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地回到店里的夏繁波气得只想把眼前所见的事物全都毁去,他拉出他的单车,绕骑北海岸,奋力发泄他无处排解的满腔怒火。
他近乎自虐地挑战自己的极限速度,一直骑到夜幕低垂、全身酸痛无比,才返回家中。
淋完浴,他瘫躺在床上,以为一沾枕头就能沉沉睡去,疲惫的身体却像和脑袋断了线,他的思虑清晰,一点也没有想睡的迹象。
她应该回家了吧?他回到店里时,她的车和杨叔已经都不在了……停!心念甫动,他立刻喊卡,强硬地把她的身影从脑中屏除。
什么都不要想了,赶快睡!他闭着眼,拧眉绷紧下颚,逼迫自己尽快入睡。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可恶,发现心思又游离了,夏繁波气得翻身,把脸埋进枕头,开始用数羊来对抗。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数不尽的羊。
夏繁波叹了口气,肩头无力地垮下,决定停止抵抗,任由纷杂的思绪把他的脑海完全占据,
他抬起手,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看过每一根指节,想起下午握住方向盘的手感,他缓缓收器掌指,下意识的重复握与放的动作。他以为这一生他都再也不可能开车,他恨那场车祸,恨自己的反应不够迅速,没办法带他的同伴一起逃离危险。
没想到,他却那么轻易地跨越了藩篱,虽然痛苦,虽然想逃,他还是跨国了,因为她,他没方法忍受失去她的绝望,所以他宁可选择面对逃避了六年的噩梦,只为了救会她。
他气什么?气她的设计?还是气被逼到不得不面对的妥协?经过沉淀,当满腔的怒火逐渐消退,他竟不知道自己该气些什么。他跨出去了不是吗?
夏繁波倏地坐起,抓起手机,那下小叶的号码。
一接通,不等小页开口,他立刻劈头就问?“你觉得你哥怪过我吗?”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小叶塄了好一会儿。
“如果角色调换,你会怪我哥吗?”须臾,他才骂道,语气里却有着难掩的欣喜。
蒙住眼前的迷障顿时豁然开朗,夏繁波发现原来紧紧捆缚着他的心结,其实全都是侮辱好友的人格。为了这种天外飞来的横祸怪到别人身上?若对方是这种小心眼、胡乱牵拖的人,他们的交情也不会维持那么久了。
难怪小叶一提这件事就会发火,这六年来,他真的失心疯了。
“我明白了。晚安。”他微微一笑,切断通话。
明天拨电话去道个歉吧。虽然她的做法实在是有待商榷,但……再怎么说他都是受益者,该骂的都骂过了。该补的也该补回来了。
他再度躺下,心思仍然缠绕,却是只想着该怎么向她表达歉意,这些年的痛苦自责,他已真的释怀了。
倦意直至此时才爬上眼帘,他放任自己沉入梦乡,期待明天的到来。
被夜色笼罩的房间一片静默,突然间,他又猛然坐起身,膛大的眼在黑暗中闪耀着精光,有着震慑、惊觉以及不可置信。
她怎么会相信她那篇鬼话引他早看透她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她连说谎都能说得面河邡赤,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真伪难辩的假装?她真的有病,而且是严重到不想让他知道的病!
他找到手机。再次拨给小叶。
“向暖怎么了?”和刚刚一样,电话一接通劈头就问,只不过这次的口气更急。
小叶楞得更久了。“……就,眼睛瞎了喜欢一头大笨牛。”
看来她连小叶都瞒着,夏繁波不理会他的揶揄,急切地追问下一个答案,“给我她的电话。”
小叶念了一串手机号码。
抄下后,夏繁波直接结束通话,快速按了她的手机号码,正要拨出时,一连串的急速动作倏然停住。
这么重要的事,他想用电话就解决掉吗?这不够,只听她的声音根本不够,他想看者她,拥着她,确定她真的依然安好无恙!
亟欲见她的心在胸口冲撞着,但顾虑到她的状况,他只能把满腔的冲动先狠狠浇熄。时间晚了,她今天也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他会到店里翻找出她的顾客资料,这样他就可以直接找上门了。
他把号码存进电话簿,然后躺下闭眼,逼自己入睡。
想要弥补一切的渴求不断地澎湃着,延续到梦境,梦中的她对他百般刁难,他仍锲而不舍,因为这是他应得的惩罚,他甘之如饴。
即使这算是个恶梦,他的唇角却不自觉地勾扬起,洋溢着幸福。
纪向暖坐在房间里,怔怔地看向窗外,空洞茫然的视线漫无焦距地涣散开来,全然没把眼界里的事物看进心里,她只是坐着,任由时间流逝。
她不能再继续发呆了,她要打电话给爸妈,然后订机票,整理行李,她有好多事要做,但从昨天回来后她的力气和心神就像被人抽走了,完全提不起劲。
昨天上床后,她一直闭着眼,却神智清醒地躺了整夜。医生曾说睡眠不足或过度烦虑对她的病情会有不好的影响,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的心不会痛了,空空的,缺了好大一块,什么感觉也没有。
某种声音响起,纪向暖眨了眨眼,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声音又响她才发现那是敲门声。她起身缓步走去,打开门,看到管事阿姨站在那儿。
“有位先生来找您,他不肯说名字,只说有关单车的事,您要见他吗?还是要我请他离开?”管家问道。
单车?纪向暖困惑地微拧眉头。会是小叶来问她最近为什么都不去店里吗?想到小叶一定会询问她有关夏繁波的事,她蓦地有种想逃的冲动。
不过……总是得面对的,而且她回加拿大之前也得向小叶他们道别。想到此,她咬唇忍住那股念头,勉强挤出微笑。
“我下去好了。”
苞着管家来到一楼,才刚踏进客厅,她就愣住了,因为她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夏繁波——
他就坐在那里,即使是轻松靠着沙发椅背的悠闲姿态,仍隐隐地散发着力量,瞧见她,他笑了,灿亮的眼眸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对她笑了,除了第一次见面以外,他就没再这样对她笑过了……纪向暖不敢相信。紧锁着他的视线不曾稍瞬,连管家退出客厅把门关上都没发现,她只顾着贪恋地将他的笑容敛进眼里。
为什么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夏繁波心疼地看着她。她变得憔悴,脸和唇都没了血色,虚弱得像是连站着都会耗去她所有的力气。
他起身朝她走去,一步一步,视线坚定地直视着她,从头到脚,再缓缓绕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深深地望进她的瞳眸里。
纪向暖无法别开目光,空洞的胸口开始感觉到心的存在,用力跳着,跳得越来越快。他不曾这样看她,毫无掩饰地,像要将她焚烧般地注视着她,那眼神既温柔又激狂,紧攫住她的心神与呼吸,她逃不开,她也不想逃开。
夏繁波在她面前停下,轻轻托起她的下颔。“昨天怎么了?说实话。”
他以指月复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那温柔无比的碰触,以及他充满怜宠的醇厚嗓音,都和他全身刚强的气势形成对比,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当他在面对心爱的人儿时,他会倾尽所有,给她独一无二的专属呵护。
在他魅力全开的诱哄下,纪向暖根本无力招架,她眼眶红了,喉头哽咽了,说出了一直埋藏心里的秘密。“我……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虽然夏繁波心里多少已有了底,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心仍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下。
“严重吗?”他口吻有些漫不经心,手沿着她的脸颊及颈际轻柔地来回滑动。
依她的体贴个性,他猜测她会隐瞒这件事,有大半的因素是怕他担心,如果他把心头的焦灼不安表现出来,只会更让她难过,所以他只能强忍着,用若无其事的态度探问,天晓得,他现在只想紧紧地将她抱进怀中!
他的体温及抚触把他的力量带到了她身上,纪向暖闭眼,惴惴不安的心逐渐平稳了下来。她贴着他的掌心,身体下意识地寻找安全的倚靠,些微地前倾,前倾,终至靠上了他温暖的胸膛。
纪向暖觉得迷惘,她知道自己该说严重,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自己在怕什么,他的沉稳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好似她的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她的小心翼翼,她的如履薄冰,都只是她在杞人忧天罢了。
“我不晓得。”她抬头看他,无助的眼神令人心折。“它……有可能致死,但我现在还是活得好好的……”
夏繁波唇角半勾,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这样会有影响吗?”
纪向暖摇摇头,即使她的脸开始红了。
“这样呢?”他的唇吻上她的颊,原本轻抚下颔的手悄悄拂过她的耳际,来到她的颈后。
现在的他,已经和她贴得很近了,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及心跳。纪向暖的脸更红了,星眸半垂,怕一抬眼就会对上那近在眼前的眸子,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夏繁波低笑,托起她的后脑,缓缓地覆上她柔软的唇,极尽轻柔地吻她,满腔的几乎将他的自持冲溃,他仍不敢放肆,怕只要稍一用力她就会碎了,消失了,那会将他的世界整个毁灭。
纪向暖分不清这一吻到底是长还是短,因为她的心跳得好快,让她无法思考,只感觉到他的气息将她完全包围。
夏繁波强迫自己停下,他怕再继续吻着她,他会没办法克制地想要更多。第一次而已,别吓到她,让她慢慢习惯不再那么紧张后,他们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安慰自己,下刻却痛苦地发现,这种满怀绮想的安慰反而只会让他更加难熬。
“对不起。”深吸口气,他开口。对她的愧疚总算成功地消灭了欲火,余下的心疼和自责沈穿了他的呼吸。
“不、我不讨厌啊!”以为他在针对刚才的吻道歉,纪向暖急急地说。“我很喜欢,真的……”望进他染上笑意的眼眸,她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双颊瞬间赧红。噢,她好希望有个地洞能让她钻进去……
夏繁波将她揽靠在怀中,不知道该笑她的可爱,还是该感动她的倾心给予。
他从不曾对她好过,冷淡、斥喝、漫视他都做遍,在对她极尽伤害之能事后,昨天甚至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她竟然都不曾对他失望……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在伤害你。”直至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夏繁波才有办法开口。“或许我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思,却一直闪身回避,以为只要你不再出现眼前我就不会动摇,所以故意对你冷淡,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其实……我很在意你,你没出现的那几天我的心根本定不下来。”
他对她说了,他真的亲口对她说了!纪向暖想跟他说没关系,但急涌而上的喜悦却让她哭了出来,埋首他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如果你现在不想原谅我也没关系,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先别回加拿大。”夏繁波轻抚过她的发丝,继续柔声诉说。“让我有机会弥补,就算觉得我不值得原谅,至少你也该糟蹋我一顿,把怨气出完再离开。”
怕他误会,纪向暖抬起头,拚命摇着头。“我不气你,我只是讨厌我自己,如果我可以再健康点,再果决点,再能干一点,我就可以帮得了你,而不是只会惹你生气……”
夏繁波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恨自己迁怒所做出的攻诘伤她伤得那么深。
“你已经够好了,说给十个人听,有十一个人会说是我的错。”他为她抹去眼泪。“是我太胆怯,明明困在心魔里却死不肯承认,还恼羞成怒地把你拖下水,那些并不是实话,你有多好,我再清楚不过了。”
“你……你还在意那件事吗?”对他的担忧使得她忘了哭泣。她好怕昨天只是他情急之下所做的决定,怕之后他还是不愿再去碰触那块禁地。
夏繁波微笑,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窗边,纪向暖向外看去,看到车道上停着单车店的公务车。
“太久没开,技术变得很差,我需要有人帮我加油打气。”握住她的大掌变成和她十指交握,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陪我一起开回店里吗?”
“嗯!”纪向暖忙不迭地点头,想到他竟一个人开车来找她,泪又泛上了眼眶。
夏繁波爱怜地捧住她的脸,缓缓地低下头,却在近得只有一指之遥的距离突然停住,笑容整个敛去。
“强悍点,纪向暖!”他沉声低喝。“别那么容易放弃,我说不想再见到你,你应该大声吼回来啊,说[老娘为你做了那么多,你这王八蛋是什么态度?]用力吼,能拳打脚踢更好,把我这个猪头狠狠打醒,而不是只会自己默默地承担一切!”
惫以为他是想吻她,害她还害羞地垂下了眼,没想到竟是连串的低咆,纪向暖吓了好大一跳,傻愣愣地看着他。
“知不知道?”夏繁波又喝,炯炯双眼瞪着她。
纪向暖的水眸不住轻眨,只能点头。要不是他眼中的笑意和怜宠是那么地明显,她真会以为他生气了。
夏繁波吁了口气,忽地扬起了笑,那抹凌厉全然消失无踪。
“我只气你这点,居然那么轻易就放弃我了。”他用醉人的语调低喃着,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温醇嗓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无可奈何,倾诉着隐于话里的真挚情感——因为爱她,所以恼她不多加挽留。
别放弃,别退缩,陪他一起走下去。她仿佛听得到他这样对她呐喊着。纪向暖笑了,紧紧回拥他。
靶觉自己又欲火焚身了,夏繁波只好再度停下。
想吻她,又怕太过放肆会一发不可收拾,更怕不适当的行为会影响她的心跳,他必须先把底限定出,不然总有一天会擦枪走火。
“告诉我需要注意什么好吗?”接下来换他来呵护她了,他要极尽所能地宠她、疼她。
“我……我是个麻烦。”想到自己的身体,纪向暖原本绽放光芒的眼神一黯。“动过手术后我就变得体弱多病……你还是……”
“嗯哼?我刚说过什么?”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繁波用警告的闷哼截断,眼眸微眯。“体弱多病又怎样?这证明了你来到这世界上是要让人疼的,你要更理直气壮一点,别老是替别人想。”
“可是……”纪向暖想反驳,但看到他故意装得凶恶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上的人不会差的。”他环着她的肩,用力一握。“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有多坚强,别再看轻自己,大胆放手去追求你想要的!”
纪向暖从他那稳恒的环抱里得到了信心与勇气,他的爱将她的自卑缓缓融化,横亘心头许久的芥蒂释去,她开始觉得她真的有能力去达到那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目标。
她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即使羞得手足无措,也毫不退缩地笔直望进他的眼里。“我爱你,我要待在你身边!”
夏繁波被她直接的告白感动得心狂跳,虽然里头的强悍程度仍有待训练,但这已经够让他满足了。
“你别后悔,一旦让我爱上了,我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他反将她的手敛进掌中,举到唇边一吻,扬笑的表情转为温柔。“你昨天没睡对不对?”
“……嗯。”纪向暖点头。
“有两个选择,你想到我家,还是要回房间睡饱了再让杨叔载到店里?”话一说完,立刻见她睁大了眼,夏繁波不禁低笑出声。“我家离店里近,你可以先在那里睡。睡完后再骑车到店里来找我。”他解释。
他比她更希望能和她一起窝在他的床上入眠,但怕进展太快会吓到她,也怕他的自制力禁不起挑战,他今天真的只是纯粹想让她补眠而已。想到他的床单会沾上她的味道,就已经够惹他心神荡漾了。
“……哦。”看到他眼中的促狭,纪向暖羞红了脸。“我要跟你去……你家。”她小小声地说。
她想搭他的车,想去看看他住的地方,想再跟他多相处一些时间。所有的机会她都想把握住。她真不敢相信稍早之前的自己。况真的舍得放弃他回加拿大。
“等我,我去拿东西,马上下来。”她急急交代,很怕他会改变主意,不让她去了。
“慢慢来,我会等你。”夏繁波微笑地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安抚了她。
是呵,她急什么?别让多余的担虑和心思造成无谓的影响。惶然的心定了下来,纪向暖朝他嫣然一笑:心里盈满了甜意。
他会等她。有他的允诺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可以慢慢来,不用急、不用快,只要量力而为地追上他的脚步,这样就够了。
因为,他会等她,一直在前方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