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一處住商混合的大樓下,正在上演著綁白布條、抬棺、丟雞蛋、灑冥紙的抗議戲碼。
被抗議的商家,鐵卷門緊緊地關閉,鐵卷門上還被噴上血紅的大大字樣——
欠債!憊錢!無恥!下流!
帶頭的人,不停地從喇叭型擴音器里,高分貝地喊出口號——
「惡性倒閉、喪盡天良!」
「還我們的血汗錢來!」
「楊力和、楊力和!憊錢、還錢!」
「楊力和,你會不得好死!」
吵鬧聲、哭喊聲、咒罵聲、警察維持秩序的哨子聲,鬧烘烘的亂成一團。
策劃這群債權人抗議活動的,是一家名為百勝的帳款管理公司,亦即俗稱的討債公司。
只見幾個高壯的男人夾雜在這群苦主之間,徹底地將抗議活動推展到最高點,甚至還聯絡媒體到場;只見各家電視台的攝影機都在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
一顆顆雞蛋就在男人們的指揮下,開始扔向店家,好讓攝影機可以拍到債權人憤怒的情緒。
被血紅大字污染的鐵卷門旁邊,是這棟大樓住抱的出入口。
這時,一個短發俐落、英氣騰騰、身材修長的小姐從玻璃大門內走出來。
她是楊馥非。
楊馥非的出現引起了現場抗議群眾的注意,一顆雞蛋偏離了方向,在她連躲都沒來得及躲的情況下,擊中她胸前。
「啊!」瞬時,她的白色T恤被蛋黃蛋白蛋殼染了一身髒,她放眼看了人群一眼,不慌不亂,薄唇抿得緊緊地。對這種現象,臉上是不滿的嘲諷。
「她就是楊力和的大女兒!」有人認出了她的身分。
怎麼會有人認出她?她幾乎沒在爸爸的公司出現過,自以為安全無虞,只想下樓買些吃的,沒想到竟有人認得她。
隨著叫聲,人群開始往前騷動,紛飛的雞蛋也毫不留情地擊向她。
攝影機的角度立刻捕捉到她狼狽的樣子。
她還來不及反應情況的失控,當第二顆、第三顆雞蛋向她襲過來時,一個壯碩的男人快速地握住她的手腕,往旁邊加速跑開。
在男人的保護下,雞蛋擊中了男人的背後、手臂,就是沒讓她再受到分毫的傷害。
「關海!你在干什麼?!」拿著喇叭型擴音器的男人大聲的呼叫︰「關海!你不可以看到漂亮小姐就把人家帶跑呀!」
「關海?!」楊馥非想停下腳步,手上的力道卻沒讓她如願。
「快跑,你不會想上電視出鋒頭吧?」關海邊跑邊回頭提醒她。
「喔。」對于關海的突然出現,楊馥非還沒法從震驚里恢復神智,只能被動地讓他拉著跑。
拿著喇叭型擴音器的男人繼續地呼叫︰「關海!必海!你別跑呀!」
必海把它當成耳邊風,繼續帶著楊馥非往前沖。
直到她上了他的機車。「抱緊了!」他說。
「喔。」她嘴巴雖應著,手上卻沒有動作。
他雙手伸到背後,握住她的雙手,將她的雙手環住他的腰身。「抱緊了!」他重復一次,然後冒著沒戴安全帽的風險,快速地甩開後頭的追兵,騎進了巷弄之間。
必海!他是關海!
一樣的夏天、一樣的熱度,他短短的刺蝟頭沒變,黝黑的膚色也沒變,看著他挺拔的背脊上蛋痕累累,她還是不能置信,分開五年的他,就這麼出現在她眼前。
她沒有被那群凶神惡煞給嚇到,反而對他的突然出現而顯得局促慌亂。
在楊馥非走出大樓的玻璃門時,關海一眼就認出她了。
那個從來不怕他的學妹,在經過一千八百個日子以後,她還是一樣從容自若,沒有絲毫困窘。
原以為她是路人甲,沒想到她卻和這次的討債牽扯上關系;他很清楚她若在那個場跋繼續待下去,絕對會被債權人的惡言惡語攻擊到體無完膚。
柄車停在一處舊公寓的騎樓下。
「下車了。」他提醒著還在後座發呆的她。
「喔。」她趕緊跳下機車。
「上來吧,這是我住的地方,你和我都需要換件干淨的衣服。」
「喔。」
「五年不見,你現在只會說‘喔’嗎?」他調侃著她的緊張。
她爆紅的臉,泄露她無由的緊張。這一點都不像她,怎麼年紀愈大,她愈活愈回去了?
他帶頭往上爬樓梯,來到五樓的樓頂加蓋,然後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等于是六樓的高度,她爬得有些氣喘吁吁。這些年來缺少運動,讓她的體力大不如前。
門一開,在看到這座頂樓的花園房子時,她連連驚嘆。「哇,好漂亮喔!」
一架雙人座的秋千立在前院的花海之中,上頭的棚架種滿藤蔓類的綠色植物;然後才是一座正方型的房子,房子的兩旁留有走道,走道上是一排五顏六色的小菊花、大菊花;通過走道,還可以來到後陽台。陽台上,有一座望遠鏡,可以望見觀音山景及淡水河口。
他領著她進屋。偌大的空間,一目了然,沒有什麼格局,沒有視覺的阻礙,可以從落地的陽台門,直視後陽台的那座望遠鏡。
赤腳踩在原木地板上,這樣的地方,跟他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搭調的,偏偏又顯得那樣的協調。
他從衣櫥里翻找出一件T恤。「這是我最小件的衣服,你先將就的穿一下。」
「謝謝。」她接過泛白的T恤,感動于他的體貼。
「浴室在那。」他比了比這間屋子內唯一的隔間。
三分鐘後,她身上像掛了件布袋似地出現在他眼前。
對于這樣的情形,她有些無奈地笑了。
他只是勾了勾唇角,然後進入浴室里換下他被蛋洗的衣服,再一身干淨地出現在她面前。
兩人對看著,往日熟悉的感覺慢慢地找了回來。
「你……」
「你……」
同時啟口的話,讓兩人相視一笑。
「到外面聊。」屋內太過曖昧,他走到陽台,坐在秋千上。
她沒有猶豫,也跟著坐下。
下午三點的光景,聞著茉莉花香,秋千晃啊蔽地,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後,他先開了口︰「你想說什麼?」
「你怎麼會在那里?」
「我在帳款管理公司做事,就是大家俗稱的討債公司。」
她沒有訝異,眼神沒有焦距地看著自己擺蕩的膝蓋。
「你真的滿適合討債的。」
他還是跟當年一樣,不用說話,光一身的架勢,就可以達到威嚇的作用。
「沒辦法,天生這張臉。」他嘲笑著自己。
「你一點都沒變,跟五年前一模一樣。」只是更高更壯了些。
「我是老起來等。」
她笑了。「你變幽默了,比較會開玩笑了。」
「在社會上打滾這麼久,總得學會說話,否則討不到飯吃的。」他側著臉,看著她被光影遮暗的半邊臉。
「做這樣的工作會不會有危險?」
別人一知道他是討債的,不是嚇得躲得遠遠的,就是面露鄙夷,要不然也會恭敬地立正站好。只有她,永遠只有她,對他始終這樣地親近自然。
「你沒有看輕我?」
「我爸騙了那麼多錢跑了,你都沒有看輕我,我怎麼會看輕你?」淡淡的憂傷在她眼底泄露出。
每次接案子,他總會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好設法幫苦主們要回一生辛苦的積蓄;只是這一次,他不知道楊力和就是她的爸爸。
楊力和開了一家電子加工廠,專門做主機板的代工制造,在急速擴大生產線下,卻遇上全球經濟不景氣,上游廠商抽掉大額訂單,致使加工廠的財務陷入周轉的困境。
楊力和不甘願一生的心血就這麼付之一炬,于是冒險進了大批的電子零件,然後再將這批零件低價出售給其它供應商。他收了廠商的貨款後,卻在日前惡性倒閉,員工要來上班時,才發現鐵門深鎖,楊力和已不知去向。
數十家銷貨給楊力和的廠商,以及一整個月沒領到薪水的苦命員工,在百勝的協助下,一起來到楊力和的公司前示威抗議,打算搬走公司里的生財器具及機器設備,卻礙于檢方早一步的查封動作而無法以貨抵債。
「那是你爸爸不對,不關你的事。」
「你要幫那些苦主要回被我爸騙走的錢,對不對?」
「你爸爸欠下大約兩千萬的債務,這不是個小數目。」
「我不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他帶著我二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她沒有悲憤,仍有著慣有的冷靜。
「我們這家討債公司,在經濟部是合法登記的股份有限公司。」他簡單的解釋,希望她能了解。
「我知道你不會逞凶斗狠的。」
「我平常很少親自上門討債,因為你爸爸的公司離我住的地方不遠,所以我就過去看看,沒想到……」
「沒想到剛好遇上我?」
「嗯。」
「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五年就過去了。」
「我常常想起以前,好像昨天才發生的事。」
「我也常常想起,那段騎自行車的日子。」
兩人打開話匣子後,源源不絕地訴說著分開後的事情。
太陽下山,光影在她白皙的膚色上產生變化;他看著她落寞里有著不服輸的堅強。暮色低垂,忘了時間的流轉,兩人在對談中,找回那份思念已久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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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海在簡易的流理台上煮著簡易的晚餐。
懸掛在他心頭五年的事,他終于清楚明白了。
楊馥非在警察局被楊力和帶回家之後,楊力和就向公司連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親自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上學放學、吃飯睡覺,都在楊力和的視線範圍內。
等她期末考一考完,就將她押去她媽媽那,為的就是徹底斷絕她和關海的關系,並且幫她辦了轉學手續。
她曾經打電話給關海,電話是關海外婆接的。
只听外婆幽幽地說著︰「非非,外婆很喜歡你,你也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你和關海的年紀都還小,你就听你爸爸的話,專心把書念完,等到你和關海都長大了,若還有緣分,你們自然就會在一起,現在你听外婆說,別再找關海了,好不好?」
她知道爸爸找上了外婆,不用問,也知道爸爸會對外婆說些什麼。她和關海頂多只能算是好同學好朋友,為什麼大人們要把事情弄得這麼復雜?
她沒有為難外婆,也不想讓爸爸有機會找關海的麻煩,她只能放下這段純純的感情。
必海心急她的處境,知道以自己不良的名聲,一定會害她吃盡苦頭。從警察局一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她;他只能從金美美那里知道她轉學的消息,卻連她轉到哪個學校、甚至她去了哪里,他都無從得知。
外婆也勸慰著他︰「關海,外婆就只能和你相依為命了,外婆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別人不清楚,非非的爸爸也不清楚,你若繼續去找非非,她為了你,一定會跟她爸爸發生沖突,這樣你只會害她被她爸爸責打,也會害她念不下書。你們還小,一切等長大了再說,好不好?」
然後他提前入伍,不再追問她的一切。膽小唉羞的金美美又不會主動聯絡他,就這樣,他連金美美這唯一的消息來源也斷了。
咖哩雞飯簡單的端上桌,她聞了聞香味,沒有顧忌地大口大口吃飯。
他看著她,回憶排山倒海而來。撇除乍見的尷尬,她還是這樣地自在,一如當初。
踫的一聲,大門重重地被推開又重重地被甩上。
楊馥非還來不及吞下嘴里的肉塊,就見一個穿著清涼、露出一截肚子的辣妹,大眼狠瞪著楊馥非,臉色忿恨得像是要把她給吃了。
「關海,你什麼意思?!竟然敢給我帶女人回家!」羅可欣一把拿走關海手上的碗筷,用力往地上砸去。
又是踫的一聲,楊馥非心髒猛擊著。她擱下碗筷,趕緊吞下嘴里的飯。看到羅可欣有關海房子的鑰匙,她不難猜出,他們之間親密的關系。
必海沒有說話,僵凝著臉色。
「你不用這樣看我,我不會怕你的,你說話呀!」羅可欣嘴里說不怕,還是稍稍收了氣勢,悄悄地退離一小步。
「沒什麼好說的。」關海能夠對楊馥非侃侃而談,卻吝嗇的不想跟羅可欣多作解釋。
羅可欣犯了他的大忌。從小到大,他最氣別人誤會他,更恨別人不明是非的就胡亂將他定罪。
「關海,難道你不用跟我說清楚嗎?她為什麼穿著你的衣服?你又為什麼跟她在電視里拉拉扯扯的?」羅可欣拿出電視遙控器,在有線電視台之間拚命地轉台,終于,她定在一個冥紙滿天飛的新聞畫面里。
電視新聞正在報導楊力和惡性倒閉的事情。
從抗爭行動,到楊馥非的出現,到關海護著她離開現場的經過,都在攝影鏡頭底下一一記錄著。
杯面里只見關海如英雄般地將楊馥非擁在寬闊的懷里,為她擋下人群、擋下數十顆紛飛的雞蛋。
羅可欣就是看到電視轉播才會失去理智、氣沖沖地跑到關海家來質問。
「你都已經看到了,還要我說什麼?」關海聲音又沉又暗,像是悶響的雷聲。
楊馥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來緩和因為她帶來的誤會。
「我是關海的學妹,請你不要誤會他。你也看到了,我的衣服被雞蛋弄髒了,所以借他的衣眼來穿,事情就是這麼簡單。」楊馥非站了起來,態度和善地示好。
羅可欣斜眼瞄看著楊馥非。「你騙誰呀!下午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你現在還在這里?關海又為什麼要做晚餐給你吃?!」
羅可欣的濃妝加上頂著一頭金光閃閃的長發,讓楊馥非猜不出她的年紀,但那種耀武揚威的氣焰有點像小阿在裝大人,她猜羅可欣頂多只有二十歲。
「我們很久沒見面了,很多話要聊,一聊就忘了時間。」
「學妹?我是他的同學,我怎麼沒有見過你?你根本就是說謊不打草稿!」
「我是他高中時的學妹。」楊馥非沒有因為羅可欣言詞上的挑釁而不悅,這種情形她見多了,羅可欣就像是另一個無理取鬧的楊馥香,她習慣用冷眼看待。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羅可欣氣焰很高。
「夠了,可欣,你別再鬧了。」關海站起來的力量,讓羅可欣連連退後三步。
「你……你為了她,想打我呀?!」羅可欣忿恨的臉,比川劇變臉的速度更快,立刻變成可憐兮兮。
楊馥非三度被嚇。從來沒有看過關海這個樣于,一直以為他只是面惡而已,沒想到他不用大聲說話,那種怒氣也可以讓人活生生嚇昏。
「你放心,關海不會打人的。」楊馥非出面緩頰。
「你是什麼東西!?我和關海的事,憑什麼要你來插嘴?!」
楊馥非扯了扯關海的腰際,如同以前的每一次。「我先走了,你們慢聊。」
「非非。」關海叫住她。
第一次,這好像是關海第一次這樣喊她的小名,她感覺很溫馨,年少時的感動,又涌了回來。
「我沒事的,你好好跟她說,別嚇著她了。」楊馥非的大眼深深地凝望著他,要他答應。
「你不能回去,你應付不了那些討債的人。」關海太清楚那些人,為了拿回自己的錢,什麼手段都做得出來。
「這麼晚了,應該沒有人還會守在那里,我總得回去收拾衣物,再來做打算。」她就住在同棟大樓的七樓,房子是爸爸賣掉原來的舊公寓而新買的;她沒想到爸爸會這麼狠心的丟下她不管,只簡單的留下一封信,就這麼遠走高飛。
「我陪你回去。」關海說什麼都不讓她冒這個險。
「你放心,大學四年我都在台中念書,連逢年過節都很少回來過節,是因為最近剛畢業,趁還沒找到工作前,來看看我爸和我妹,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所以不會有人認識我的。」
她對關海隱瞞了一部分事實,那就是爸爸在她上大學那年又再婚了,而媽媽也早就另組家庭。
她跟媽媽不是一家人,她跟爸爸也不是一家人。媽媽的家是小妹的,爸爸的家是二妹的,從和關海分離開始,她就已經沒有家了。
「關海,你要是敢和她一起出門,我就永遠都不要理你了!」羅可欣眼看著他們你濃我濃,一點都沒有把她放在眼里,怎麼都吞不下這口氣。
「可欣,你不要無理取鬧。」他威聲說。
楊馥非搖頭,「別這樣。」
他炯炯的目光又回到楊馥非身上。「你沒看到新聞嗎?在電視台二十四小時強力播報下,現在不只左鄰右舍,我想全台灣的人都認識你了。」
聯絡媒體本來就是討債公司的手法之一,為的就是要讓債務人生存不下去,關海的話不是危言聳听,他太知道媒體的力量,她現在可能已經寸步難行。
「啊!」她怎麼沒想到!雖然正面的鏡頭只有一幕,卻是以特寫的方式呈現,只要是有心人,就一定會認出她。
「晚一點,我送你回去,趁深夜沒人,你收拾好東西,我們就離開那,然後我再找個地方安頓你。」
「或許我爸已經看見我和你在一起的新聞了。」她不在乎爸爸怎麼想,她只是不想再把關海牽扯進來。沒想到這場討債風波,還是讓她和關海在大眾面前曝了光。
「關海,你跟她講話就溫溫柔柔的,為什麼跟我講話就凶巴巴的?!你大小眼差這麼多,你今天要是敢踏出這里一步,我就死給你看!」羅可欣愈想愈傷心難過。她可是來討公道的,關海憑什麼這麼護著這個自稱是他學妹的女人?不但不听她的話,還把她冷落在一旁。
「隨你。」他就是心太軟,才會惹來羅可欣這個麻煩。早該下定決心讓羅可欣離開,可是他始終說不出口,今天才會拿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你不要後悔!」羅可欣瘋狂地大叫著。
「關海,別這樣。」楊馥非搖搖頭,又扯拉著他的褲腰。
「這次我不能听你的。」他堅持送她,沒有商量的余地。
一直以為他好說話,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固執。是時間改變了他?還是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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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而魅,白天蛋洗的痕跡仍在,五顏六色的油漆橫飛,構成一幅觸目驚心的詭譎。
必海陪著楊馥非收拾東西。其實她的行李很簡單,就一個隨身的旅行袋。
「我可以住飯店。」她在車上這樣對他說。
這次關海沒有騎機車,他開著他的國產車,朝她不知道的方向前進。
「不行。」他家有羅可欣在,他無法將她安置在家里。他想了想,「我送你去藍沙那里。」
「藍沙?!」她因為這個熟悉的名字而有了興奮之情。
「還是你想去秦天那?」
「秦天?」她笑了。「原來你們都還有保持聯絡。」
「金美美呢?你跟她還有聯絡嗎?」
「我剛轉學時,我們還聯絡過一陣子,後來漸漸地就失去聯系。」兩人上了大學後,地理上的距離,再加上有各自的交友圈,想繼續這份友情,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靶覺她話里有些感傷,他將話題又轉回正題上。
「去藍沙那里好了。」秦逃讜女人有著所向披靡的魅力,他還是將她帶到藍沙那里比較安全些。
他打開被他關了一整天的手機。除非必要,他討厭手機鈴聲所帶來的干擾。聯絡上藍沙後,藍沙興奮地歡迎故人來訪。
必海將楊馥非送抵藍沙家,在千叮嚀萬交代後,才又回到幾條馬路之隔的住處。
原來高中時的死黨為了工作方便,都同住在相隔不遠的附近,藍沙和秦天有志一同的延畢一年,為的就是在生意上多拼一年。
必海回到家中,屋內漆黑一片,他沒忘記離開前羅可欣的以死要脅。
打開屋內的大燈,他大喊著︰「可欣!」房內及後陽台全沒她的蹤影。
隱隱的不對勁,讓他一腳踹開浴室的門。
他低吼著︰「該死!」大步沖進浴室內,將已經陷入昏迷的羅可欣打橫抱起,然後以火箭上空的飛快速度將她送往最近的醫院。
羅可欣割腕自殺了!除了最新的這條血淋淋傷口外,她的兩只手腕上,還有三條清晰可見的舊傷疤。
以羅可欣這麼剛烈的性子,關海早該想到她會做出這種傻事,偏偏她以前曾對他發過誓,再也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他才會輕匆她的驕縱。
醫院的長廊上,他守在手術室外。
藍沙和秦天早就勸他將羅可欣這個麻煩盡快解決掉,但他始終希望能幫助她,將她憤世嫉俗的想法導正,看樣子,他是徹底的失敗了。
貶認識羅可欣,也是奇妙的緣分。
只是這樣的緣分,對他所造成的負擔和壓力,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退伍回來後,他花了一年的時間重拾書本,那段在補習班的日子,他遇上了羅可欣。
羅可欣會變得這麼乖戾、叛逆、不愛惜生命,跟她的家庭因素有很大的關系。
她的母親因為父親的外遇而自殺身亡,她為了想追隨母親而去,悲憤地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下第一刀。
像是被下了魔咒般,她開始以自殺來表達不滿,以自殺來當成要脅的手段。
當她父親將外遇對象娶進門的那天夜里,她再度讓自己的手腕上添上第二道刀痕。
從此她時常蹺課,書愛念不念的。有一次她在巷弄間被幾個中年男人騷擾,關海無意間救了她之後,從此,她不但認定了他這個不怒而威的男人,還時時糾纏著他不放。
羅可欣其實很聰明,不像關海,書總要一念再念才能融會貫通。她通常上課時專心听一下,回家甚至不用怎麼復習,就能考到高分。她能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學,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和她的交往,起先源于同病相憐。兩個人都有不美滿的家庭生活,只是他比她更幸運些,他有愛他的外婆,和兩個生死與共的死黨。
他的軟心腸沒讓他拒絕羅可欣的示好,他把她當妹妹疼惜,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回歸到正常的生活,以她的聰明,一定會有燦爛的未來。
當他發現她的佔有欲愈來愈強的時候,他試圖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她卻狠狠地又在手腕上劃下第三道傷痕。
她不準他背棄她,她已經失去了爸媽,不能再失去唯一的男人。
在冰冷的長廊上,他無力解決這樣的難題。
這是個惡性循環。他不能棄她不顧,不能讓她自生自滅;但他也不能勉強自己喜歡她,他更不想再受她的威脅。
他到底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