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跟鞋輕叩地面,發出清脆聲響,昏黃的月色將縴細的影子拉長,抱滿懷的數據幾乎將單逃鄺壓垮。
現在是晚上八點,她剛加完班,走在回家的路上。支撐她挺直背脊,忍著工作一天疲憊的,是她小窩中那張柔軟的床,以及浴室里的按摩浴白。
「我要在浴白里放滿水,放進泡泡浴球和玫瑰香精……」想到上個月隨上司赴法國出差時買回來的超名貴精油,到現在都還沒有開封,為了犒賞自己,今天就奢侈一下吧!
她一邊走,一邊咒罵工作狂上司的沒天良,一邊走向小巷中的小窩。
距家門十公尺遠時,她習慣性的先掏出鑰匙,可下一秒,她當場呆掉。
「嗨!」門口,有個坐在超大行李箱上,一臉風塵僕僕的男人,對她招了一下手,露出爽朗的笑容。「等妳很久耶,還不快點開門!」
明明是晚上,單逃鄺卻覺得四周亮了起來,章彧笑起來的樣子神采飛揚,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他,忍不住貶因為他笑而跟著笑,所有的疲憊和負面情緒,好似都會因為他的存在而消散。
只是她微微牽動的嘴角,在看見他下坐著的行李後,又迅速拉平,再看向那笑容爽朗的男人,她下意識地嘖了一聲。
「單逃鄺,妳嘖什麼嘖?什麼態度啊妳」章彧笑出聲來。啊,好懷念逃鄺的毒舌和臭臉,身為互相揶揄的好朋友,當然要對她的態度表示意見,大聲表達他的不滿才爽快啊!「半個月沒見,本少爺一下飛機就來找妳喝酒,妳是這種態度?」
就是他一下機就往這里跑,她才這種態度。
「我很累,周末再跟你玩,你乖,好嗎?」她隨口敷衍。
「不、好!憊不快點開門?我餓死了,我要吃泡面配啤酒!」他完全不管她的拒絕,只是叫囂著要她快點開門,讓他進去。
「你女朋友知道你一下飛機就來我這里?你對得起人家」哪有人出差半個月,一下機就拖著行李來找朋友的?他行李上的吊牌還在耶!
他不是應該先回家,然後去見分別半個月的女朋友嗎?一下機就來找她,是想害她吧!
「男人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章彧故做灑月兌地道,還撇了撇嘴。「兄弟,妳是我的手足啊。」
「誰是你兄弟?我是女的耶—」單逃鄺第一百零一次糾正他錯誤的認知。「到時候你又跟你女友吵架就不要哭著叫我救你!」雖然是這樣抱怨,但她仍開了門,讓他拎著行李踏進她的香閨。
開門的動作讓她手里的數據滑了一下,她驚呼一聲連忙穩住,才沒讓整理好的資料掉一地。
待她理好,章彧早已走進她家了。他真的很徹底的把她當成男人,不認為這點小事可以難倒她。她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章彧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樣,在玄關月兌鞋,自鞋櫃中取出藍色的室內拖,那是他專屬的。
開燈、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取出冰涼的水,扭開瓶蓋喝兩口,再放回冰箱里。
轉身,伸長手臂打開流理台上方的置物櫃,取出他出國半個月,思念很久的「滿漢大餐」,一次拿兩包。
「妳要不要吃?」他還算有良心的轉頭詢問。
「不要。」她累得什麼都不想吃,只想快快洗個熱水澡,上床補眠。明天還要開會,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忙,但是他在這里—不,不能這樣想,不能因為他在眼前就亂了原先的計劃。
「碗自己洗。」就算拿他沒轍,可她也沒太客氣。「吃完快滾回去,你女友鐵定會生氣。」
「安啦。」章彧利落的煮開水,在冰箱中取出新鮮雞蛋以及火鍋料,決定煮一碗超豐盛的泡面大餐。他出國半個月,最想念的就是泡面的香氣。「我有買限量的Gucci討女王歡心。」
「閣下對女友還真是體貼大方。」挖苦的意思很明顯。「吃完快滾回去,我很累。」走進房間,她決定不管在她家作威作福的男人了。
「干麼這樣?」習慣了她的毒舌,章彧壓根不覺得討厭,反而熟悉得讓他好放心。只有跟逃鄺,他才有永遠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話題。
他們興趣相當,觀念一致,雖然平常打打鬧鬧沒個正經,一旦面對事情,就會很有魄力。
逃鄺有張美艷的臉孔,看起來很像情史豐富,會把男人踩在腳底的女孩,可其實她非常灑月兌、豪邁,下決定快狠準,絕不優柔寡斷,熱愛工作、運動,戀愛從來不在她計劃之中。
他欣賞這樣的單逃鄺,但也因為她的獨立自主,讓他常常忘了她是女人。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內,他笑了。就算再累,只要跟她斗嘴兩句,他精神就會大幅提振。
必頭,章彧繼續煮他的泡面大餐,逃鄺家里永遠有他愛吃的泡面和魚餃,冰箱隨時冰著一手海尼根,不愧是他的知心好友。
「啦啦啦啦—」哼著歌,他等水滾開後,放入食材,最後再放泡面和調理包,打顆蛋就起鍋倒進海碗里。
捧著熱騰騰的泡面到客廳,單逃鄺也洗完澡,穿著休閑服走出來了。
「嗉—」章彧一邊喊燙一邊急著把食物往嘴里塞,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像是怕人來跟他搶奪碗中的美食。
她不自覺的凝望著坐在她家客廳的男人。這家伙,破壞了她原本預定的泡澡計劃,她應該要好好罵他,可是……
她喜歡他在她的住處怡然自得的模樣,好像這里就是他的家,即使她很清楚,有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嘟嚕嚕—」刺耳的鈴聲響起,放下吃到一半的泡面,章彧掏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後,便露出大大的笑容。
「寶貝。」他按下通話鍵,開始情話綿綿。「我好想妳。」
單逃鄺站在他身後,眼神黯了下來,低頭掩飾臉上的落寞,在沙發上坐下時順手拿起他擺在桌上的海尼根,喝了一大口。
啤酒退冰了,變得苦澀,難以入喉。
她不喜歡啤酒,不愛苦澀的味道,可現下,嘴里的苦澀與她的心情相符,含在嘴里的苦,她好想吐出來,但又非咽下不可。
因為他們只是朋友,章彧不把她當女人。
「收到了?喜歡嗎?怎麼會破費?妳開心就好了。」章彧就坐在她身旁,深情款款的對著手機那頭的女友道出相思之情。「真的?我迫不及待想嘗嘗看,妳做的大餐一定很棒—當然,那是妳為我準備的。」
單逃鄺听見了,他美麗大方的女友親手為他準備大餐,為他洗塵接風。她的視線移向桌面上那碗吃了一半的泡面。她不像他的女友那般待他溫柔,讓他親手煮泡面,不為他準備大餐、為他打扮,所以,他不把她當女人。
逃鄺,妳是我兄弟。
數不清他說了多少次這句話,他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只是朋友。
忍不住,她一口接一口的灌下酒,當苦澀滑入喉頭,單逃鄺告訴自己,喝光這瓶酒之後,就該將她真正的心意,完完全全藏匿。
「我在哪里?我不是告訴過妳,我在逃鄺這里嗎?」章彧輕笑,對手機那頭撒著嬌的女友告知去向。
然後,笑容僵在嘴角,不再開口,靜靜听著女友說話,粗黑的眉毛皺了起來,一臉的苦惱棘手,眼角余光掃過一旁的好友,朝她對自己翻白眼,露出「你看吧」的表情,他只能抱歉的笑笑,起身走到一旁,小小聲安慰大發脾氣的女友。
「我有約妳一起來啊,妳又不肯,我很久沒跟逃鄺喝酒嘛!」
听見了他的「安慰」,單逃鄺低低嘆了一口氣。
他不懂情人間容不下一粒沙,他對她的友情,已讓他的女友芒刺在背。
「快滾回去。」多說無益,她簡單的下通牒。
「逃鄺在趕我了,就跟妳說妳想太多……好啦好啦,我講完事情就回去。」章彧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听得出敷衍的語氣,草草結束和女友的對話。
他坐回沙發,捧著冷掉的泡面繼續吃,看見一臉疲憊的她,想也沒想,伸手就往她臉拍下去,「想睡啊?」還用力擰兩下,惡劣的逼她清醒振作。
單逃鄺當然沒有跟他客氣,還手揍他。
「是怎樣?你留下來只是想欺負我嗎?找死啊!」
「妳很沒禮貌,我在跟妳說話,妳竟然給我這種沒精神的表情,很無聊嗎?管妳的—喂,妳干麼喝光我的啤酒?」
「這是我家,酒是我買的。」她搖蔽空了的酒瓶,打了一個酒嗝。「快滾出去!」
「妳喝起酒來還是這麼豪邁,不愧是傳說中的男子漢!我真是太欣賞妳了。」章彧竟然鼓掌夸她。
單逃鄺的眼倏地瞇了起來。這個人,變臉會不會太快?
罷剛才因為女友使性子而為難苦笑,現在就立刻把人家拋到九霄雲外,跟她打鬧?
他是不折不扣的大笨蛋,遲頓也要有個底限!
「我再去拿兩瓶,我們一起喝。跟妳說,我這次去美國啊……」他眉開眼笑,意氣風發,說著這回出差的趣事,埋怨難搞的客戶,志得意滿的炫耀他搞定了合約。
他的喜悅,他的憤憤不平,全都會第一個跟她分享,因為他們是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單逃鄺之于章彧,比女友還要重要,但他們不是情人。
這樣的交情,是對的嗎?她這麼痛苦的壓抑,是錯的吧?
「你該回去了。」單逃鄺阻止他繼續聊天的念頭,催促道︰「我很累,明天七點要進公司準備開會的資料,你也快點回去休息,不要留在這里,要聊有得是機會,假日把你女友一起帶出來。」
「嗯……」章彧忍不住挑眉。「逃鄺,妳還好吧?怎麼突然這麼溫柔?妳……決定要變性當女人了嗎?」
「我等你一起動手術當好姊妹!」除了翻白眼之外,還能怎麼辦?「吵死了,本小姐要去睡覺,你快給我滾回去!」不再給他反抗的機會,單逃鄺直接起身走回房,把門關上。
她太了解他了,除非不理他,否則,就算把他推出門,他還是會厚著臉皮再次上門。
「喂,逃鄺兄弟,我還沒把禮物給妳。」望著緊閉的房門,章彧只能苦笑。他太了解她了,被他戲弄到沒耐性,就會把他掃地出門,說不理就不理。
不需試探,她的房門一定上鎖了,唉,這個好朋友,真的很有個性。
「沒關系,來日方長,有得是機會找妳麻煩。」他話說得很孩子氣。
可以互相斗嘴的好友不在身邊,他頓失樂趣,清光冷掉的泡面,收拾自己制造出來的髒亂後,離開廚房時他還檢視了下瓦斯和爐火開關,又不放心的巡了下門窗有沒有關好上鎖,習慣得像是這屋子里的男主人。
確定一切無誤,章彧才滿意的罷手,離開前,自行李箱中取出要給好友的禮物擺在客廳桌上,確定她一出房門就會看見。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盒子,看起來破破舊舊,是他出差閑晃時,在街上的小攤看見的,覺得她會喜歡便買了回來,不是很貴的東西,十五塊美金而已。
逃鄺外表美艷,打扮時尚都會,做事快狠準,最大的興趣是運動挑戰極限,她喜歡貓,卻對貓毛嚴重過敏,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收集跟貓相關的擺設,彌補自己不能養貓的缺憾。
那個禮物,是一只貓咪的琉璃擺設,雖不是什麼名牌精品,甚至是破舊的二手物,但他知道她不在乎那些。
一想到她看見禮物時會有什麼表情,他就不禁想笑。
八成會感動又覺得尷尬,別扭得不肯說謝謝吧?
「嘟嚕嚕—」刺耳的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拿出手機,他倏地皺眉。「又打來了……」他不懂,為什麼女友這麼沒安全感呢?
嘆息泄出薄唇,他接起電話。
「寶貝—我在路上,要回去了……當然是真的,我為什麼要騙妳這種事?」一邊安撫多疑善妒的女友,一邊拖著行李踏出熟悉的屋子,大門在他身後闔上,掩去他的疲于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