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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白首 第九章 礼多人不怪

作者:陈毓华类别:言情小说

次日两人都睡得有些晚,儿金金想起来问苏雪霁,“你可想好要买给先生的节礼了?”

“已经想妥,先生嗜听驴鸣,嗜吃河豚,只是师娘嫌驴子费饲料,也吵,从来不许先生买,河豚鱼肉虽美味,却含有剧毒,学生们从来不敢送这些,先生也好书,可孤本价值千金,我实在买不起,因此我想着还是如常买鲜果好纸聊表心意就是了。”

他应下了什么?苏雪霁一头雾水。

他对着自家娘子常常有种无言以对的无奈,她总是应了,可做出来又不是那回事,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模式。

“盐、菜油、米粮家里还有,但还缺几个大锅,汤罐笊篱,细纱罩儿、畚箕大小萝筐菜刀浴桶……总之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她十根指头都数不过来了。

苏雪霁带笑望着她,他没发现自己这几日脸上的笑容变多了,“那些个竹蔑罩儿,畚箕扫帚大小萝筐我能自己来,我会编,咱们家后院有竹子,刚好。”

“那就交给你了。”她还真没想过苏雪霁会这些手工艺,她就以为他只会读书。

果然技多不压身,到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于是两人分头办事去,分开时她还多嘱咐了声,“东西买多了,别自己提回来,使个人,要不雇辆车。”

“我不会累着自己的。”老是被娘子当成易碎物看待,他的外表会不会真的有待锻链了?

儿金金也没去远,她从后院的小门出去,行经人家的菜畦地,深深浅浅的沟连着大渠,渠边是堤防,长满了防风草还有艘无人的小舟。

她旁若无人的跳了下去,落在河岸边,挖了蚯蚓,便将钓竿插在石缝间,也不去管它,又在河央埋了两个鱼笼,接着她便坐在大石块上,看着鹭鸾在河面上觅食,一边用灵识注意。

还真是一会儿的功夫,钓竿上就有了动静,她扬起钓竿,这一看,重量还真不轻,再下一竿又是一只。

她也不贪多,收起了细颈大肚的鱼笼,里头除了泥瞅、鱼还有许多活跳跳的虾。“这下可以熬鱼汤来暖暖身子,放点海带,椒盐烤虾,唔,也挺好吃的,泥瞅也给先生送去吧,炖来吃,养颜美容,师母应该会喜欢。”

把东西收拾了,把河豚放在木盆里,其他的仍用鱼笼装着,便带着丰富的收获回家去了。

这日胡之到码头去接个许久未曾谋面的友人,回到家,胡夫人迎了出来。

“这都要入冬了,周公您不在京城享福,却往我们这乡下地方跑,实在是蓬华生辉。”

被叫周公的人看着有些风尘仆仆,弥勒脸,身材也和弥勒佛不相上下,脸上总带着笑咪咪的笑容,不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最和善不过,也只有像胡之这样与他有交情的人才知道,这样的人最是毛病一堆。

但是你也别小看他,这周枚可是梵朝享誉士子的大儒,据说才高八斗,能七步言诗,当年他曾对先帝提出变法,新法推行时亦出力不少,让刚从战乱烟硝中走出来,亟待休养生息的梵朝奠定了未来数十年的安定格局。

他是个有谋略的人,门生故旧没有千也有八百人,周边各国都想请他去讲学,教化士子,只可惜新帝继位后,他推托年事已高,退出了权力中心,游山玩水,好不自在,有时,连亲近门生也不知他的行踪。

即便致仕,他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仍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

“弟妹啊,你这是拐着弯骂我这老不死的又来叨扰了。”

这胡府他一年总要来个几次,哪个位置最舒坦,他都知道,几句话当中婢女替他在位置上多加上厚椅垫,这才坐下。

胡府训练有素的婢女已经搂来热巾子,茶水糕点一样不漏。

“周公与我家老胡年轻便是旧识,他这年越发孤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有时在他面前也说不上话,您能来替我分担分担,我还感激不尽了。”老夫老妻日日对着同一张脸,会厌烦是正常的,这来了旧友,她还能松快几日,欢迎都来不及。

“他太不该了,我替你训他!”

胡夫人笑得亲切,也不纠缠前头那件事。“您来得正好,是个有口福的,方才老胡的秀才学生给他送十月朔礼来,人还在前头候着。”

胡之一生致力于教育,学生多得数不清,自然不是每个学生来他都会见。

胡之拿了颗水梨咬着,忙起身去看,稻草编制盖覆着的木盆下两只三斤多重的河豚正朝着他吐泡泡,大喜过望。“这时节哪来的河豚?谁送的?”

“就那苏雪霁,苏秀才。”

“这二愣子是开窍了吗?”

“这不是觑着你好这口,时节再不对也找法子给你送来。”他哪个学生不知他的喜好,偏生这河豚不是常物,全身都是剧毒,就算市集里有人卖,也少有人买,稍有不慎便会中毒身亡,拼死吃河豚,值得吗?

胡之深知这点,平常也不敢造次,毕竟还没活腻。

“真是小气鬼,就送两只。”周枚也过来探头看了眼,万分嫌弃。

“你这话什么意思,两只都是我的。”这老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挑这时候来抢食,咗,他才不要分他吃!

“后院还拴着只驴。”胡夫人笑得颇有深意,这孩子每一样都送到老头子的心坎里啦。

胡之神情微妙,周枚拍腿大笑。“这小子有意思,送礼都送到老胡的心坎,那家伙是哪里有求于你?”

胡之吹胡子瞪眼睛道:“那小子家中无人扶持,是我一路看着他爬上来的,旁人我不敢说,他那家境买不起这等奢侈物。”

那这些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胡夫人也不去反驳丈夫的话,凉凉的从袖子抽出一张字条,“太白留了张食用法子,他说是他夫人写的,只要让人照着这法子收拾,便无性命之忧。”

胡之拿过去一看,里头还鉅细靡遗说了去刺的鱼皮千万不要丢,汆烫后切细配上柚子醋一起吃,着实美味。

不说胡之对字条上详细的食用法子多看了好几眼,连苏雪霁自己也疑惑了许久,向来爱吃、能吃,却只会动口不动手的小姑娘居然口述,让他写出这么一张方子?

别说吃坏肚子,若一个不慎闹出人命,不就变成了好心办坏事?他犹豫了许久,几乎要打退堂鼓。

儿金金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拍拍他的手,笑得那一个得意,“你可以不信旁人,怎能不信你娘子我?煮食,以前我是个门外汉,不过不代表我不会,回门的时候,伯娘就念我说哪能让你一个大男人老是下面给我吃?要不是时间不够,我看伯娘都想把我押到灶上,手把手教我怎么煮食、下盐了,何况,你忘记我嘴甜啊,我脸皮厚,又敢问,这阵子我们天天吃外面,那些卖吃食摊子的大娘、大婶架不住我痴缠,最重要的是我又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来二去的,就学到不少东西了。”

苏雪霁这才想起来,她每到一处摊子、饭馆去吃饭,吃得好了,总能和摊主唠嗑上一阵子,人家若忙得错不开手,她还能撩起裙子、袖子帮人家洗碗、点菜,混得风生水起,大家都喜欢她,本以为她就是一副热心肠,哪里知道竟是为了要烧饭给他吃。

他满心感动的收下他那花见花开小姑娘的一片诚意。

“太白几时娶妻的?”之前请假理由是人病了,这会儿病愈,还娶妻了?真是士别三日。

胡夫人给了他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神情。

“也就不劳弟妹了,我带着厨师,就让他照那单子上头的法子去收拾,再温上一壶竹叶青,再好没有了。”周枚让随身厨师借了胡家的厨房整治河豚去了。

“方才是谁说得正气凛然,这会儿还不是让两只河豚收买了?”胡之撇嘴,竟连厨师都带上了。

“那行,一会儿你别吃。”

“你喧宾夺主啊!”

“得了得了,两个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见面就像老小孩吵架。”胡夫人完全不想再管这两个老男人,摇摇头出去把苏雪霁叫进来。

一会儿苏雪霁便让胡夫人领了进来,他给胡之行了礼,见边上还坐着一位老者,也无人引见,便行了个晚辈礼,在一旁站定。

读书人周枚见多了,见苏雪霁眉目极秀,相貌俊朗,身量硕长,儒雅之外还有股大开大阖的气度,而且眼神明澈通透有自信,即便穿着布衣,也难掩饰与生俱来的贵气,此子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阖上眼,两手拢在袖子里,做闭目养神状。

胡之模了模八字胡,问苏雪霁,“身子大好了?”

“劳先生过问,学生已经无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雪霁对胡之是十分尊敬的,有问必答,态度恭敬,言词恳切。

“听说你娶妻了?”

“是,也就几日前的事,我大哥说我既已娶妻便把我分了出来,昨日才在县城落的户。”

“你那个家,分出来也罢!”苏家复杂的状况他也有耳闻,这孩子在孤立无援的家里不只活了下来,还艰苦求学,即便中了秀才也不骄不佞,都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便是个好榜样。

“内人也这么说,她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用钱财换清静,值。”苏雪霁苦笑,自己被坑了那么多的田地,将来必要讨回,如今先退一步,否则真要逼急了那群豺狼,不知会下什么黑手,这世上不只有光明正义,还有无数阴私和污秽。

只要他们肯努力,岂会穷一辈子,只能挨打无还手之力?

“你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是。”苏雪霁微微笑起来,“那两只河豚也是她去抓的,内人说虾有虾路,蟹有蟹道,河豚贪吃只要下钩就能钓上,麻烦的是如何处理,但只要处理得当,便是一道消得一死的美食。”

胡之听得高兴,“消得一死啊,哈哈,改日有机会带你那娘子过来和你师母聊聊,做个伴。”这性子应该和他夫人处得来。

“知道了,内子应该会很高兴的。”

“可准备好要回书院读书了?你错过今年的乡试,虽然还要再等上三年,但三年也是眨眼即过,光阴似箭,要好好把握。”

“过两日学生安置妥当,自是要回书院的。”

“嗤,再等个三年黄花菜都凉了。”周枚终于睁开眼睛,颇不以为然的眄了胡之一瞥。

“何意?”胡之挑起眉问。

“明年开春君上要加开恩科取士,你若是没有准备,也就不用准备,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银钱。”天下读书人多如牛毛,有的人资质够,运道不好,有的两者都欠缺,胡之在与自己的往来书信中曾多次提过,这小子颇有才气,也肯努力,今日一见还真不俗,如果只缺那临门一脚,他不介意给个顺水人情,左右这消息再迟些时日衙门也会贴出公告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胡之大惊。

“还在拟旨中,是我那在朝中的门生提了一笔,我才事先得知的。”这便是朝中有人和无人的差别,有人消息灵通,无人,也就只能被动的等通知了。

皇帝加开恩科,是为太后六十大寿所开,君上亲试,非同小可,若能过这一关,官场将来一路亨通。

成龙、成虫就他自己的造化了。

胡之可不领情。“老小子嘲笑我朝中无人,太白,这回恩科你非中举不可,替老师争口气,将来你有了出息,看谁还敢把我撼在尘埃里。”

周枚咬了口软女敕嫣黄的柿子,满口甜滋滋,“你想哪去了,自己对号入座,干么给孩子压力?”

苏雪霁心想,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得了消息的他走出胡家大门,心情有些飞扬,往回家路上走的步伐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想把恩科的消息告诉金金。

苏雪霁去胡之那儿送河豚和驴子,儿金金则是一头扎进了昨日买回来的家什里,把东西给安置好,她看着家里的东西也差不多齐全了,接着想起自家刚搬来,还没跟邻居打招呼呢。

于是拎了个大篮子往街上去了,割了两串腊肠和肋排,秤了二斤的干香菇和鸡蛋,又去了杂货铺,问明这时节能种什么菜,伙计把十月十一月的农事倒背如流的说了一堆后,就看儿金金掐着手指说道:“葱韭菜菠菜简蒿油菜卄松菜芫荽花菜大蒜萝卜都给我来个二文钱。”

之后她又去了糕点果子铺问掌柜,她刚搬家,要买点果子糕点去问候邻居,一家得送多少才算诚意?

掌柜说道:“只要是有心结交,送多送少都是心意,心意到就好了,没有非要多少这个问题,不过,娘子要买多少钱的糕饼,小店都能替你搭配成盒,你要是买得多,纸盒钱可以不算。”

她买了十二份凑个整数,掌柜的见她爽快,用对开的裕裤袋装起来,方便她携带,随后她又去成衣铺,出门时,她量了苏雪霁的旧衣服身量,便想照那尺寸给他买衣服。

这不是要入冬了,眼见路人不少都开始缩着脖子走路,她想着苏雪霁跟她一样,穿来穿去也就那两件衣服,她女红针线不通,就算想学,冬天都快到眼前了,哪里来得及,不如先买几件成衣凑合吧。

成衣铺里,布匹五颜六色,成衣男女都有,分门别类,儿金金也不多看,给苏雪霁和自己买了用淞江细棉布裁制的厚棉袄和棉裤,厚罗袜也买了好几双,靴子一看都是布底的,又听店家说县城里只要一入冬又是雨又是雪的,尤其是在外头做活计的,踩个几脚就湿透了,冻脚指头,她听着有理,自然要问有没有皮靴。

店家是做惯生意的,知道今日来了大客户,自然把她领到一处,上头摆满各样的鞋子,高帮低帮厚底薄底彩绣暗纹,应有尽有,她一问价钱,还真不便宜,不过她想到苏雪霁那虽然洗刷干净,却已经穿旧的布鞋,模了模那些看起来好不亲切的皮靴,又想自己也就脚底那双绣花鞋,也快穿破了,狠下心买一双麂皮靴子和小鹿皮靴子,她想要是这样还不够暖,了不起往里头多蓄点棉花也够了。

不过当她看见一件灰鼠斗篷就知道这件她下不了手,想想,一件不怎么样的斗篷居然要二十两,她心疼得直抽抽。

二十两她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刚买宅子,家里样样花销都要钱,方才买了棉袄棉裤和靴子,十几两银子就不见了,她本来觉得自己还满富有的,这下却又觉得钱不够花了。

果然,县城里过日子什么都方便,寻活儿也容易,只是什么都要花钱,要是家里连块地都没有的人,还真不知道怎么过日子了。

若不是她最近抽不出时间上山,那件灰鼠皮斗篷算什么,那白头山上高山峻岭,得有多少好东西啊?

好想去哦。

成衣铺的店家见她买得多,高兴坏了,非要多送她两双薄罗袜,她也没客气,道谢笑纳了。

最终,她还是没买那斗篷,有些一焉卄焉的回家了。

回到银杏胡同,从对面而来的苏雪霁远远就看见了儿金金无精打采的从另一头走过来。

她身上挂满了东西,只是那神情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金金、金金?”他喊了几声,儿金金才如同大梦初醒的回过神来,这也才瞧见神色兴奋的苏雪霁。

他接过儿金金手里的东西掂了掂。“买什么呢,这么多?”

“给我俩买几身冬衣,我想着要入冬了,这儿的冬天不知道冷不冷?”

“这儿靠近上京,上京在北边,一入冬冷得很,过几日我想着上山砍些柴回来,冬天柴火炭都使得凶,不多攒些,一入冬柴火炭也会变贵的。”他被儿金金引着,这才想起过冬这件大事。

“我畏寒。”

“不怕,我下午左右无事,就捡柴火去。”县城人家的柴火都是用买的,城外的人会捡了带到市集去卖,仕绅人家也有固定给送柴火的人,他们初来乍到,柴火要是用买的太费钱,他年轻力壮,上一趟山也能砍不少柴火回来。

“反正我们家现在后院大得很,不管你捡多少回来都放得下。”

“你买这么些果子糕点是要做什么的?”他从来没有家,又一心放在课业上,乡下也不时兴这个,自然不懂县城里的习俗。

“我这不是想着咱们置了宅子,还没跟左邻右舍打招呼,买些甜糖,甜甜大家的嘴,往后好多看顾看顾我们。”

“果然是娘子想得周到。”女人家似乎天生就会过日子,他们的家往后也会越过越火红吧?

这样繁琐的事情他一点不觉得无聊,好像与她一道,再平常的琐事都变得有滋味了起来。

回到家先把肉菜和衣物放下,苏雪霁终于想起开恩科的事。“我送节礼去先生家里的时候,巧遇先生友人,他告诉我当今君上明年要开恩科。”

“恩科是什么?与你三年后要参加的乡试一样吗?”儿金金一进厨房就让苏雪霁用火折子引了火,灶膛烧起来后放上一段柴。

她则是把买回来的肉菜洗洗刷刷,腊肠切粒,肋排切块,胡萝卜切大丁,加上蒜末,香菇泡水后对切也扔进去,大白米洗净加上海带高汤和少许的盐一起扣了,放在蒸架上,盖上锅盖,等那段柴燃尽,再加上灶下的余温就能把饭肉菜给烧好了,她也不用费劲守在锅灶前烧饭煮菜。

天凉嘛,午饭再添个热汤就可以了。

苏雪霁看她把所有的做料都往锅里扔,这是他娘子第一次掌厨,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过也不好太过打击她的士气对吧?

苏雪霁破釜沉舟的决定,要不这样好了,等煮好,不管味道如何,他只管把东西咽下肚就是了。

这样不会抹了金金的面子,也不至于浪费粮食。

她在灶上忙碌的时候,帮着看火的苏雪霁已经把恩科和乡试的区别做了一番解说。

原来,科举之路十分漫长,除了一开始要取得生员的资格,成为廪生,还得通过学政科考,才有资格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因为乡试一般在八月,又称秋阐,会试也称为春阐,是在乡试后次年的春天,在京城举行,得在会试之后取得贡士的资格,在京城中由皇帝亲自主持考试,入了皇帝的眼,录取的称为进士。

恩科是在科举之外,也就是正科之外特恩开科取士,而会这么做通常都是逢朝廷庆典,才会特别开科考试,因为不是常态,才叫恩科。

梵朝至今,只开过两次恩科,一回是圣天元年,君上迎娶皇后,普天同庆,一回就是这次,因为太后六十寿诞。

儿金金听得云里雾里的,总归一句,这科举之路难上青天,至于这恩科,就是条捷径,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那就是说你明年春天就要上府城去了?”

“我考完就回来。”

“既然是明年的事,咱们还是先紧着去认认邻居家的门吧,回来就有饭吃了。”等饭时间,先去把邻里认一认,凡人不是有句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关系总得打好才是。

于是他们挨家挨户的送过去,人家一开门,见是年轻的小夫妻,又送了糕饼喜果,就知道是新邻居,自然也要问上几句,听说他们买下的是银杏胡同最里的那间宅子,莫不摇头说怎么就买了凶宅?这还不打紧,又问花了多少银子买的……诸如种种,也有人见苏雪霁一表人才,听见他是秀才,打量的神色便收了起来,热心肠的见儿金金年轻,就说她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问便可。

有几户人家也回了礼,虽然只是米缸里半升还是一升的粗粮、杂豆,收集下来居然也有小半个米袋。

最后来到街坊一户人家,竹篱笆的门,站在外头可一览无遗,年轻的媳妇正在晾衣服,盆子里堆得满满的衣裳,几个娃有的挖蚂蚁洞,有的互掐着玩,还有一个大的背着个吃手指的娃,蹲在屋檐下择菜,一算,足足五个萝卜头,几个身上穿的是粗布衣,倒也干净,只是这会儿天气凉冷,几个孩子穿得却还是夏天的衣裳,有些单薄,脸色看着有些青。

“小嫂子,我们刚搬来,就住银杏胡同最后那间院子,想说乔迁,过来和大家打个招呼,这点小东西莫要嫌弃。”儿金金这些日子在县城里看多了,这人跟人之间是得套近乎的,你嫂我妹的,关系很快就能拉近。

而且她一把糕点拿出来,刷刷刷,四双亮晶晶的眼睛就再也没转开,最小的那个只会吐泡泡流口水,还不知事嘛。

“我夫家姓魏,我姓秦单名一个勺字,看着我年纪比你长,要不叫我声勺姊好了。”妇人看着有些丰腴,也是爽朗的人,眉眼都是舒爽的笑纹。“……那间凶宅原来是你们买去了,哪个不地道的居然把那院子卖给你们?太夭寿了!”

这时,虚掩的木门吱呀的被人推开,一个有些眼熟的男子出声道:“是谁啊,也不请人进来坐,在外头唠嗑什么呢。”

儿金金和苏雪霁转头望去,竟是卖房给他们的那个有着单眼皮,见谁都笑容满面的牙人,魏万三。

“苏秀才,苏太太。”魏万三一看清来人,顿时笑容满面,三步并成两步,打开竹篱门便要请他们进去。

难怪他热情,中钱连着儿金金包的红包,让几个月没开张,开张就见红的他乐得眉开眼笑,回来媳妇也不摆冷脸给看了,他对儿金金印象大好。

瞧着丈夫热络得不像话,秦勺翻了个大白眼,敢情好,苏家这院子竟是她丈夫卖出去的……还直八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既然都是熟人,勺姊也别与我客气,这糕点果子我买多了,带回去也无用,都留给家里的小子、闺女解馑吧。”儿金金把手下剩的两盒糕点都给了魏家。

“这怎么好意思?”嘴里说不好意思,随便推了两把也就接了过去,有什么法子,家里有五张嘴,睁眼就等着吃呢。

那几个孩子在一旁猛吞口水,只有一个小的用模了一手泥的手上前拉他娘的裙襦,却也没敢开口要。

“那院子我住着挺好的,不碍事的,还要多谢魏大哥。”苏雪霁和善的颔首,然后借口一会儿还有事,拉着儿金金的手便要走。

“哪里值当你的谢……”魏万三直摆手。

“太白哥哥……”儿金金还想说点什么。

“还有事?”

“没,走吧。”

也才走两步路远就听见秦勺那有些隐晦,明显压低的嗓子,“不是年轻小夫妻吗?这怎么哥哥的叫上了?”

魏万三笑着靠到她肩头,手往她拉去。“夜里,我也想媳妇这么叫我……”

这年头夫妻之间以哥哥妹妹相称的人多了去,魏万三听了倒是寻常,也就只有自己媳妇这保守的性子才会大惊小怪。

“你作死了!”秦勺瞪了方才还被她骂夭寿的男人,啐了他一口,“我说你怎么就把那死过人的宅子给卖了。”女人不依不饶,吆喝最大的那个把糕点果子拿了,顺道把小鬼都撞了,因为接下来的场面越发的儿童不宜了。

“我觉得那是间好宅子……”

“那间院子卖出去也不告诉我?”

“天大的冤枉,我回来就提了。”

“既然卖了房,那银子呢?”妇人的低眉顺眼不见了,母老虎的架式隐隐抬头。

“不是给了吗?三两银子啊。”作乱的手哪里还敢动,这求欢不成快要变成求饶了。

“那院子一年半载都没人敢要,能卖出去,你的中钱、抽成一定不只有这些吧?”秦勺狮子吼了。

苏雪霁眼观鼻鼻观心,埋着头走路,倒是儿金金噗哧一笑。“这家人挺有趣的,应该会好相处吧?”

“是个妻管严的。”苏雪霁莞尔。

不过,儿金金心里还有个疑问。“为什么只有夜里才能喊哥哥?”

苏雪霁本来还算自若的神色突然从下巴到额头,整个都红了起来,声音也支吾了,“要不,改天你有空再问勺姊?”

“嗯,可以,左右我们两家就距离半个胡同,抬脚就到了。”她把他的话放心上,准备改天遇上勺姊再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