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雲曜清醒的時候,發現染染窩在自己懷里,像只小猴兒一般,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腰際。
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得見她的頭頂心,他想起她第一次爬上他床的情景——
他問︰「你是誰?」
她則夸張的回答,「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啊,想起來了嗎?」
是啊,她是他的九天仙女,有了她,做什麼都覺得舒心,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親了親她的頭頂心。
染染睡得並不好,惡夢連連,夢里一頂大紅花轎搖搖晃晃地來到雲府門前。
雲曜下了馬,迎進新嫁娘。
可新娘子手上的隻果,不知怎地竟然變成一把劍,直直刺向他的心窩,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說不出話來。
鮮血夾雜在漫天飛雪中,噴濺在她臉上,她的鼻息充斥的全是那股教人心驚的血腥味兒……
這時,染染感覺到周圍有些微動靜,立刻醒了過來,但一時間她仍有些迷蒙,不知身在何處,她抬起頭,看著和夢中一樣臉色慘白的雲曜,豆大淚水瞬間滑落。
「怎麼哭了?」雲曜溫柔的拭去她的淚。
「我有話想說,可是你暈了,听不見。」
他想起來了,她喊他,他轉過身看著她,然後……他突然明白絕望是什麼滋味。
「對不起,你想說什麼現在說吧,我听著。」
她想說,沒關系,遺憾也是種美麗,也許他們的緣分會在來生進行,還想說……她搖搖頭,算了,她不想說這些了,她改說起別的事兒,「你進宮後,我告訴太子,統一諸國用的是馬背上的功夫,但治理諸國就得換個法子,光靠屠城殺戮、高壓律法是行不通的,得靠文化洗禮、得靠教育、得靠統一的價值觀、得靠……」
看著她的小嘴張張闔闔,听著她說言不由衷的話,雲曜用冰涼的掌心輕輕捂住她的唇,低聲道︰「對不起。」
「為什麼對不起?」染染原本不想問的,卻不願意讓他替自己擔心,最終還是問了,而且她的聲音不自覺帶著哽咽。
「皇後、柳信與前太子逼宮那日,我出頭了,麗貴妃因此認出了我。」
她輕輕拉下他的手,用小手包覆著,問道︰「她是怎麼認出來的?」
「我的母妃出身江湖,京里的貴婦淑媛多不願意與她相交,她也鮮少出府應酬,認識她的人寥寥可數,偏偏麗貴妃未出閣前曾被歹徒挾持,我母妃救過她一命,她因而與母妃相熟。
「瀚弟是麗貴妃抱養大的,在她發覺瀚弟年紀越長越像皇上時,就曾經懷疑過瀚弟的身分,那日她看見我的容貌,如此肖似我母妃,便猜出始末。
「此次進宮,麗貴妃告訴我,她很清楚我母妃的足智多謀,佩服母妃在那樣的狀況下還能將我們兄弟安排妥當,也服氣我們兄弟倆步步為營,十數年的謀劃終于奪得太子之位,替父母平反冤屈。」
「然後呢?」
「梁梓杉之死,讓皇上得知麗貴妃的背叛與野心,有意讓她殉葬,麗貴妃讓我進宮,目的是要我保梁梓雅一世平安。」
「保梁梓雅平安的方法很多,不見得一定要娶她,何況她知道你是寧王的嫡子,你和梁梓雅的身分就是姑佷。」
「這就是重點了,梁梓雅並非皇上的親生女兒。」
染染倒抽一口氣,這麗貴妃未免也太猛了,在門禁森嚴的後宮還能偷人?
見她驚訝得說不出話,雲曜解釋道︰「後宮在七皇子出生後,將近十年未傳出喜訊,大家都以為是皇後手段陰毒,卻沒想到麗貴妃進宮不久就懷上梁梓雅,再隔十多年又生下梁梓杉。」
「如果不是皇後的手段陰毒,那麼……是皇帝不行了?梁梓雅、梁梓杉都不是皇嗣?」
「對,你記不記得我曾經質疑擅改遺詔這件事會傳進皇後耳里,是誰與麗貴妃暗地琢磨?」
「你的意思是,麗貴妃與……梁梓雅的親生父親?是誰?」
一點就通,她真的很聰明。雲曜不答反問道︰「除了太監,誰可以自由進出後宮?」
染染想了想,有些遲疑的道︰「太醫?」
「嗯。」他繼續引導,「余太醫與皇後娘娘眉來眼去,傳訊皇後,暗示皇上駕崩,可皇上既沒有死,又非皇上示意他這麼做,余太醫為什麼要傳出假消息?」
明知藥有毒,皇上還是乖乖服下,因為陸叔的解毒丹讓那些湯藥傷不了皇上分毫,皇上裝暈裝睡,把自己的安全托付給將承德殿團團包圍的隱衛,藉由這次機會,皇上不只在試探皇後,也在試探後宮眾嬪妃及滿朝文武,皇上要確定誰對自己忠心耿耿。
可皇上不知道陸鳴是璇璣閣的人,不知道自己所有的計謀都攤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在柳信發難時,他第一個跳出來講話,這份忠心,讓他迅速升至一品大員。
「余太醫想幫麗貴妃整倒皇後?這是多危險的事啊,萬一你沒有策反京畿大營,萬一靖王來得太慢,萬一那些隱衛拿不住柳信眾人,萬一……沒錯,若不是兩人關系密切,余太醫怎麼會為麗貴妃舍命……」
「你覺得麗貴妃蠢嗎,有這麼多萬一存在,她又沒有足夠的援手,怎敢引得皇後與太子動手。」
「不然呢?她又不知道皇上的計劃。」
「她是不知道,但未必沒有留後手,她和余太醫在皇上的身上涂滿毒粉,若是皇後、太子甚至柳信靠近、踫觸,三日內必定死于非命,如果不是我即時挺身而出,下一刻,她就會讓皇後等人進入承德殿,幸好陸叔搶先一步,發覺情況有異,讓皇上服下解藥,否則皇上真得駕崩。」
「這才是皇上讓麗貴妃殉葬的主因?」
「對,麗貴妃畢竟沒有真正篡改遺詔,她大可以推說皇後居心叵測,散布謠言,反正皇後已死,死無對證,但往皇上身上抹毒這一樁,皇上是裝暈,可不是真昏迷。」
「麗貴妃到底想做什麼?」
「為她兒子報仇!造反、逼宮,皇後死、太子崩,柳氏自此退出朝堂,三日後皇上毒發身亡,有遺詔在,瀚弟理所當然登基為帝,麗貴妃成為皇太後,麗貴妃今年才三十出頭,誰說她不能再為余太醫生個兒子?後宮什麼手段都有,她今日能夠毒死皇上,明日就可能對瀚弟下手,到時身為皇太後的她,有權力另立新帝。」
染染嘆息,這個女人何其大膽,她當皇宮是育幼院嗎,居然替隔壁老王生孩子,還一個接一個生。
雲曜又道︰「她認出我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今日種種並非意外或命運,而是我們兄弟合力謀劃,也確定瀚弟早已知道自己身世。當皇上喝下解藥清醒後,她再清楚不過,自己絕無僥幸的可能。
「在一片混亂中,我命人抓住余太醫,那人陰險狡猾,卻是個孝子,奉母至上,我以他母親做為要脅,他便把這些年與麗貴妃的首尾全招了,他自知逃不過一個死字,即便我放他回去,當晚他還是吞金自盡,未連累家人。」
「麗貴妃與余太醫私通,她的把柄落在你手上,你何須受她威脅,娶梁梓雅為妻?」
「麗貴妃自願殉葬,卻懇求皇上為梁梓雅賜一門好親事,她選中我,理由有二,其一,梁梓雅非我不嫁,其二,瀚弟既然已經知道我是他的親大哥,就算沒有今日的從龍之功,也會讓我封侯拜相,享盡一世光榮,梁梓雅跟著我,只有享福的分,沒有受苦的理。
「皇上不知道余太醫與麗貴妃之間的骯髒事,認定梁梓雅是他的親生女兒,再加上梁梓雅與瀚弟的手足關系,他當然希望梁梓雅能夠嫁給我,好拴著我,傾全力扶持瀚弟。
「麗貴妃知道我必會推托,便宣我進宮,她豁出去了,她說假使我不答應她的要求,她就要向皇上揭穿我的身分還有梁梓雅的出身,她甚至會把與余太醫有染之事和盤托出。
「當年抱瀚弟進宮之秘,知情者全死了,只要她一口咬定瀚弟是余太醫的兒子,那麼我們多年心血將付之一炬。」
前世,他斗輸皇後,麗貴妃也輸得其慘無比,太子即位,瀚弟、梁梓杉、梁梓雅全都賜死,沒有人知道這件混淆皇室血統的大事,今生他才會被這個天大的秘密打得措手不及。
染染定定的凝視著雲曜,明白了他的想法。
多年心血,兩個胸有丘壑、心系蒼生的男子,怎能被這樣的小事打敗,不過是娶一個公主,應下便是,更何況他早已認定梁梓雅未上喜床便先守喪,在這種情況下,兩害相權取其輕,他有什麼理由不答應?還有啊,他快死了,卻還沒把她送走呢!
她看著他,他也望著她,許久後,她再也忍不住咯咯笑開,而且越笑越大聲,甚至捧月復大笑起來。
她笑,是因為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要這般諜對諜,明明他知她、她懂他,他們耍什麼心機都瞞不了對方,他卻還是要……她的笑容漸漸收斂,染上了幾分苦澀。
他真是傻得厲害,同在一個屋檐下,兩人之間多有默契,他們是那種A說出上半句,B就能毫不遲疑接出下半句的交情,就算他不說,她怎麼猜不出來,他同意這門親事,何嘗不是想把她逼走?
他不願意她引蠱,更不願意她看著他慢慢走入死亡,對吧?
「染染,對不起……」雲曜又道。
染染搖搖頭,又忍不住笑了,她將掌心貼上他的唇。「別說。」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
她道︰「如果你心悅于我,對不起三個字方才成立,說穿了,我和梁梓雅並無不同,她逼著你娶她,我卻逼著你愛我,雲曜,你真可憐,可是這怪不得我們,只能怪你太美好、太聰明、太優秀,這樣的男人會令天下女子心動。」
她也同他玩諜對諜,也想套出他的話,套出一句「你和梁梓雅是不同的」。
但雲曜只是靜靜望著她,打定主意不說,其實,我心悅于你。但眼底濃濃的歉意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她是個驕傲女子,無論原因如何,梁梓雅嫁進雲府後,她肯定不會留下來,這樣……很好,她不必親眼目睹他的死亡,轉過身,她可以海闊天空自在翱翔。
她說的對,她不需要男人保護,她有足夠的能力讓自己幸福,既然他愛不起,就該放手。
染染深吸口氣,決定順著他的心思,她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笑道︰「你知道,我雖豁達,卻有一身傲骨。」
「我知道。」
「我不屑成為你和梁梓雅之間的第三人。」
「我知道。」
「不管你對我與對梁梓雅有無分別,但你選擇她的同時,等于放棄了我。」
「我知道。」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還是決意要娶梁梓雅?」
雲曜遲疑半晌,才非常緩慢的點點頭。
「好,我明白了。我不為難你,也不為難自己。」染染伸出小指頭,對他道︰「我們來打勾勾,立約定吧。」
「什麼約定?」
「不管我們在不在彼此身邊,都要在彼此心里;不管我們有沒有對方的消息,都要讓自己過得幸福積極;我們要努力讓自己快樂,即使當不了夫妻情侶,我們仍然是最好的朋友,是朋友,就希望對方快樂。」
「好。」他伸出小指。「約定!」
染染帶著笑意,小指勾上他的小指,她的心也纏上他的心。
這一瞬間,雲曜只覺得心酸澀無比,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但是他再確定不過,他要她過得比他好。
隔日午時,雲曜依舊沉睡,染染已然清醒。
她仰頭望著屋梁,一動也不動。
突然間,屋梁上慢慢出現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男子身影,從模糊到清晰,染染看清楚了,是勾魂使者,據說是和鬼不同等級的陰間人物。
勾魂使者一躍而下,站在床邊,他雙手橫胸,對染染說道︰「提前通知,你已經解除那個約定,任務完成,可以準備回去了。」
真幸運,她正打算離開,勾魂使者便來領人,難道她的回程車票,早在出發前就已經標定時間了?她點點頭,問道︰「什麼時候?」
「十日後。」
「知道了,我可以帶點東西離開嗎?」做點念想,記錄她曾經到古代一游。
他像是看透什麼似的,莞爾道︰「你想帶走什麼,床上這個大男人嗎?恐怕不行,那麼,帶走其他東西又有何意義?」
是啊,有何意義,不能得到,光是念想,有什麼意義?這話說服了染染。「沒有意義的事,就別做了吧。」
勾魂使者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短短片刻,不道再見,他的形影漸漸隱去。
她再深吸一口氣,就當是南柯一夢吧,只是這個夢里,有她的愛情。
賜婚聖旨還攤在桌上,照理說,這麼尊貴的東西應該和祖宗牌位擺在一起,焚香膜拜,可惜進了雲府,這道聖旨就如同一般廢紙。
再過幾天,雲曜就要迎娶梁梓雅了。
有史以來,皇帝嫁公主沒有嫁得這麼匆促的,但陸鳴說了,皇上的身子快不行了,他想親眼看雲曜和皇室結成親家,確定他會一輩子為太子盡忠。
為了幫雲曜恢復體力,一天三大碗的藥,光看,都讓人覺得苦。
染染也喝了藥,不過配方不同。
喝過藥的她,身上逐漸散發出甜甜的桂花香,身子越來越暖,在白雪紛飛的冬季里,她僅著夏衫。
雲曜喝了藥,身上的竹葉清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過雪後,空氣里彌漫的冷香。
他的身子越來越冷,屋里燃上十幾個炭爐也暖不了。
這幾天,染染老是窩在廚房,掏空腦袋,把所有會做的甜點,不管中式、西式全教給寧嬸,以後小翔想吃,才不會饞得慌。
小翔似乎預感到什麼,成天到晚粘著染染,他還摘了很多梅花,插滿她的屋子。
染染也舍不得他,老是牽著他的手到處走,不斷叮嚀他要听少主的話,要保護少主的安全,如果有人想找他打架,打得過才打,打不過就逃,千萬別讓這張正太小臉受傷……
小翔一一應了,可是染染仍覺得不夠,霸道的非要他背誦。
寧朝天見狀,氣得吹胡子瞪眼,罵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是算準我救不活你嗎,你就這麼看不起我的醫術?!」
她就要回到很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這里的人事物,除了放下,沒有第二個選擇,可是這話她不能老實說,只好貼在寧叔身上撒嬌,或是抱著陸叔叔嬌嗔道︰「陸叔叔,您得好好看著寧叔,他醫術不行,要真的救不活我,你要幫著救。」
她每次這麼說,總氣得寧朝天想找棍子打人。
可是有小翔在,哪有可能讓染染挨打,偏偏小翔又不能打寧叔,只好施展輕功,抱著染染到處跑。
染染想,將來她一定會很想念一人座的人體直升機。
這日,太陽剛下山,怕小翔攪局,寧朝天便給他下了藥,讓他安安靜靜睡上一整晚。
染染泡在藥缸里,身上的桂花香更加濃烈了。
藥缸旁,寧嬸正給她上性教育課程,教她如何陰陽相合。
身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女性,就算染染還沒有親身體驗過也知道流程,不過她還是很專心地听著,為了安寧嬸的心,也為了安所有人的心。
泡夠了,染染起身出了藥缸,沖掉身上的藥渣,穿上衣裳。
寧嬸幫她把頭發擦干,卻忍不住鼻酸。這孩子往後該怎麼辦啊?
染染見她紅了眼眶,輕輕摟住她,故意調笑道︰「寧嬸該替我高興才是,旁人逛小倌樓要花銀子,我可是半毛錢不花,還能睡咱們大梁朝的宰相,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寧嬸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反倒更加心疼,「留在府里不好嗎,干麼非得搬出去?」
「我要是留下,暖娃兒成了冷娃兒,少主能不知道引蠱的事嗎?他這種人,是寧願苦自己也不願意辜負別人的,何苦往他心頭扎刺,就讓他開開心心的和未來皇帝攜手共創大梁盛世,不好嗎?」
「你不想往少主心頭扎針,卻不計較針往自己心里頭扎嗎?你真能眼睜睜看少主娶公主,真能忍受雪蠱的噬心之苦?」
不能、不想、不願意、無法忍受……可是染染別無選擇。
「不會苦太久的。」反正她很快就會離去,與勾魂使者約定的日子,即將來臨。
「什麼意思?」寧嬸反問道。
染染回過神來,笑道︰「寧叔這麼厲害,他一定很快就能找到方法幫我解盡毒。」
「天底下哪有你這麼心寬的。」
染染笑了笑。
這時,敲門傳來。
染染說道︰「時辰到了,寧嬸送送我吧,我還是有點……害怕。」
聞言,寧嬸心澀難當,要一個小丫頭去做這種事,多委屈,她別過臉,快速抹去淚水,她牽起染染的手,心卻像送女兒出嫁的母親那樣,又疼又不舍。
屋子里點了情香,是寧朝天的好意,怕染染不知道如何下手,也讓雲曜能主動些。
只吸進兩口氣,本來就怕熱的染染覺得更熱了,額頭滲出一層薄汗。
她走到床前,褪下衣物,拉開被子,被子下的雲曜已經全身赤luo。
他被剝得還真干淨,她微微一笑,猶豫片刻後,她上了床,跨騎在他身上。
他白晰單薄的胸口,隱隱可見一處突起,是那只跟了他二十幾年的雪蠱嗎?
俯,染染在他耳邊吹氣,輕輕叫喚他的名字。
迷蒙間,雲曜睜開眼,啞著嗓音低喊,「染染……」
「你想要我嗎?」她笑著問道,卻沒耐心等他回答,隨即吻上他的唇。
和記憶中一樣柔軟美好,她分享他的氣息,品嘗著他的溫柔,輕輕啄、淺淺吻。
可他等不及她的細嘗,情香已經滲入他體內,他捧住她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這時,蠱蟲一陣陣跳動著,若是平常,會帶來難忍的劇痛,但現在的他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他只想與染染更親近。
一個翻身,雲曜把她壓在身下,奪走主控權。
細細的吻,從她臉龐滑至她的頸項,一寸寸往下挪移,他在她胸前的柔軟尋求歡暢。
染染的雙腿勾住他的腰,雙手抱住他的頭,讓他更貼近她。
她的體溫漸漸攀升,身上散發的香氣更加濃烈,情香、甜香、處子的馨香,再再刺激著他的知覺。
雲曜的動作變得熱切,他撫模著她的身子,揉捏著她的豐滿,他在她的秘|處尋找溫暖。
染染捧回他的臉,熱烈地吻著他,情深意動,難分難舍。
倏地,一陣疼痛鑽心,他進入她的身體。
情香的藥力催促著雲曜的激情,他在她的柔軟包覆下不斷沖|刺,動作顯得魯莽粗暴。
染染痛極了,可是她咬緊著牙關,強自忍受。
隨著他的動作,他胸口的蠱蟲緩緩挪移,來到他的月復部,接著再往下……一聲滿足的低吼後,他在她身體里宣泄了精力。
染染感受到一股暖流沖進身體,可是緊接著像被冰箭射中一般,原本熱燙的身子瞬間變得冰涼。
她覺得身子仿佛結凍了,好像有千萬根針在刺著她。
她低下頭,看見有個東西從小骯緩緩向上挪移。她成功的把雪蠱引到自己身上了?
這樣的念頭一起,染染飛快把雲曜推開,她絕不會給雪蠱機會重返他體內,所以即便痛得快死了,她還是咬牙把衣服給胡亂穿上。
她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人形棒冰,這一刻她終于明白,多年來,雲曜忍受的是什麼樣可怕的折磨。
染染翻身下床,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摔跌在地。
她得快點離開,雲曜醒來的時候,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理智催促著她快點動作,可是她痛得完全沒有力氣,根本動不了。
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太心急,噗的一聲,她噴出一口鮮血,腥甜的味道刺激著她的喉嚨,她又接連吐了好幾口血。
不行了,她在發暈,眼前一陣陣黑霧侵襲,她揚聲喊道︰「寧嬸、幫我……」可是實際上她的聲音卻細如蚊蚋,她沒有辦法,只好拚盡全身力氣,推倒一張楠木椅。
守在花廳的東、西、南、北是習武之人,耳朵比旁人更敏銳,听到這細微動靜,他們同時沖進屋里。
陸鳴、寧朝天和寧嬸見狀,也跟著奔了進去。
雲曜在床上睡得極熟,染染卻暈倒在地。
寧朝天連忙扶起她,發現她的衣襟上全是血,他飛快抓起她的手號脈,難掩震驚的低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哪里做錯了,為什麼染染會吐血,為什麼她的脈象會變得這麼微弱?引蠱不會這樣的啊……
照著之前的工作分配,陸鳴奔到床邊為雲曜把脈,與寧朝天相反,他臉上滿是欣慰,少主得救了,只消好好調理,少主便能傳宗接代、長命百歲。
「怎樣?」爾東等人急問。
「沒問題。」陸鳴回答。
頓時,眾人展露笑顏。
陸鳴照著原先計劃,快手快腳地迷昏雲曜,用利刃在他胸口劃上一刀,再用羊腸線迅速將傷口縫合,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半盞茶的功夫不到。、
處理好少主,陸鳴轉身一看,卻見師弟一臉茫然,他頓時心頭一顫,飛快奔至染染身邊,問道︰「師弟,怎麼了?」
寧朝天無法回答,只能把染染的手放到對方的掌心。
陸鳴急忙為染染把脈,瞬間,一顆心沉到谷底,他也有著同樣的疑問,染染怎麼快死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呀!
他們一切都算計得好好的,他正等著皇帝殯天,回璇璣閣和師弟一起研究雪蠱的解法,怎麼會……
「我去拿藥箱。」回過神,陸鳴急道。
寧嬸沒有多問,因為丈夫的臉色已經告訴她情況並不樂觀,她奔至櫃子前,抽出一床棉被,把染染全身上下裹得密實,接著吩咐爾東,「快,把染染送到那邊。」
染染被爾東抱走,寧朝天才回過神來,對,現在不是震驚憂心的時候,當務之急是得先把染染救回來。
「爾西,你們幾個守著少主,有任何事,就到那邊屋子找我們。」
那邊屋子指的是距離雲府一條街的新宅,兩進院,小小的,他們特地為染染備下的。
「是。」爾西等人回道。
染染一行人離開後,爾西幾個開始輕手輕腳地整理屋子,染染囑咐過的,務求半點痕跡都不留。
雲曜推開棉被下床,伸了一個大懶腰,他的精神從沒有這麼好過。
他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得這樣沉,難不成昨晚染染又模上他的床?
他不知同她說過多少遍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要避嫌,可她總是這麼回他——
我怕熱、你怕冷,各取所需,何必避嫌,何況我還沒及笄呢,算得上什麼大姑娘。
及笄?是啊,過了正月她就十五了,十五歲的大姑娘喜歡什麼?那支木頭簪子不能再送了。
之前,他讓公孫先生到處搜羅好東西,打算給染染辦個盛大的及笄禮,可是來不及了,他的婚禮在染染及笄之前,屆時她將會離自己遠遠的,遠到她只能住在他心里,無法待在他身邊。
說不出的痛在胸口蔓延,兩世為人,他從未讓自己過一天舒心日子,還以為最後這段日子終于可以隨心恣意,誰知人算終究敵不過天算。
雲曜拿起擱在床邊的袍子披上,走向桌邊,突然間,他腳步一滯,快步轉回床側,目光四下梭巡。
不對,屋子里除了地熱,應該有不少炭盆子的,怎麼都撤走了?
他張開掌心,觸上自己的臉,他的手心居然有著微溫,怎麼會?
抽開身上的袍子,他走至窗邊,打開窗戶,一陣寒風吹入,夾帶幾片雪花,他打個寒顫,終于有了寒冷的感覺,卻不像以往帶著刺骨的痛。
雲曜直覺扯開衣襟低頭望去,胸口纏了一圈棉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爾東!」
他一喚,立刻有人沖進屋里,不是爾東,是爾北。
爾北看見少主臉上有著不曾出現過的血色,安慰的想著,染染知道了一定很開心,待會兒就去告訴她。
昨夜染染吐了一晚的血,短短幾個時辰,鮮活漂亮的小丫頭蔫了,整個人蒙上一層淡淡的灰白色。
她痛得打滾,無論陸大夫和寧大夫在她身上扎了多少針都不管用,那丫頭最怕痛的啊,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才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爾東回府,把這事說了,爾西、爾南二話不說,就往那邊屋子奔去,大家都放心不下。
爾東累了一夜,還得哄著小翔,小翔說胸口痛,鬧著要去找染染,而且奇怪的是,這樣的痛仿佛會傳染,小翔痛,他也痛,他問了其他人,他們都說胸口隱隱泛著疼。
「寧叔呢?」雲曜急切的問道。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子,這樣的變化,非常不對勁。
「嗯……寧大夫剛出去了。」
「陸叔呢?」
「他……在園子里吧。」
「去請陸叔過來。」
「呃、好。」爾北應了一聲,走了出去,確定少主看不見後,這才縱身一竄,往那邊屋子飛去。
雲曜在屋內來回踱步了好一會兒才坐了下來,他不懂得醫理,但久病成良醫,多少懂得一點脈象,他將右手手指搭上左手腕。
脈象平和,再無過去的凶險之征,怎麼回事?雪蠱解了嗎?怎麼解的?突然間,他想到引蠱,急忙揚聲再喊,「來人!」
不多久,一名婢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雲曜懷疑地瞅著她,雲府的規矩,除了寧叔、染染、爾東等人,下人是不可以進屋服侍的,為什麼他一喊,來的不是爾東、爾西,而是一個眼生的丫頭?
「你是誰?」
「奴婢巧兒。」
「爾東幾個呢?」
「南爺、西爺不在府里,東爺正在哄著翔少爺。」
「翔少爺怎麼了?」
「翔少爺一早醒來就鬧著找小姐,東爺怎麼勸都勸不來,還動上手。」
府里就染染一個小姐,且小翔再無理取鬧,爾東向來沉穩,不至于會動手……不對,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雲曜吸了口氣,問道︰「小姐去了哪里?」
「小姐說要雲游四方,當女神醫去了,昨兒個怕翔少爺鬧起來不讓走,還弄了一點藥,迷昏了翔少爺。」
他早就知道她要走的,可是听到她真的離開了,他突然覺得胸口空蕩蕩的,說不清的寂寞迅速涌上。
她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他還沒好好叮嚀她人心險惡、凡事謹慎,他還沒安排好隱衛暗中保護,他還來不及讓爾東跟在她身邊貼心服侍……
不對勁,為什麼他會睡得不省人事?又為什麼短短時間內就發生了這麼大的改變?
「去把爾東、小翔叫過來。」
「是。」巧兒退下。
染染離開的消息讓沉穩的雲曜成了只無頭蒼蠅,說不出的不安焦慮,他不知道他的慌亂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因為她沒有當面辭行,還是因為他尚未替她安排好一切,他就是覺得焦急、不知所措。
走到桌邊,他發現青石紙鎮下壓著一封信,他像是猜到了什麼,他的手隱隱顫抖,必須要極力壓制,才能把信給抽出來。
他果然沒猜錯,是染染留給他的信——
親愛的少主大人,我走了!
本想留下來喝過喜酒再離開的,但後來發現我是個氣窄量小的壞女人,要是真留下來,喝不喝喜酒其次,但鬧場肯定會做。
你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我要是在眾大臣面前鬧上這一場,你肯定會很難堪,所以想想,我還是不留了。
我其實並不害怕天涯茫茫、何處歸鄉,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株野草,到哪里都能生根發芽。
未來呢,我打算揮動手指,替自己掙下千金萬金、掙出美名。
哪日,你發現女神醫的名號震耳欲聾,發現我的藥膳堂開滿大梁南北,你便曉得我將高唱凱歌返鄉。
屆時,請記住,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我有我的壯志豪情,你也有你的,對吧?
你要為國事、家事鞠躬盡瘁,為父母盡孝、為弟兄盡忠、為百姓蒼生謀福,你有足夠的能力辦得到,你肯定能讓我這種小女子,在一個安和樂利的國度里發展長才,對吧?
所以,各自加油,好嗎?
染染
信不長,卻明明白白告訴他,沒有他,她也可以活得好。
雲曜將這封信來來回回讀過數十遍,讀著她的豁達、讀著她的豪氣,讀著讀著,酸意一點一點冒起。
因為他發現她不需要他也不要他了,瞬間,他覺得自己被刨空。
他傻傻地呆站著,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過去,他的目標明確,他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可是現在,他茫然了……
「少主。」
陸鳴、小翔和爾東、爾北一起進屋,他們看見少主竟一臉茫然,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他們家少主從來都是篤定自若的,不只隨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還早已籌劃好了未來,可是現在,他無助得像個孩子,仿佛他們的頂天梁柱垮了。
「少主。」
眾人一起涌上,把雲曜扶到床邊,陸鳴急急為他把脈,他的身子沒有被掏空,狀況比預估得好,所以不是身體上的毛病。
陸鳴看一眼少主手上的信箋,意會過來,少主會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讀了染染的信。
染染為少主費盡了心思,她說,光是活著不夠,要活得好、活得自在、活得不覺負欠,光明磊落的人才能自信地走完一生。
為了不讓少主負欠,她什麼謊話都說了,還逼著大家陪她一起說謊。
可是那丫頭,才睡了一個時辰又痛醒了,看得幾個大男人皆是滿心不舍,怎麼樣都無法離開。
她痛,他們更痛,可痛到了極致,她反倒舒緩過來了,甚至笑著安撫他們——
可見得天地萬事萬物相生相克,雪蠱教我痛,我便把它囚禁在胸口,教它不見天日。
瞧吧、瞧吧,等捱過這一段,我以後一定不怕痛了,就可以跟曹叔好好學武功,將來不光當女神醫,還要當武林第一女盟主。
大家都知道她在胡亂吹噓,為的就是想吹散眾人眉間的愁緒,誰說那丫頭大刺刺、心寬得很,其實是個再細心體貼不過的呀!
「染染走的時候有說什麼嗎?」雲曜心痛的問。
「有,她讓少主記得兩人打勾勾做過的約定。」爾東垂下頭,耳朵浮上紅暈,他這輩子第一次對少主說謊。
雲曜苦笑,不在彼此身邊也要在彼此心里,是嗎?不管有沒有對方的消息都要過導幸福積極,是嗎?
他不知道染染能不能做到這樣的約定,但是于他……真的很難。
雲曜接著指指胸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鳴道︰「恭喜少主,雪蠱已經解了。」
「怎麼解的?誰解的?」雲曜不希望答案是他想的那個,卻又急著想知道答案。
「是染染。」
雲曜霍地彈起身,他失控的一把抓住陸鳴的衣襟,怒道︰「你們逼她引蠱了?!她不是離開,而是病了,對不對?!你們把她藏到哪里了?!」
爾東急忙把他拉開,「少主,不是的,您听陸大夫解釋。」
雲曜怒瞪著眾人,還有什麼好解釋,雪蠱無解,除了死、除了引蠱,它不會離開宿主
陸鳴極力保持冷靜的解釋道︰「染染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前幾日,我們給少主喝了不少藥,那藥會讓少主的身子漸漸變得更冷,呼吸變緩,無法思考、無法進食,染染說要哄得那只雪蠱以為少主快死去,破胸而出。
「果然,雪蠱一天一天浮了上來,直到昨兒個下午,它就在薄薄的皮層下面,我們幾乎可以看見它完整的形樣,染染拿起刀,一把劃下,用銀針將雪蠱挑出來,這才解除蠱毒。
「少主難道不覺得過去幾日身子凍僵、難以動彈,而昨日下午,卻又感到春意暖暖,熱得出汗?」
這番說詞是染染替他們想好的,那丫頭,聰明太過。
雲曜冷靜下來回想,陸叔說的情況他確實感覺到了,他這才松了口氣,不是引蠱就好,往後看誰還說女神醫是染染自封的,寧叔那麼多年都沒找到法子,卻讓這丫頭想出來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真能耐!
雲曜望向眾人,人人臉上都帶著化不開的愁思,是因為不舍染染離開嗎?想來也是,那丫頭同誰都處得好,怎麼就舍得走了,可是不走又能如何?
小翔見大家都不說話,擠到雲曜跟前,一把拽住他的手,拉著人就要往外走。
「小翔,你做什麼?」爾東搶在前面擋下。
小翔嘟起嘴,生氣地哼了一聲,對少主說︰「走!找染染。」
雲曜模模他的頭,問道︰「小翔想染染了?」
「想。」小翔模模心口,皺起眉頭道︰「痛。」
雲曜真希望自己也能模模胸口大聲說痛,可他不行,他還有該做的事,麗貴妃還在,她虎視眈眈,梁梓雅是她在世間最後的牽絆,她非得看著梁梓雅有了著落,才會松開手。
「你好好練武功,我派人出去找染染,等找著她,你就去她身邊跟著保護。」
「好。」小翔用力點頭。
「你還得學寫字,這樣才能隨時寫信告訴我染染的情況。」
小翔先是為難的扁著嘴,寫字好難的,不過能夠和染染在一起的話……他接著笑開了,用力點頭,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