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娇谋深算 第一章 穿书要改命

作者:简薰类别:言情小说

薛引璋睁眼,看到的是松花色玫瑰缠枝帐幔,大雪严寒的空气中飘散着特意燃起的苏合香——她胸闷,发冷,又因为反复呕吐无法饮药,大夫吩咐医娘燃苏合香,好歹舒缓一些不舒服。

四品黄门侍郎家的八小姐,自然是要好好照顾的。

薛引璋从小健壮活泼,骑马射箭不输族兄族弟,薛家上上下下没想过她第一次生病就这样来势汹汹,原本以为只是风寒,结果两三天就倒下了,精神虽然还可以,但因为无法饮食,身子自然虚弱下去,生母薛二夫人汪氏都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回春堂的欧阳大夫天天来薛府给薛引璋针灸,熏药,心里想着这八小姐可得好好的,不然别说薛家以后不找他,自己的金字招牌都要砸了,一个小风寒竟闹了半个多月,说出去多不好听。

说起这薛引璋可是有点玄妙的——她出生时薛老太爷只是从六品的国子监丞,以白身出身的进士来说,官路是十分顺遂了,但有一点就是子嗣不太好。

薛老太爷畏妻,并无贵妾姨娘,二子一女皆是发妻全太君嫡出,孩子少是少了点,但勉强还行,就这样十几年过去,孩子都长大了,长子薛光宗娶妻,次子薛耀祖也跟着娶妻,女儿薛甄出嫁。

虽然说生子生女要看菩萨的意思,但怎么也没想到薛光宗妻妾加起来七个孩子都是女娃,这下别说薛光宗心里嘀咕,就连薛老太爷跟全太君都有点生气,他们家奉公守法,初一十五还吃素呢,菩萨怎么不给个儿子呢?

于是等到次子薛耀祖娶妻汪氏,汪氏开始显怀时,别说合家上下了,就是族里那些老得不行的长辈都在看着,伯祖父年纪都一大把了还亲自来了两趟,殷殷交代汪氏一定要生个男孩子才行。

汪氏一个年轻媳妇,不敢说自己能,也无法说不能,只能含糊的恭敬回答,“曾侄孙媳妇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要跟老夫保证。”伯祖父都快八十了,讲起后嗣,中气十足,“这样老夫死了看到长辈,才能给个交代。”

汪氏听得压力很大,但也无可奈何。

八月十五那天早上,汪氏开始有生产的征兆了,不只是丈夫薛耀祖关心,就连下朝的薛老太爷跟全太君都出现,晚一点薛光宗的妻子柳氏也来了——她虽然不想看弟妹生孩子,但丈夫逼她表示关心,她也不得不出现,嘴上说着希望弟妹一举得男,给薛家添香火,内心巴不得汪氏也生女娃,大家都生不出儿子,那就都一样了。

汪氏快中午时开始肚子痛,到了晚上已经痛到忍不住哭泣,顾不得从小汪家教导的体面,不断嚎叫着肚子疼。

时间就这样过去,转眼夕阳渐沉,转眼明月升起。

当时院子除了薛老太爷,全太君,薛耀祖,柳氏之外,还有不少仆妇丫头——大黎国多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即使只是六品门户,过得也非常富贵,二夫人要生孩子,那是多大的事情,有点脸面的都站着等呢。

就在这时候,伺候全太君的叶嬷嬷突然惊叫,“哎呀,那是什么鸟?”

虽然已经入夜,但十五的月亮又大又亮,众人一下看到汪氏屋顶的燕尾脊上停着一只大鸟。

全太君定睛一看,拍手,“是公鸡,好兆头。”

“恭喜老太爷,全太君,二夫人这胎一定是公子。”叶嬷嬷拍马屁,“今日是中秋团圆夜,菩萨送小公子来跟爷爷女乃女乃团圆呢。”

柳氏觉得这马屁拍得也太过,但身为七个女儿的生母嫡母,在这个家说不上话,别说在婆家抬不起头,回娘家母亲也责怪自己没用。

就在这时候,燕尾脊上那只大鸟突然开屏,明亮的月色下展示了七彩的鸟羽,众人这才看出原来不是鸡,是孔雀。

全太君更激动,“雄雀才开屏,好兆头,二媳妇这胎一定是男孩,我们薛家要有人拿香了。”

就在这时候,产房传出嘹亮的婴儿啼哭。

全太君更喜,“声音这样大,一听就是男孩。”

在众人殷殷期盼下,格扇推开了,吴产婆尴尬的说:“恭喜薛老爷,全太君,得了个孙女。”

二十几人的院子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柳氏暗暗高兴,心想二弟妹,妳人真好,跟我们一样都生女儿,这样就不会只有大房挨骂了。

薛老太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全太君也掩饰不住难受,一刻钟之前还满脸企盼,现在却突然老了几岁,整个人摊在圈椅上动弹不得。

薛耀祖的情绪起伏倒没那样大,他跟汪氏自幼相识,婚姻虽然是水到渠成的结果,但夫妻和睦,加上第一次当父亲,因此并没有失望的神色,只是产房污秽,现在还没收拾,自然不好进去看妻子。

这是薛家第八个小姐——实在没什么好希罕,薛老太爷,全太君连看都不想看,连命名都没有。

洗三那天也很潦草,叶嬷嬷对婴儿洗三驾轻就熟,连请外面的婆子都不用,要送去汪家的鸡肉,酒,油饭自然一并弄好,派人快马送去汪家了,左邻右舍自然也都拿到一份。

虽然已经是八月,天气微冷,但洗三那日太阳却出奇的大,也没什么风,感觉暖洋洋的,整个人都舒服起来。

汪氏跟薛光宗贴身的婆子丫头都说,八小姐性子真稳,小婴儿第一次洗澡一般是要哭的,八小姐只顾着打呵欠。

汪氏十月怀胎,对这女儿十分喜欢,看她的鼻子眼睛,身为母亲,内心是说不出的柔软,对着丈夫薛耀祖说:“真是奇怪,这孩子出生前,我每晚都跟神佛祈求是个男孩,虽然上天没让我如愿,但现在抱着她,我是真心感谢菩萨让这孩子来我身边。”

薛耀祖看着女儿也露出笑意,“女娃也挺好的。”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推开格扇,闯入的是薛老太爷身边的林管事。

薛耀祖十分不满,这林管事没先敲个门,也太没礼貌了,正想出声责骂,却见林管事连连拱手。

“二爷恕罪,二夫人恕罪,老太爷请两位快些去老太爷的书房,贵客等着,对了,记得带上八小姐。”

叶嬷嬷好奇心起,又自恃自己是全太君的信赖之人,于是开口,“老庄,什么事情倒说个清楚,不然等八小姐洗完再提。”

林管事跺脚,抹抹额头上的汗,“唉,不行,叶嬷嬷妳知道那贵客是谁吗?是皇太后身边的法华师太。”

众人听到“法华师太”这四个字,都是大吃一惊。

法华师太是玉佛寺住持的师姊,一心修行,因此没接住持之位——住持要应酬香客,半只脚也是踏在尘世中。

法华师太每旬都会在大殿中讲经,哪怕是达官贵人的眷属也得乖乖排队才能进入大殿,在那大殿上有一品太师夫人,有贩夫走卒的妻子,真正的众生平等。

一堂经一个时辰,听完的人都如醍醐灌顶,心灵平静。

法华师太今年已经九十岁,也只有皇太后能请得动她入宫开导。

但真正让她受人敬仰的原因是,三十年前京城暴雨,不过短短一夜,水深及腰,多少人亲眼看见法华师太在大雨滂沱中念经三日,这才使得大雨停歇,人民得以喘息。

薛光宗跟汪氏一听是法华师太,震惊不在话下——就算皇帝本人出现在薛家,他们都还没这样惊讶。

汪氏反应极快,拿起棉布巾把女儿擦干,又包上小襁褓,“夫君,这是难得的缘分,我们快些去请法华师太赐福给小八。”

薛老太爷跟全太君还没赐名,就只能先起个小名了。

薛耀祖这才回过神来,“对,赶紧,请她老人家保佑小八平安长大,将来嫁得如意郎君。”

夫妻俩抱着孩子,由林管事在前,几个贴心的仆妇跟着,最后则是太过好奇忍不住跟上的叶嬷嬷。

薛老太爷的书房一般人不能进入,就连汪氏嫁入薛家快两年,这也是第一次踏入公公的书房。

虽然是秋天,但院子仍然绿意盎然,汪氏却没心情欣赏,心里只想着这样难得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替小八把握。

她要她的小八岁岁平安,一生顺遂。

林管事开了格扇,夫妻俩抱着孩子踏过门坎,原本以为屋里气氛应该很严肃,没想到却是一种温和的氛围,让人瞬间放松。

薛老太爷满脸喜色,全太君更是笑容藏不住,另一位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就是传说中的法华师太吧。

看起来好年轻,一点都不像九十岁的人,且她不是那种高冷无法亲近的出家人,是真正有修为,普渡众生,慈祥和蔼的出家人。

汪氏心里紧张,但看到襁褓中的女儿,又想这是难得的机会,母亲一定给妳求一些福气,法华师太是侍奉菩萨的人,能得她老人家几句祝福,将来牛鬼蛇神都不敢过来。

汪氏抱着女儿过去正想行礼,却见法华师太站起,伸出双手,“这就是八小姐吧。”

见法华师太竟是要抱女儿,汪氏喜心翻倒极,连忙把孩子递过去,“还请法华师太赐给这孩子几句话。”

薛老太爷跟全太君原本也看不上这八孙女,但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在八孙女洗三这天上门,还主动说要见,内心自然不敢怠慢,连忙跟着站起来。

法华师太一脸温和笑意,“这孩子起名了吗?”

薛老太爷不好意思的说:“还没,朝中事情太多了,在下最近有点忙……”

法华师太也没拆穿,只是笑着说:“那贫尼仗着自己多活几年,给八小姐起个世俗名字吧。”

这下别说薛耀祖跟汪氏了,就连薛老太爷跟全太君都吃惊。

薛老太爷毕竟在朝为官,反应最快,“这……这么大的福分,这……晚生替孙女多谢法华师太厚爱了……”

全太君是农妇出身,不知者无畏,于是开口恳求,“师太,老妇人的婆婆去年走了,婆婆最在意的就是香火问题,她老人家总怕将来我们薛家只有孙女,没人点香,她会找不到去西方极乐的路。师太,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可是婆婆对我很好,我想跟婆婆说一句,我们家有男孙了。”

薛老太爷大急,能请法华师太赐名已经是很大的荣幸,怎么还求了起来,世外高人又不是庙里的神佛,哪能让人求什么的。

正想说些什么,又看法华师太并无不悦,他当下便把制止老妻的话吞下去——众人都以为他畏妻,其实不是,他多年苦读,全氏一个人侍奉公婆,务农赚钱供他读书,还要照顾孩子,他对妻子很感谢,总是给她颜面,毕竟如果对不起这样的妻子,那是白读圣贤书了。

法华师太看着怀中的婴儿,和蔼一笑,“既然老太太这样说,那八小姐就叫做『引璋』吧。”

汪氏听了内心喜悦,可比大房那些来儿,亭儿,招儿好多了。

全太君虽然不懂“引璋”是什么意思,但看到丈夫、儿子、儿媳神色喜悦,也知道是好名字,便说:“多谢法华师太,老妇人大胆问一句,我们家这丫头是不是八字挺好?师太上门,老妇人又高兴又惶恐,觉得机会难得,又怕招待不周。”

汪氏真的见识到婆婆厉害,很多事情读书人想得明白,但顾虑太多,不好意思开口,婆婆倒是开门见山。

法华师太微微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八小姐是有佛缘的,前日贫尼隐觉得星象灿烂,打探一番才知道薛家有新生儿,这孩子虽然才刚刚出生,但已经看得出眉目清朗,与一般婴孩大不相同,老太爷,老太太,好好栽培这孩子,将来能享福。”

薛耀祖跟汪氏本来就没那样重男轻女,此刻听得如此更是大喜过望。

法华师太说现在的世道比她年轻的时候好上很多,劝慰薛家的人敞开胸怀,女孩也是很好的,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明,但将来能撑起薛家的,只怕还是八小姐。

说完这些,她看了看天色就告辞了。

全太君是非常想留法华师太——她早已悄悄让人去叫大媳妇柳氏过来,柳氏也不知道在耽搁什么,一直没出现,这多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法华师太走了。

汪氏抱着小引璋,喜笑颜开,“引璋这名字不难写,又好听,以后带来的弟弟也是青年才俊,不会是纨裤子弟。”

薛老太爷跟全太君此时看着小八,神色已经完全不同——大黎国这么多年来,曾经有两次缺粮,菩萨都是透过法华师太的梦境转达给人世,大家提前囤粮,这才熬过饥荒。

薛老太爷知道大户人家起落不过是转眼,可能十年前还好好的,生了一个败家子,然后大族没落,也有那种家道中落的贫户出了个才子,转眼间家族又在京城呼风唤雨——他们薛家人口虽多,但入朝的只有他这个老父亲。光宗,耀祖,资质平庸,如果小八真有造化,能嫁个郡王县子,或者……薛老太爷一凛,不敢再想下去,但内心突突跳,平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柳氏匆匆忙忙进来,“法华师太,法华师太还在吗?信女想求子嗣兴旺……”

全太君气得要死,“现在怎么可能在,刚刚去哪了?老庄去了扉霞院,我就让老林上妳那去了。”

柳氏知道自己错过好机会,不禁扼腕。

今早她想着虽然小八洗三,但公婆都不在意呢,难得入秋后天气这样暖和,忍不住带了几人上街溜达,去玉轩楼吃了桂花凉糕,掌柜的说在别的季节只能用干桂花,只有这时节能用新鲜桂花,可难得了。

又品了上好的雀舌,江南的茶园一年产二十斤,掌柜说“是薛大夫人来,我们小店这才拿出来,不是钱银的问题,您是雅人,懂茶”。

一阵吹捧下,柳氏暂时忘记没儿子这件事情,开开心心回了薛家,这才知道自己错过多好的机缘。

法华师太到薛家赐福的事情没能瞒住,太多人看到了,再来,这么光荣的事情当然要炫耀啊,就连薛老太爷都装作无意的说了好几次,家里小八有佛缘呢。

说来也真神奇,薛引璋几个月大的时候,汪氏又怀孕了,全太君免不了一阵赞美,说她是好媳妇。

然后大房两个姨娘也接连有了好消息。

来年夏天,薛老太爷往上升了一级,他任国子监丞已经超过五年,朝廷百官众多,皇上本来也没怎么想起他,这几个月因为薛引璋的事情,倒是有几次主动让他开口说话,也许是这样留下印象,太学博士致仕的时候,皇上开恩让他补上了,不再是从六品下,而是正六品上的官员。

薛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怎么看薛引璋都是福气,全太君甚至想起薛引璋出生那夜,燕尾脊上的孔雀开屏。

汪氏十月怀胎,小寒前有了生产的征兆,当时薛引璋已经能说上一些话,大人拚命教她说,是弟弟,弟弟要来了,娘亲要给引璋添弟弟。

所以今日在外等待的时间,薛引璋问:“弟弟什么时候出来啊?”

大人都笑着说,快啦。

真的快了,汪氏的哭声越来越大,痛征明显。

吴产婆给薛家接生过八胎,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高兴,打开格扇,大吼一声,“恭喜,薛家喜得少爷!”

全太君一听,一马当先冲进产房了,旁边薛老太爷咚了一声,却是往后昏了过去。

薛耀祖连忙大叫,“爹?快点,去请欧阳大夫,爹,您醒醒?”

吴产婆的助手姜婆子可有经验了,过来对着人中又捏又掐,几下子薛老太爷就醒了过来。

薛老太爷喘着大气,揪着薛耀祖的衣领,十分激动,“是儿子没错吧?是儿子对吗?”

薛耀祖着急,“爹,您别激动——”

“是不是儿子?”薛老太爷更激动了,深怕自己是作梦。

薛家第一个男孙,大名很简单,薛平安。

城北的人都说薛引璋果然是有佛缘的,不但给亲娘带了弟弟,大房两个姨娘先后产下的也都是儿子。

薛老太爷一个从兄听得这些,把怀孕的嫡长孙媳妇梅氏送过来薛家住,说要沾沾喜气,他们家虽然有男孙,但只有一个,还是个庶出,太少了,薛引璋既然能带来弟弟,带带其他人说不定也可以。

梅氏除了是薛家媳妇,娘家祖父是太学助教,跟薛老太爷是朝堂相见的关系,有这两层缘由,加上梅氏懂事,在薛家也过得挺自在。

薛引璋嘴甜,总是说“从伯母小心点,别颠着从弟弟”,这话听在连生两女的梅氏耳中说不出的舒服,几个月后肚子疼,果然顺利生下嫡子。

梅家送了一个红担的礼物给薛引璋,汪氏却不敢拿,说都是自己亲戚,哪能收礼,一个要送,一个不收,后来叶嬷嬷给了主意,把那红担的礼物换了钱,捐给玉佛寺,给两家的孩子祈福。

薛引璋就这样慢慢长大,只有薛耀祖跟汪氏偶而会喊她小八,其他人谁不恭恭敬敬喊一声八小姐。

法华师太那日虽然没透露太多,但薛老太爷聪慧,全太君多年持家,对金钱还是有一定的敏感度,他们的茶庄,棉庄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每次都多个几车,十五年下来,已经足足多了几成。

薛老太爷又高升了,从五品的大理正,正五品的国子博士,等薛引璋十六岁时,已经是四品黄门侍郎。

薛家十五个孩子,八个女儿,七个儿子——薛引璋出生后,都是弟弟了,就连子嗣不太顺利的柳氏都在七八年前生了一个男孩薛平席。

这样的小姐,求亲的自然踏破门坎。

连薛家已经出嫁二十年的姑女乃女乃薛甄几次回来,都想让自己儿子毛锦娶了这有福气的侄女,好让自己能在婆家站得更稳。

但是别说汪氏不肯,薛耀祖也不愿意,薛引璋琴棋书画都擅长,又生得玉软花柔,夫婿自然要是人中龙凤,薛甄膝下那个毛锦懒惰蠢顿,十七八岁了连秀才资格都没有,怎么配得上他的小八。

薛甄见弟弟拒绝,转而把主意打向全太君,又哭又求又闹,各种撒泼打滚,全太君舍不得女儿这样,但薛老太爷说过,小八的婚事由他作主,自己就算是亲祖母也别想插手。

薛老太爷最看重的第三代虽然是长男薛平安,但他总也记得当年法华师太说的“将来能撑起薛家的,只怕还是八小姐”,早早便认定小八不能随便嫁。

薛引璋十六岁那年的中秋,适逢三年一次的宫宴,她进了宫,宁远长公主所出的定福郡王对她一见钟情,当面就跟皇上舅舅讨了婚事。

薛家上上下下都傻眼,但皇上当年能在厮杀中登上大宝,固然有一半是靠自己,另一半靠的可是亲姊宁远长公主以及姊夫骠骑大将军。

公主子女一般是没有封赏的,但因为宁远长公主厥功至伟,让她的长子是世袭罔替的定福郡王,次子是志远县子,并不是一般皇室女眷那么简单。

更别提定福郡王从小跟宣王一起长大,而宣王是少数能在御书房说话的亲王——文武百官见到定福郡王,比见到一品太师还要恭敬。

皇上心情很好,面对宠爱的外甥求亲,当下就问了,“薛天养,你觉得朕的外甥可配得上你的孙女?”

薛老太爷哪敢说不配,连忙下跪,“是臣孙女的荣幸。”

“那婚事就这样定了?”

“臣谢皇上厚爱,谢郡王厚爱。”

宁远长公主不愧是当年能扶持弟弟上位的人,当下就笑着说:“那备嫁一年,明年中秋过门吧。”

定福郡王十分高兴,“多谢舅舅,多谢母亲。”

一年说长很长,但要备嫁却是不够,汪氏是什么都想让女儿带去定福郡王府,但准女婿是从一品郡王,并不是正一品亲王,嫁妆不宜太多,皇上几位公主出嫁也才一百二十抬,一个四品官的孙女总不能越过公主。

而家里人忙碌筹办婚事,当事人则是忙着培养感情。

大黎国风开放,定福郡王跟薛引璋既然已经订亲,便开始通信,定福郡王甚至会上薛家拜访。

定福郡王仪表堂堂,出身尊贵,薛引璋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越跟准夫婿相处越喜欢对方,觉得真是一门好亲事。

来年的八月十五,薛家热热闹闹的送薛引璋出嫁。

真的像法华师太说的,她是菩萨关照的人,婚姻生活顺遂美满,虽然偶有一些小糟心,但比起闺阁时期的朋友,她已经好过太多。

儿子满月时,定福郡王带着他们母子上玉佛寺还愿,薛引璋觉得自己过得很好,什么也不求了,太贪心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来薛引璋常常想,如果德王不造反就好了。

皇帝虽然对后宫拎不清,但朝政并无大错,大黎国又多年风调雨顺,富庶安稳,德王怎么会以为自己能有所成?

德王虽然杀了皇帝父亲,短暂的登基,但才没几个月就被仁王绞死在宫中,已故庄敬皇后所出的仁王登了大宝。

德王跟仁王都要喊宁远长公主一声姑姑,正常来说谁当皇帝都没差,但是差就差在薛老太爷做了傻事——德王为皇时,为了讨好新皇帝,以陈太傅为主的十几个官员要求拔除几位亲王的爵位,降为庶民,诛杀子嗣,使其无后,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作乱的可能,德王一脉就能安安心心当皇帝。

德王当面斥责了陈太傅一干人,说都是兄弟,他起兵只因为皇帝胡涂,宠爱朱充媛,朱充媛在后宫对继后宋皇后不敬,对四妃不顺,朱家亲戚在朝堂上甚至敢动手打人。

德王说:“朕不是为了当皇帝,是怕后人非议先皇,这才起兵。拔除兄弟亲王位分,乃至于绝其后之事不要再说。”

只能说陈太傅不愧是老油条,一眼看出德王真正的想法,率领着包括薛老太爷在内的一群人跪在御书房前恳求。

后来德王“不得已”只能勉强答应——大黎国再无亲王,只是多了几个无子无孙的富贵老人。

可谁也没想到不过几个月而已,早先逃出的仁王率兵攻入皇城,德王的龙椅都还没坐热,人头就被挂在城墙上了。

建议诛杀亲王眷属的陈太傅,薛老太爷一干人自然受到了究责,当初在御书房跪过的都赐车裂,家属流放三千里。

薛引璋因为已经出嫁且是郡王妃,得以逃过一劫。

但人人知道她的出身,定福郡王为了跟新皇表示忠诚,把她送往玉佛山常伴青灯古佛。

因为时间漫长,薛引璋开始研究起法华师太遗留的书简,并从中悟道,在三十岁那年绞掉长发,正式出家,成为一代佛学者,开始南来北往,诚心布道,对佛学知识的南移有着莫大的贡献,成就法华师太口中的佛缘——全书完。

薛引璋躺在跋步床上,深秋的空气都是苏合香的味道——原来穿书是这么回事。

当初在图书馆拿这本《薛引璋传》只不过是因为主角跟自己名字一样,看完时也没特别感想,就是觉得古代女子生活十分压抑,婚约还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定福郡王说得好听,一见钟情,但不就是见色起意吗?书中女主角连他都不认识,婚事就定了,皇上开了金口,无法反驳。

还有,古代女子的希望也真简单,只要丈夫给自己几分面子,自己膝下有儿子,那就代表好命,无法理解。

虽然一样叫做薛引璋,可是台北的薛引璋并不觉得书中的薛引璋很幸福,甚至后来成为佛学大师,受到万人景仰,还是很可怜,她被家族抛弃了,并不是自愿追求佛法的。

但也许因为名字一样,她连续一两晚都梦见自己在古代睁眼,总是恍恍惚惚,看到丫头大喜过望的表情,说:“八小姐,您醒了。”

喔不,我要睡了。

就这样几次,最后一次怎么样看见的都是松花色玫瑰缠枝帐幔,而不是上铺贴着偶像海报的木板。

一次,两次,几次,她不死心的睡睡醒醒,就这样好几天,终于认了——她,台北的薛引璋,穿到这本人物传记里了,成为书中的薛引璋。

二月的寒冷天气,书中的薛引璋就是在今年中秋入宫,定下婚事后开始走向悲惨人生。

早知道这样,她应该把书仔仔细细翻阅,好避开一切的祸害。

身为一个看过无数穿越小说的现代人,薛引璋还是有点逻辑能力的,首先让身体好起来,然后中秋那天早上想办法让自己装病,就能理所当然避开婚事了。

话说回来,穿越书中也不是没有好事,薛家富贵,虽然因为身体不舒服无法饮食,但这被窝舒服得不行,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有暖石也不冷。

绣墩上两个丫头正在绣花打发时间,一个叫做桃红,一个叫做柳绿,都是忠心丫头,她在书中跟现代之间短时间来回几次,桃红跟柳绿每一次反应都很大,殷殷期盼着她醒来。

格扇咿呀一声开了,两丫头立刻放下绣绷迎上去,异口同声说:“奴婢见过二夫人。”

薛引璋知道这是汪氏了——自己这身子的生母,在大黎国最爱她的人。

将来这个锦衣妇人会被公公连累,死于流放途中。

自己既然穿书而来,成为书中的主人翁,就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算算德王起兵不过也就三四年时间,所幸她还能想办法避开祸端——因为家里在她出生后蒸蒸日上,还有法华师太认证,薛引璋在这个家一向能说上话。

她可以的,虽然她还搞不懂穿书是怎么回事,但既来之,则安之,不是随遇而安,是要逆天改命。

她,二十一世纪的杂食主义者,绝对不出家,肉这么好吃,她舍不得放弃。

随着格扇关闭,吹进的冷风又停止了。

汪氏月兑下披风,在暖石边烘了烘手,这才走到床榻边。

薛引璋已经醒一阵子,只是没出声,桃红跟柳绿不知道,现在看她睁眼,两丫头脸上都出现高兴的表情——八小姐这几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欧阳大夫说了,是好事。

汪氏在绣床边坐下,看着女儿的病容,满是怜爱,“胃口可好了些?早上的干贝粥喝了吗?”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丫头询问的。

桃红连忙回答,“八小姐喝了几匙,另外吃了几片苹果。”

汪氏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虽然还是太少,但比起之前饮食不思,倒也还行,欧阳大夫医术还是不错的。”

桃红听了想笑,之前八小姐病情没起色,二夫人说起欧阳大夫都是直呼其名,跟二爷的交谈都是“欧阳录到底行不行?不行我们换个大夫”,“欧阳录不是自称妙手回春吗,怎么璋儿一个风寒都看不好”,八小姐这两天有起色,二夫人又改口“欧阳大夫”。

“璋儿可得多吃点。”汪氏伸手模模爱女的头发,“药补不如食补,生了病更要多吃,这才能好起来。”

薛引璋看着汪氏一脸关切,内心想着原来这就是母亲看女儿的神情——她在育幼院长大,没有家人,也不懂所谓天生的羁绊,但说来也奇怪,她不过跟汪氏四目相对,就瞬间懂了真的有些感情是不求回报的。

汪氏看着她的神情满是心疼跟温柔。

薛引璋从没有被这样看过,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感觉,暖洋洋的散到四肢百骸,不知道怎么的就月兑口撒娇,“母亲揉揉我的背。”

汪氏微笑,“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虽然是这样讲,还是伸手进入绣被中揉了起来。

薛引璋前世生活了二十二年,从不知道被揉背是这种感觉,虽然跟汪氏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并不觉得别扭,反而觉得很亲近。

她好像……找到了真正的母亲。

桃红见状笑说:“八小姐现在精神好,再喝几口粥吧,奴婢温在炉子上呢。”

汪氏点点头,“去拿来。”

然后薛引璋就第一次享受到被母亲喂食的滋味——其实她体力还可以,但从没有人这样对她,她就是很想被宠爱。

只不过喝进几口粥,汪氏看她的样子好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满满的鼓励,“璋儿这样就对了,多吃点,就算是大冷天要吃龙虾鲍鱼,母亲都给妳弄来。”

薛引璋心想,为了不想出家,本来就要设法让薛家避开祸事,如今她更觉得要保住她的家人——育幼院出身的她一直向往家庭,薛家有薛老太爷,全太君,大伯夫妇薛光宗跟柳氏,七个从姊,四个从弟,然后是她所在的二房,爹娘薛耀祖跟汪氏,嫡弟薛平安,还有两个庶弟。

她在一部热门漫画的讨论区里,看到很多读者说不懂其中一个反派角色为何那么执着于那些假家人,明明都是假的,但该角色却一直自欺欺人,那就是父亲,母亲,手足,要一起吃饭,要父慈子孝,要兄友弟恭。

但她懂,尤其在发现自己穿书到一个大家庭后,从什么都没有到什么都有,会让人疯狂想保住这一切。

渴望亲情的人身边出现了能承接亲情的对象,只会觉得高兴,她不想一个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这样安排,但她还挺开心,她在现实世界没有牵挂,但这里有很多家人,既然她知道薛家会有什么灾难,身为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嫡孙女,嫡女,她要让薛家这艘大船转向,避开风雨,朝和平的海面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