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唐心的手拆了紗布,因為照顧得宜,只留下幾處淺淺的疤痕。
雙手重獲自由,不用再像兩顆白饅頭引人注目,真是可喜可賀。
捏捏許久不見的指頭關節,記憶中,她苦命的手很少這麼幼女敕白皙的,天天總是大小傷不斷,燙傷痊愈後的手反而比以前更細致了。
這應該算因禍得福嗎?
要謝的……應該是最呵護她的殿下,她這二十一幾年的生涯還不曾這麼千金小姐過呢。
長街上,陽光暖著,一掃整個月陰霾的天氣,行人悠閑的晃著,他們置身其中。
「有哪里不對嗎?」陪她來拆紗布的殿下,見她從診所出來就安靜得像忘記加油的機器人。
微微垂下的頸子有著柔美的線條,那模樣,溫柔極了。
她搖頭。
她的亂發長了,有了重量,往下墜,多了些小女人的嬌憨甜美,不說話的她有種另類的雋永,細細看、慢慢瞧,那是比嬌顏更觸動人心的生命力。如果沒發現也就罷了,一旦發現她這無關容貌的深刻,便很難將目光轉開。
這些日子,她能自己來的事情絕對不麻煩利莎媽媽,節省的程度也是前所末見的,除了之前為她買的一些衣服,從未見過她再添購什麼,大家吃什麼,她跟著吃,從不要求特權,每天神情愉快得像心滿意足的小貓。
利莎媽媽跟麥可很少稱贊人,卻對她舉雙手說贊!
「只是覺得我的手看起來有點陌生。」把雙手舉高對著天空,難得露臉的陽光射穿她的十指。
「要把它包回去也不是不行。」
「胡說八道!」她笑著跳過來打他一下。
被打了,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覺得被打得很理所當然。
「是-碎碎念咩。」
「你就肓從喔,你從來都不是這樣的人。」天天相處,兩人在和諧之外又多了點連她也不明白的東西。
「那我閉嘴。」
「你敢。」她裝出母老虎的凶狠樣,十根指頭撲向他。
「-真難討好。」
唐心怔了下。「你在暗示我對你不夠恭敬嗎?」
殿下仰天長嘆。
為什麼她為康子威「苦守寒窯」卻不明白他喜歡她的事實?他真的是遭報應了,以前不知道多少女人追著他跑,哪曉得現世報快得驚人,如今換他苦苦的追著小湯包轉。
「-等我一下!」
「怎麼?」
「等一下就是了,別亂跑喔,壞人滿街都是。」他咚咚咚的跑向對街-
,這樣唬她,不如說虎姑婆的故事來嚇她算了;小時候的她膽小又容易受驚,最吃這一套了。
佇立在人行道上,遙望過街心,幾分鐘過去,人高馬大的他晃著一杯飲料回來了。
「平安抵達終點!」
「百米賽跑喔。」他跑步的樣子真好看!
想不到他跑過街買熱女乃茶給她喝,女乃茶還沒喝,心已經暖和了起來。
「天氣冷,喝點東西,這家鋪子的女乃茶雖然比不上我做的,但是,勉強可以喝。」他的臭屁幾百年不變。
要是在人家老板面前這麼白目,剛剛肯定被踢出來還飽以老拳一頓,根本是來找碴的嘛!
「我們認識這麼久,我還沒吃過你煮的菜,你就一張伶牙利嘴。」信口開河誰不會啊!
「改天我做一大桌菜喂飽-,-要用什麼來回報我?」
「我想想……」
「做我女朋友吧。」他說得一派輕松。
「你的異性友人多到東西南北門可以繞一圈了,我湊什麼數。」誰當真-,又不是自討苦吃。
以前被他嫌棄到不行,言猶在耳,不行、不行,就算開玩笑都不行。
「因為-不鳥我,我只好拿她們聊以安慰。」
唐心覷他一眼,「你喜歡快餐愛情,我不行。」
「我們認識一個月……不,一年多了,哪里快餐?-說!」大街上,高調逼供,他……這什麼!
「我相信這只是你一時的熱情,你想,熱情能燃燒多久?」
他的生活,她看在眼底。
她想不通,像他這樣出類拔萃的男人,怎麼可能看上她這顆小白菜?
「起碼現在的我無比真心!」
這就是了--
「那你以後的真心呢?打算交給誰?」
愛一個人擁抱互相的真心,是被允許的吧?!但只愛個兩三天,她不能、也不想妥這樣的游戲。
他們之間布滿荊棘。殿下深深覺得。
「我可以試著愛-久一點。」他讓步又讓步,這樣犧牲總該可以了吧?
試?這是唐心听過最荒謬的話。
此路顯然不通。
「謝謝你嘗試愛我,不過真的不用。」
敗大的打擊,自尊全部粉碎。
「我--到底哪里配不上-?」邏輯上?外表?家世?也許都不是,他首要做的是?開她頑固的腦袋看看里面裝了什麼。
她駭然,一口女乃茶差點噴出來。「怎麼可能?是我配不上你好不好?我只是不想高攀。」
殿下瞪她,眼神如炬,灼著她。「我就是要-高攀,-怎樣?」
唐心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被他一意孤行的話弄得啼笑皆非。「嚇死我了,要不是我對你多少有點了解,差點被你唬弄過去,別開玩笑啦,你的玩笑很冷耶。」
蒼天已經被他問到老,他還能問誰?
他忽然有了動作,從西裝內里的口袋中拿出一張單據。
「-的好日子到今天結束了。」
咦,「我知道,我本來打算明天搬的,既然這樣……唐果放學回來,我們立刻就走。」
他陰陰的瞄她。「-把我當什麼?以為我要趕-走?」
ㄟ,不是嗎?
拆紗布了,接下來就是搬離開他的視線範圍。殿下很清楚她的思考邏輯;她連多貪一下在他身邊的福利都不會,更悲慘的是他都要將當他女友的冠冕送給她了,人家還不屑。
只要當了他的女人,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到,她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
可她不要,通通不要!
「難道不是?」
「-把我看那麼扁。」他的白牙很白,可以撕人的那種。
哇咧,那麼凶狠的臉,不會當街賞她一巴掌,把她呼到天邊去吧?
「把-喝的女乃茶吐出來還給我!」
怎麼可能啊!
「沒辦法對不對?」他竟然一臉得意。
「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他拉長聲音,啪地!東西往她手心塞。「英文補習班收費單據,後天開課,每天去上課,不許逃課,不許遲到早退,要不然……殺無赦。」他作勢往脖子一劃,表情逼真。
唐心一下反應不過來。「為什麼我要去補習?」
「廚師也需要國際觀,-以為廚師躲在廚房切蘿卜就行了嗎?」殿下惡聲惡氣的,像是為了掩飾一份用心。
她看了單子上的數字。「我不能用你的錢。」
這一個月,用他、吃他,住他,還包括妹妹學校運動會拉拉隊要訂作制服及畢業旅游的費用,加上她身上價值不菲的衣服,都還沒想到要怎麼還,她幾乎是被包養了。
「-用了,不只今天。」這女人!最簡單的兩個字謝謝不會說啊!
「我……」女乃茶的空杯開始被她捏得失去形狀。
「把英文會話學好,對-只有好處,沒壞處。」
「我知道。」她真的知道。
只是--
「另外,餐廳欠個甜點師傅,下課後去幫忙。」這下連釣魚竿都給了她,看她還有什麼話說……說她要走。
「你讓我去廚房?」那是餐廳重地,尋常人等不許進入的,他竟然要她去幫忙,這比給她全世界還要讓她雀躍。
「嗯?-不想?」
「想想想,我想。」她點頭,點點點點點……點得脖子都彎了。
這麼興奮-!殿下看進眼中,嘆息。
從來不知道嘆息是何物的人,已經把嘆息當伴侶。
「-別高興過頭,進了廚房要是做不好,讓我收到顧客的抱怨單,我會馬上把-換下來。」
實際的磨練跟學習都不能少,希望她能在大廚的手下學到本事。
「我會用力學的!」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就算磨破一層皮也要咬著牙把人家的本領偷到。
看她眼楮發亮,連上班時間、月薪多少、有沒有供膳宿一概都不用問,可見她是樂昏頭,昏到底了。
「還有,」他的唇勾著冷笑。「我不是給-制造跟康師傅朝夕相處的機會,千萬別以為去了廚房,那種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事情就會發生。」
唐心有一瞬間的赧然困窘,像毫無準備就被逮到的現行犯。
「你真的很了解我ㄟ!」
他承認,每次只要想到唐心的眼中、心底只有康子威,他就會嫉妒得難以成眠,半夜爬起來抽煙更是常有的事。
罷開始,他粗心的以為她的行為只是小女人的著迷。
她在某方面很偏執,不管在甜點的制作上,或是……迷上康子威。
為什麼她獨獨看不見他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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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板的,不是坐在舒適的大椅子上蓋章、發脾氣就好。
「民以食為天」不大,但是綜合了全部亞太地區的業務量可就驚人了。
不管怎麼做,事情真的很多,多到做不完。
埋頭苦干,常常一晃眼,日落月升,一天又完結在公文往返,議會人力折沖,更多時間浪費在舟車勞頓上。
男人也是有青春的,而他的年少時光就都耗在這里。
加班,很平常的事,一加就忘了時間。譚秘書也不吵他,時間一到,自動下班,常常等他抬頭,辦公室早就人去樓空,只剩下夜班的保全。
門悄悄被推開了。
有個影兒踩進辦公室。
「聞香放筆,有沒有聞到香味啊!」一只手勾動大碗里的香味,捧著冒香氣的食物,一室靜寂因為她的到來被打破了。
「嗨。」與他相對視,唐心綻開羞澀的笑。
「幫我送消夜?」這是她第一次主動來到他的辦公室。
「今天是臘八,按照老人家的習俗要吃粥。」攪動的粥香氣翻騰著,聞著這樣的香氣,再冷的夜也覺得全身暖和了起來。
他不是中國人,當然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不過卻一點都不想拒絕眼前看似能沁人脾肺的粥品。
把桌面上的公文全部掃開,他不客氣的準備大坑阡頤。
「我們去天台,可以看星星。」
「好。」難得她提議,即便他並不是很想外出。
「你每逃詡悶在辦公室,偶爾要出去走走比較好。」
必心他的身體啊。今天,有彗星撞地球嗎?
都不是,是唐心看見他眼底的疲憊。
他的累,他從來不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看得見他溫柔目光下堆積的倦怠。
于是,殿下負責捧著海碗,一手牽著唐心從辦公室的安全門爬上頂樓的天台。
爬樓梯的時候他在前,唐心在後。
他穿著深藍色直條紋襯衫的胳臂長又直,握著她的手,不時投遞過來一抹清淺的微笑。這讓唐心有些恍惚。
「在廚房還習慣嗎?」
「大家都對我很好。」
「-很習慣報喜不報憂。」他什麼都知道,只要是攸關于她。
「哪有,一開始不大適應是當然的,廚房里都是資歷很深的大師傅,我從頭學起是應該的。」打雜工,她並不介意。
學海無崖,不單單指的是學問。
「-這麼任勞任怨!」他回過頭來瞟她一眼。他寧可她任性一點……真的!她老是讓他心疼,那種痛都快要變成一種習慣了。
樓頂的門沒鎖,拉開門閂,冷空氣撲面而來,灌得兩人衣袂頓時漲滿,-那像要騰空飛去。
天台上有著巨大的看板,看板上數盞投射燈在夜空中交錯,車聲、人聲遠得听不見。
他們躲到看板後面,坐在水塔的平台上。
「你快吃。」呵著雙手,嗄,原來外面沒有星星,天氣還冷得要人命。
「-放了什麼佐料,看起來像雜燴。」
「黃豆、綠豆、河詮,豌豆、蓮子、銀杏、花生、紅棗、松子、姜桂、金針、木耳、豆腐、地蛋、山芋、胡蘿卜、小麥粉、玉米粉、高梁粉、大麥粉……」她如數家珍。
哇!「難怪這麼大一碗,我吃了要是胃痛怎麼辦?」
對他還真舍得擱這麼多好料啊!
「又沒有人叫你要全部吃光,意思意思吃一下就好。」她好象真的煮太多了。
「-都煮了,我就要捧場。」
唐心笑開。「臘八粥呢是有什麼東西都可以擺一點,這叫吃得全、長得全,臘月呢,就是新的一年要到了,一定要把五谷雜糧、各種蔬菜吃全了,表示什麼都不嫌棄,愛惜土地上豐收的一切,希望在未來的一年中,什麼莊稼都能長得好,都能大豐收。」
「因為我是開餐廳的,所以-也要我吃這些?」
「都有啦,最重要的是我看你最近忙得沒時間下來吃飯,借花獻佛。」
殿下不再說話。
她熬的粥香甜可口,他大口扒著,很快的一碗公見底。
吃飽饜足,他伸了伸懶腰,突然往唐心壓過去。
「ㄟ……」她有點慌。
「大腿借我,一下下就好。」先是頭顱,接著肩膀,他不客氣的往她偎過去。
她感覺到殿下的重量;而他,嗅到屬于唐心身上獨特的甜味。
她總是在廚房,沾染的不是油煙的難聞氣味,是屬于面團發酵那種淡淡又甜滋滋的芬芳。
他喜歡那種甜甜的香氣。
「你不能睡著喔。」本來想抗議的,所有的話在看見他長長睫毛下鎖住的陰影時消失了。
就借他躺一下會怎樣!
月色融融,萬籟俱寂。
幾秒鐘過去,殿下發出了規律的酣聲,因為姿勢的關系,唐心可以看見他短短的發心,他的紅發果然是真的,紅得好可愛喔。
「騙子!說不睡的。」可是他的工作真辛苦啊。
睡就睡吧,睡著的他像個小男孩,讓她覺得超級可愛,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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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鎖的美語補習班一到下課時間人潮像倒灌的攔砂壩,瞬間人頭萬千,整個街道為之活絡了過來。
「唐心……」擠過幾個個頭壯碩的同學,蔣芬芬手忙腳亂的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唐心。
「叫我?」背著書包的唐心很符合她現在的年紀,清湯掛面的頭發,海軍領的衣服,百褶裙。
「不是叫-,誰會取-這種奇怪到不行的名字?!」蔣芬芬出身小康家庭,拜一胎化政策,被家人寵上天,即便來補習只是為了將來要釣個老外當金庫,家人還是全力支持,不敢多句話。
「人太多,所以沒听到啦,別生氣。」補習班的座位一起,要不熟也很難,加上蔣芬芬直來直往的個性,就算唐心沒反應,她也很能自得其樂的將周遭八卦、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渲染得若有其事。
「-考幾分?我好驢,個位數耶。」唐心跟她不同,一上課就專心得要命,有時候想找她偷偷丟個字條都沒轍。
不過比起班上的各路狗雄、英雄、一堆大鍋菜,她還是覺得唐心跟她處得來,所以,有事沒事就黏著她。
自以為是的意識型態,標準的新人類。
「我還好啦……」要是把分數報出來蔣芬芬肯定馬上變身為「亂紛紛」,又會抱怨個沒完沒了,說美語老師偏心,題目冷門,最後連智商高低都能搬出來自怨自憐一番。
「不管那些了,反正補習班里面比我爛的也不是沒有。」她挺能自我安慰的。
唐心無言以對,只能笑笑帶過。
「說真的,唐心,大家來補英文的動機五花八門,-不過是個做面包的,每天下班已經累得不成人形,干麼還想不開自討苦吃啊,要是我,我才不要那麼累呢。」甩著名牌皮包,她真想不通世界就是有像唐心這樣的人。
像她,多好啊,在家給父母養,再找個金龜婿給老公養,她只要每天打扮美美的,吸引老公不要往外發展就OK了。
一輩子無憂無慮!
「是我餐廳的老板幫我報名的,學費也是他幫我墊的,既然有那麼好的機會,我當然要把握。」老板對她的好實在無話可說。
「哪可能?」
「真的!」
「他對-有企圖?」
「-啊,想太多了,他的女朋友多到我記不住,何況,我這長相……就算想倒貼他他也不要。」
「比起我的花容月貌呢,-的確是遜色了點,不過要說難看,-對自己也太沒自信,-圓潤潤的臉就像好吃的包子,別說男人,有時候我都會想捏捏看到底是什麼感覺。」
「少來了,-也吃我豆腐!」她不依。
「我是最老實的人了,有什麼說什麼。」這是她少數的優點之一耶。「-那老板,照我說哇,肯定對-有好感,男人最現實了,對他沒好處的事情打死都不會做,要不是愛上-,他投資這麼多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芬芬,-想太多了。」
「我研究男人這種生物有十幾年的經驗,听我的絕對沒錯!」她的經驗多得可以出書了。
唐心不想跟她辯這個。
偏偏,這節骨眼……
「哇,好炫的車,好酷的男人,好優的發色……」咕嚕咕嚕咕嚕……她清楚的听見蔣芬芬口水泛濫的聲音。
「唐心!」車上的男人摘掉墨鏡,沖著她喊。
早不來,晚不來,她上補習班到現在都沒出現過的人,就在她幾乎要對蔣芬芬掛保證的同時出來坍她的台。天要亡我啊!
不只蔣芬芬,路上一干人等,只要是屬性「雌」,無不被殿下勾魂攝魄的笑容弄丟了神智。
「唐心,-干麼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