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血色胡同 第六章

作者:灿非类别:言情小说

第三章

城外一处偏僻废墟,二楼小房间闪着微弱烛火,窗边茶几上摆着一个装了水的宽口浅盆,水面浮着朵朵白色茉莉。

一个纤细女子侧卧在床舖上,独自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却忽然听见脚步声,女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高大人影推门而入,她一惊正要起身,却在看清来者之后松一口气,可小脸仍是讶异不解。

“你怎么会来?”他们今日没约啊。

男人微微勾起嘴角,走过去直接就坐到床铺上。“出城办事,心念一动就绕过来瞧,没想到你竟也在此。”

听他说心念一动,女子不由得有些欣喜,浅笑着坐起身来,拢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长发。“今日乱糟糟的,偏让你瞧见了。”

他倒觉得她那秀发微乱的模样别有一番妩媚。

“你一个人在这儿做甚么?”方才进来时见她似乎正在发呆。

女子摇头。“没甚么,只是有点儿闷,过来这儿静一静。”

“帮你煮一壶茶吧。”她起身,正想要去拿茶壶。

“别忙,等会儿就得走,不用煮了。”男人将她拉过来,却见她的手瑟缩了一下。

“手怎么了?”只不过轻轻一拉,总不可能受伤吧?

“稍微扭了一下。”女子慌忙避开他眼光,转身从一旁矮柜取出煮茶器具。“还是给你煮点吧,茉莉香片可好?”

男人一个箭步过去将她手拉起来,不理会她的轻呼与挣扎,俐落将袖子推高,却见白皙手臂上竟有好几条紫青色瘀痕,看来怵目惊心。

“这是怎么搞的?”他极为讶异。

女子抽回手臂将袖子拉好,小脸一阵仓皇。“别问了。”

他蹙眉,恼火地瞪着她,却又发现她脸颊也有红痕,嘴角还破了一小块。

“你当真认为我会这样就算了?”他抬起她下巴细看,小脸上的红痕分明是给人掌掴的,手臂上的不用说,当然就是被人抽打的。

“但我不想说。”给他一吼,她拗起来也绷着脸。“你别问了。”

她向来斯文温柔,这还是头一遭跟他对峙,却不为别的,竟是为了阻止他的关心。

男人瞪她一眼,没说话,坐回床上,见她竟然还若无其事地煮茶,不由得更加火大。“你不说我就自己去查去问,看看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

纤细人儿怔住,停下煮茶的动作,背对着他轻轻叹口气。“这么认真做甚么?这只不过是我额娘一时生气打的,就只是这样罢了,有甚么好查、又有甚么好问的。”

男人过去将她拉到身前,却见她小脸毫无血色,双眸难掩憔悴与委屈,似是吃了苦头却不敢吭声,这模样让他暗叹一口气,登时脸色也缓和下来。“我瞧你向来也挺伶俐,这次到底是做错甚么事了,惹得你娘这么生气?”

与她私下幽会三个多月,男人从没过问她家事,也没好奇她平时都在做些甚么,只知道她家衰败后行事低调,平日穿着打扮明显看出生活拮据;不过,他也没想过多管,只觉得还算喜欢跟她神神秘秘地相约亲热,况且也多半是她主动来找,今天还是他头一次自己跑到这废墟来。

要不是她身上的伤痕太让人惊讶,他原也没想过需要进一步关心她。

“额娘教训女儿还要甚么理由了?”她故作轻松地说着,娇弱的身体却微微颤抖,但仍然对他挤出一抹浅笑。“说给你听也可以,其实是我偷拿额娘的私房钱去买糕饼吃,原本就是我不对,她当然是要生气的。”

撒谎。也不看看是在谁面前,竟敢编造这种可笑言论。

男人不悦,但看她惨白着小脸,身子不断发抖,却硬是不肯吐实的倔强模样,竟隐隐心疼。

他从没认真考虑往后该拿她怎么办,毕竟以她家如今的名声,根本连做二房都行不通。再者,平时倘若她没主动来约,他也压根没惦念过她,更遑论心疼怜惜,可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些许异样感受。

“以前可曾这样?”他将她拉至床上,取出一个小巧的象牙雕刻瓶子,打开倒出些药膏,凝神替她涂抹在手臂的瘀痕上。

见她许久不吭声,又想起方才进屋时她倚在床上心事重重的模样,看来,以往不知已经受过多少顿打了。

他从没想过竟有做母亲的会下如此重手管教女儿,难不成是日子不顺遂便拿女儿出气?他家小妹与她年龄相仿,却是一个受尽宠爱一个屡遭折腾,命运有如云泥之别。

“还伤着哪里了?”他轻轻问着,一手主动要拉开她衣襟。

纤细女子瞬间羞红脸,紧紧抓着衣领。“我自己来。”

她不想让他看见那伤痕累累的身子,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恐怖。

男人将那象牙雕刻瓶递到她手上,忽然轻轻抚了她脸颊一下,纤细女子抬头看他一眼,却发现男人满是关切之情的盯着她。

他从没对她如此温柔。

女子一双俏生生的眼睛忍不住泛起水气,却又努力眨着不让泪珠落下,还硬是挤了个笑容。

那委屈却坚强的模样,简直让他心痛起来。

“你再忍耐一阵子,过些时候我想办法打点,让你来我家。”他低声说着。“以后你就跟着我。”

女子讶异抬头看着他,他方才的话等于是给了她一个确确实实的承诺。

“可是我家……”根本不匹配啊。她当然不是没痴心妄想过,但这根本行不通;况且,她也没料到男人竟愿意开口。

她虽对他怀着一份痴心,却不是天真无知的傻子,自然晓得他们这份关系一直都是她牵挂得比较多,当然也感觉到他的承诺大半是来自于同情。

但她无所谓。明知是同情居多,只要是他愿意给的,她全都想要。

男人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抚着她柔软的身子。“总会有办法。”

纤细人儿心中万分激动,眼眶满是水气。她当然知道以他的身世背景,就算真能进入他家门,也不配做正室;但这样就够了,无论是甚么名分都无所谓,她要的只是和他在一起。

那夜,有如天赐恩典,她满心以为自己惨澹无依的生活就要结束,不用再遭受额娘莫名毒打,不用过着担心受怕的日子,往后跟着他彷佛重生,只要在他身边就能感到安心。

却没料到也不过短短几天,额娘将她和姊姊叫到跟前,在她惊疑不定之中宣布着阴狠恶毒的复仇诡计;而她,竟然是十年前就摆好的一颗棋子。

笑容从她嘴角抽开,光明自她眼前隐去。那天开始,她只当自己是行屍走肉、是虽生犹死的一个破败躯壳,曾经与他一起的短暂时光就当是作了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了,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漆黑。

你做些自己身分该做的,自重自爱各过各的,岂不很好?

婂莹极其狼狈地逃离那间厢房后,一个人心神纷乱地在街上乱走。祁豫棠所言字字如针,刺得她痛彻心扉,神魂恍惚,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住处附近的胡同打转。

当她正准备返家,却被身后响起的打斗声给吓住,一转头,赫然发觉竟有个陌生男子被打昏在地上。

“姊姊!”她惊讶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姊姊婂珍走过来。

“你被跟踪了,差点就让人知道我们的住处。”婂珍将那昏倒男子拖至小巷内,随意以路边垃圾覆盖其上,然后拉着婂莹迅速离开。

赫舍里家出事之后,所有男丁都或死或流放,只剩下她和姊姊跟额娘齐佳氏共三人。婂珍长她三岁,身材比婂莹高,五官却远不及妹妹细致秀丽,然而体态健美身手俐落,因此她额娘十年前便找来几个武术师傅传她武艺,每日严格监督,稍有怠惰不进便严惩重罚。

当时她们浑然不知其中缘由,直到后来才明白,额娘十年来所作所为都是经过精心盘算,一切早就在她铺天盖地的计划之中。

“我没察觉……”婂莹羞愧低下头。这几年来姊姊也教了她一些粗浅武艺,训练她身手灵巧些,还教过她如何在胡同里躲避跟踪,但显然她实在是学艺不精。

“竟有人跟踪你,可见咱们露了馅,但绝不可能是六儿供出……”婂珍口中的六儿正是破庙血案中受重伤遭到逮捕的那人。他不过是赫舍里家收养的数十孤儿之一,早被齐佳氏训练成随时可牺牲的死士。

那日破庙中狙杀刑部侍郎阿喇善可说是惊险万分。他们根据可靠线报,当天应是阿喇善独自出城会友,却没料到他身边多带了两个习武护卫,再加上婂珍事前过于轻敌,仅带着两个死士前去狙杀,谁知年迈的阿喇善超乎预期的剽悍难缠,除婂珍之外,另两人皆受了重伤。

虽然最后还是狙杀成功,但两个死士受伤严重,不得已之下,婂珍背着其中一人,将另一人藏在附近茅屋内,本待回去搬救兵再来,却见婂莹匆忙从祁家返回,说外头已经重重封锁,插翅也难飞。

尽管六儿遭逮,但这些死士们每个人身上都藏有赫舍里家特制的丧命毒药,只要失手被逮就自尽谢罪,这也是婂珍不担心六儿泄漏口风的原因。

“按理说应该没这么快查到我们家才是,到底是哪里露了馅儿……”婂珍思前想后,正欲与妹妹讨论,却见她心不在焉地愣着,遂感到不悦。“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婂莹怔了一下,轻轻摇头。“只是有点乏了。”

“等会儿额娘要找大伙儿商议事情,你别再这样丢了魂魄似的,小心招来一顿责罚。”婂珍正色提醒她。

婂莹点头。她知道姊姊虽然为母命是从,却也待她极好,时常在额娘发怒失控时护着她。“等会儿要商议什么?”

“下一个目标是左都御史王照。”婂珍瞧了她一眼,神色有些欲言又止。“这次你也得去。”

婂莹脸色微变地看向姊姊。

婂珍避开妹妹疑问的眼神,淡淡说着:“王照生性多疑好猜忌,凡是出门必定带着两个最亲信的贴身护卫,要接近他几乎是不可能,尤其其中一个护卫身手极为了得,单单要应付他就属不易,所幸这人的致命缺点就是喜好,这样你明白了?明晚你的任务就是引开那人。”

婂珍跟妹妹不同之处在于,她对母亲的命令言听计从,也一直认同母亲的复仇行动,甚至比婂莹更早几年就知道母亲的计划。

唯有一件让婂珍感到不安的事,就是每次需要美人计就得让婂莹上阵,当然免不了就要出卖色相,这无可抑制地让她觉得愧对妹妹。

“知道了。”婂莹面无表情地乖顺点头。额娘要她去她就得去,要她撒娇献媚她就得乖乖照做,否则不知又会受到什么样的责难。

十年前,当婂珍开始习武,额娘要她学的却是媚术以及幻术;当婂珍拿刀拿剑对着木偶草人练习时,她会的却是胭脂涂抹跳舞弹琴,然后对着房中几面镜子练习一颦一笑动作举止,拿捏如何展现妩媚动人之姿;倘若仅止于此倒也尚可忍受,婂莹最煎熬的却是幻术。

额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幻师,教导她以特殊的青铜铃声与迷香气味控制对方心智;不仅如此,额娘更要她拿那批孤儿练习,每每看着对方在她施以幻术之下眼神涣散或头痛欲裂,有的甚至吐血昏厥,她就难以遏止地内疚自责。

婂莹不止一次哀求母亲停止这样残酷的练习,却只换来冷眼拒绝或是劈头痛打。

额娘说赫舍里家的女子命运已定,要怨就怨自己投胎投错了人家。

当她得知额娘筹备十年的阴毒计划,她就明白,要想逃离命运箝制,只能期待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