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她站在裝飾華麗的馬車前對著遠方跑來的身影展露甜美笑饜,映襯著頰邊深邃的梨渦,出塵的容顏顯得夢幻且美麗。
「……公主殿下……」今天的他將一頭黑發整齊地扎在腦後,展露出俊逸卻顯消瘦的臉龐,衣著雖然破舊,但干淨,比她高出半顆頭的身影局促地佇立在她眼前。
「嘖……叫我星兒就好,公主殿下听起來好繞口……」手里牽著戴著面紗的姊姊,帝晨星揚起粉女敕的臉微笑。「我們去那天的湖邊野餐吧!我準備了好多好吃的東西喔。」
「嗯。」他略帶羞澀地移開視線,面容微微潮紅。「星兒……」
「無名,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姊姊,帝凝月,她今天要跟我們一起去湖邊玩,你得好好照顧她喔。」帝晨星獻寶似地將姊姊推到他面前。「月兒,你瞧,他便是我說的那名少年,長得很好看是不?只差日曜哥哥一些些。」
兩人同時為帝晨星這一番話而爆紅了臉。
「星兒……你一點也不知羞,女孩子家哪有人這麼說話的……」
「呃……無名參見凝月公主……」無名羞赧地跪地參拜,藉以遮掩臉上的紅潮。
「不用多禮。你一樣稱呼我月兒吧。」她的聲音圓潤柔和,猶如黃鶯出谷,婉轉悠揚。
「禮不可廢,無名還是稱呼您為公主殿下吧。」他躬身起立,眼中有著只對星兒的痴迷,帝凝月心中了然,也不多作勉強。
「好了……別浪費時間了,快上來吧!我們下午便要啟程回天界城,趁林姨在收拾行囊,我們趕快先偷溜出去玩,不然等會兒她發現了又要嘮叨了。」帝晨星一手拉著姊姊,一手拖著無名,利落地爬進馬車之中。
「星兒……你說啟程回天界城……是什麼意思?」無名忐忑開口低問︰「你要走了嗎?」
「嗯。再過幾天仙學就開課了,我們得趕在仙學開學之前回去……」坐在毛茸茸的雪貂皮之上,帝晨星素手捻來一塊甜糕塞進嘴里吃著。「對了,你多大年紀了?干脆你就一起跟我們進仙學里念書吧。」
「我……應該滿十三了吧。」他怔忡,她的意思是要帶他一同回去?心中還來不及狂喜,便又听到她嬌脆的聲音繼續說道,也澆熄了他眼中微弱的希望。
「十三歲?那不就比我們大上兩歲……雖然入仙學晚了些,但應該還可以進得去……以後你就跟我們一起去念書好了。還有,我已經將你送給了月兒,以後你就是她的貼身護衛,得幫我好好保護月兒,不被他人欺負,懂了嗎?我第一眼看到你時,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勝任她的貼身護衛。」她甜美的嬌嗓彷佛訴說著他怎麼也听不明白的話語。
「貼身護衛?」
「嗯。」她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願意當我姊姊的貼身護衛嗎?」
「不用勉強,星兒,我自己可以保護自己。」帝凝月低笑,眼中有著對沉默少年的同情,他應該比較想當星兒的貼身護衛吧?
「不行,月兒,我說過我要他保護你,這樣就算我不能時刻在你身旁,你也不用怕被別人欺負去!」帝晨星執拗地嘟起嘴。「無名,你不願成為月兒的貼身護衛嗎?答應我,你會用你的性命保護她,讓她免于受到任何傷害。」
「如果……這是你的心願,我答應。」無名艱難地吞下喉中硬塊。
不意外啊,不算意外啊。他其實早就打從心底等著被遺忘、被拋棄,他告訴自己,就算這樣,他也不會責怪她,因為他早已經習慣孤獨,習慣一個人了……
「這樣才對嘛!我把你當成我的好朋友,你就要幫我保護月兒。這世上我最愛的就是月兒,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也會像我一樣愛她、保護她。」
帝晨星動人肺腑的話語令帝凝月哭笑不得。現在是怎樣?有這麼夸張嗎?「星兒……你做什麼無緣無故說這麼多……」
「嘿嘿嘿……我太高興了嘛!好不容易說服你跟我回天界城,我已經開始幻想我們回宮後的快樂日子了……」她吐了吐粉舌,撒嬌地窩進姊姊溫暖的懷抱中。
無名凝視著她依戀姊姊的舉動,將沉寂的目光落在她視若生命的姊姊身上;與她一身鮮艷紅衣不同的帝凝月,穿著一身素白,臉上戴著雪白面紗,遼去了大半容顏,只露出那如同星兒一般的翦水大眼,黑黝黝的雙瞳深不見底,沒有星兒的單純清澈,卻有著星兒沒有的溫柔恬靜。
帝凝月坦然無畏地回視他打量的雙眼,然後在帝晨星的訝異下,取下了自己的面紗。
那是一張美麗無雙的面容,他心之所系的面容,與星兒如出一轍的面容;但本是無法區分的面容,卻因她左邊臉頰那塊幾乎遮蓋了半邊臉的黑色胎記,明顯地被區分出來。
原來,謠傳隱居于北方的天界公主就是她,星兒的孿生姊姊,同樣尊貴的身分,卻因為臉上這塊胎記而有了不同的際遇;霎時,無名心中有點懂了,為什麼星兒會如此心疼她這位姊姊。
他無語地斂下眼眉,回避她眼中的探索。
沒有看到預期中的嫌惡、害怕,帝凝月沉默地將面紗收起。既然他不害怕她的面容,那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地戴著白紗呢?冰冷的心微微裂了一角。莫怪星兒如此推崇他,這少年的氣度、風範各方面確實不錯。
「看吧!我就說他可以保護姊姊。」她呼了口氣,掩嘴偷笑,清脆的笑聲在空氣中飛揚。「唉啊……那湖到了,我們快下去吧!」
那座美麗的小湖,帝晨星將它取名為落日湖。
銀鈐般的笑聲回蕩在湖畔,一身紅裙飄揚的帝晨星躍起輕盈身形在湖畔起舞,只見艷紅衣衫在風中飛揚,舞姿雖略顯生澀,但仍玩得不亦樂乎。
無名沉默地落坐茵綠的草皮上,凝望著前方起舞的翩然身影,久久無法言語。
帝凝月坐在無名身旁,低頭編織著手上的花圈,微風吹撫過她扎在腦後的一束濃密長發,細細的發絲隨風飄揚,沭浴在陽光下的她,散發著點點聖潔光芒,皎潔如玉的面容在完成了花圈的編織後,驀然綻放開來一抹美麗而燦爛的笑容,幾乎掩蓋掉她半邊臉頰的缺陷。
「無名。」她轉頭看了眼心神全在妹妹身上的少年,猛地將手中的花圈戴到他頭上,歪著臉左看右看,瞧著花圈下愣住的面容,突然噗哧一笑,伸手要將花圈拿下。
無名同時伸出手來握住她要拿下花圈的小手,他突兀的舉動引來她不解地側過臉。
「怎麼了?」
「不……沒什麼……」他若有所失地放開她的手,亦不解自己反常的舉動。
突來的凝滯氣氛,驀地令她紅了臉,張口欲言,卻又退縮,在遲疑了幾秒後仍是開口了︰「是不是星兒讓你當我的護衛……所以你不高興?」
「……無名答應過的承諾,絕不會改變。」握緊空虛的掌心,他將目光再度落到正玩得忘我的帝晨星身上。
「無名……我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希望你能明白。星兒的話你不需太介意,回宮之後,我會告訴她,我不需要貼身護衛,我能自己保護自己……就算……我真的需要,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莫名地,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心情低落了。見她眨了眨朦朧大眼,將視線落在水波瀲濫的湖面上,輕細柔和的嗓音婉轉悠揚,密密地籠罩住他撲撲跳動的心髒,帶了點疼與脹,微微的揪心好似一個癮,讓他戀上了這種感覺,細細品味著這陌生的痛楚。
恍然間,她的面容與星兒的面容相互重疊,他不解自己心中怪異的反應,竟直覺地將她放置身旁的小手握進掌中,感受著粉女敕肌膚在手中發燙,在她詫異的目光之中,他心頭一驚,猛然放開手,沒想到自己竟錯將她當成了星兒。
尷尬沉默的兩人再也沒有任何言語,坐在湖畔邊的身影因落日余暉而拉得細長,在草地上交疊交錯。帝凝月咬著下唇瞧著夕陽的柔光漫灑在湖面上,沉浸在此刻淡淡的悸動當中,微微的甜與蜜沁入心扉,雋永甘甜,當下雖不是永恆,卻給了她永恆的錯覺,真以為他想牽的手是她的……
帝凝月強忍住急促的呼吸,緊緊交握住自己的雙手,用力到指甲插進柔女敕的掌心都未發現,心中帶著些微的苦澀。別傻了,那少年的眼光自始至終都放在妹妹身上,永遠也不可能放在她身上。
被施予飛天術的馬車奔馳在通往天界城的主要干道上,在數十名天界戰將的護衛之下,以著極快的速度飛行于白茫茫的茺野之上。
無名完全不懂仙術,無法像馬車外的戰將一般御空而行,只能同母親一起窩在華麗馬車後那幾頂專載女眷、仙婢的小軟轎中飽受冷眼。
「為什麼我們得跟他擠在一起……」
「應該讓他自己走的……」
「公主就是心地太好……隨便撿個來路不明的小子,也打算帶進宮……」
恰巧與他分配到同一頂軟轎的三名年輕仙婢不悅地輕聲嘀咕,雖控制了音量,但那些話仍清清楚楚竄進他靈敏的耳中。
他恍若未聞。身旁坐著失神的母親,他掀開軟轎上的簾布,看著窗口快速流逝的景致。
力量,是一件很奇妙的誘惑。他本不懂何謂力量,不懂半點仙術,卻在見識到幾名戰將施出的高級飛天術後,頓時升起了他想得到力量的,不禁期待起進入仙學的日子;只要進入仙學,就能學得高深的仙術了吧,年輕的心不禁蠢蠢欲動;這樣他就有能力保護星兒,有能力保護星兒要他保護的凝月公主。
正當他正對未來陷入幻想之際,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平靜的黑幕猛地被撕裂扭曲,破碎的裂縫中陡然竄出數百名大小妖魔,密密麻麻地掩蓋住了整片天。
領軍的赤鷹魔拍打著背後烏黑的羽翅,揚起手來放出大王所贈的一滴精血,霎時空中布滿專屬暗魔血脈的氣味,大聲嘶吼著︰「記住這個味道—小妖們,把大王要的人找出來!」
「遵命!赤鷹將軍!」妖魔們齜牙咧嘴地咆哮著,貪婪地嗅著空氣中甜美的仙氣,個個蓄勢待發,張牙舞爪。
「去吧!小妖們,大王要的是活的,千萬別搞砸了!」
喧囂的妖魔們呈噴射狀霎時飛射而去,魔影蔓延整片天,伴隨著天界子民淒厲的呼救聲。
鮮血染紅了大地,戰族邊防守將在除魔的同時也吹起了示警號角,慌張的北方子民爭相奔跑地躲入就近的屋內。
遠方天際更有著數十名邊防戰將聚集共同修復防護結界,藉以遏止更多的妖魔竄入。
「發生了什麼事?」綿延深長的號角聲傳入耳中,帝晨星抬起粉女敕的面容采出馬車窗日。
「是魔族人。」嗅著空氣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帝凝月驀然握緊妹妹的手。居住北方已有兩年時間,她太清楚號角響起的意義了。「在北方,只要一听到號角聲,就要躲進房子里……」
由于北方時常有妖魔入侵,防患未然的北方子民在自家住所上都設有防護結界,當妖魔來襲時,只要趕緊躲入屋中便可避開妖魔的襲擊,而那些未及時進入屋里的天界人便會成為妖魔的攻擊對象。
兩條身影頓時緊張地趴在馬車窗口,氣喘吁吁地呼喊著︰「快!尋找最近的房子躲藏……」
可是,在荒蕪的原野哪來屋子可供庇護?他們目前遭遇的窘境便是進退不得。臉色凝重的戰將們朝天界城發出求救信號之後,便合力在馬車上設下防護結界,如今看來,能撐多久是多久了。
突如其來的局勢發展令無名不知所措,軟轎里滿是仙婢們驚慌的尖叫聲,他呼吸急促地看著猛然靠近窗口的母親,她挺直卻消瘦的背影竟然布滿一股絕毅的況味,令他心頭猛然一緊!
「母親……離開那窗口,快過來,那邊危險。」
陣陣窗外灌入的疾風吹開了她覆面的長發,展露了張憔悴卻不失美貌的側臉;她沒有回頭,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躲好別出來,那些是暗魔王派來的妖。」
「母親……你說什麼?」他艱難地開口︰心髒猶若擂鼓般轟然作響。
「別叫我母親,我從不承認有你這個孩子。」她依舊沒有回頭,頓了頓後,冷然的嗓音再度響起︰「離開這里之後,忘了過去的一切,好好的活下去。」
微微放大的眼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猛然綻放金光竄出軟轎的身影,他倒抽一口冷氣往前撲去,卻連她的衣角都沒抓住,反倒被余留的金光反彈跌坐回位子上。
「母親——」
一行大隊馬車不知何時已被無數妖魔團團圍住,猛然竄出轎外的白影手持光劍,如行雲流水般的身影在妖魔群內來去自如,光劍所到之處妖魔煙消雲散,此刻的她彷佛回到了過往的榮耀股,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梅花仙子,驚艷絕才。
「是她!是她!找到了!快通知赤鷹將軍!」
大大小小的妖魔們綿延不絕地往這方荒野集中而來,無視不斷消失的同伴;它們的性命本就不值錢,踏著同伴的鮮血蜂擁而來,唯有活下來的那個才有機會得到力量,往上晉階。
「好久不見了,魔妃,交出那個孩子。」瞬息出現的赤鷹魔雙翅揚起颶風,直朝白衣女子而去。
「哼!」聚集起全身的力量,揚起光劍劈散颶風,她忽視身上不停噴灑出血來的創傷,不要命的身影依舊穿梭在眾妖之中。
「好香啊!吃了她……大王說只要那孩子就好……」興奮的妖魔們張開口來接住她不停灑落的鮮血,意猶未盡地不停往前撲去,和爪更是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她身上,撕裂她雪白的肌膚。
眼見母親幾乎被妖魔吞噬,他含淚遙望著前方華麗的大馬車,腦中驀然出現的是帝晨星美麗的臉孔,心在揪疼,沒想到這最後一刻,他竟無法守在她身旁。
星兒……與你認識相處的這段日予以來,是我此生過得最快樂的時光了,希望還能再見……
他在心中黯然低語,之後毅然沖出軟轎,單薄的身影瞬間被群妖淹沒,無數利爪襲上身,劇烈的疼痛霎時從身上蔓延開來。
他死,沒關系,只要她活著。
他從不希冀幸福會降臨在自己身上,直至過見了她,初嘗幸福的滋味,他才懂得什麼叫做幸福。
盡管,幸福如此的短暫,稍縱即逝。
然若,他能活下,他會回來找她,再度握上她的手。
問她,他想要愛她,可以嗎?
緩緩閉上的雙眼,沒有看到在他之後也跟著沖出馬車外的身影,那布滿淚水的臉蛋似乎在呼喊著……
無名。
突如其來的劇痛在胸口爆炸開來,痛徹心肺。
帝凝月僵直了身軀,猛然就要往外沖去,卻被身旁的林儀死命摟在懷中,怎麼也不肯放手。
「別去……公主……別去……」剛剛她來不及阻止星公主跳車,現下無論如何也得保住一位公主啊!
胸口的痛像是要將她剖成兩半似的,難以忍受,她細細地啜泣著,哽咽著,呼喊著,眼看那道被妖魔掩蓋住的人兒,她們之間難以切斷的心電感應,在此刻消失無蹤。
「不……不要……星兒……星兒……星兒……回來啊……」
「公主……公主……別這樣……他們已經去營救公主了……相信公主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的……」啜泣的林儀紅著眼眶將陷入慌亂的女孩摟進懷中,輕聲安撫著。
盡管在第一時間馬車外的數十名戰將立即飛身營救,但……星公主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密密麻麻的妖魔數量太多,早已將公主身影噬去,無論她怎麼努力睜大眼,都瞧不見公主艷紅的衣衫;她不明白,公主為什麼會為一個相識才幾天的少年連命也不要。
傾听著林儀沉穩的心跳聲,略定心神,她眼中含著淚水,哽咽低問︰「林姨……星兒會回來嗎?」
「會的會的……公主福大命大……她絕對不會有事情的……」林儀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卻是笑比哭還難看。
「林姨……星兒她……回來了……」平板的低語毫無起伏,她推開林儀溫暖的懷抱,瞪大雙眼下了馬車,就著天上灑落的明亮月光凝睇遠方緩緩走來的修長身影,一步、兩步、三步,橫抱著渾身浴血少女的青年戰將踏著堅定的腳步停駐在她面前。
「噢!天啊——」林儀連忙下了馬車,在見到眼前此景,不禁掩嘴低喊,驀然紅了眼眶。
「當我趕到時,只來得及保住她最後一口氣。」輕柔地將懷抱中的少女放置在她面前,戰族的族長,更是新上任的戰神戰飛影恭敬地單膝跪地。「請公主降罪,屬下救駕來遲。」
「星兒?」帝凝月跌坐在地,伸出顫抖的雙手將她扶進懷中,撥開她沾血的發絲,悄然低語︰「別鬧了……快睜開眼楮……看看我啊。」
「……月兒……對不起……」眨了眨失焦的雙眼,帝晨星勉強綻開一抹微笑。「我說過……要保護你……卻食言了……」
「不……我不需要你保護……我只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她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不停地流出血來,沾滿了她的手、她的身,無論她怎麼按壓,就是止不住那不停往外汩出的鮮血。
「救她……飛影大哥……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星兒……」
「沒辦法,她的心髒被妖魔捏碎,能保住一口氣到此,已是奇跡。」他無奈嘆息。
「不!」聞言,帝凝月痛哭失聲地握緊她無力的手,黏膩的鮮血在她倆手上顯得沭目驚心。「……別死……別離開我……你走了我怎麼辦?星兒……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了那少年……你連命都不要……那我怎麼辦?星兒……他有比我重要嗎?你怎能為了他……忍心拋下我……星兒……」
「……別哭……月兒……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可能是……看到他……總讓我想起你……我在他眼中看見了……跟你眼中同樣的……孤單寂寞……」虛弱的嗓音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她費盡所有力氣坐起身來,將她摟進懷中,額貼著額,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張與她如出一轍的面容。「……月兒……姊姊……原諒母後吧……你走之後……她每天以淚洗面……她總是在思念著你……看著我的臉……叫你的名字……」
「不要!我不要!我什麼都不想听……我只要你活下來——」她聲嘶力竭地哭吼著,無法遏止心中猛然涌上的怒氣與悲憤。「你給我撐住……我們趕回去天界城……父王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你……撐住……」
「月兒……我敢打賭……你臉上的胎記若沒了……這世上肯定沒人分得清我們兩個……」她微微笑著,顫抖地伸出手來撫上她被黑色胎記所盤踞的左臉頰。「……月兒……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情……」
語畢,她將自己的右臉貼上她的左臉,燦爛的金光霎時包裹住兩人,當金光散去,帝凝月無法置信地睜大泛淚雙眼,怔怔地瞧著她右臉上緩緩爬上了同她一般的黑色胎記。
「星兒……你做什麼……」
「我讓……你恢復你……本來的面貌啊……你瞧……多麼漂亮……我就說……這世上還有誰分得清楚咱們……」
柔美的笑臉在剎那間破碎,她懷中的她乍然化為點點金光,飄散在空中,丁點不剩。她無法置信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就這樣……她消失了。
「不——」沉重紛亂的記憶在剎那間炸成碎片,在腦海中四處流竄,她抱著頭顱淒厲地哀嚎嘶喊,頭痛欲絕。「星兒!」
她寧願一切全是夢境,她寧願一切全是假象,她不要被留下,她寧願死的是她,不是她!
「星兒……星兒……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她淒厲地哭喊,卻怎麼也尋不到她的蹤影,顫抖著緊抓住戰飛影的衣袍,語帶乞求︰「飛影大哥……你告訴我……星兒呢?星兒呢?我怎麼到處都找不到她?」
他眼眸黯沉,張開大掌,只見掌中浮著一顆小光球,歉然低語︰「公主消逝得太快,我頂多只收到這些元靈……」這丁點靈氣,連喚醒她的意識都有困難,更何況是重塑仙軀。
「不……她沒死……星兒沒死……」她怔然輕撫自己光滑的面容。「死的是月兒……不是星兒……是月兒啊……」
「月公主……」林儀痛哭失聲,現場狼藉一片,除了少數幾個存活的戰將之外,帶來的數十名戰將全數戰死,害怕的仙婢們全躲在軟轎中不敢出來,沒想到此行來接公主返宮竟會遭此劫難,該如何向天後娘娘交代啊!
「林姨……你叫錯了,我不是月兒,我是星兒。你忘了嗎?月兒已經死了……死在星兒的懷中……」她睜著晶瑩剔透的翦水大眼,驀然笑了,那出塵絕美的臉蛋竟與帝晨星毫無差異。
「公主……」林儀哽咽地掩面哭泣,不再言語,似乎默認了公主自以為是的記憶。
「是啊……死的是月兒……活下的是星兒……」她失神呢喃地撫著光滑柔女敕的臉蛋,抬頭想遙望天上被血染紅的月,沒想到出現眼前的卻是霧茫茫一片。
「飛影大哥,為什麼星兒都看不到天上的月兒?是天亮了嗎?」
一聲嘆息,一雙溫柔大手撫上她額際,如颶風般肆虐、破碎的記憶緩緩沉澱下來.漸漸褪去顏色,直至空白。
塵封的記憶,化為一抹迅光,墜入深沉的腦海,不起漣漪。
彷佛這一切,未曾發生過。
無名忽略著不停落在身上的鐵鞭,皮開肉綻的聲響在魔殿內顯得格外清晰,靈魂與身體自動區隔開來,沒有痛楚、沒有感覺。眨了眨血霧迷蒙的雙眼,他瑟縮躺在地上,恍然未覺圍繞在四周嘲諷譏笑的黑影,只是努力地伸長手,顫抖地將手伸得直直的,無論被打下幾次,依舊伸直了手,與記憶中白女敕溫暖的小手交握,緊緊不放開。
她笑彎的眼、唇畔映著甜甜的小梨渦,那出塵月兌俗的容顏印在心頭久久不散。
「住手。」端坐上位的男人有一張俊美如斯的面容及強悍的體魄,但再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的下半身兩條結實的小腿已呈石化狀態。「你,笑什麼?」
他沉默地斂去了嘴角的笑意,只留那伸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依舊不放下,彷佛要抓住什麼似的,緊緊地握住拳頭,以為這樣就能抓住她,獲得救贖。
「很好!」銳利的眼閃過絲絲惱怒,俊美男子右手一揮,凌厲的黑光閃過,夾帶起地上的瘦弱身影狠狠撞擊上牆面再反彈落地。「說,你笑什麼?」
猛然的撞擊令他受創的胸部再度斷了一根肋骨,他用力咳出鮮血,喘息不已,充血的雙眸依舊淡漠,沒有反應。
「你——」俊美男子暗自咬牙,慣于發號施令的他容不得反抗,正欲再補上一掌之際,座下一名老者連忙出聲制止。
「大王,請三思。他是您僅存的血脈,這掌下去必死無疑。」
「哼!」他揚起的掌往旁一揮,幾名小妖尚來不及逃遁,瞬間灰飛煙滅,霎時殿上眾妖跪地匍匐,渾身顫抖不已。
「大王請息怒。」出面制止的老者連忙跪地勸說︰「少主初來乍到,請再給他多點時間適應,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畢竟他可是擁有您高貴血脈的暗魔之子。」
「嘖,一個混血的雜種能做什麼大事。」一名妖艷冶麗的女子不屑地嗤道,緩綬步入異常安靜的魔殿當中,她正是現任魔後,暗魔王的妻子。
「住口!要不是你這些年來連蛋也生不出一個,本王何需受這孽子的氣。」暗魔王冷哼,將視線落在蜷曲于地、毫無存在感的瘦弱少年身上。「好吧!本王就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站起來。」
敢怒不敢言的魔後跺了跺足,憤恨地踢了下地上的瘦弱少年,造成他好不容易站起的身軀再度跪下。
周遭又響起了大小不一的嗤笑聲。在妖魔的世界里,強者為尊,弱者為泥,管他是不是身分特殊,唯有強者才能領導他們,讓他們心服口服,所以暗魔王才會如此心急地要這小子變強,否則連內部都穩定不了,又該如何肩負起興盛暗魔族的重責大任?
「站起來。」暗魔王再次開口,無視魔後的小動作及周遭的譏笑聲,凌厲的雙目直直瞪視著下方的少年。
半跪在地上的身軀微微顫抖,無名握緊拳頭,忽略渾身劇痛,強忍住一口氣踉艙站起;眼見魔後又要一腳踹來,他猛然抬頭直視,漆黑淡漠的雙眼陰狠乍現,突然迸射出的狠絕氣息驚退了魔後。
她胸口一窒,退了三步,卻在發現自己的示弱後想再向前,卻被身旁的老者制止;他暗暗搖頭,此刻他王者之氣已現,最好適可而止。
暗魔王見此,心中大樂!不愧是他夜魃的唯一血脈。「好,你最好記住自己的身分,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本王的唯一血脈,暗魔族的少主,夜魈。」
「夜魈……」他皺眉,毫不畏懼的眼直視座上的男子,沉聲開口︰「我不要。我要回家。」
他不想當什麼夜魈,他只想回去,回到她身邊。
「什麼?」料想不到他會拒絕,暗魔王怒極反笑。「好,你若爬得出萬魔窟,我可以考慮看看是否放你回去。」
萬魔窟位于黑霧平原之上,是暗魔族最神秘的聖地,歷代暗魔王皆需進入歷練。據傳萬魔窟內沉睡著大大小小異常恐怖的妖魔,進入之王者只能憑著本能殺出一條血路沖出萬魔窟,走得出來成王,走不出來成骨。
「大王……萬萬不可。以少主目前的狀態進入萬魔窟,不可能走得出來。」
「住口!烈長老不必再多言,這小子若連萬魔窟都走不出來,也不配當我暗魔王的子嗣。」暗魔王俊美的臉龐露出嗜血殘酷的笑意。「小妖們,將他丟進萬魔窟中。」
毫無反抗能力地任由四周涌來的小妖小魔抬起,無名仰頭凝視著陰森詭譎的魔殿,眼中映著的依舊是她甜美的笑顏。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身體被狠狠地丟進一個陰黑洞口,墜入萬丈深淵,耳畔刮起陰風颯颯,周遭更傳來鬼嘯魔吟,眼中猛然迸發精光,深吸口氣,無視身上的痛楚,他敏捷地躍起,攀住陡峭的崖壁,止住自己下墜的身軀。
腦中異常清明,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意念支撐著他極度虛弱的身軀,他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因為唯有如此,他才能回到她身邊,再度握上她的手。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柔,她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