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背景颜色: 选择字号:

雪藏茉莉 第二章

作者:谢璃类别:言情小说

她慢慢听懂了,这大概又是一对貌合神离的结合。结婚是人生大事之一,连参予拍照的动机都缺乏,对人生还能有多少共识?她见多了拍照当天闹别扭的情侣,拍完的照片没有人出面认领,躺在电脑里大半年只好作废,店经理可不愿意摄影师做白工。

她试着用轻松的方法解释:“拍出来的结果想尽如人意,和当事人有很大的关系,只要默契够,感觉对了,怎么拍都好看,不是单只有构图、光线的问题,否则,您在任何一家婚纱摄影公司都可以拍出差不多的照片。来,给您看样东西,”她从茶几下方抽屉取出另一本参考相本。“您看,拍的效果如何?”

她吁了口气,重新束好马尾,抚平衬衫衣摆,推开门走了出去。

男方已在沙发上坐定,背对她走动的方向,正在忙碌地说着电话,似乎一刻也不得闲;看来魏家珍已是情场输家,选择这样的男人,恐怕是门当户对下的产物。

她在一旁略微等候,男人一结束电话对谈,她才绕至顾客前方,低首欠个身,向男人伸出右手,自我介绍:“您好,我是这里的摄影师,我姓——”

男人抬起头,与她打了照面,两相对视瞬间,她听到脑袋里有冰块裂解的声音,一块接着一块,周遭的人物、背景逐一消失在视野中,只剩下男人。她下意识缩回手,挺直背脊,艰难地调开视线,倒退一步,瞥望门口,思考着就这样走出去的可能性。

男人随之起身,直勾勾俯视她,犀利的目光通身打量了她一遍,存疑地开口:“玫瑰,好久不见。”

她双唇开了又阖,阖了又开,最后,她听见自己以平板的语调回应:“我姓梁,先生认错人了。”她木然转向魏家珍。“魏小姐,我请我们另一位罗摄影师和你们谈好了,他经验非常丰富,应该能符合您的需求。”

魏家珍一脸莫名,启齿想说什么,她已僵硬地转身走出会客室。她穿着矮跟包鞋,却感到步履摇晃,地板朝她倾斜,只好扶着把手爬上楼,直接找到摄影棚内还在争闹不休的一对男女。她不假思索横挡在两人间,用力握住女方的肩头道:“小姐,别担心,我帮你免费重拍,保证一定帮你拍得美美的。”又转身面对激动的小罗。“去吧,楼下有你约好的客人。”

小罗感激地点头,很快便闪身不见;她回过头,对还在愕然中的女客亲切说明:“很抱歉,让你不愉快了。我想,如果重拍,这次梳化妆就重新设计吧,我能参予意见吗?”

“当——当然。”女客收敛起悍容,扫了一眼梁茉莉。这名女摄影师脂粉不施,看得出面貌姣好,没有刻意穿戴,脖子上是一条极细的银链,挂着一颗微小的碎钻,上身穿着白色五分袖紧衫,下着卡其布窄脚七分裤,很简单,却显得那样协调好看,女客相信梁茉莉的审美眼光一定胜过那名姓罗的粗汉。

“那太好了,我们来看看上次拍的照片问题出在哪里。”她将桌上的电脑萤幕转向,仔细审视上头的照片,突然听到女客惊呼:“啊!你流鼻血了!”

她捂住已有湿意的上唇,手一摊开,一片血。

会议结束,李思齐仍待在主位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原本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虽然他承认他的确是有心事,但他向来具备将心事冷藏或远远搁置、暂不处理的本领,所以会议如期举行,该宣达该耳提面命的重点都没有遗漏;他的情绪平缓,控制得宜,直到那位老是学不会察言观色的新助理走过来提醒他,所有部属都走光了,他怎么还不回办公室时,他瞥到她身上那袭卡其色窄裙,所有的心事都自动回笼了。

梁茉莉!她竟自称姓梁!他听到婚纱店里的助理叫她茉莉。

她当他李思齐是傻子么?分手不过是两年前的事,他们疯狂热恋过,甚至同居了近半年,她身上没有一处肌肤、一颗痣、一道疤痕是他所不熟悉的。外观上她的确有所改变;她罕有地竟不似往昔般粉妆雕琢,仅一张清水脸蛋示人,波浪鬈发换成了一头直发,随性地绾在脑后,穿着如此简素,指甲剪得光秃秃全未上彩,甚至舍弃了钟爱的高跟鞋。她因何改变了形象?

重点是,向来不事生产,没有认真做过一份工作的娇娇女,竟多了个奇怪的头衔,替别人打工,听闻相当专业干练,但那份薪酬恐怕连她以前拥有的最便宜的名牌包都供不起。那段分开的时间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玫瑰?梁茉莉?她在玩什么游戏?是了,恐怕又是一出目的未明的游戏。她一向古灵精怪,依过去她为了挽回他的心而施展的手段记录,若说是针对他而设计的游戏未尝不可能;但审慎揣想,一来太大费周章了,二来一个人震惊的模样不易做假,她的眼神里甚且带着一股莫名的惶惧,这些特质很难与活泼大方的玫瑰作连结;所以,她是真心不想再见到他?

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一个对他万般牵缠的女人退避三舍、改头换面?

苦思无解。已届中饭时间,他全无食欲。这个女人,自认识她第一天起,从未令他彻底平静过。

手机响起,他瞄了眼来电者身分,按下接听键。

“快结婚的人了,有需要知道这么多吗?”他的远房堂弟兼好友李擎一开口便揶揄。

“你知道什么就快说吧,我若方便打听也不必麻烦你。”他勉强让语气显得轻松,一颗心却悬吊着。

“沈家几年前的转投资彻底失败,纺织本业又没有转型成功,赔得一塌糊涂,早就传出财务危机了,这事你两年前应该有耳闻,只是他们近几年在商场上已被边缘化,没什么人关心罢了。去年转投资公司处分后,沈玫瑰的父亲从内地迁厂到越南,她的大哥陪父亲守着那个夕阳工厂,其他几个孩子早就嫁的嫁,独立的独立,已经互不相干了。沈玫瑰大概一年半前就出国了,听说理由是念书,后情无人得知。你也知道,这圈子起起落落,快速得很,那么殷实的一个家业能分崩离析,名媛当然也能变成小家碧玉,无人闻问。你爸这老狐狸早就看出沈家的机心,不建议你和玫瑰交往下去,否则沈家那艘沉船不知要让你父亲失血多少。”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干着嗓出声:“我和她分手不全是为了这个。”

“这有差别吗?你确定你最近看见了她?”

“大概看错了。”

“不用为她担心,怎么说她本身条件也不差,总有男人愿意照顾她的。”

他失去了谈论的兴致,结束手机对话,起身走到景观窗前,眺望乌灰欲雨的天色。

人真矛盾,总是在关键前夕,回想过去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张张面孔;她们各具风姿,性格殊异,本质却差别不大。他相信她们喜欢他,但是她们更爱李家媳妇的身分;他多年前自行创业,与兄长继承的家业分道扬镳,为的不就是拿下另一个身分证明——他不必靠家族光环增添魅力,他是他,纯粹的李思齐。

或许这个要求过于虚幻了些,就像女人希望男人不单为了美貌而爱她们,却又花上青春不断修饰增添姿色一样;他和她们差异不大,都恐惧一项事实——得不到真心,追求地位反倒容易些。

分手后,他大部分追忆不起她们的容貌和相处细节,只有玫瑰,那张总是大方露出贝齿敞笑的容颜,嘹亮的笑声,静静冰冻在他的记忆深处,没有褪色。

因为她比别人更美一点吗?

他心头雪亮那绝不是真正的答案。随处都有更美的女人,他无从分析,只发觉,似乎只有她从不矫柔矜持,总是眨着大眼,倾着头,露出快乐的笑靥,用清亮的嗓音对他宣示:“李思齐,我爱你。”毫不犹豫。

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