫,这就下令围杀。”
燕铁衣大喝:“密室之一,即在此方石之下,请看……”
说着,他故意跳上三步,手插石底,猛然吐气开声,似要将此长方形厚重石块硬生生掀起来的样子!
于是,几声惊叫响起,程半途、尤一波、雷刚、邱景松,以及那脸布褐斑的石顺立时纷纷就地扑伏隐避,祁少雄却飞跃上来伸手猛拉他的父亲:“快躲。”
正在一片混乱,有些人慌张,有些人迷糊的当儿,燕铁衣已冷笑的收住了势子,他并没有真个去硬掀这块方石!
一把甩开了祁少雄的拉扯,祁雄奎莫名其妙却满怀疑惑的大喝:“什么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燕铁衣缓慢又清晰的道:“他们以为我正要强行掀动这块方石,因为如此一来,前面小溪溪底密布的连珠弓弩,就会因为引发机关而齐射并放,范围笼罩这附近三丈内的每分寸地方,祁堡主,你儿子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有方才的惊慌形状,另外,你的手下尤一波,雷刚,程半途,邱景松,石顺,以及死掉得曾玉安和颜亮也都明白,你也亲眼目睹,刚才也只有他们在躲避,不躲避的人都是不知情的!”
赫然震怒,祁雄奎冲着他儿子狂吼:“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他说的这样?赶快讲实话,我要听的是实话!”
面青唇白,神色颤栗又惊窒的祁少雄却仍倔强的道:“他胡扯,爹爹,燕铁衣全在胡扯,根本没有这种事,爹爹,请相信孩儿……”
尤一波也直跺着脚嚷叫:“堡主,姓燕的纯是在妖言惑众,含血喷人,我们定要在他还没有另出诡谋之前将他收拾下来,否则再容他胡闹下去就大大不妙了啊……”
雷刚、程半途、邱景松以及那面布褐斑的石顺也齐声喧腾鼓噪,大有意思趁乱拥上,来一场昏天黑地的杀!
祁雄奎正在连声喝止,燕铁衣已突然蹲去,手伸有底右端,指尖的感觉告诉他碰着了细长的扣勾,于是,他轻轻拨动,跟着用膝盖轻顶石沿,这磨盘般大小的石块,果然不急不缓,毫无声息的往上斜竖起来--露出下面一个四四方方的洞,而且隐约可见石阶通落——
红雪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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