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多久,福山拿进来一副碗筷。权傲天拿给他地图,交代明天找几名婢女到庵庙提水后,这对已成婚三日的新婚夫妻,总算一同坐下吃饭了。
“你炒的核桃炙腰子不错,试试。”他提点着。
她是烹的人,怎么可能不清楚滋味尝起来好不好。不过念在他一番心意,她头一块就挟起腰子入嘴。
“喝酒吗?”他帮她倒了杯“白玉泉”。“吃炙腰子佐白玉泉最妙,我总觉得,这核桃炙腰子是天生下来要搭配白玉泉的。”
“我酒量不好——”说是这么说,她还是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怎么样?”他盯着她问。
她抿着嘴,做了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原来这就是白玉泉……”
“没喝过?”
想也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喝这种极会醉人的酒。她微微一笑。“虽然我以前没喝过,但我常听我爹说,喝白玉泉,若能搭些咸鲜味重的菜肴,特别顺畅惬意,今日一试,果真如此。”
“你爹品味高。”他率直地夸。“可惜他现已不在了,要不,我肯定会找机会好好跟他喝上几盅。”
想起爹的好,琉璃眉宇尽是向往。“我爹会的可不只酒这一样,他还教了我好多好多,当然也有关于古玩跟南纸的赏析方法。”
是吗?他一脸不相信。“既然你敢这么夸口,这样好了,就这库房里的藏品,你我随意挑选,互考对方,玩一玩如何?”
“不公平。”她搁下筷子说话。“这儿是你地头,哪件藏物你不熟?”
“从你家搬来的我就不熟。”他遥手一指。她三天前带进来的嫁妆,如今还完好封在木箱子里,动也没动过。
“怎么样?有没有胆量试一试?”
眼下就是一个亲近他的好机会,想也知道,她肯定要玩,只是——万一被考倒,被他看轻了怎么办?
她决定先示弱,挑白了自己不行的部分。“玩是可以,不过我先说,我对古画这品项特别不熟,你得略过这一样。”
“没问题。”他拿起酒壶帮两人把杯子倒满。“要是你输了,就啜一口;要是我输了,就喝一杯。怎么样,够大方吧?”
“我才不需要你这么礼让我。”她对自己的鉴赏工夫可是相当有自信。她挺起胸膛说:“我输,我也干一杯。”
哟!这么豪气。他点点头,对她的欣赏,无形中又加了几分。“就这么说定,你先。”
既然有心要考,琉璃心想,找个不花他脑袋随意可识的,出糗的是自己。所以她一拿,就拿出嫁妆里最贵重的一物——王右丞绘制的“江山雪霁卷”,只给权傲天看了一小角图样。
“我挑的这幅画相当难得,可说是我家的传家之寳,有缘亲见过的,包括你,还不到五人。”
权傲天蹙眉细思。说真的,她展示的图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过一小角,已看得出绘作之人功力极高。
那画到微露形迹而不皴染的画法——嗳,怎么说呢,他隐约有个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是何人的画风。
见他苦思不得其解,琉璃也不帮嘴提点,只是安静端着饭碗吃她的晚膳,一刻钟过,权傲天投降。
“我认输。”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你来揭晓此画是谁绘作,我想知道。”
琉璃打开卷轴,他一见上头题名,惊讶大呼。
“原来是王维王右丞!难怪我老觉得这画风,好似在哪儿见过。”
“很漂亮对吧。”夫妻俩同站在画前,欣赏这幅难得一觑的名画。
“你爹是怎么买到的?”他赞叹道。
她回想爹当年的说法。“据说是他一位好友,因家道中落,为筹欠款,才忍痛割爱。我爹说他给了一个相当好的价钱,几乎把他当时铺里的现银全数付了出去。”
“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世间珍品难得,眼前,就是百年一遇的机缘。“这幅图,我得趁明天天色好时,好好细瞧它一瞧——”
识货。“就交给你了。”琉璃甜笑着将画卷收入盒中交给他。
权傲天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小心将它收进落了锁的木箱子里。
“换我考你了。”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挑中一只木匣,打开要琉璃说出里头东西来处。
匣里是一颗雕工精细的玉胡桃。琉璃捧在手心把玩,那光滑滋润、凉丝丝的触感,唤起了她的记忆。
她很快说道:“它肯定是和阗羊脂玉雕成的,而且这玉,还是上好的籽儿玉——对不对?”
一点没错!权傲天将搁着玉胡桃的木匣转过来,上头就贴着一张纸笺,写着“和阗羊脂籽儿玉”几字。
“你怎么猜得到?”他本以为她说尽得她爹真传只是随意夸口,没想到竟确有其事!“这和阗羊脂籽儿玉非常珍贵,一般市面上很难见到——”
她顺着他话尾接口。“所以你一定不知道,这玉胡桃,原本是做一对儿的。”
“你的意思是——”他瞪大眼。
“没错,”她笑意盈盈地斟满酒杯,眉眼间满是慧黯。“另一只玉胡桃就收在我尹家库房——承让了。”
真是想不到。他叹口气,他又输了!
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后,他不服输地喊:“再来。”
接下来这一考,换权傲天猜中了。他促狭地斟满酒杯,倒是要看看自称不胜酒力的琉璃,会不会爽快喝下。
只见她吸口气,毫不犹豫,仰头喝净。
“好!好个酒国英雌!”权傲天夸。他可是头回知道,原来姑娘家也可以如此豪气爽直,说一是一!“我敬你一杯。”
“白玉泉”酒烈,一杯喝下,酒气立刻醺红了她的脸。
望着她绯红艳艳的颊色,他想起王安石写过一首诗,正是在形容美人初醉的娇态。“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慵。”
琉璃在心里复念了一回,蓦地眯眼一瞪。“你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调侃我?”
那又甜又俏的一瞟,一双水眸清波流转,竟有种难以描绘的娇态。
权傲天望着她,半天移不开眼。
他心想,怎么有人喝醉的脸面,会艳得这般好看?
“干么一直盯着我?”她模着自己脸庞喃喃。她有些醉了,声音表情,都变得更加柔媚。“不考了吗?我还想扳回一城呢!”
“考。”回过神来的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换你出题。”
“我来想一想——”她扶着圆桌站起,身子突然一晃。
权傲天赶忙伸手。“还好吗?”
“我没事。”她逞强推开他手。“我还要出题目考你呢……”可人刚走开三步,酒意一上脑袋,她身子一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哇!”权傲天吓了一大跳,好在眼捷手快,没让她摔着了脑袋。
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
望着软瘫在怀里的醉美人,权傲天倒觉得困惑了,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他左瞧右望,发觉只能先把她抱到床上——
可抱起她的时候,他又是一愕。大半辈子不曾跟姑娘家这么亲近的他,从不知道姑娘家抱起来,会这么软、这么香?
他低头一瞧,那微微噘起的小嘴儿,倏地夺去他目光。他不自觉地低头俯近她脸,方才曾让他心魂一荡的香气,又传入他鼻间。
感觉她整个人,就像一朵花一样轻,一样香。
他将怀里像梦般不真实的美人儿放倒在自个儿的床上,她雪白的臂膀无意露了出来,一见她柔若无骨的指掌,他忍不住端起细瞧。小巧的手掌就像玉雕似的,不光丰腴、润泽,彷佛用力些,便要捏出水来。
该怎么说她呢?他出神抚着她细白的小手,竭力细思对她的观感。说来惭愧,活到现在二十多年,他几乎没有跟姑娘家相处的经验,至多,就是弱冠那年他爹带他上花楼,说是让他开开眼界。
可他一进勾栏,眼见花娘们为了得他青睐,时不时出言讥讽对方,他就觉得厌烦。
一开始的印象留下,他就当每个姑娘家,都是那样爱勾心斗角,言不及义的。但一遇上她——他往床上一望,他才知道,原来姑娘家,也能这么睿智聪颖,言之有物。
更难得的是,她还真是漂亮。
他蓦地想起自己最喜爱的一幅仕女图,就收在墙边的木柜子里。打开卷轴,再回头一望仍旧熟睡的娇影。没错,他现在十分确定,画轴里的美人,完全及不上床上的琉璃。
他细审视画中美人,再一望床上美人,终于明白琉璃何以胜过画中美人。
他想,再细的画笔,大概也没法描绘出琉璃那浓长如扇的睫毛,那微勾的唇角,还有那如白玉雕出的秀美耳廓。
再望着她那艳似晚霞的醉颜,他头一回觉得,他可以就这样看着她,一整夜也不觉得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以来笃定奉守的道理,其中几项,或许不若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可动摇。
世间,仍存在着例外。
因为那个例外,这会儿就躺在他床上,甜甜地沉睡着。
(快捷键 ←)589092.html
上一章 ./
本书目录 589094.html
下一章(快捷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