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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同学 第7章

作者:凌淑芬类别:言情小说

“你根本配不上他!”

阴丽华愣了一下,极慢极慢地回过头。

报圆圆的变化不大,依然是一张冷艳的脸孔,嘴角微带着傲慢的线条,一切都和高中时一模一样。

她没有想到竟然还会再见到这位高中同学。

在她们毕业那年花家就搬走了,听说是搬来台北,两家就此失联,没想到却在自己的校园里见到她。

阴丽华停下脚步,默默地和老同学对望。

“你根本配不上他!”花圆圆重复一次,神色藏着隐隐的怨怒。

阴丽华依然不语。她不知道花圆圆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学校里,又是为什么要跟着她。

末了,她轻声劝道:“你还是走吧,反正他也不可能会是你的。”

报圆圆冷哼一声,依旧凝立原地不动。

哔——远远地传来一声机车的喇叭声,阴丽华回眸一看,黄光磊停在大马路旁,遥遥对她张望。

他来接她去吃晚餐了。现在是下课时分,这附近除了她念的大学之外,还有一间国中和国小,所以下课时间的人潮和车流最是纷乱的时候。

她回头看着花圆圆。

“我要走了。”

“他不会在你身边太久的,”花圆圆依然是那样甜蜜的口吻,却说着最恶毒的言语。“等他毕业之后,他就会发现另一个更大的世界、更美的女人;和她们比起来,你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最后你只会像一张用旧了的椅子,被他抛在一旁,想到的时候才回来坐一下。”

阴丽华望着老同学,仍旧不语。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放不开……阴丽华心里有隐隐的感伤。

报圆圆是那种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女的人,人长得美,功课好,在男生之间极受欢迎,她这辈子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黄光磊对她的拒绝吧。

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后,阴丽只是叹了口气。“或许吧。总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走吧。”

她不再理身后的人,自己转身走开。

直到来到大马路旁,都没有再回头。

“怎么了?在跟谁说话?”黄光磊问。刚才她站的地方有树丛挡着,他的角度只能看得到她似乎在和谁交谈。

“没事。”阴丽华摇摇头。

车子骑远之时,她回头望一眼。花圆圆依然站在原地,用那种怨恨的神色盯着他们。

唉!真是个傻女孩。

阴丽华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他宽大又令人安心的背上,不再看那双凄怨的眼。

***

“怎么了,最近脸色这么差,晚上又没睡好?”黄光磊见她从午睡中惊醒,替她拭去额角的冷汗。

“没事……”她闷闷地偎进他怀里,不想说话。

逼光磊有些受宠若惊。她不是一个会主动依偎人的女孩,即使亲密如他们,通常也是他主动去抱她吻她。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迎来了大学的毕业典礼。

最后这一年,他代表台湾参加了两次国际级的篮球赛事,这两次他们的代表队都得到近年来台湾篮坛难得的好成绩,但是这样的成绩是需要经过事前密集的集训和苦练的。

逼光磊回想过去的这一年,几乎都只有练球的记忆,还有就是短短几次两人的相聚;还好她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很能自得其乐。

总算闲了下来,他把她抓过来,两个人共度一个安宁的周末,可是她才午睡到到一半就满头冷汗地惊醒。

他有些心疼,注意到她的体重变轻了一些,脸色玉白中又带着淡淡的青影了。

“真是的!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等我去当兵的时候你怎么办?”他轻责着,把她娇小的身躯抱进怀里,努力摩擦她的手臂想让她暖起来。

“你还记不记得花圆圆?”阴丽华突然问。

“哪个花圆圆?”

“就是高中的时候写情书托我交给你的那一个……”

“高中的时候写情书给我的女生一堆,我怎么会记得是哪一个?”他顿了顿,“你问起这个人做什么?”

“……没事。”她摇摇头。既然他不记得,多说就没意义了。

这小女鬼竟然还帮别人转过情书,可见真的从来没被他那雄壮刚猛勇武迷人的英姿迷倒过的样子,啧!没眼光。

不过,现在倒是不太能叫她小女鬼了。

当然,以普通人的标准,她依然是太苍白,太沉默,太被动,在人群中总是习惯性地被人忽略。可是在所有从小就认识她的人看来,她现在简直是判若两人。

经过他几年来的“阴阳调和”,她现在讲话不再那么有气无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像以前那样白中带青,青中带惨,看了让小阿子半夜做恶梦。

现在的她,看起来比较像一般正常的女孩子了,顶多让人误会脸带病容而已——不过她现在倒真是有点病容的样子。

想到下个月就要入伍当兵,黄光磊不禁有些恋恋难舍。

阿煌比较惨,抽到的是外岛,陈九湘要看他还得飘洋过海到金门去;黄光磊的签运就不错,可以留在台湾本岛,起码以后休假要见面不是那么困难。

一年多而已,很快就过去的,他告诉自己。

“小女鬼……”他的脸颊摩挲着她的女敕颊,轻声呼唤。

“嗯?”她懒懒地应。

“我当兵的时候你要干嘛?”

“就……留在台北找工作啊……”她枕在他怀里道。

“好,那你就找个工作乖乖做,平时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你那两个死党好了,她们两个看起来都挺机灵的,不像你这么好欺负。”

“又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她喃喃抱怨。

逼光磊轻笑,低头吻住她。

你在彼岸从未离开……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逼光磊感觉到怀中的人儿一僵,对她挑了下眉。

阴丽华淡色的嘴唇一抿,只是摇摇头。

他探臂把她的包包捞过来,找出手机接了。

“喂?”

对端一片沉默。

他看了下来电显示:手机号码未显示。再凑回耳边沉声问:“喂,哪一位?”

依然沉默。

“想恶作剧去找别人!再打过来闹,小心我调到通联纪录要你好看!”他恶声恶气地挂断电话。

对方没有再回拨。

“常常有这种恶作剧电话打来闹你吗?”他把手机扔进她包包里,蹙着眉问她。

阴丽华想了想,先慢慢地点一下头,再想想又摇摇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他沉声问。

“没关系……等她打烦了就不会再打来了。”她轻轻道。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

逼光磊对这个表情很熟悉,他的小女鬼说好欺负是好欺负,一旦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不打算屈服了。

“那个人骚扰你多久了?”黄光磊皱眉道。

不会就是因为她这阵子都被电话骚扰,晚上没睡好,才脸色变得这么差吧?

他前阵子在忙,竟然都忽略了,可是偶尔几次她来他这里过夜的时候,他倒是没有听过什么半夜的电话铃声。

逼光磊越想来越不放心。

“等我去当兵之后,你搬来我这里住吧!沈叔、表哥和师叔他们都在,你有问题可以找他们,这样我比较放心。”他命令道。

“噢……”她没有反对。

这种恹恹的姿态反而让他更担心。

“你干脆把手机号码换了,等一下我就陪你去办新机。”他粗声粗气地道。

阴丽华摇摇头。“不用了……其实搬来这里就可以了,她应该不会再打来……”

看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爽快,黄光磊更心惊。

他哄她搬过来跟他一起住已经很久了,从见面方便到节省房租,什么理由都搬过一轮,个胜保守的她说不肯就是不肯,老是给他像刚才那样的倔强神情。没想到今天他只是开个口而已,连进一步的说服都没搬上来,她自己就同意了,可见她最近应该被骚扰得很狠。

他想了更加心疼。

“你遇到这种鸟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自己一个人在那边慢慢忍!等一下我们去申请通联纪录,表哥在电话公司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们查那个人的住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他骂。

“不用了,我搬进来之后她就不敢再打了。”她懒懒地趴回他怀里,还是有点恹。

“你这么有把握?”

“嗯……”她点点头。

逼光磊勾起她的下巴凝视半晌,末了,叹了口气。

“接下来我就不在你身边了,自己要小心照顾自己,知道吗?”他轻吻她的脸颊。

“嗯。”

“不要又作息不正常了,你每次一忙起来就长那些‘有的没的’……”

“啊——啊——啊——”她不要听她不要听,太丢脸了!

逼光磊低笑,把她捂着双耳的手拉下来。

“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去敲左邻右舍的门,知道吗?他们晓得你是我上过的,一定会罩着你的。”

“什么上过?拜托用词好听一点好不好……”她恼怒地推倒他家暴。

逼光磊大笑,翻身将她整个人扑带入怀里,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谁扑倒谁了。

***

一搬进吴氏公寓,果然恶作剧电话就这样停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属性相近,这栋公寓让阴丽华住起来格外舒服,不过她的父母倒是略有微词。

“你们又没有结婚,就这样跑到男孩子那里去住……”她老爸犯嘀咕。

“阿磊现在当兵去了,又不是说两个人都住在里面。”她老妈力挺。

“好吧,那就住到他退伍为止。”她老爸勉强同意。“等阿磊退伍之后,看你们两个是要结婚,还是你再找间房子搬出来,不然这样没结婚就同居,成何体统?”

阴丽华自己是没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她和陈九湘、石丹琪都过起了社会新鲜人的生活。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社会化程度很深的人,某方面来说,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全都是了解她的人,所以对于她的异于常人,他们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出了社会之后,她要面对的人就更多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陈九湘后来走上业务的路子,石丹琪在一间出版社当编辑,这都很切合她们的性子。

阴丽华学的是美术设计。后来,她在一家小鲍司找到了一个包装设计的工作。

这间公司真的很小,连老板在内才十二个人而已。事实证明,十二个人就足以掀起一场战争。

这十二个人组成了一个复杂的社交网路,A和B不和,于是和阴丽华说B的小卑,阴丽华听过就算了。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所谓的“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的意思就是——快点去跟全世界的人说吧!快点出去宣传,宣传得越广越好。

当她发现应该“只有你一个人知道”的事C也知道的时候,她才发现C是听E说的,E是听F说的,然后加一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傻傻的在帮忙保守秘密。

所谓的办公室政治让她严重地不适应,她这辈子从来不曾如此不快乐过。

她的阴森和被动让她再度变成团体里的怪胎,这本无妨,只是最后她成了全公司说小卑的来源——她其实很搞不懂,那么无聊无趣兼无味的自己,哪来的这么多话题好让别人讲?

她觉得寂寞。

当她发现“寂寞”这个情绪时,她大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习惯当少数民族的,自何时起,她开始会因为一个人而感觉到寂寞?

其实,她是知道答案的。

睡觉时,身旁不再躺着一个会让她半夜热到发汗的魁梧身体。

吃饭时,不再有人打电话问她要吃什么,然后来接她一起去吃。

她生命中的前十六年都独来独往,但是后来七年却推翻了她的秩序。

其实所有的这些厌烦,不适应,对新生活的无力感,都只有一个共同的起源而已,就是黄光磊不在她身边。

当他在她身边时,日子似乎没有那么难捱。

她想念他。

阴丽华好震惊。

曾经她以为自己很潇洒的。

她甚至想过,如果哪一天黄光磊和她分手了,那样也很好,她就可以回去过那种安静的无聊的平淡的恬静的人生了。

但是她错了。

她的生活少了他之后,就像吃德国香肠少了酸菜,吃汉堡少了可乐,吃芭乐少了梅子粉,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太大差别,其实整个滋味都走调了。

当他在新训中心第一次可以打电话给她时,阴丽华握着话筒,情绪激动得几乎哭了。

“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男性的嗓音在那一端透露着担心。

“……没事。”她努力把喉咙里的硬块咽下去。“你在那里好不好……习不习惯……”

“嗯。”他顿了一顿,低沉地道:“我很想你。”

“……”这次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原来爱情真的会让人掉眼泪。

“那个变态有没有再打电话骚扰你?”他很是关心。

她的嗓子里透出浓浓的鼻音。“还好……你不用理她,我搬进来之后她就没有打来了……”

逼光磊听了更担心。“怎么会那么巧你一搬家那个人就不打电话了?可见他平常有监控你的行踪!”

“没有啦……你不用为这个人担心,真的……”她不想把本就不多的时间浪费在讨论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天那通电话很短,但是又给了她一点继续往前走的动力。

幸好她还是可以见到他,在他放假的时候。

第一次去探视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很紧张,心跳得好快,好像第一次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亲一样。

望着那迎面走来的昂藏身影,晒得更黝黑的皮肤与更闪亮的白牙,她的眼睛一酸,想也不想就一脑袋直直撞进他的怀里。

背后的黄爸爸、黄妈妈互视一笑,相偕走开,给两个年轻人一点独处的时间。

逼光磊将她带到营区较无人的角落,捧着她的脸,细细打量。

她的颊还是那细女敕幼腻到滑手的程度,不过之前被他染上的淡淡血色已不复见,额间又隐隐带着青气。

少了他的阳气“滋补”,她的体质又渐渐回到以前那森凉的模样。

“脸又变成白色的了。”他咕哝着,低头含住她的唇。“等我将来能出营区,再替你好好‘补一补’。”

阴丽华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怎么“补”,小脸煞红,总算又染上一丝晕润。

逼光磊心中一动,突然发现当兵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不好。

以前总觉得她懵懵懂懂,对两人之间的恋情似乎总是他在主动,他在热中。大部分人眼中看到的都是条件好能力强的他,和相形逊色的她,然后认定她会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一方。其实,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有着不确定感的人是自己。

他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没有自己,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终于,这段分离让她感受到了对他的依恋与在乎,他到底不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一年多很快就过去了,乖乖等我。”他在她耳畔低低地说。

“嗯……”阴丽华心头一酸,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惫好,随着他分发到部队里,假期变多,两个人能见面的机会也增加了。虽然还是令人不满足,多少能稍解相思。

不过,公司里那几派人马斗得越来越凶,让阴丽华更加厌烦。以她的个性,她也只是默默地隐忍着,不过黄光磊从几次的探询里,感受到了她的不快乐。

“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他受不了她被人欺负。

“那怎么行……”虽然房租很便宜,等于半买半相送,但是在大不易的台北,一切生活开销都要钱。

“我再几个月就退伍了,到时候还不至于养不起你,你干脆在家接案子做好了,有接到就当赚零用钱,没接到也不必有压力。”

“不可以……”她还是觉得不妥。

“为什么不可以?”他不在乎地道。“如果伯父那里介意的话,那我们先去登记结婚好了。”

阴丽华完全傻掉!

她她她……她被求婚了吗?

“那那……你你你……那个……我不不不……不行……那个……”

“正式的喜宴等我存够了钱之后再办不急,只是先登记一下,让伯父那里没有后顾之忧。”本来嘛,婚宴这种事他爹娘是一定会买单的,不过从小就独立惯了的他觉得讨老婆还让别人付钱,听起来就很逊。

反正他和小女鬼都不是很在意仪式的人,晚几年再发帖子也没什么打紧。

他说得理所当然,事主听得冷汗涔涔。

“那、那个……我我、我再考虑一下!我我我考虑一下。”

开什么玩笑,她还记得她大学时候的承诺耶!

她答应小湘和琪琪绝对不会抛下她们月兑团而去,她怎么可以食言背信?

不行,她绝对不能当一个无情无义的人!阴丽华坚忍握拳。

结果每次见面他都谈起这件事,害她慌得差点不敢来了。

但是不来会死得更惨啊啊啊啊——

“你到底在怕什么?”黄光磊不爽地盘起手臂。“一般不都是男人比较不愿意定下来吗?我都不介意了,你在介意什么?”

面对他双目炯炯的利光,她像只显微镜下的小细菌一样,被放大到无所遁形,只能头低低的,拿头项心对着他。

“就……那个……”叽哩咕噜,嗫嚅一堆,不知道在讲啥。

“什么?”他低头凑近了去听。

“就……”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陈九湘?阿煌马子陈九湘的那个陈九湘?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啊……”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

听话的人沉默很久。

半晌——

“阴、丽、华——”石破天惊的一吼震动了整座军营。“为什么你要嫁人还要看她们有没有先嫁?你有没有搞错?你给我回去之后立刻跟她们绝交,听到没有!立、刻、绝、交!”

那只被放大的细菌一溜烟逃得不见人影。

于是,就在两个人吵吵闹闹声中,总算迎来了他退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