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縴細女子穿著王府的下人服飾,頭上梳著雙髻,年紀看起來很輕,約莫十三、四歲,卻有著一雙深沉陰冷的眼楮,她施展輕功,悄悄地從屋檐上躍下,一落地便往夏靈芝屋里走去。
屋里燃著百合香,淡淡的香氣在空氣中縈回,妝台前,夏靈芝手中拿著一紙書信,嘴角漾起淡淡的淺笑,偏著頭回想當時的青春年少。
那年,她年輕而單純,仗著家里寵愛,脾氣任性而嬌憨,她騎著父親贈的小紅馬,馳騁在廣闊無際的草原上,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她的斗篷翻起一波波紅浪。
她遇見他,一個剛毅如鐵的男子,他是大名鼎鼎的齊焱英雄,領兵破虜,踏平北方草原。
她曾說過︰此生只嫁英雄。
于是她深深相信,自己與他有著難解情緣。
月兌下戰袍,他待她溫柔親切,他總是耐心地听她說話,領她在鋪滿花毯的草原里奔跑,他們在月下談心,在塘邊舞劍。那個時候的自己多麼幸福呵,她以為會嫁給他的,卻沒想到一紙聖旨令她嫁進靖王府。
她看見他眼底的哀傷與沉慟,看見他無法與王權相抗的掙扎,她的心和他一樣痛。
那夜他潛入她的閨房,送給她一支碧玉簪,說他心如鋼堅,唯有在她面前才能化為繞指柔,他要她等他,直到他強大到能夠主宰一切就來接走她。
她哭著說︰「那時,我已是殘花敗柳身。」
他捧起她的臉,真心誠摯說道︰「于我而言,你永遠是草原上那朵最燦爛、最美艷的小紅花。」
嘆息,夏靈芝把碧玉簪插上如雲秀發,收起他捎來的書信,她會幫他的。
走到窗邊,倚窗看著院子里的枯木,再不久、再不久……枯木逢春,又是一季耀眼新綠,只是,她的生命還有新季嗎?听說他又娶了葉氏女為妾,那麼多女人圍繞身邊,有沒有迷糊了他的眼楮、媚惑他的心?
淡淡的哀愁染入眼簾,在嫁給齊穆韌第一個月後,她開始「病」了,身子越來越瘦、精神越來越差,成天關在景寧居里,哪里都不去。
她無法服侍王爺後,便不再是柳氏的眼中釘,她偏安一隅,等待時機。
門被輕輕推開,夏靈芝轉過身,看一眼賽燕,那是「他」給的人,也是她在偌大王府里的唯一安慰。
他說他相信賽燕,因為賽燕和她有一雙相似的眼楮。他說思念熾盛,他只能看著她的眼,思念草原上那抹紅艷。
該相信他嗎?
唉,他的身邊千嬌百媚、托紫嫣紅,而她縱使胸有百計、智比諸葛,在意的,也不過那點微薄的真心意。
怕只怕,驀然回首,早已不是那份紅塵。兩年過去了,她會慌啊,妾心如盤石,只怕君意似水流。
「情況怎樣?」她出口問。
「王爺搬進清風苑了,明月樓那堵牆已經打掉,現在婆子丫頭和小廝們正忙著整理,王爺把齊古、齊文、齊止全安排進清風苑,連里面的婆子丫頭,都重新挑選餅一遍。」
「葉氏果然好手段,王爺的堅持也不過短短數月。」夏靈芝冷冷一笑,男人呵。
「主子,那是不是代表王爺已經傾向皇貴妃那邊,決定向四皇子靠攏?」
「我見過葉茹觀,那不是個聰明人物。」
嘴角含起譏誚,她看不清齊穆韌,他的城府深不可測,無人了解他的心思,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柳氏恐怕也不明白吧,如果她能確定的話,二皇子何必憂心忡忡、一再測試。
「咱們有好戲可以看了。」她長長的指甲輕敲著桌面。
「主子指的是柳氏那邊?」
「可不是嗎?柳氏最得寵的時候,王爺也沒有搬進景平居,她現在不急得跳腳才怪。」
「所以她必定會做些什麼?」
「不,她不會傻到去做些什麼,除非是……急到失去理智。」
柳氏不傻、她更不傻,柳氏不動,不如讓她來逼她做些什麼吧,夏靈芝眼底漾起興奮,即使不能一舉鏟除柳氏,至少拔下她幾根羽毛也是好的。
回想起自己初入府的那碗毒藥,眉心皺出抑郁,惡人終該嘗點苦果,總不能一路幸運。
「可柳氏是皇太後的人,皇太後是咱們……」
夏靈芝阻下賽燕的話。
「幾年了,如果她有本事左右王爺,咱們會看不清王爺心之所向?柳氏對咱們早已失去用途,倒不如除去她,換一個能壓得過葉氏的新人進府吧,何況,我豈能讓香雲白白枉死?」
夏靈芝眼底閃過陰郁,賢慧仁慈的柳側妃?哼!
「皇太後不會答應的。」
「你還真當皇太後多看重她?哼!」
「那主子打算……」
她柔柔弱弱一笑,眼底已現殺機。
「你先退下吧。」
賽燕離開房間,夏靈芝輕吁口氣,已經兩年了,她還要熬過多少個兩年,才能走到他身旁?她的耐心已用罄,再也無法忍受漫漫無盡期的等待。
成大業者怎能畏首畏尾,前怕狼、後畏虎,這樣,即便再過十個兩年,也成就不了大事。
算了,若不能為自己所用,就別讓他擋在面前,輕咬紅唇,夏靈芝下定決心,柔媚的雙眼里射出一絲陰毒。
柳氏氣瘋了,東西摔得滿地凌亂,婢女們遠遠躲著,不敢靠上前。
她在屋里氣急敗壞得繞圈圈,不斷告訴自己,不會的,王爺絕對不會對葉茹觀動心,從小一起長大,她怎不懂他?他那人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一分一寸絕對短不了。
知道皇帝要讓葉茹觀嫁進王府前,王爺還氣得摔壞一盅白玉杯,當年皇貴妃對他做的事,他定是要記恨一世的。
所以王爺這麼做,只是想利用葉茹觀嗎?
王爺欲利用葉茹觀來攪亂局面,讓皇貴妃誤以為王爺不知當年事,是出自她的手筆,甚至放下心防,相信王爺已經見風轉舵、更改立場?
沒錯,王爺一心一意于前途事業,葉茹觀不過略有幾分姿色,還迷不了王爺本心。
緩和了胸中怒氣,她恢復端莊賢德的笑臉。
「璃芳,把宮里賞賜的燕窩送到清風苑里,就說是我給王妃致歉,那日行止太過。」
「主子,現在送東西過去,那邊定要懷疑的。」
「王爺與我是多少年的情分,會不知道我沒那麼笨?王爺才搬過去,我就對葉氏下手,豈不是讓所有人把矛頭全指向我?」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輕聲道︰「往後,別說我不對她下手,相反的,我還得同她套套交情呢,過去後,讓晴芳、蘭芳過來回話。」
「主子,您何必自苦,眼不見為淨了吧。」
「眼不見、心不淨有啥用,我便是要天天盯著她,看她能逍遙多久?」她雙眼飽含戾氣,若王爺別有心思,她不信葉茹觀能張揚多久。
同樣的消息傳到景和居,曹夫人听見,揚起細眉,笑著吩咐下人,「快遞牌子,我要進宮去向皇貴妃請安。」
而四名侍妾听到消息時,也各自驚疑不定。
文氏害怕最甚,葉茹觀翻身了,她會不會追究當日小產的真相?如果追究起來的話……她趕緊進屋換過一身衣裳,領著侍女往景平居去,此時只有柳主子能夠救她了。
而被葉茹觀教訓過的陳氏、方氏早已嚇得不知所措,唯獨徐氏,她暗地樂著,接下來王府里可有熱鬧瞧啦。
雕蚌相爭、漁翁得利,她曾指望過夏氏,可那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不過一碗毒藥,便嚇出滿身毛病,從此對柳氏伏低做小,無半點主子派頭,而今……她還真希望葉茹觀贏得這局。
若柳氏不在,能夠升為側妃的,也只有自己了。
一時間,王府里風起雲涌,幾個女人上演著三國,雖不見血腥,卻不減其暴力。
齊穆韌適應得很好,自在而愜意,好像從遠古時期,他就在清風苑定居。
阿觀很無語,除了月季,其他三個丫頭都表現得很開心,她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主子受寵了,下人們的前途才有盼頭。
問題是,如果他住下來,她是不是很有、極有、絕對有可能,得把處女膜雙手奉上?
雖然她很文明,知道女人的貞操帶綁在心上比綁在身上有用,也知道一夜根本不代表什麼,但……還是很糾結啊……
午後齊穆韌讓一屋子的下人進門來認主人,她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做這件事,但老板開心,你敢拒絕?
齊穆韌一直坐在阿觀身邊,那些下人里頭有好幾個是清風苑的舊人,他們看見王爺在座,于是對待阿觀的態度與之前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阿觀低聲問琉芳,「他們是吃藥了嗎?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溫良恭順?」
琉芳低聲回道︰「主子見下人,一般男主子是不會待在旁邊的,王爺在這里代表對主子的重視,以後他們自然不敢輕慢。」
她轉頭望向齊穆韌,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這麼好心,沒想到轉頭迎來的是一個栗爆。
她瞪大雙眼,就要爆粗口,卻听他冷冷一句︰「虧你是王妃,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哇咧,她初來乍到嘛,怎麼知道男主子不會陪著見下人?又怎麼知道,他光是坐著,就能給她長臉?
見主子吃癟,曉陽、曉初竟然別開臉,吃吃偷笑。
氣悶啊氣悶,明明是她對婢女們比較好,為什麼齊穆韌一出現,就紛紛轉投敵營,難不成以前她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在下人全退出去後,進來三名男子。
齊穆韌指著他們道︰「他們不是府中下人,是隨著我出生入死的親人,我不離京的日子,他們會跟在我身邊,這段日子就住在明月樓,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就派人去找他們過來,齊古、齊文、齊止,向王妃請安。」
「王妃。」
他們拱手彎身,動作一致。
阿古、阿文、阿止……乍然听見他們的名字,阿觀愣住,一雙美目在他們身上掃瞄,企圖找到雷同處。
有、有!她家大哥凌敘古的眼楮最小,而且有一雙韓國男星的單眼皮,齊古就是這樣。
還有啊,二哥凌敘文又瘦又高,很像免洗筷上面插貢丸,三個兄弟站在一起,就像一座山,沒錯,他們依序站在一起,也是中高低。
還有小弟凌敘止愛練健身,胸肌比旁人豐富,齊止看起來就是肌肉結實,武藝高強的模樣。
天吶、天吶、天吶……他們是她老哥老弟的前輩子,原來她根本不是穿越,只是不小心回到自己的前生。
小時候和哥哥吵架,媽媽就說︰能當手足,代表你們上輩子緣分深厚,好不容易相隔千百年再聚,怎能就不知道珍惜?
所以他們的手足情分就是在這個時代里建立的!
太棒了,要不是民風保守,她一定要展開雙臂,把每個人都用力抱幾下,她越瞧越激動,只差沒流下兩行清淚。
齊穆韌輕咳兩聲,喚回她的魂魄,阿觀才發現,他們被自己看得滿臉通紅。
阿觀走向前,手揮兩下,示意阿止往右手邊挪一步。
他挪開位置,阿觀立刻把自己插進去,笑著從第一個點到最後一個,說道︰「古、文、觀、止大合體,我們又踫在一起了。你們是兄弟嗎?為什麼父母親給你們取這個名字?」
齊古瞄一眼王爺,本想退開兩步,但王妃閃閃發亮的雙眼中充滿期盼,好像他的答案非常重要,齊古只好硬著頭皮說︰「我們不是親兄弟,在王爺收留我們之後,王爺賜姓齊,並從我們的名字中取一字為名。」
「哦,不管,反正以後你們就是兄弟了,要互相照顧、彼此扶持,知不知道?」
她完全沒發覺,自己在盜用老媽的口氣說話。
「王爺視我們為兄弟,我們早就是兄弟情分。」齊文規規矩矩回答。
「不對,是和我、不是和王爺,我們才是真正的兄弟,古、文、觀、止。」她的手又點一遍,生怕他們沒弄懂自己的意思似的。
「記住,以後我是你們的妹妹,是齊止的姐姐,懂不?」
眉毛震顫,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是……強人所難啊,齊止的年紀明明就比王妃大,何況,她是主、他們是僕,怎能和王妃稱兄道妹?
三人不知所措,只好求助地望向王爺。
齊穆韌盯著她。古文觀止?很熟悉的字眼,在哪里听過?他思付半晌,才想起來,有了!那次她繞著池塘跑,停下來時曾大吼過這四個字。
齊穆韌問︰「古文觀止是什麼?」
「是一本世界上最偉大的書,里面編輯了中國歷史上最知名的文章,只要是炎黃子孫,人人都應該熟讀。」她把父親的口吻態度學了個十足十,忘記當年自己對初一、十五有多痛苦。
「那本書在哪里,我怎沒見過?」
齊穆韌發問,齊文三人趁勢退到門外,阿觀轉頭,瞬間回到現實面,把古文觀止合體的快樂拋諸腦後。
眼底眉梢染上沉重的失落,她忘記自己穿越了。
「那本書已經失傳。」
他狐疑地望向她,阿觀卻不想解釋,嘆口氣,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離。
「你們先下去。」四婢跟著離開屋子後,齊穆韌問︰「你那些文章不是從《古文觀止》里背來的吧?」
倒抽氣,有這麼明顯嗎?還是說,他本身構造就是一部人形測謊機?
「怎、麼、可……能。那書早就失傳,我只是听人家說過……」
她越說越小聲,然後自他的眼神中明白,他根本就不信。
垂下肩膀,她耍起無賴。
「隨便爺愛信不信,反正、反正……」她停頓五秒後說︰「反正妾身不要解釋,爺自己去想吧,有本事就把那本書挖出來,指控妾身剽竊他人文章。」她吃定他沒本事找出古文觀止。
有人可以耍賴耍得這麼理所當然嗎?他一笑,不再追究,轉開話題問︰「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把清風苑里里外外的人全換掉,獨獨將蘭芳、晴芳給留下來?」
「爺,這是有獎征答?」
他皺眉頭,思考了一下有獎征答是什麼意思。
「沒有獎勵的事,妾身是不會浪費腦子的。」她嘻皮笑臉回他一句。
前言後語串起來,他明白了。
「如果你答得好,明兒個下朝,我帶你去逛大街。」
逛、大、街……這是天大地大的誘惑啊,王府再大再美,天天逛也會膩味,阿觀端正起坐姿,既然人家祭出大禮,她當然要傾盡全力朝成功之門邁進。
「她們是柳側妃的心月復嗎?」
「沒錯,她們是從柳府陪嫁過來的丫頭,與琉芳、璃芳不同,琉芳、璃芳是王府的人,柳氏進門後被分派到景平居才改的名。」
所以柳氏已經不信任琉芳,才又送來蘭芳、晴芳?
「怎麼,想不出來?」齊穆韌問。
「誰說的,這麼簡單,妾身彎彎手指頭就想出來了。」她急忙否認,不允許到手的鴨子飛了。
「嗯,如果……柳側妃想加害于妾身,肯定會讓蘭芳、晴芳動手,曉陽、曉初只要盯緊她們就可以,假設她們只是眼線,三不五時妾身可以演演戲,讓她們回去傳遞錯誤訊息?」
做出結論,她發亮的眼楮直盯他瞧。
糟糕,才多久時間,他已經喜歡上這雙小狐狸眼,喜歡她每次見到好處,眼里就泛出一汪水,閃得他的心跟著發亮。
這是她與眾不同的地方,想要什麼,面對面直接開口,要的到、開心,要不到、算了,不耍心眼、不拐彎抹角、不設計人。
簡單的她,讓他領略了簡單的輕松、簡單的快意。
「再往深處想。」他提醒。
這樣還不深?他要求的會不會太多啊,撇撇唇角,她隨口挖苦他兩句。
「不會是王爺喜歡晴芳、蘭芳,想在清風苑里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齊穆韌瞅她一眼,舉手又要往她額前敲去,她捂起額頭躲開了,他板起臉孔冷聲道︰「想不出其他的?那好,明天乖乖待在家里。」
「等等,思考也得時間吧,哪有人這樣催的……」她敲敲腦袋,拿出研究偵探小說的精神,從頭到尾想一遍,專注于每個小細節。
沉吟半晌後,她回話︰「倘若妾身出事,大家必會認定柳氏善妒,王爺才搬遷新居處,她便暗地動手,大夫人說不定還要拿此事制造點風波,擾得王府上下不安寧。
「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柳氏必須想盡辦法讓妾身過得平平安安,而晴芳、蘭芳為防止別人往主子身上潑髒水,就得善盡責任不讓旁人有機可趁。怎樣,這回說對了嗎?」
「總算有點長進。」他嘉許地朝她點點頭,這個答案比較切合他的心意。
「爺不覺得成天到晚忖度別人的心思很累嗎?不相信只要用心對待別人,別人也會回饋善意嗎?琉芳、月季原先也是景平居的人,現在待妾身不也一心一意?」
他現在是企圖把她訓練成「適合在王府里生存的女人」嗎?
不必了,雖然他的態度漸有改善,雖然他們的交情較之前深,但還不足以讓她心動,願意放棄獨立。
她早晚要離開的,因為光是想象自己變成柳氏、曹夫人那種表面溫婉,內心藏針,說話不帶毒,卻句句逼人吐血的模樣,她忍不住全身起雞皮疙瘩,很想大罵一句他女乃女乃的。
「才說你有長進,馬上就露餡。月季本就是柳氏不要的婢女,至于琉芳,你憑什麼確定她會一直對你忠心,倘若柳氏再施以恩惠,你說,她會不會搖擺不定?」
「那是人性啊,你待我好我便回你友善,就算柳氏施恩,琉芳願意回到她身邊,也沒什麼不對。」趨吉避凶是人類本能,眼前擺明她比柳氏「吉」,琉芳自會向她靠糖,哪天情勢不對,她選擇保住自己,有什麼不對。
「你的人不一輩子對你忠心,也沒有關系?」他驚訝于她的想法。
「妾身始終不理解忠心這回事,你給我兩分好頂多我還你三分就是,何必談忠心,太沉重也太負擔了。」
「奴才是主子買回來的,他們連命都是主子的,理所當然要對主子忠心。」
「妾身認為這是非分要求,他們是人又不是動物,買回他們喂飽他們,便有權命令人家賣命?真是奇怪的邏輯。
「他們有思想、有喜怒哀樂、有尊嚴,他們和王爺一樣,用同樣的語言說話,他們也想要有一個家、有人關心、有人疼惜啊。
「在王爺要求他們忠心耿耿的同時,試問︰王爺有沒有對他們忠實過?在他們為王爺受傷時,您有沒有感同身受,心急如焚?在他們為王爺做過那麼多事情同時,王爺有沒有想過,自己曾經為他們做什麼?」
「我付了銀子。」
阿觀從銀箱里找出一錠金子,放在他面前。
「好,我買下王爺了,從現在開始,爺必須為妾身做牛做馬,妾身說東,爺不能往西,妾身說南,爺連看都不許看北方,爺得一輩子對妾身忠誠,做得到嗎?」
阿觀沒想過這個比喻會不會傷害王爺的自尊。她一心想著︰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沒注意到老板的臉色已經黯下幾分,她還在那里滔滔不絕。
「王爺也做不到對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爺無法接受的事,為什麼要逼迫下人接受?
「基本上,妾身認為,如果非要談忠心,只要對一個人忠心就夠了,那就是自己。
對自己的喜怒哀樂忠實,對自己的夢想忠實,對自己的人生忠實,不要被太多的外在條件、外人的眼光所束縛。忠實做自己,做一個無法無天、快樂逍遙的自己。」
她的話震撼了齊穆韌,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說過,即便是思想開明、與眾不同的外公,也只提點過他︰對自己好一點。
他盯住她,像在看什麼珍稀動物似的,阿觀被他看得全身發毛,輕咳兩聲,他依然沒移開眼神。
她倒杯茶水放到他手邊,他拿起來喝了,但視線還是沒轉開。
她越來越尷尬,一時間找不到新話題,只好就剛才那個繼續接下去。
「妾身不明白,當主子的怎麼可以對下人動輒打罵?那是殘暴不仁,是缺乏人性的作為,說穿了,主子和下人有什麼不同,不過是王爺有個好父親,他們沒有而已……」
瞬地,他的眼神改變,目光陡然間變得猙獰,阿觀被他看得滿心驚悚,話卡在喉嚨口,頭皮一寸寸發麻。
齊穆韌猛地起身,口氣瞬間冷冽。
「你說,我有一個好父親?」
冷酷口氣中帶著譏諷,他淡淡一笑,卻引發她的顫栗,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