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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小桃源 第七章 民女不愿意

作者:雷恩那类别:言情小说

不请自来在姑娘家的丝芝小院赖下来,宋观尘本以为自己将难入眠,他一向睡得少,上一世是那般,重生之后情况更糟,彻夜清醒的时候多了去,有时得靠喝得酩酊大醉才能将自己放倒睡沉。

他原打算静静躺着,等到回内寝间的人儿睡去,他再起身离开。

躺在细致木质地板上,随手都能逮到一颗松软枕子,或是枕在颈后,或是夹在臂弯里,又或是跨在膝窝处,竟然出奇舒适,加上暖被覆身,混着多种花味的淡淡香气很是好闻,彷佛也有宁神之效,令他胸中抑郁散去许多。

一室幽喑中,他仗着目力绝佳静静仰望这屋中挑高的天顶,所见的景象还留有几丝似曾相识之感,上一世的他便是这般安静躺着、看着,在她的穿针引线中慢慢合缝起……

受过刑的他肢离破碎、肮颜污秽,普通姑娘家怕是瞧上一眼都要恶梦连连,她待他却那样小心翼翼、那般温柔亲昵……她的对待既是果也是因,结成一条无形的缘丝,系住他今世重生的心。

而这一世,他用不着她来心悦他,她不求情情爱爱那些腻人的玩意儿,他更不求,只需她待在他身边。

他很自私地下了决定,要她陪自己过这一生。

所以得想想,该如何将她拐来……

还得她心甘情愿才好,如此难度更高了,但他非试不可……

再有……那个负了她的王八蛋到底是的哪一位?

可恶……若是让他查出来,他非整死对方不可……

那……究竟她对那王八蛋是不是真的还余情未了……可恶……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反正是脑子里转着一些有的没的,转到最后神识迷糊了,跟着就完全没记忆。

然后——

“侯爷……候爷快醒醒!你醒醒啊!”他渐已熟悉的女嗓在耳边不住叫唤,声音压得很低,颇着急似的。

“宋观尘!宋观尘你再不醒别怪我无礼了!”他两只耳朵突然被用力扯住,他浑身一贯,骤然张开双目。

瞬间映入眼中的是近在咫尺的鹅蛋脸,那秀美脸蛋白里透红,红得好像有点太过火,是被急出来的,他一愣。

他第二眼看到的是满屋子清亮亮的天光,透过精致格窗上的窗纸一大束一大束地照进,遍地迤遇,令那地板上的木钉纹路显得无比细腻,甚至隐隐催发出木头沉香……天,竟已天亮!他再愣。

“本侯昨夜……唔!”他嘴巴直接被姑娘家的小手给捣住。

没让他再作反应,苏练缇改而扯住他一条臂膀,立时想拉他起身,眼神拼命往内寝那边示意,急的一双杏眼水润润,惊得不轻。

就在此时,门外有小泵娘家的脆声传来——“师姊躲在里边干么呀?明明都起床洗漱过,却不见你出来吃早饭,师姊肚子不饿吗?还有,怎么连屋门都锁上?”

宋观尘立刻听出,那是她家的小师妹。

苏练缇边拉人进内寝间边扬声轻嚷,“没事儿,我、我是因刚才洗漱时不小心把衣裙弄湿一大片,换套干净衣物就会开门的,一会儿就好。”

方景绵道:“那……好吧,师姊你快些换好,是师父吩咐我过来知会一声的,今儿个织造署提督齐连大人要过来见识一下师姊那座“江山烟雨”绣屏,人已经在师父的采团那儿喝茶,再过一会儿就会移驾到你这儿。”

苏练缇是直到刚刚小师妹来敲门喊人了才忆起,织造署那位齐连大人突击般来访“幻臻坊”验收上寿用的贺礼,原来是在今日。

而依照她上一世的记忆,师父与齐连大人那边并非如小师妹转告的那样“再过一会儿”会过来,却是马上要到了。这也就是为何她急到满脸通红,忙着要把某位大活人侯爷赶紧藏起的原因。

宋观尘突然就突破了那道用来分出内外与亲疏的垂纱,进到姑娘家的内寝间,且不只如此,他还被推上女儿家的香榻,两边床帏迅速拉上,将他“关”在这漫着薄香的小小所在中。

“嘘!”香榻的主人迅雷不及掩耳布置好一切后原已退出,一颗脑袋瓜突然又钻进床帏内,食指抵在娇唇上朝他做出噤声动作,眼神有着满满哀求。

这是在求他呢。

他心情大好,伸手弹了她雪额一记,见她又撺眉又皱鼻,挨疼了却不敢哼声,表情竟好生可爱,于矩他大爷的心被大大取悦,挥挥手要她安心退下。

苏练缇回出内寝,快手快脚胡乱收拾一番,把男人的靴子一并藏好,才打开屋门,她家师妹还没来得及离开,师父花无痕已陪着提督织造太监齐连走进她这座小院子。“景绵,帮师姊迎贵客。”她定下心神,露出得宜笑颜。

“好咧。”小泵娘顿时精神百倍,蹦蹦跳跳地帮忙把两扇门大大打开,把几扇窗子也都推开,登时整个外间明亮清雅,通透到令人很容易忽略掉垂纱后头有什么样的景致。

苏练缇主动迎向师父以及齐连。

斌客到访,然这位贵客与“幻臻坊”关系非比寻常,与她家师父之间的纠葛更是让人雾里看花,却越看越想看。

每每瞧见她家明明已年过四旬却仍然清俊如昔的师父,与那位掌着织造署的提督大人立在一起的画面,干干净净、瘦瘦高高的两名男子,差别仅在她家师父的身长较对方略矮了些,肤色也更白皙了些……相处的氛围那是长久以来养成的,静好闲适,眼光相交间彼此会心一笑。

看着那样的他们,苏练缇心里头就不住地骚动,仿佛来了一群蝴蝶任性震翅,震得人都要脸红心跳,即是与她“幻臻坊”颇有交往的贵客,自是不用苏练缇开口,齐连已随花无痕将靴子月兑下,还是花无痕顺手接过去摆放在自己的黑履边,这一月兑一递、一接一放间默契十足,没让苏练缇或方景绵这两个弟子有“服其劳”的机会。

方景绵年岁尚小,还瞧不出其中细致之处,苏练缇则很努力地克制脸红,朝齐连微微屈膝一福,落落大方又不失礼数地将人迎进去。

不待她启唇多说,齐连一下子便被那座绣屏引去所有注意力,如同昨夜不请自来的某位侯爷那样,沉迷细赏般在巨座绣屏前伫足良久。

再有,此际门窗皆大敞,烂漫春光落在绣面上,投落、穿透、笼罩、镶嵌,竟把上头的“江山烟雨”闹出一种拨云见日甚至是云开月来之感,沉寂里藏着无数灵动,静谧中见大道通天。

对于织造署上寿要用的这座绣屏,苏练缇半点不担心,真要说,这已是她第三次绣出这面屏风,而这一世的成品又更精致,她内心无憾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在她记忆中亦清晰起来——

明日,织造署的人便会过来将绣屏运走。

再过十日,皇帝老儿大寿,百官进宫寿,织造署献礼恭贺,这座“江山烟雨”绣屏在诸多贺礼中大放异彩,显现出东黎刺绣工艺之高绝,令在场前来贺寿的外邦使臣们惊羡不已、喷啧称奇。

然后她会被皇上召见,龙心大悦的正霖帝会许给她一个心愿。

上一世,她把请求指婚的心愿改掉,跪请圣旨赐下令牌一面,让她能凭着皇家令牌请动太医院的大国手们为师父花无痕调理身体。

她家师父一直以来就有哮喘的毛病,以往仗着年轻还能带着她四处游历,如今年过四旬,身子骨真的较以往虚弱许多。

她上上世嫁进卓府,几年后师弟和师妹结成连理,师妹嫁鸡随鸡,最后亦随师弟回北陵定居,师父的病情便是在那时急遽恶化,待她知道时根本也无力回天。

这一世,她依然想求那面能请动太酱院御医的皇家令牌,保她家师父平安康泰。

齐迪这边果然如她所预期,从眼前的这一幕“江山烟雨”中回过神后,眼角都有些湿意了,连声赞好。

“好了,没瞧见孩子脸都红成那样?大人再称赞个没完,缇儿脸都要冒烟了。”花无痕浅笑温言,不近看的话,不容易发现眼角与嘴角的淡纹。

齐连笑着打趣儿。“本督就不信,有这般绝妙技艺的好徒弟,花先生能不骄傲不欣喜若狂?”

花无痕眼神流转,轻和道:“我自然是骄傲又欣喜,大人岂会看不出来?”

……得了。苏练缇决定直接脸红给两位“大人”看。

她不忍,也无须再忍,反正他们皆以为是过多的称赞才令她害羞脸红。

齐连这边很快下了指示,敲定明日一早便会遣一小队人马过来包裹撤运。

待两位“大人”离开丝芝小院,苏练缇在小师妹方景绵的帮忙下,摊开一块红巾将整座绣屏完全遮盖起来,眼不见为净啊,以防她再继续瞧着,动不动又想添进更多东西,需知“留白”亦是一门学问。

这件“江山烟雨”的绣作,至此终算大功告成。

只是该做的事已然做完,方景绵一副想赖下来长聊的模样,一**往角落枕堆那儿一坐,自发地提起养在小炉上的陶壶,替自己倒了杯热茶。

小丫头不怕烫舌似的先灌了一大口,这才一吐为快道:“师姊,你说啊,那个什么断袖之情、龙阳交欢,就是师父和齐连大人那样吧?”

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支走师妹,好让藏在内寝里的某位大爷赶紧离开,骤然听到这话,苏练缇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跤。

“你、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词啊?”震惊。

方景绵挥挥手,像在表示这没什么,小脸蛋老气横秋。

“外头不少书摊、书肆都有话本可买呢,有才子佳人的本子,也有才子对公子、公子对小厮、小厮对王爷、王爷对将军、将军对军师……欸,多的是,咱们家的织工和绣娘们常是凑钱去买,大家轮着看,既能调适身心还能多认识一些字,咱看多啦,没啥稀奇,只是师父和齐连大人这一对活生生在眼前上演,就觉好奇些啦。”

苏练缇到得这时才惊觉自己有多无知!

竟还以为她家小师妹单纯天真好糊弄,根本天大误会!

只是小师妹到底都看了什么东西?

奇书吗?还是其实就是……yin书?

她这个当师姊是不是该管一管?

而现在管……还来得及吗?

方景绵根本不知她在纠结,一股脑儿把心底的事全盘托出——

“师姊你是没觑见过啊,上个月师父唤我进他老人家的彩园,特意指导我的绣功和织艺,我定力没师姊那样好,师父亲传几手巧技要我自个儿练习,我练不到两个时辰就瞌睡连连,最后就伏在练架边上睡着,迷迷糊糊间,我知道是师父过来往我身上盖了件披风,然后……我还听到声音,师父在跟某人对话……”

“某人?”苏练缇的好奇心不禁也被勾起。

方景绵脑袋瓜一甩,叹气。“自然是齐连大人啊,那声音不男不女的……呃,不是要对他不敬,纯粹实话,反正就是齐连大人突然出现在彩园,师父还要他小点声,别吵醒我,然后……后来……我实在禁不住就偷偷掀开眼缝儿。”

“那……那师妹都瞧见什么了?”其实多少能猜测出来,她边问着,都想边揉揉发疼的额角。欸。

但方景绵似乎觉得光用语言述说无法通透表达,这一次还添上动作比划。

小丫头一口气把茶灌光,随即起身扯着师姊的手疾步往内寝奔去。

苏练缇先是一愣,瞬间心跳狂跳。她想制止师妹已来不及,小丫头“刷!”一声挥开垂纱幕,一进去就往睡榻上一坐。

庆幸的是,方景绵八成太急着表达,所以连床褥也没空撩开,直接演起来——

“师姊,我觑见师父和齐连大人并肩坐在榻上,师父坐这儿,齐连大人坐这儿……”说边挪动**蛋儿换位置,一人分饰两角。“齐连大人就去拉师父的手,师父一开始小小挣扎着,像这样,再这样,最后这样……”左右两只小手互搏般演得卖力。

苏练缇整个看呆,也整个惊呆。

从她所站之处去看,床帏隐隐约约映出-个坐姿闲散的男性身影,那男人根本躲着“听壁脚”听得很是悠然啊!

方景绵又道:“最后师父就没了坚持,由着对方握住手,唔……然后……两颗头颅越来越近,两张脸就贴在一块儿了。”眼前不满十二岁的小师妹,比她家萱姐儿走的时候还小,却已见识了那么多。

她方寸间又乱又心疼,遂与方景绵并坐在榻缘边,不理床帏里的那人了,她模模小丫头的脑袋瓜,嗓音低柔——

“师父只是喜欢上了,也被某人深深喜爱着,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彼此写爱才是最最重要的……往后你也会有深深喜爱、喜爱到想将一生托付的人,那种喜欢的心情,你定能感受得到,而师是不父与齐连大人就是那般,就像你方才说的,那没啥稀奇,是不?”

方景绵清亮眸子溜动,像顿时想通什么似的咧嘴一笑,她头用力点了点,脸蛋有些泛红。

苏练缇回以笑颜,再次轻抚她的头顶心,听她脆声道——

“师姊被那个可恶的宁安侯强行带走的那天,师父都求到齐连大人那里了,齐连大人当晚就有回应,遣人送信过来,要咱们别太忧心,他承诺会尽快帮忙厘清一切,嗯……就觉得他其实也挺疼咱们家师父的,这样……挺好啊。”

她突然提到宁安侯,苏练缇气息一凛,背脊陡然绷紧,小丫头却是不爽地继续发表心声——

“锦京百姓都说他宁安侯高洁俊逸、冷峻剽焊,哼!冷峻是有啦,又冷酷又严峻,感觉半点人味儿也无,冻都给他冻昏迷了,还讲究什么高洁俊逸?别闹了!还好这位姓宋的迷途知返,晓得连夜把师姊送回来,要不,咱们就告御状去,告到他月兑裤子!”

“师妹这话……”苏练缇忽感毛骨悚然,有一只大掌似有若无隔着床帏贴上她的肩头,她硬生生将讶呼压在喉底,身子却无法克制一颤。

“师姊怎么了?”不知情的小丫头晃着两条小腿。

“没事……那个……啊!对了,师姊帮你裁制了一套新衣,景绵个儿越长越高,衣裙瞧着都变短了,来,你过来哦哦,在那儿呢。”

“真的吗?我要看我要看!”

苏练缇趁机将一脸期待的小师妹拉到内寝角落。离那座床榻远远的,并且从箱笼内取出折得齐整的新衣裙。

方景绵才将衣裙拿到手,立时迫不及待地摊开。

“师姊,这个翠绿和女敕黄的配色真好看呢,我好喜欢啊,我马上换!”

苏练缇阻止不了,见小丫头毫不避讳当场解开腰带,她连忙把人往屏风后面推,还道:“景绵慢慢换,不急,等会儿换好了师姊再帮你看看,看有无须要修改的地方。”

她退出屏风,迅即挪步到榻边,掀开一边床帏往里探,就见宋观尘好整以暇斜倚柱架而坐,八成睡了一夜后好几缕头发逃出束缚,他不知何时已卸下束发用的玉冠,此时就任长发轻散,衬得玉颜如雪,更俊三分。

但苏练缇没那心神欣赏美人,明确地对他比起手势,意思是要他趁师妹在屏风后换装,让他赶紧离开。

她真的比划得十分卖力,辅以眼神示意,男人却如坠五里迷雾版申请迷惑,还歪着头对她无辜眨眼。

是怎样?他怎么就看不懂?然后他看不懂之后决定不再看,竟拍拍枕头干脆躺下,大又想继续窝下去的事态。

那绣花滚边的枕头是她的私人之物,此时被他拉来盖在腰月复上的棉被当然也是,其实……整座黄杨木架床内的小小天地就是她最最私密的小所在,这时被他大剌剌霸占,且一开始还是她自己将人塞进去的……

她蓦地颊热欲烧,想去拉他起来,屏风那里已有动静。

“师姊我换好了,都不用修改啊,师姊看我好不好看?”方景绵走出屏风,两眼仍在自个儿新衣裙上,对着架在梳妆台上的一面大铜镜揽镜自照,还左右转动身子故意令裙摆摇摇。

苏练缇暗暗叹气,赶紧再将床帏放落,走向师妹。

“好看。”她衷心道,帮小泵娘整理领子和腰带。“景绵可好看了。”

方景绵开心笑。“谢谢师姊,师姊对我真好。”

“景绵待我才是好,永远那样信我。”连要她随自己去偷皇帝下曝尸、不得收殓的罪人尸首,她竟也二话不说、半句不问,随她一起蛮干。

方景绵再次咧嘴笑开,露出可爱酒窝。“我们是一家人嘛。”

“嗯,一家人。”苏练缇眼角有些泛潮,再次感恩上苍赐给她如此神妙的机会,能够修正她曾犯下的错、保住懊珍惜的一切。

“我要穿出去让师哥瞅瞅,知道是师姊亲手替我作的,他肯定会羡慕得不得了。”小泵娘说风就是雨的,一说完人便跑开,撩开纱幕跑了出去,很快已不见影儿。

终于终于,可以专心对付鸠占鹊巢的某人了。

此际若再把门户全数关起反倒容易让人起疑,所以就保持原状。

她自认衬不出兴师问罪的晚娘脸孔,但觉得还是要严肃一些才好,所以努力板着脸,而为防旁人耳目,也顾不得什么了,干脆整个人钻进床帏内。

结果看到的是犹若海棠春睡般撩人的一幕。

男子的黑发铺放在枕面和榻面上,他侧卧着,掩下一双如扇墨睫,额宽而饱满,眉间舒朗,樱唇微微张着,许是窝在床帏内久了,他颊肤染开轻红,仿佛迎春而绽的粉桃花……

苏练缇用力掐了大腿一把,逼自己“清醒”,不能因美色昏迷。

“侯爷……侯爷醒醒。”见他羽睫轻颤,她咬咬唇。“民女知道侯爷根本没睡着,你就是……想作弄我而已。”

那两道纤长的眼睫终于徐徐掀开,宋观尘对上那表情有些困扰却仍然温柔的鹅蛋脸。“你适才连名带姓唤本侯了?”语调听不出起伏,更听不出他此时心思。

被突然这么一问,苏练缇气息陡然绷紧,试着装傻。“有、有吗?民女不记得了。”

“有。”他斩钉截铁,偏不放过。“你很凶喊着本侯,还说本侯若再不醒就别怪你无礼。”略顿,“本侯就在猜,苏姑娘是想如何对我无礼?双手揪住本侯的两只耳朵,捂本侯的嘴,然后呢?接下来有什么招?”

“我那是……”她芳颊更红,涩涩挤出声音。“……那、那我家师父偕同齐连大人都要到了,师妹那时更等在外头呢,侯爷不醒,民女又如何杠得动你?一时情急才动手,民女跟侯爷赔不是。”

她原就采跪坐之姿,此刻便跪直身躯,双臂环围,朝他拜下。

宋观尘没让她完成这个跪拜磕头的赔罪礼。

他一掌托住她肘部,定定然望着她。追根究底是他夜闯她的小院,还要无赖地留下来过夜,然后一觉到天明便也算了,他是睡到日上三竿犹未醒。

错在他,都是他的错,她却连回个嘴也不会。

她跟他道歉,向他赔罪,那模样和眼睛尽显真意,没有半分不甘和嘲讽,更无敷衍,但他却郁闷了,胸臆间又绷又疼,很想严厉地教会她,别任人这样吃得死死,别让谁欺负了去,然而另一方面又喜欢上这种欺负她的感觉,喜欢她对他的纵容和迁就。

内心那荒芜许久的土地有什么正破土而出,攀爬向上,望入她水润润的眸底时,仿佛嗅到勃勃生机。

“苏练缇——”他忽然唤她姓名,轻沉音色唤得她秀背微颤、眸子瞬也不瞬。

他徐声道:“你确实得赔不是,但本侯要的是实质的赔礼,而非磕头认错这样简单。”“那侯爷……意欲为何?”她一颗心七上八下。

“本侯要你替我裁制成套的新衣,布料由你挑选,颜色和款式亦由你全权作主,不许不好看,不许不舒适,得令本侯十分满意才成。”“……”她傻住了。

她率直清亮的注视让他脸皮微烫,好像就要被瞧出端倪。

对!他就是同她家小师妹“争宠”了!如何?

“你家小师妹背地里非议本侯,本侯可以不追究,但你为她量身裁缝、赠她新衣,本侯看着自然眼红,你要赔罪,就拿全套亲手裁制的新衣来当赔礼,就不知苏姑娘认不认赔?”

……是说,她不能认吗?

师妹方才口无遮拦骂了他,这事可大可小,他拿出来挂在嘴边,要她如何轻忽?

况且仅是向她讨要一套新衣罢了,完全是她能力所及,她当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她并非逆来顺受,而是……就是……总视他为同行之人,这一世也许就仅他们俩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啊,总想待他再好一些。

“民女认的。侯爷若不弃嫌,民女很是愿意。”她软软言语,双肩放松。

“本侯还要一条男款发带,就如你那晚帮我束发的那条,须得一模一样才可。”他微绷着俊脸要求。

她心思瞬转,瞬间已理解,明白他所说的“那晚”,指的是上一世她为他清理残躯的那一夜,她不仅沐净他的发,还用一条雪蚕冰丝编织而成的发带为他束发。

上一世。

那一夜。

他没有身死魂消。

他一直听着她的喃喃自语,一直看得那样清楚。

倘苦侯爷也能如我这样幸运,那……那我希望,希望侯爷能重生在美好时候,别再受任何苦楚,要让自个儿好好的,一直那么好,令谁都欺侮不了你。

上一世,那一夜,她待他的心思诚然不欺,到得这一世仍然未变。

她眉目轻敛,所有叹息全藏在一字一句的吐气如兰里——“侯爷所求,民女俱知了,定会好好备上这份赔罪礼。”

结果她的轻易妥协令床帏内这个小小所在陷进古怪的安静中。

苏练缇自己也察觉了,不由得再次瞄向他,却发现他气息窒碍般扯了扯襟口,俊脸异样通红。

可是她弄不清,他是因为发怒才涨红脸,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欸,尽避她模样才十八,面女敕得很,真要说起来,明明较他年长,怎么好端端仍会被他的情绪左右?

再有,跟他这样窝在床帏内,鼻间尽是他身上的寒梅冷香,眼前尽是他撩人之姿,她这位如狼似虎的“大娘”都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样实在太糟糕、太龌龊啊!

内心重重一叹,终是忍住想用力揉脸的冲动,她力持镇定,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不知侯爷可还有其他吩咐?”

床帏内持续静谧,好似他亦在沉吟斟酌。

忽然,他道:“关于那一座‘江山烟雨’的绣作,你说,你曾用那一件作品求得圣上赐婚,是吗?”

“……是。”她点点头。

“这一世若然有同样机会,你可愿再求一次?”

刹时间,苏练缇觉得水光涌出就要模糊视线,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张唇无语,仅能怔怔然望着他。

宋观尘轻扬嘴角,再道:“如本侯这样的人,外貌许是好看,但内里腥臭黑透,可一但成为本侯的人,必得本侯一生庇护,我也绝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撤,你可愿再求一次赐婚,把自己嫁予本侯?”

她静了好一会儿,最终遵从内心所想。“民女……不愿意。”

他了然般再次笑了笑。“好。”

好……什么?所以直接拒绝就好,可以如此简单吗?

就在苏练缇以为这个诡异话题到此为止之际,他却越过她撩开床帏下榻,并抛下一句——

“无妨,本侯总能想到法子。”

“侯爷……”苏练缇见他往外间走,不得不起身追去,脑子里挺乱,只晓得要把方才藏起的靴子拿出来物归原主。

宋观尘俐落地套上靴子,由着发丝慵懒披散,他回眸轻睐,目光熠熠生辉。

苏练缇陡地一个回神,忙张唇问:“侯爷要想什么法子?刚才那话是何——”

“今晚见。”他没让她问完。

“什、什么?”她有没有听错?

男人还是未作答,大步踏出屋门,等苏练缇踩着绣鞋踉跄追出时,丝芝小院里早没了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