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時候,盛冬花和虎子就開始披麻帶孝了。
有村里婦人听村長吩咐去東邊村子尋方月娥回來,可惜那婦人卻是連人影都沒見到。
方家人說了,閨女太傷心,不知道躲到哪里哭去了。
村里人听得直翻白眼,這是騙鬼呢!但是再看哭得無精打采的虎子,人人也只能嘆氣。
很快靈堂就搭了起來,火盆之上,棺材前也開始燒紙錢了。
隔壁石甘山的院子里搭了大灶,正熱騰騰地燒著飯菜,畢竟村人忙碌一天了,總要墊墊肚子。
苞谷面粥,配上摻了兩斤五花肉的白菜炖土豆,燒滾之後就飄起了油花。這算不得如何豐盛,但也讓村里人都偷偷咽口水。
正要開飯的時候,盛家人終于趕到了。
盛家老太太龐氏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見閨女披麻帶孝跪在棺材前,立刻就哭了起來,撕心裂肺,心疼至極。
「娘的冬花啊,妳怎麼這麼命苦呢!嗚嗚,好好的出嫁,怎麼就成了寡婦?嗚嗚,老天爺沒開眼啊!」
隨後跟進來的盛大山和媳婦兒趙金桂也是放了悲聲,「冬花啊,妳太命苦了!」
「就是,早知道石老二這麼短命,怎麼也不會讓妳嫁進來。這死鬼,真是害苦了我們年紀輕輕的妹子啊!」
「說什麼胡話呢,什麼短命鬼,難道石老二想死啊!」有村人听不過去,開口呵斥。
最後趕到的瘸腿盛老頭兒趕緊賠罪,「大兄弟別跟婦人們一般見識,她們也是太心疼冬花了。」
那村人平日同石甘同關系不錯,否則也不會開口,這會兒到底念著盛老頭兒是石甘同的岳父,也就轉過臉不說話了。
趙金桂光打雷不下雨,哭了半晌,帕子也沒濕潤一點,倒是眼楮像鉤子一般,勾在這座大院子上不願意動了。
她伸手扯了盛大山一把,示意他看院子。
盛大山以為媳婦兒讓他看棺材,哽咽道︰「石老二是個好的,可惜命太短,早知道就不為了兩個小子的束修把妹子嫁來了。」
趙金桂恨得咬牙,低聲罵道︰「閉嘴,咱們是看中石家日子好,讓妹子來享福,哪里是為了束修。」
盛大山也覺得說錯了話,閉了嘴給石甘同燒紙,不肯再吭聲。
趙金桂無法,又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前打罵,就只能去攛掇婆婆,「娘,這里太冷了,妹妹還年輕,身子骨單薄,不好冷壞了,扶她進屋坐會兒吧,這里讓大山燒紙。」
盛冬花趴在娘親肩頭哭得胡里胡涂,听得這話,倒是心疼老娘歲數大了,趕緊道︰「對,娘先進屋坐會兒吧。」
娘三個很快進了屋子。
離開外人的眼前,龐氏就拉了閨女的手問道︰「冬花啊,妳以後打算怎麼辦啊?妳可不能給石老二守著啊,你們沒圓房,可不算夫妻啊。」
「娘,妳瞎說什麼呢!」趙金桂卻是一口打斷老太太的話,小聲說道︰「冬花嫁進石家就是石家人了,怎麼說都要守上三年啊。妳若是擔心冬花自己住不安全,不如讓冬花回咱們家啊。」
龐氏听得滿臉驚奇,這個兒媳婦最是刻薄小氣,冬花沒出嫁的時候百般嫌棄冬花吃了家里糧食,這次冬花出嫁,更是把所有聘禮都留下了,若不是她堅持,怕是冬花就要空手進石家,連床新被子都沒有。
盛冬花卻是想得多一些,嫂子讓她回娘家,恐怕不是想好好養著,明面上擔了個庇護小泵子的好名聲,私下她還是要當牛做馬。
趙金桂被母女倆看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厚著臉皮說道︰「我也是為了冬花好,冬花不守著,這麼大的院子怕是就便宜外人了。不如她守幾年,這院子也留在手里,過幾年家里兩個小子成親,冬花就當給佷兒置辦家底了,以後老了也有佷兒養老。」
龐氏驚了一跳,開口就道︰「不成啊,冬花才十七歲,守一輩子太苦了,不能為了個院子就……」
趙金桂立刻瞪了眼楮,惱道︰「娘,大寶二寶可是妳的親孫子啊!他們爹爹沒能耐給他們蓋大院子,難道妳要看著他們以後打光棍兒?再說,他們以後給冬花養老,這有什麼不好?還是說,娘能拿出一百兩給他們再蓋一個這樣的院子!」
龐氏被兒媳壓制多年,當初閨女在家被當牛做馬的使喚,她也沒敢多說一句,如今又怎麼會為了閨女同兒媳翻臉?說到底,她老了是要跟著兒媳過日子,看人家眼色活命的。
盛冬花听得失望至極,看老娘低了頭不再說話,心徹底涼了。
趙金桂還以為說服了婆婆,這事就已經成了,開口就道︰「冬花,趕緊把房契拿來,嫂子收起來,省得明日石家人來要。」說罷,她想起隔壁石甘山的院子,又道︰「听說方月娥搬了東西跑了,家里還剩了個小子?正好,妳帶那小子到咱們家里住,她那個院子,妳也把房契找出來,以後大寶二寶一人一座院子剛好。」
盛冬花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嫂子真是打的好算盤,這兩個院子都是石家的,妳要把我和虎子帶回去當牛做馬,還要石家的院子給妳兒子成親用,妳的臉皮真是比鍋底還厚。」
趙金桂沒想到小泵子會反抗,愣了好半晌才惱道︰「盛冬花,妳說的什麼話,我都是為了妳好!」
「收起妳的假好心,我不需要!妳為了兒子賣了我一次,我做姑姑就算盡到力了,也還清了盛家的養育之恩,以後,我就是討飯也不會回盛家的門前。嫂子還是死了這條心,這院子絕對落不到妳手上。」盛冬花抹干淨眼淚,冷冷望著嫂子,一臉的堅決。
「小賤人,妳跟誰說話呢!嫁過來兩日就膽子肥了是不是?不回盛家,我看妳能挺幾天,餓得半死的時候別爬回來求我!」趙金桂跳腳大罵。
龐氏夾在閨女和兒媳中間,吶吶不知說什麼好。
盛冬花指著門口,「嫂子趕緊走吧,石老二的魂魄還沒離開家呢,听到妳這就謀算他的房子,怕是會纏著妳不放!」
趙金桂不怕小泵子,卻是怕鬼魂,想著石家兄弟是橫死的,听說可能會變厲鬼,當即怕了,「哼,妳等著,有妳後悔的時候!」一摔門就走了。
龐氏還想勸閨女幾句,盛冬花卻道︰「娘也回去吧,我不會再回去給家里當牛做馬,妳就當我死了,以後少來往。」
「冬花啊,妳別說得這麼絕,妳嫂子也是為了妳佷兒好……」龐氏說到一半,到底被閨女冷冷的眼神看得說不下去了,「那我們先回去了,明日出殯再來。」
龐氏訕訕出了門,趙金桂已經在吆喝著盛大山回家了。
盛老頭兒正同村長說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但兒媳已經在嚷著了。
「趕緊走,誰不跟著就別回去了!」
這話明顯是說給他們老倆口听的,所以他也來不及問,被老伴兒扯了袖子就離開了。
虎頭山村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女婿橫死,盛家人卻扔下閨女這麼走了,這實在是太無禮了。
見盛冬花一臉漠然的從屋里出來,跪倒在棺材前燒紙,他們也不好問什麼。
倒是石三爺的兒媳婦上前小聲探問兩句,盛冬花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好似哭啞了嗓子。
石三爺的兒媳婦沒有辦法,也就放過她了。
守靈一般都是親人做的,天色一黑村人就散了,只留下石三爺等族人。
春天的夜風依舊像小刀一般鋒利,沒到夜半,石家人也跑光了。
盛冬花把虎子抱去屋里睡了,獨自守到天亮。
石甘同坑了她一輩子,她也不怕他沒良心,變了鬼魂還要回來嚇唬她。
橫死之人是不能進祖墳的,之後村長同石三爺做主,在石家祖墳西邊百丈之外開了兩個土坑,簡單把石家兄弟下葬了。
村人們眼見原本日子過得紅火的兩家,一下子只剩一個小毖婦、一個孩子,都是形容狼狽,心里憐憫,吃了飯,安慰幾句就散去了。
村長將賬冊交給盛冬花,十兩銀子只剩不到三百文。
冬花見了,想留給村長買煙絲,權當謝禮了,畢竟她是寡婦之身,不好上門道謝。
村長卻是堅持讓她收了,石家已經這樣了,能幫一些是一些。
石家院子終于安靜下來,盛冬花帶著虎子一日兩餐,日升爬起來,日落睡下,平靜也可以說是麻木的活著。
虎子年歲小,突然沒了爹娘和叔叔,到底沒頂住,第三日晚上便病倒了,發了熱。
盛冬花背著他跑去縣城外邊的小藥鋪尋醫,花了幾百文,又是針灸又是熬藥湯,衣不解帶的守著,終于把虎子救了回來。
村里婦人听說後來探看,有熱心腸的去方月娥娘家尋人,但是依舊沒有結果,村人除了大罵也沒有別的辦法。
第七日的時候,虎子能下地了,還是有些虛弱,蔫蔫地跟在盛冬花後邊,不肯離開半步,生怕她也拋棄他。
村里同石家兄弟交好的人家,還有石三爺一家子趕來會合,一起上山燒了頭七。
紙錢燃燒之後的黑灰飛揚在山林間,很有幾分淒涼,盛冬花沉默跪著,自然看不到石三爺等人眼底的算計。
從山上下來,村人各自告辭回去,石三爺就帶著兒孫等十幾口進了石家院子。
他大模大樣地往主位上一坐,環視屋里屋外,眼底貪婪更重,「老二媳婦兒,不,冬花姑娘,老二頭七燒過了,妳已經仁至義盡,以後不必再在石家守著了,該回娘家就回娘家吧。妳放心,老大老二的墳塋自有我們家里人照料,虎子我也會帶回家里好好教養長大。」
「是啊,是啊,我會把虎子當親孫子一樣疼愛的。」石三爺的老伴兒趕緊應聲,還想將虎子扯到懷里,可惜被虎子躲了過去。
盛冬花心里跳得厲害,覺得族人這話不對勁,「三爺,我還沒想好是不是要給老二守著,所以暫時不能回娘家。」
她的話音落地,石家人臉色就都變了,哪里還有笑模樣啊。
石三爺的大兒媳石大嬸尖著嗓子嚷道︰「冬花,妳可別這麼說,我們石家不是那刻薄人家,妳一個黃花閨女硬是留在石家,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石家人怎麼惡毒呢。再說了,虎子小,以後家里人免不得總來走動照看,妳一個寡婦……常見面,好說不好听的。」
不知是為了迎合這話,還是本來就存了歹心,石三爺的三個兒子望過來,眼神都不算清正。
盛冬花下意識抱緊了虎子,應道︰「我會緊緊守著門戶,帶著虎子過日子。」
「不成!」又是石大嬸第一個嚷了起來,她家里的兩個兒子,因為沒有銀子,至今都沒成親呢,就指望這兩座院子,她怎麼會讓盛冬花留下。
「實話跟妳說吧,冬花,妳肯定要走,我們石家不能留妳。外邊都說妳克夫,老大老二前一日還好好的,迎娶妳進門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被叫走,橫死在外,我們石家可不敢留妳,萬一我們家里男人都被妳克死了呢!」
盛冬花臉色慘白,她一直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她出嫁當日死了男人,本來已經很可憐了,但這世人的舌頭卻是骯髒又鋒利,怎麼狠毒怎麼攪動。
如今「克夫」這頂帽子還是扣在了她頭上,可是她不想認,也不能認!
她不知道進門就會死男人,若是知道,她不會嫁,她也不會讓石老二出門。
「不,妳胡說!去獵狼是縣衙征召,根本不是我決定的,老二的死同我沒有關系。妳家里也有閨女,最好留些口德,小心有報應。」
石家人沒想到一向沉默的盛冬花會說出這番話,都有些驚異,但這阻止不了他們的貪婪。
「放屁!就是妳這個喪門星,克夫命,才害死了我們石家兩個好小子。我們石家沒讓妳賠命就不錯了,妳還不趕緊交出房契地契,早早滾出去!」
房契地契?盛冬花冷笑,終于明白他們的目的了,「不行,大哥的院子還有虎子繼承,我家的院子自然是我的,同你們沒有干系,憑什麼要給你們!」
「哎呀,爹,別跟她廢話了,她又不是我們石家人。她不給,我們自己拿就是了。」石大嬸忍耐不住,又怕兩個弟媳婦搶了先,一個箭步沖進屋里就去翻箱倒櫃。
盛冬花氣得厲害,罵道︰「你們是強盜嗎?我要去報官!」
可惜石家人根本就不理會,石三爺的兩個孫子一左一右扯了她的胳膊,甚至找了繩子把她綁了起來。
盛冬花大聲叫喊,但女子的力氣怎麼也比不過男子,只能委屈至極的被按在地上。
虎子眼見二嬸受欺負,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上前幫忙護著二嬸,「你們放開我二嬸,嗚嗚,二嬸!」
可惜他本來就年紀小,又病了幾日,哪里有什麼力氣,被一腳踢到了旁邊。
石大嬸和兩個妯娌翻箱倒櫃了半晌,就差連耗子洞都翻了,就是沒找到房契地契。
「爹,沒找到啊,這個小賤人藏得太隱蔽了!」
盛冬花萬分慶幸自己那日靈機一動把東西藏了起來,這會兒她萬萬不能承認,就道︰「我進門不到半個時辰老二就走了,他根本沒給我房契地契,就那十兩銀子還是壓箱底的。」
這話倒是有道理,石大嬸就罵道︰「老二那個短命鬼到底把東西藏哪里去了?沒有房契地契,怎麼去縣衙過戶!」
石三爺抽著煙袋鍋,小眼楮在盛冬花和虎子之間掃了又掃,最後眼底厲光一閃,說道︰「老大老二是我們石家最好的小子,卻死在這個克夫的掃把星身上,我作為他們的叔叔,不能不替他們報這個仇。小子們,把這個掃把星押去方塘,綁上石頭,讓她給老大老二償命!」
「你敢!」盛冬花听得頭皮發麻,死命掙扎著要起身,「我沒犯法,你也不是當官的,你不能殺我,殺人要蹲大牢!」
石家的兒孫平日雖然都有幾分地痞模樣,偷雞模狗沒少做,但殺人還是第一次,于是一時之間就有些猶豫。
石三爺恨鐵不成鋼,敲了煙袋鍋,惱道︰「還等什麼呢?把這個掃把星除掉,再養了小崽子,這兩個院子和田地就是無主的,沒有房契地契也能換成我們家的!」
這話可是點中了所有人的死穴,他們一大家子擠在一間茅草屋多年,住得憋屈,如今兩座大院子入手,怎麼說都是美事一樁。
于是,石大叔三個上前抓了盛冬花,將她捆綁得更緊,就要拖去村外。
盛冬花嚇得肝膽俱裂,拚盡最後一口力氣,嘶聲喊著,「虎子快跑,去找村長救命!」
虎子本來就在門邊,听得這話就跑了出去。
石家人也是慌張,有了疏忽,想抓的時候虎子已經跑掉了。
「趕緊去方塘!」
石三爺帶了眾人,拖著盛冬花就往外走。
方塘是虎頭山村外一處廢棄的魚塘,因為塘底水草多,夏日被雨水灌滿,常有孩子去玩兒,結果被水草纏了腿淹死,久而久之就成了村里一處禁忌之地,除非家里實在窮得要餓死的人會去撈些魚,平日再沒人過去。
石家兩座院子雖然在村邊,離方塘近,但這麼一大堆人呼啦啦走動,自然會被村人看見。
踫巧虎子尋不到村長,高聲哭喊著救命,村人們就聚過來十幾個。
虎子年歲小,顛三倒四說了幾句,眾人听個大概,都驚了一跳。
有人跑去盛家喊人,有人去喊村長,有人則趕去方塘攔阻。
結果村長不知道去了哪里,村里村外都尋不到。
而這個時候,盛冬花已經被押到了方塘邊,腿上綁了石頭。
「等一下,你們不能這樣,這是一條人命,怎麼能隨便就害了!」
「就是,就算是族中長輩,也沒有石老二死了七天就淹死人家媳婦兒的道理。」
「是啊,是啊,石老二媳婦兒有什麼不好,攆回娘家就是了,怎麼能沉塘呢!」
村人圍上前七嘴八舌勸阻。他們倒不是同石甘同關系多好,實在是一條人命啊,誰也不能看著人就這麼死了,想著拖一拖,村長來了,盛家人來了,自然這事兒就過去了。
偏偏盛冬花被堵了嘴,一句話也說不出。
石家人自然不能說他們是為了謀奪兩座院子,一定要害死盛冬花。
見眾人一個勁地罵著,石三爺說道︰「老二昨晚托夢了,說他死得冤枉,都是這個小賤人克夫,這才害死了他和老大,他要我們幫他們報仇呢。只有這個小賤人死了,他和老大才能重新投胎托生!」
村人久居北地,讀書的人不多,對神鬼之事本來就在意,這會兒即便覺得石家人說話不可信,也不敢隨意開口了。
幸好拖了這麼一會兒,去盛家搬救兵的人回來了,可惜盛家一個人都沒來。
那村人惱道︰「盛家媳婦關了門,不許盛家人過來,說冬花嫁人之後眼里就沒有娘家人,他們不能管。」
「這是什麼話!就是平日有個不好,也是親閨女啊,盛老頭兒真是窩囊!」
「盛家媳婦簡直不是人,就這麼看著小泵子被淹死?」
「一家子窩囊廢!」
村人忍不住苞著罵,十里八村听說過閨女同娘家吵架的,可沒听說過娘家不顧閨女死活,見死不救的。
這還沒完,一會兒去尋找村長的人也趕來了,「村長去了百里外的地方辦事,這兩日都回不來。」
石家人本來還有些擔心,听了這些話更是底氣十足,連老天爺都要讓這個小賤人去死,給他們石家騰地方啊。
「盛冬花,妳害死了我們石家最好的兩個小子,是個克夫的掃把星,簡直比山精還要惡毒,今日就除掉妳,為我石家的小子報仇,為村里除害!」石三爺揮舞手里的煙袋鍋,眼底閃過瘋狂的光,大義凜然喊了幾句,就吩咐兒孫們把盛冬花扔進方塘。
「不成!」
「不行啊!」
眾人都是驚叫,但想上前攔著,又被石家的幾個兒孫惡狠狠推搡著。
「怎麼,你們看中這個掃把星,想上她的炕啊?若不是,你們怎麼這麼護著她!」
這話甚是惡毒,當即就逼退了幾個男人,就是旁人也是遲疑。
就在這樣的時候,盛冬花被扔下了方塘。
「二嬸!嗚嗚,二嬸!」虎子掙扎著就要往方塘里跳,卻被村人死死拉住了。
都這情況了,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方塘上泛起巨大的水花,盛冬花被石頭拉扯著,很快被水淹沒。
岸上一片死寂,村人心里都很沉重,可是到底無名無分,盛家人又不肯管,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把人救下來,總不能喊著他們娶盛冬花吧。
石家人臉上也是復雜,三分興奮,三分恐懼,四分歡喜。
水面不斷有氣泡冒出來,盛冬花在水底拚命掙扎,可是手腳都被緊緊綁住,她根本掙不月兌。
冰冷的水浸濕了她的身體,是比她被賣去做丫鬟那幾年時冬日洗衣衫的井水還冷,但那時候只是凍手,如今卻是要命。
她方才听得清楚,親生的爹娘哥哥都不肯來救她,整個世界居然只有虎子想要跳下來,這是何等的悲慘,何等的寒心,好似除了虎子,所有人都要她死。
有一瞬間,她真的想認命了,但是灌滿水的耳里隱約听得虎子的哭喊,想起小小孩子對她的依賴,想起她這輩子還沒享過一天福,她不甘心。
她又開始奮力掙扎,拚盡一切的掙扎!
許是她的不甘終于打動了鐵石心腸的老天爺,突然她腳下沉重的石頭被去掉了,雙手和雙腳上的繩子也斷開了。
她想要睜開眼楮看看到底是什麼幫了她,結果水下太髒,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好似是個年輕男子,五官看不清,但他眼底的冷、皺著的眉頭卻太清晰。
她還想再看一眼,但腳底下被一托,求生的讓她奮力一竄,直接露出了水面。
村人都以為盛冬花被淹死了,想著是不是要給她收尸,不想水面突然出現一個怪物!
散亂的黑發像水妖一般纏繞著整個頭顱,隨著水面晃動,在寂然的水塘里顯得異常詭異。
不知道是誰膽子小,想起這方塘里沒少淹死人,就高聲喊了一句,「啊,是水鬼!」
這句話嚇壞了村人,眾人都扭頭就跑,生怕被水鬼拖下水。
石家人剛剛親手淹死了盛冬花,更是嚇得腿軟,連滾帶爬跟著跑個精光。
只有虎子哭得眼楮紅腫,嘴里只知道喊著二嬸,當真盼到了爬上岸的盛冬花。
「咳咳!咳咳!」盛冬花一邊吐著髒水,一邊把虎子扯到懷里,與他抱頭痛哭,「不怕,咳咳,二嬸沒死,沒死……」
虎子手腳冰冷,顯見是嚇得太厲害,盛冬花抹了眼淚,趕緊安慰孩子。
冷風吹得他倆抱得更緊了。
盛冬花打著哆嗦,雖然還是惡心得厲害,肚里滿是塘水,又髒又臭,但她極力忍著,眼楮掃過四周,見沒有外人,就高聲喊道︰「剛才是哪位恩人救了我?可否現身,讓我給恩人磕幾個頭?」
可惜,她的話音落地,卻沒有人回復。
她也是個倔脾氣,一聲又一聲的喊著。
過了半晌,終于有人痞里痞氣地應道︰「我說妳這個女子是不是淹傻了,妳這麼狼狽,也不怕我是壞人壞了妳清白。再說,我也濕透了,落湯雞一樣,平白惹人笑話!」
盛冬花卻是不理這些,死死把恩人的聲音記在腦海里,然後沖著聲音傳來之處跪倒,用力磕頭,「多謝恩人救我性命,多謝恩人,我就是做牛做馬也一定要報答恩人。」
「哎呀,好了,好了,別磕了,我也是踫巧遇到才伸把手。妳不必感激,趕緊帶著孩子回去吧,別凍出毛病。妳那些族人可真是心狠手辣,妳病死可比淹死更合他們心意。」
男子態度好似不在意,但盛冬花卻從中听出幾分關心。她再次磕頭,高聲道︰「多謝恩人,若是恩人不嫌棄,能否留個名字?我一定要報答。」
「好了,好了,妳這個女子真是麻煩。」男子有些無奈,停了一下,又道︰「妳也是個死心眼的,我給妳指條明路吧。石家兄弟是跟著縣衙組織的狩獵隊上山才死的,縣衙無論如何都要擔幾分責任。妳披麻帶孝去縣衙門前哭,就說沒有活路了,縣令是個好顏面的,朝廷的巡風使最近也在這周圍,縣令害怕被參上一本,定會把妳安置好。」
盛冬花听得眼楮發亮,許是死了一次,如今再沒有什麼比活命更重要,有縣太爺撐腰,起碼石家人不敢再隨便把她扔進池塘。而只要給她一段時日緩沖,她總能想出辦法月兌離這里,尋條出路。
「多謝恩公指路,求恩公一定賜下名號,容許我報答。」
可惜她說了幾次都沒有聲音傳來,顯見那男子已經走了。
盛冬花有些失望,但寒風吹得虎子已經直打哆嗦,她不能再耽擱,于是背了虎子跌跌撞撞往村里走。
村里有于心不忍的人還惦記著回去方塘邊看看,眼見盛冬花背了虎子從外邊回來,都驚了一跳,想上前又不敢。
隔壁的吳二嫂性子潑辣,膽子也大,又可憐盛冬花,遠遠喊著,「石老二媳婦兒,妳這是活著,還是……鬼魂啊?」
盛冬花瞧著村人藏在各家的牆頭後,顯然都在听著,就道︰「我方才到了閻王殿,閻王說我命不該絕,一把把我推回來,告訴我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判官已經在生死簿上記得清楚明白,害我性命的人,以後要下十八層地獄,被油鍋油炸上一千年!」
「啊!」吳二嫂嚇得捂了嘴巴,那些躲在牆後的腦袋也都縮了回去。
盛冬花同吳二嫂點點頭就進了自家院子。
她生怕石家人再找來,干脆拾掇了一個包裹,將衣衫和銀子拿了,但房契地契卻塞進瓶子藏到了院角石牆的縫隙里埋好,防備路上被石家人攔截翻找。
虎子換上了干衣衫,又見二嬸滿屋子忙碌,驚嚇散去,終于活泛了一點,「二嬸!」
「哎,二嬸在忙,馬上就好。」
盛冬花從灶間撿了兩個剩下的饅頭,塞給虎子一個,就著冷水吃完,她就趕緊扯著虎子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