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寒月映蝶 第四章

作者:楼雨晴类别:言情小说

一个月的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

比映蝶仰望明月,心中自问:这一个月以来,她做了什么?

唐逸幽虽然口里说会防她,但事实上,他却全无防她之心,两人朝夕相处,近在咫尺,别说她有一流的身手,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要想取他的命也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她却什么也没做……

不是不想,而是于心不忍。唐逸幽待她太好,好到全无保留,面对这样的他,她如何下得了手?

他总是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事事代她想得周全。他从不让她冷着、饿着,更不舍得她有丝毫的不顺心,怕她闷,再忙他都会抽空陪她散心……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这种有人嘘寒问暖的日子像是恍如隔世,久到她几乎要忘了冷漠是什么感觉。

杀手也是人,他真心诚意的对待,她不会没有感觉,从没有人会这么对她,无止无尽的包容,竭尽所能的怜惜,面对她毫不领情的冷漠也不介怀……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只求付出,却从不奢望回报?

如果他不是那么的好,也许她便不会迟疑不决了吧?

爱月呀寒月!-几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

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在她手中结束,她不曾心软过,任何人的性命对她都是无关紧要的,何以今日面对唐逸幽,她却失了平日的果决?

这代表什么?他是特别的吗?

不,不是!她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曾拘泥了,又怎会对一条不相干的生命有所留恋,他是死是活根本不关她的事,她既亲手接下任务,便没有反悔的余地,她必须执行到底!

对,就是这样!别忘了,她是寒月,是无心无情的冷血杀手,区区一个唐逸幽,对她根本不具意义!

像要证明什么,又像要断绝心头逐渐产生的莫名感受,她冲动地取出一只白色药包,将其中的粉末掺入茶水中,速度快得不让自己有反悔的余地,因为她知道,只要一冷静下来思考,她就会改变心意,再也下不了手。

也好,速战速决。她双眼直盯住傍中茶水,在心底说服自己。

无尘说,杀手不能有感觉,对唐逸幽,她却有了太多无法自主的情绪,一个有了感情的杀手,还配当杀手吗?

再拖下去,她不知道事情又将复杂到什么地步,她不会再让他迷惑她。她斩断了所有的绮念,一切又将恢复正常,她仍是她,没有变。

她警告过他的,是他要一意孤行,那么,死在她手里他也只有认了。

七日散,顾名思义,误中此毒,在七日当中,必会魂归离恨天。目前为止,它并没有解药,也就是说,中了七日散,必死无疑。

贬选择用它,是因为它无色无味,中毒者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昏睡状态,七日之期一到,能让人不受折磨,无病无痛的离去。

如此,已算仁至义尽了吧?

每日夜里,入睡之前,他固定会来看看她,然后才安心回房就寝,一个月当中,不曾有过例外。

盯着摇曳的烛火,她思量着,他今日似乎来晚了。

她心中既矛盾,又挣扎。一方面希望他别来,只要他不来,便能逃过一劫,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就算她放过他,绝命门高手如云,文弱如他,命仍是保不住,与其如此,她倒宁愿用-的方式,让他安安静静的长眠。

才刚想着,敲门声已传入耳畔。

“睡了吗?蝶儿。”

“还没。”她稳住声调,一贯平淡地看向推门而入的他。

“今天药堂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回来,-今天好吗?”

“嗯。”她淡漠地应了声,不想听他闲话家常,转身倒了杯水给他。

只要他一沾唇,一切就结束了。

这些看似平凡却充斥着温馨的对谈、这些日子以来的短暂温情、这道柔柔暖暖的音律、这双轻浅温醉的凝眸……将成过眼烟云。

不愿承认她已开始后悔,不愿承认那一刻真实涌起的酸楚,压下所有的情绪,她仍是面无表情。

“谢谢。”唐逸幽接过杯子,回了她一记浅笑。

杯缘才一沾唇,他突然想起什么,将茶杯放置一旁,由袖口取出一只瓷瓶交给她。

“这……”她询问地抬眼看他。

“前几天为-诊脉,发现-血气不太通顺,早些时候-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却不好生调养,以至真气微紊,这对习武之人是一大重创,久而久之,还会损及自身的内力,-难道不晓得吗?所以我才又想到要替-配丹药,除了固本培原外,对功力的精进也大有助益。”顿了顿,又加上几句:“看在我这么用心良苦的分上,听我的话,千万记得早晚都要服上一颗,知道吗?”

她总是学不会善待自己,就算收下,转眼间又会不当一回事的抛诸脑后,看在他眼里,真的好为她心疼。

映蝶愣愣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傻啦?”他拍拍她失神的小脸。“不许沉默,快点头,说好。”他要听她亲口允诺才能放心。

“我好不好……重要吗?”恍恍惚惚地,她问出了口。对他而言,她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为何要这么关心她?

“这什么傻话?当然重要啊!若是不重要,我干么跟-说这么多?”他像个宠溺孩子的父亲,眼底漾满温柔。“是什么原因,让-认为自己不重要呢?”

她重要吗?

映蝶悲讽地一笑。

认为她重要的人,早在十四年前就离她而去了,十四年来,没有人能肯定她存在的价值,一名杀手,在作践他人的性命时,又何尝不是在作践自己的命?有谁会说她重要?

而他,却那么坚定地告诉她,她是重要的……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重视她存在与否的问题……

望进她眼底的萧索,他轻轻柔柔地道:“我不管-以前曾遭遇过什么,如果-不想说,我也不会去追问,总之,-记住,-不是可有可无的,-身上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期待,光是这一点,-就应该好好地珍惜自己。”

这个男人……令她迷惑。

不问她的过去,对她一无所知,却又愿投注无比的关怀,她真的不明白,这么深的信任,从何而来?

“我……会伤害你。”她不值得他这么待她!

他似有若无地一笑,像在告诉她:无所谓。

“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像夜里的寒月,散发着清清冷冷的光芒,看来是那么孤傲、那么遥不可及,却将内心的凄凉藏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也不让任何人懂。我知道-的不快乐,如果能够,我多盼望能倾尽力量来换-一个真心的微笑,只要是-所希望的,我都会成全-,不管代价是什么。但我希望-也能答应我,不论如何,善待自己,因为在我眼中,-的生命是无比珍贵的。”

映蝶怔忡地望着他。

他说……会倾尽一切的成全她,不计代价……如果他知道,这代价是他的命,他还会这么说吗?

明明已下定决心要做个了断,可他这番话,又无由的勾起她的迷乱,而那正是她极力压抑的。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攫住她的心,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能吗?能吗?她不断自问,她真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死?-那间,她胸口莫名地一阵悸痛。

她别开眼,固执地不愿去思考。

也许是说了这么多的话,让他有些喝了,想起遗忘在旁边的茶杯,他探手取来就要入口——

不!

她管不住自己的行为,弹指间,潜意识的举动已自作主张地挥掉他手中的杯子!

“蝶儿?”他一脸错愕。

“要喝自己倒,我不替人倒茶。”不晓得在呕谁,口气满是恼怒。

唐逸幽微讶地张口看着她,好一会儿,他低低笑出声来。“蝶儿,-使小性子的模样好可爱。”

可爱?她耳朵没出问题吧?她真的听到那个早八百年前就和她绝缘的字眼?

这人是不是少根筋?她态度这么恶劣,换作别人,早恶言相向了,是他修养太好了吗?居然还能笑给她看,他到底有没有脾气啊!

明明该生气的人是他,结果却是她懊恼得差点吐血!

“我不喜欢-冷冰冰的样子。”所以就算她吼他、凶他,他都甘之如饴,至少她能释放出真实的情绪。

“你这傻子!没见过比你更呆的人!”她闷声道,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是吗?”他淡笑置之。

“出去,我想睡了。”再和他说下去,她就快受不了了。

她口气很差,但他不以为意。

“好,那-休息。”走了两步,他又回过身。“对了,差点忘了问-,想不想和我一同到药堂里去?我知道成天闷在家中是难为-了。”

她愕然看了他一下。

“随便!”丢下这句话,她拉高被子,再也不搭理他。

唐逸幽了然于心。

蝶儿瞥扭的心态,得靠她自个儿去调适。

无奈地笑了下,他转身出去。

直到一室再度归于平静,映蝶坐起身子,苦恼地沈叹一声。

本以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任务,如今,怕是要改变想法了,这是她杀手生涯当中最艰难、最棘手、也最具考验的任务,原因无他,从遇到唐逸幽开始,她就没一处对劲,今晚更是反常,难道真在不知不觉中,他已影响了她?

不,不是这样的!她之所以饶过他,是因为……因为……因为他手中的武功秘籍。

对,就是这样!那么记载武林绝学的册子,也是任务的一部分,不是吗?册子没拿到手,他如何能死呢?

没错!所以她才会临时改变主意。

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了合理的借口,她轻吐了口气。

然而,稍稍定下的心,在望见桌上那只唐逸幽刚交给她的瓷瓶后,又再度迷乱了起来——

欺人不难,但要自欺,谈何容易?

身在杀手门中,映蝶对医药多少有点基本程度的认知,接下来的日子当中,她成日跟在唐逸幽身边,而唐逸幽又是扬州出了名的神医,在他的倾囊相授下,映蝶倒也获益良多。

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唐逸幽的仁善心肠,她又有了更深切的体认!

每次只要遇到日子过得稍微清寒些的病人,他几乎都是不收诊金的免费替人医病,而来这儿求医的,绝大部分是贫苦人家居多——全扬州城大概没一个不知道他是烂好人——讲明白点,他根本是日日都在义诊嘛!

真受不了他!

有时,她真忍不住对他说:“你也别开药堂了,干脆去做慈善事业算了!”

岂知,他竟理所当然地回她:“行医本来就是慈善事业啊!”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靠医术来赚钱。

她终于明白,唐逸农为什么三不五时就要叨念他了,要不是有个能干的弟弟,她一点也不怀疑他会饿死自己来帮助别人。

当她这么说他时,他总是好笑地告诉她:“那倒不至于啦!我懂得量力而为,至少,我绝不会饿着自己的妻儿,-想太多了。”

他向她解释什么呀?就算当真如此,可怜的也是那个倒了楣嫁他的女人,又不干她的事。

有些时候,药堂生意特别好,根本忙不过来,映蝶顺手帮了点忙,不晓得打几时开始,就这样帮成了习惯,唐逸幽便说:“-很有天分,考不考虑拜我为师呢?”

“我只懂得杀人,不会救人。”她淡哼。

“别乱说!”他压低了音量。这话可不能挂在嘴边,会惹事的。

她撇唇冷笑,淡漠地看着他拧眉忧心的模样。

“如果-愿意,留下来帮我的忙好吗?”

“你不怕我暗中下毒,毁掉你的药堂?”

“-不是冷血之人,我不相信-会无故拿人命开玩笑。”

她不会“无故”拿人命开玩笑,是因为没这必要,但可不代表她做不出来。

看着手中的药方,想起唐逸幽对她执拗的信任,不知何故,她就是不忍心看他失望的表情。

放下药单,她对前来抓药的人说道:“你等一下,这药方好像有点问题,我去问问唐大夫。”

说完,她拿起药方进去。

眼前的女子,相貌生得清秀,因眼眶含泪,添了几许我见犹怜的楚楚风韵。

唐逸幽有些为难地道:“吕姑娘,这……男女有别,恐怕不大方便……”

“唐大夫的意思是,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你便忍心见死不救?”隐忍着痛楚的声音轻弱无力,脸色已逐渐泛白。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他急急解释。“我是想,请我的朋友帮-会比较合适……”

“不!我只信任你!”她当然知道他指的人是映蝶,但她只要他。

“可是……”见吕河陬心已沁出冷汗,人命关天,他也就不再坚持己见。“好吧,请姑娘宽衣。”

诚如他以往所言,身为医者,若过分拘泥于世俗礼法,那反倒沦为冬烘迂腐了。

他目不斜视,将视线定在背上那道血痕。

啧,伤得不轻呢!要真交给蝶儿,他也不放心。

这女孩说来也挺值得人同情,父母早亡,与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没想到几年前她大哥迎娶个恶嫂嫂进门,从此她噩梦般的人生便开始了。

吕红的哥哥生性懦弱,明知妹妹没被善待,也不敢吭声,任那掌权的夜叉女极尽刻薄之能事,吕红没有一天不带伤,身上时时伤痕累累。

可这一回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得寸进尺到刀刃相向的地步,她是存心想要吕红的命吗?

“令嫂下手真狠。”他忍不住叹息。

吕红轻咬下唇,忍住心伤。有什么办法呢?大哥被嫂嫂吃得死死的,她还能寄望谁伸出援手,救她月兑离苦海?

处理完新伤,连带将旧伤也一并弄妥,他收回手,背过身去。“好了。这几天小心别扯动伤口,净身时也尽量别碰到水。”

身后并没有任何动静,他预计好时间,约一刻钟后才回过身。

岂料,才一转身,触目所及便是一片撩人遐思的赛雪春光,他大惊失色,胀红了俊容匆匆别开脸。“吕……姑娘,-……怎……怎么……不将衣服穿上……”

“唐大夫,你……会嫌弃我吗?”有些羞涩,但她仍是说了。

唐逸幽知道她仍维持方才的模样,不曾改变,而且始终看着他。

“当大夫的,怎会嫌弃病人。”他顾左右而言他,有意忽视话题重心。“请先将衣裳穿上再谈好吗?”

吕红摇摇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她从很早以前,就偷偷地在爱慕俊雅温文的他了,可是一直不敢说出口,今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说什么都要讨个答案。

天哪!怎会这样?唐逸幽心慌意乱,他没想到吕河谠他会有异样的情愫,否则,他绝不会在这种敏感时刻为她医治伤口。

“吕姑娘错爱了,在下……已有意中人。”

“什么?”吕红深受打击,本就失了血色的容颜,如今更是苍白。“是……她吗?”

她直觉想起映蝶。

他们总是形影相随,任谁都猜得出来,他若当真心里有人,自是映蝶。

唐逸幽也没隐瞒,坦然点头。

“好。那么我不在乎为正为偏,只要你肯让我伺候你。”

“不,在下不纳妾室。”今生,他只想专心一意地对映蝶,他若娶妻,对象一定是映蝶,除了她,他谁都不要。

吕红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果断,连她主动送上门他都不要,羞愤交织之下,她走向偏激。“由不得你!你已看过我的身子,就要负起责任。”

这等于是在逼迫他了。

唐逸幽蹙起眉。“姑娘这么说未免牵强,在下职在救人,何况这是姑娘要求,我事前并非没征求-的同意。”

“我不管!反正你非娶我不可,否则我立刻就大叫,说你藉行医之便,行轻薄之实。没有一个清白闺女会拿自身名节开玩笑,你想他们会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他沈郁地望向她。“强求的姻缘难有幸福,-这又是何必?”

“至少好过日日受嫂嫂凌虐的生活。”

“-有难处,我愿意相助,但,不是用这种方法。”赔上一生,自误误人,这事他说什么也不会妥协。

“我只想永远留在你身边!”

“但我对-无意!”顾不得伤不伤人的问题,他冲口而出。

“你——”她悲愤地望住他。”你宁可身败名裂也不娶我?”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来自别人的观感与评价,我自认无愧于天地,这就够了。”他都可以散尽千金以求心灵的恬适了,还会拘泥于外在之虚名吗?

“你!你不娶我,我就逼到你娶!”

正想扯开喉咙泣喊得人尽皆知,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无耻!”

“——”

“蝶儿!”

吕红和唐逸幽同时震惊地看向门边。

她几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比映蝶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她胸前春光,嘲弄道:“又不是很傲人,这么急着献丑,也不怕丢人现眼。”

吕红脸色乍青乍红,急忙拉拢衣襟。

“容我直言,就凭-这样——”映蝶上下打量她。“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的,难怪主动送上门,唐逸幽也不屑一顾,我要是-,哪还有脸苟活世上,不如死了算了!别枉作多情了,死皮赖脸也没用,还是自个儿回家检讨、检讨……”

“蝶儿!”见吕红惨白着脸,面容悲绝,唐逸幽出声惊斥:“别再说了!”

唐逸幽凡事总依着她,从不用稍重的口气对她说话,这是第一次……

她莫名上了火,怒目寒光射向悲窘的吕红。“还不走?-真想把闲杂人等引来,让我告诉他们,-有多恬不知耻吗?”

吕红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忍着泪,狼狈地掩面飞奔而出。

唐逸幽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蝶儿,-实在是——”

“坏了你的好事,你很失望,是吗?”她冷讽道,故意不看他深感无奈的面容。”拿去,这人在前头等着抓药,但药方有问题,不晓得是哪个蒙古大夫开的,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僵冷着脸,旋身而去。

“蝶——”步伐正欲追出,又止了住。

低头看了下手中的药方,这不是他开的,但人来这儿抓药,就算被当成多管闲事,他还是有这个责任义务去了解状况。

想了想,他往前头走去。

事有轻重缓急,蝶儿的事,还是待会儿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