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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不能醒 第十一章

作者:凌淑芬类别:言情小说

我那么爱你,你为何不能爱我呢?

我那么爱你,你为何不能爱我呢?

我那么爱你……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

成萸望着橱窗外的行旅,怔怔地出着神。

珍恩事件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可,现在她仍不时会想起那个午后的一场梦。

梦里她和符扬回到了往日,他有时是那个欺负她的恶少,有时是温柔多情的公子,但是,梦里的他温柔的时候多,凶人的时候少,和她对儿时的记忆完全不同。

突然间,一片灰色浓雾袭来,全世界都消失了。

她惶惶不安地在雾色里独行,口中直叫着:符扬、符扬……

雾色越来越浓,隐约间,一声轻叹,像极了他的声音,然后便是一句低哑的:我那么爱你,你为何不能爱我呢?

那个傲性的符扬才不会说这种话,所以她相信这句话只是梦境的一部分而已,让成萸觉得心慌的是,梦中的她含泪大叫:不是的,符扬,我——

然后便醒了……

醒来之后,出了一身冷汗。梦中的自己想说什么呢?

不是的,符扬,我——?

我什么?

成萸轻叹一声,揉着额角。本来以为自己摆月兑了过去沉枷,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过活。这次重逢,却掀起太多的记忆,太久远的心情。

彬许她不是摆月兑了任何事,她只是把它们推到一个角落,上了锁,不再去想,便当一些复杂的情绪已不再存在……

叮铃叮铃,门上的风铃响起,那个才出现两周就把她平静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的男人走了进来。

在咖啡桌上画图的小戴伦,一见情敌出现,立刻戒备起来。

“快两点了,该走了吧?”符扬直勾勾盯着她,眼里根本没有那个三尺小人儿。

“老板娘还没回来,我再等她一下。”

男人那意气昂藏的样模,带给她一阵莫名地意乱。

绣品垫布的那个案子,最后做了一点更动。符扬一个完整的作品包括有着刻印的雕像本身,以及一张以高级印泥和宣纸印出来、经符扬亲手落款的印杯一份。少了其中一部分都会减损收藏品的价值。这次符大师做出了裁示,他想以纯白丝绸取代以往打印的宣纸,丝绸边缘便以手工刺绣缀上同色系的淡雅花纹。届时展出时,会将打印懊的丝绸裱框,随着雕刻物一起展出贩售。而那些幅印样用的绣花丝绸,自然是她的工作了。

所有人都对符扬这次的改变大表赞赏,认为此举将容易引出作品的身价,成萸心中却有着淡淡的不安。

原本她只是个不相干的绣花人,在旁边陪衬即可,现在却要伴着他的作品一起推向全世界。她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与符扬“携手合作”的一天,从来他都是个才华洋溢的艺术家,她只是背后不重要的角色。这厢和国际名家合作的惊喜感固然有,却也觉得好像和他越发纠缠不清了。

成萸抑回一声叹息,到咖啡桌旁陪戴伦画图说故事。

符扬看她温柔可亲地陪着小表头的样子,越看越不是滋味。

“你的责任是当店员,又不是当保母,干嘛每天花这么多时间陪这小表!你不是不喜欢小阿吗?”他的长腿勾来一张椅子,椅背朝前跨坐下来。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小阿过。”她和颜悦色地说,眼眸仍望着戴伦。“而且紫绶同意我每天提早几个小时离开,好回去赶你的案子;天底下到哪里找这种好老板?我偶尔帮她带一下戴伦,也是应该的。”

是了。她没说过她不喜欢小阿,她只说过不想生小阿——他的小阿。符扬一想到这点,心情更恶劣。

正好这时有客人,成萸起身去招呼,大小男人在咖啡桌前对立,虎视耽耽。

“臭小表!你要是识相一点,少缠着我的女人,听到没有?”符扬忍不住先低声开炮。

“姨不是你的,姨是我的。”小戴伦毫不相让。

欠揍!符扬长手一拎,就把他拎在半空中,还站起来用力晃两下。

“你再得意啊!身高不到三尺的小表还敢跟我抢人,活得不耐烦了你!”

“姨——”戴伦猛然提高童音大叫。

成萸立刻回过头。

符扬火速将他抱进怀里,两个男人同时挤出笑容看她,一副很友好的样子。

成萸莫名其妙地看两人一眼,继续去招呼客人。

“你不要以为我制不了你,连你老头子见了我都要敬畏三分。等我打通电话给他,你看你以后还能不能来你娘店里!”符扬气得牙痒痒。

“你“手滑”!”小家伙对着他鼻子指责。

“什么?”

“妈咪说爹地“脚滑”。如果爹地“脚滑”,你就是“手滑”。”戴伦不知道狡猾是什么意思,看妈咪那天念爹地的样子一脸不高兴,可是爹地却一脸笑嘻嘻的,他猜想“脚滑”应该是说对方不好的意思。那手滑一定比脚滑更坏!

符扬脑袋一转,嘿嘿诡笑两声。

“你说得对,我的手确实很滑。不幸得很,你正好就在我手上。”他又拎着戴伦后领,准备把他“滑”到墙上的衣架勾住。

“姨——”一声大叫。

成萸立刻回头。

符扬的动作僵住。

“符扬,你想做什么?”成萸的眼神徘徊在他的手、手上的小人、墙上的挂钩三者之间,越来越不善。

“咳!没有,我跟他玩而已。”他轻咳一声,把小阿再收回怀里。

“他“手滑”啦!”戴伦大声指控。

“对啊,手滑手滑。”这个死小表!“你总有一天有落单的时候。”

大人威胁,小表也不怕他,两个人用眼神再度干上了。

“符扬,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小阿子闹别扭。”成萸双手盘起,脚底板开始打拍子。

“哼,他是章柏言的儿子,将来长大了只会跟他老子一样阴险,你别以为他会变成什么好东西!”

“你说爹地坏话你坏人!”小戴伦气得跳脚。

成萸叹了口气。“算了,我看你还是先离开好了,不用特地来接我,待会儿我自己叫车回去。”

“……我只是散步顺道绕过来的,谁又是特地来接你的?你以为我时间太多啊?”

“本来就是!”戴伦其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想跟他唱反调而已。

“可恶你这个臭小表,你比你老子更阴险!”符扬变脸!

“符扬!”

又叮铃一阵铃响,这间店的头家终于回来了。

成萸如释重负。她一个人实在很难顾到两个。

“回来得正好,你儿子还你。”符扬臭着脸,把小表往他娘怀里一塞,然后拉着成萸往外走,也不管人家客人招呼到一半。

“符扬!我的包包还没拿!”成萸用力摇动他的手。

符扬又臭着脸进门拿了包包就走,活像人家不是放他后面那女人的假,是欠了他几百万。

成萸真是拿他的蛮横没办法。

她想起梦中的她该说什么话了。她八成是想讲:不是的,符扬,我先被你气死了!

必到符扬的公寓,他仍愀然不乐,两人吃过迟来的午餐,符扬准备到顶楼的工作室,这一忙,不到深夜八成不会下楼。

“符扬……”

他临出门前,成萸轻声唤住他。

符扬回头。

成萸迟疑片刻,终于说:“早上房东太太打电话到店里去,房子已经修好了,我随时可以搬回去。我想,明天早上就离开……”

“不行!”他想也不想地回绝。

仿佛早料到他的阻挠,成萸捺下性子,以讲理的口气说道:“我有自己的地方住,于情于理都没有继续打扰的道理。”

“你不怕那个什么荷西的又找上门?”

“他已经被警方收押了,罪名是私闯民宅和恐吓,而且荷西其实不算坏,他只是那天喝醉了酒而已,就算判个轻罪出来,以后也会收敛的。”

“不行。”他仍然说。

成萸悄然凝立片刻。

“符扬,我觉得我离开比较好。”半晌,她又开口。

“还是不行。”符扬冷冷地说:“关于底图要配什么样的花边或图案,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你住在这里,对我比较方便。”

饼去两周,他确实一想到什么特殊的图案,就会随手画下来,然后要她照着绣在丝绸一角,可是成萸却觉得这并不是理由。

“如果要沟通工作上的事,你有我的号码,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的作息不稳定,总之你住在这里对我最方便!”他的态度越来越强硬。

“符扬,如果今天接下绣件案子的人不是我,你还会要求那人要住下来吗?”成萸终于点明。

符扬扬了下眉,毫无表情的俊颜,慢慢地浮上一层讥诮。

“慢着,你不会以为我强留你下来,是为了什么旧情难了的狗屁因素吧!”他冷笑一声,表情十足十的挖苦,“成小姐,你别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符扬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浑人!我说留你下来对我比较方便,自然就是为了我自己!等你把所有绣品全部完成,即使你想赖下来,我还懒得留客。这个工作你如果接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大可去找费欧娜谈清楚,看你先绣好了多少件,我把钱结清给你也就是了,纽约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知道如何刺绣,我劝你还是不要高估自己的魅力好!”

成萸被他抢白得面河邡赤,话都说不出来。

符扬说完,拂袖而出,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他的话如寒冬冻雨,兜头浇了她一身冰,从此刻才真正从“符扬”的角度来看事情。

之前遇着他,她只想着避开,全然不愿深思那种急着闪避的心态下藏着什么。如果她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再受囿于五年前,那么符扬之于她,应该如过路人一样,她又有什么好闪避的呢?

就算符扬在急难中收容她好了,虽然她不知道符扬那天打电话给她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他终究是在电话里听到她身旁有危急之事,匆匆地赶过来也发现状况不假,如果今天换符瑶、成渤,或任何童年旧友,符扬都会提出暂时收留对方安排,不限定只是对她而已。为什么她就一相情愿地认定,符扬是出于旧情难忘呢?

旧情,旧情,心心念念要摆月兑的是自己,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也是自己,莫非,她才是那个对陈年旧事念兹在兹,无法摒弃的人?

成萸出了一身冷汗,强烈情绪开始扣动心头高筑的围墙。

不行,她不愿再想,她得离开!

她火速起身,机械性地回房收拾行李,出于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思,她只想赶快远离此处,到一个暂时呼吸不到符扬味道的地方。

她拿了简便的行李,在客厅里又发了一阵子呆。

蓦然间,门铃袅袅而唱。

她悚然一惊。才离开不到半小时,符扬已经回来了吗?不对,符扬如果下楼来,不必按门铃。

她先将行李提到玄关放定,深吸一口气开了门。

一打照面,门里门外同时一楞。

“小萸?”符夫人如画般秀丽清致的面容,写满诧异之色。

成萸只觉得脑门当头一个雷击,眼前都是金星。

天啊!怎么会是符伯母?

从五年前开始,她就没有再见过符家任何一人。她立时想到目前的处境——当初不断坚持不愿再受符家恩惠的自己,现在又出现在符家人的屋檐下,而且屋主还是当初那被她重重戳戮的符扬。

她该如何面对符伯母?又是用何种立场来面对她?

成萸僵在当地,连声带也发硬了。

“符……妈……伯母……”

她该如何称呼她呢?她已不能再循着婚后的习惯叫“妈妈”,是回头叫伯母,或更退一步叫夫人?

短短几秒钟,她的脸色变了好几变,从苍白到通红再回到苍白。

符夫人比她先一步镇定下来。

“小萸,好久不见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符夫人脸上看见那温柔慈婉的笑,完全不像素来端冷矜持的模样,成萸越发觉得措手不及。

“伯母……”

“进去坐啊,小扬在吗?”符夫人往前踏一步,她只好闪身避开。

长辈一眼瞄见放在玄关的行李袋,不动声色,轻盈地往客厅走来。

“你别一直站在门边,进来坐啊。”符夫人浅笑道,主动在沙发上坐下来。

成萸定了定神,碎步走向厨房。

“符扬刚上楼工作去了。我帮您倒茶。”

一切安顿定,她坐在客厅下首,两手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阵阵扎人的尴尬刺戳着她。

“小萸,真的好久不见了,你这几年过得好吗?”符夫人心平气和地问。

“我过得很好……工作很稳定,生活也还过得去。”

“你怎么都不回台湾看看呢?符扬的工作必须世界各地飘泊,你也不回家,每年过节,你符伯伯常叹着,餐桌上老是少了两副碗筷。”符夫人轻声道。

她不回“家”的原因不是很明显吗?成萸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和我不亲近,不怪你,我的性子比较生冷,不太会说话,你们几个孩子都和符伯伯亲近一些。”符夫人见她低头不语,又说。

“不是的!”她连忙回答。

符夫人妙目流转地望着她。

“我是怕……我若是跑回台湾去,只会让每个人觉得尴尬。”成萸终于轻轻启齿。

五年前形同决裂的那一夜之后,大哥终究没有娶符瑶,可是也未再和荔帆姊复合。符瑶后来搬出符家,在台湾经营自己的小事业,详细的情况她并不清楚,而符扬远走英国,她避居纽约。最后,一直留下来的,竟然仍是成渤。

当然他也搬出符家了,自己住在台北市中心的一间公寓里,但是他一直待在符去耘的电脑公司里,几年下来,这支“旁军”已经被他弄得有声有色,俨然和符去耘为妻家打理的证券公司旗鼓相当了。

她不知道哥哥留下来帮符伯伯的用意是什么,或许是他自己本身对这个行业感兴趣,或许是他看见两老子孙离散,不忍他们孤单,又或者是替妹妹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觉得有愧于符家,总之,最后他和符去耘是千里马与伯乐的关系;留在两老身边打点照料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成萸她虽然一番话得偿所愿,哥哥不必娶,自己不必留,可再无法坦然无事地出现在符家人眼前。

“尴尬?”符夫人若有所思地反复轻念两次。“小萸,虽然我鲜少表现出来,可是在我心里,你和成渤确实与我自己的小阿没两样。”顿了顿,她苦笑一下,“或许有些小地方表现让你觉得两者有差,大环节上,我并没有将你们兄妹视为外人。”

成萸俏颜微红。

“符伯母,我不是在抱怨……”

“我知道。”符夫人微笑打断她的话。“-的意思,我都了解。让你多年来一直处在卑屈的心情里而我们夫妇没有发现,也是我们的疏忽。符扬从小就霸道惯了,我们只注意到他对你好,却没有想到,这份好是不是你自己也想要的。”

成萸再度低首无言。

“你知道吗?我很心疼你们两个。”符夫人温柔地望着她。“我知道你是个恋家的人,可是为了这件事,你宁可离乡在外,不肯回来。而符扬……唉,你不肯回来,他也就没有回家。你们俩一个在南,一个北,最终还是牵扯在一块了。”

“符伯母,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为什么?符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她忍下喉头的肿块,勉强说:“符伯母,你误会了。符扬并没有找我,这次他只是碰巧遇到我出了点麻烦,好心收容我,他对我……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

“是吗?”

“是真的。他、他刚才又跟我强调了一次,符扬和我五年前就结束了。”

“那你听见他的强调,心头有什么感觉?”

成萸被问得一怔。

“也没有什么感觉不感觉的,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不管爱恨情仇,本来就淡了很多。”她避重就轻地道。

符夫人又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那洞彻人心的眼神,几乎让人无所遁形。

“小萸,我不知道符扬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无论如何,那都不会是真心话。他就是这样的倔性子,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你应该比我懂他才对!他越是说话激你,就表示他越在意。”

成萸觉得心头仿佛有只无形的手,重重绞了一下。她无力地摇摇头,无法再说。

“符扬对你的在意,绝对是超乎你想象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你短短一番话,整整五年都不愿回家。他是怕一回去,睹物思人,又掀起那种求之而不可得的痛苦,你明白吗?”

是吗?

为什么符夫人说的,和符扬说的,完全不一样?她应该相信谁的?

不,最重要的是,符扬对她有情又如何?无情又如何?她自己心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不断往心底深处推的问题,终于必须昭昭摊在阳光下,她无法再逃避躲藏。

短短一席话说完,千里来访的符夫人累了,主动走进另一间客房暂歇一下,让她自己好好想想。

她怔然望着窗外穹苍,心像是入煎锅里翻炒,各种调味料都加了下去,到最后连自己也尝不出最真的味道。

她茫然走到符扬的卧房前,顿了一顿,推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私人属地。

他的房间和客房没有太大区别,反而她自己的房里会摆盆花、挂张照,还更有人味一些。

沉顿孤寂的气氛,让她心下恻然。

这就是符扬五年来的生活写照吗?一座华丽而空洞的陵墓。

床头柜上摆着一本素描簿。这种画本子她是看惯了的,以前他们还在一起时,符扬一定在家里各个角落都摆上笔和纸,随时想到灵感就提笔画下来。

她坐在床侧,拿起本子来翻阅。第一页是一只手的素描,左下角的日期是三年前画的。第二页是一个女人后颈的那段曲线。第三页是一双曲起来的长腿……

一页页翻下去,日期越来越近,那熟悉感亦越来越怵目惊心。

虽然没有画出脸孔,这些身体却来自同一个人。有几张重复出现共同特征,例如左手虎口上的一颗小痣,右脚膝盖上一个月白色的疤,后颈正中央一个心形的胎记……

成萸胸口重重一震!

这是她!

这个本子里,画的都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符扬要画她?而且是在他们分开的期间?

他不是恨极了她,气极了她吗?为什么还用这样温柔的笔触,描绘着她的每个部分?

成萸浑身发抖,把素描簿一扔,快速在房里来回走动。

血管里有一股汹涌狂潮让她无法静坐!她来来回回越走越快,气息开始喘,额角沁出细汗,心灵的躁动超于的疲劳。

终于!她猛然在房中央停下来,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胸口就会迸开来一样。

她烦乱地拉开衣柜,依循多年来的习惯,就想要整理符扬向来最会弄乱的地方。

手不期然在地上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那个东西用一份旧英文报纸随手一包,就扔在墙角,模起来的外观是不规则状。她接触多了符扬的手笔,一模就知道报纸下是一个他雕过的塑像。

为什么这样随手包着?委迤在地?

她心情不稳地捡起来,将纸缚拆开。

一个黄杨木雕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一张靠背椅上,手搭在脑后,一双长脚横跨到另一张椅上,姿态慵懒;一个少女坐在他大腿上,膝盖摊了一本书,低头正细细地读。

男孩女孩的五官只用三笔草草带过,朴拙的工法却无比传神。

她的双手重重抖颤着,眼前开始模糊。

雕像的侧旁,刻有一个三寸见方的印文。她用力眨着眼,眨开由泪织成的帘幕才能让自己清晰看见上头的隶文——

情在不能醒

五个字如五柄大锤,重重敲上她的心房。

成萸紧捂着胸口,痛叫出声。

符扬爱她!符扬一直爱着她!他真真切切地、像剜心般疼痛地爱着她!这不是宣示,不是主张,不是占地为王的胜利者姿态!

他一直以-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方式,在爱着她!

成萸再待不住了。

她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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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四十四楼公寓,符扬就陷入自厌的情绪。

当时只觉得无法再盯着她发白的脸,只好转头就走。上了楼来,开始把自己谯到臭头。

也不过就一个女人不爱他而已,他耍什么少爷脾气?昧着良心说一堆重话将她轰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就比较痛快吗?

心早就丢了,护着一个破碎的尊严干嘛?他女乃女乃的!

可是,符扬若是会在第一时间下楼道歉,他也就不是符扬了。

独自关在工作室里,自厌自弃了大半个小时,一点工作情绪都无,他终于诅咒一声,将雕刻刀用力扔开。

等一下下了楼,要用什么态度面对她呢?成萸那女人脸最女敕,嘴巴又笨,刚才被他抢白了一顿,铁定又像以前一样沉着一张小脸不理她……

慢着,不理他还好,她不会真被他一说,包袱款款直接走人了吧?

符扬一惊,连忙迈开长腿跑下楼。

一打开门就看到玄关上的行李。

懊死!这女人真的打算跑!幸好他及时想到!

“成萸?成萸?”他俊颜紧绷,在家里各个角落找人。

厨房,不在。

她的房间,不在。

书房,不在。

客厅、浴室都不在。

可恶,行李还在就表示人还没走,她跑哪儿去了?

“成萸!”他心里越来越慌,突然注意到自己房间门开着。

“成——”

房间里也没人。

床上散着他的素描本,一只他去年遣怀而做的木雕被人从衣柜里翻了出来,滚落在地毯中央。

符扬一呆。她看到了?

来不及因心事被揭穿而感到尴尬,他只想知道,成萸人在哪里?

匆匆跑出门外,另一间客房间慢慢打开。

“符扬,你这么早就下来了?”他娘!

对了,他娘前几天打电话说到波士顿看亲戚,回台湾前会绕过来他这里住一晚。他怕成萸知道之后,会赶着离开以回避母亲,所以没有告诉她。

“成萸呢?她跑到哪里去了?”

“成萸?她不是在家里吗?”符夫人一怔。

符扬心下煎急,无暇向母亲解释太多,大步跑出家门。

他房里的散乱隐隐让他觉得不妙。成萸的个性绝对不是随便把东西扔一地的人,更何况连行李都忘了拿。她会这样离开,表示当时心情一定不平静!

在赵紫绶的家里和店里都找不到她。

到了大卫的设计公司,她也不在。

必她的公寓,房东说人还没搬回来。

接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哪里!他对于她这五年来的生活,所知如此之少,他该怎么办?

而,她看透了他的心事,反应却是转头就跑,这又代表什么呢?他该哭还是该笑?他茫立在纽约街头,第一千次的懊悔自己没能管住那张嘴!

对了,费欧娜,她或者到画廊去找灵感也说不定。费欧娜是他的最后一个希望了!

符扬召来计程车,心急如焚地飞往目的地。

成萸仍然不见人影,倒是遇到一个他此刻绝对没有心情应付的女人。

珍恩。

拖拖拉拉了两个星期,她终于找不到任何理由滞延,明天就要搭飞机回伦敦了。姊姊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甚至把她转荐给另一位开艺廊的朋友,决心让这任性的妹妹月兑离自己羽翼,实际到现实社会里磨一磨。

“符扬!”

“让开,我没空理你!”

珍恩三番两次的纠缠,他早就觉得不耐烦之至;此刻心烦气躁,更是火气比天高。

如若她和自己一样是一往情深,痴心不悔,他对她或许还会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珍恩却分明不是!

她对符扬的纠缠,除了迷恋多年而不可得之外,更大原因是无法接受自己是被拒绝的那一个。

若说他们两个人身上有任何共通点,那绝不是“痴心”,而是同样骄纵任性。

“既然你完全不顾念我是你恩师的女儿,那我对你也不必心软了。”珍恩硬堵在他身前,撂下狠话。“你很喜欢那个姓成的女人吧?如果我跑去跟她说,三个月前我还躺在你的床上,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符扬深深看她一眼,突然迷离性感地一笑。

珍恩心儿一怦。

符扬将她带到墙角,伸臂撑在她头两侧,低头在她颈上深嗅了一下。那灼热性感的气息,让珍恩小鹿乱撞,无法相信他突然软化了。

“过去几年我的女人很多,这压根儿不是秘密。即使你跑到她面前捏造什么,我也不痛不痒。”符扬在她耳畔如情人般的粘蜜轻语,“倒是你,珍恩,你确定你真的想陪我玩?”

她的心又是一跳,这回是往发紧的感觉跳。

符扬撑起臂,唇在她的唇两公分之外,眼无限深意地盯住她。

“你知道我认识的三教九流有多少,许多甚至是连纽约警灿诩惹不起的人物。我可以深夜到哈林区走一圈,离开的时候毫发无伤地带着一挂朋友一起出来。”他的长指沿着她的臂温柔往上移触。

珍恩陡然打个寒颤。

“我有太多方法让一个人失踪而不会牵连到自己,你真的要跟我玩这种游戏吗?”他在她耳畔呢喃。

“你……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颤抖,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冲。

“不要试炼我的耐性,珍恩。”他温柔一笑。“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多少世俗的道德观,要搞掉一个人对我不是太困难的事,即使你是天皇老子都一样。”

珍恩抖得犹如风中落叶一般。

“你只要敢靠近她一步被我看见,即使你只是问个路而已,我都会杀了你。”他的语声仍然如丝般轻柔。“我会把你切碎到,连你家人都无法认尸的地步,你可以试试看这是不是一个空白的威胁。”

珍恩-葛伦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