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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大当婚 第一章

作者:湛露类别:言情小说

东岳中寅二十六年

东岳京城,山雨欲来风满楼——

东宫内,气氛凝重。吏部、工部、礼部、刑部,四部尚书侍郎会集一堂,全都在对太子皇甫善苦苦相劝。

“殿下,不能再优柔寡断了,此时若您再心软,让蒙王得了机会,只怕就要大败了。”

笔甫善今年二十七岁,皮肤白皙,五官姣好宛若女子,此刻却蹙紧双眉,“众卿为何一直要逼我?我和二弟是同母兄弟,我不信他会为了皇位将我逼得无路可走,再说父皇还在位……”

“殿下难道忘了,三年前,皇上将吏部交予殿下执掌,蒙王持刀逼宫,朝野震惊,若非当时皇后拦着,还不知会出多大的乱子,可陛下却没有因此严惩蒙王,只让他在府中圈禁三个月,算是处罚,很明显陛下心中偏袒蒙王。”

他咬紧唇,“可父皇若是偏袒二弟,为何还要封我为太子,还让我掌管四部至今?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二弟现在身负要职,也是国家栋梁,你们希望我在父皇面前参他一本,但你们可曾想过,若参不下来,本宫我将立于何地?”

“殿下,您在顾虑什么?有我等这些臣子陪着您,所谓法不责众,倘若陛下为难您,我们会一起上奏力保,诸位大人也都交了心,大不了一起辞官,陛下不会眼睁睁看着东岳半壁江山倒掉的。”

笔甫善脸色一沉,“你们……这是在逼我!”

“殿下,眼看您未来的皇位即将不保——虽然六部中的四部在您手上,但六部的咽喉兵部和户部,却始终在蒙王的掌控之中,这一回他奉命驻守七台,那里不仅是边关要地,更是京师之外的第二大城,蒙王为何要求带兵五万,显然是想在七台和您形成分庭抗礼之势。殿下……您再不决断,等于是在养虎为患!”

一干人苦苦哀求,让皇甫善心乱如麻,好半晌,他将双目一闭,挥手道:“罢了,这件事我不管了,你们想怎么做……就随你们便吧,只要日后不要牵扯到我,本宫就谢谢诸位大人了。”

今夜京城中最大的青楼——春满楼,又是人声鼎沸,春满楼之所以能在花街柳巷中月兑颖而出,名冠京城,不仅仅凭借着楼子里的姑娘标致,嘴甜身软,还因为将客人分做三六九等。

没钱的,上大堂,不能包房,但也好吃好喝,有姑娘照应。

有钱的,上二楼,厢房之内,软语温存,别有风情。

若是达官显贵,不愿暴露行踪,后院干净清雅,有古琴声韵,吟诗诵词,品茶赏花,实在是人间乐事。

所以,到这里一掷千金的不在少数,更有不少皇亲国戚将这里视为自个儿家的“后花园”。

春满楼最好的地方就是后院的暖香阁,据说这里不但有京城第一美女肖艳艳贴身相伴,还有堪比宫廷御酒的佳酿,今天几位外地富商路过京城,本想好好领略一下个中滋味,却被告知暖香阁早已被人包下。

其中一位富商很不满地说:“对方花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暖香阁的伙计训练有素,一身整洁的青衣小衫,笑容可掬,“不好意思,这位贵客,不是多少银子的问题,而是包院的人我们惹不起,劝您最好也不要招惹。”

“谁啊?”另一名富商瓮声瓮气地问。

憋计眉一扬,轻念出两个字,“蒙王。”

想当然耳,随之而起的便是几声闷闷的倒抽凉气。

暖香阁内,艳名四播的肖艳艳今天打扮果然艳丽,一身桃红色的锦缎衣裙,粉白色绣着莲花的抹胸若隐若现,脸上化着京城最流行的梅花妆,云鬓卷曲自然垂下,满是风情。

此时她懒懒地斜靠在一名年轻男子身上,纤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身前的一把古琴,并未成调,只是闲闲地挑起几声音律而已。

年轻男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紫色的华服将面容俊俏的他衬托得像是暖房中细心呵护的白兰花般漂亮,和他对面那名身穿紫红色的青年相比,多了些轻佻高傲和几分漫不经心的霸气。

“二哥,大哥都准备和你摊牌了,你为什么还这样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说话的年轻男子是四皇子皇甫东,他是二皇子蒙王兄弟党最坚定的成员之一,听他之言,便可以知道,坐在他对面的,就是让整个***头疼不已、忌惮忧心的蒙王,皇甫蒙。

笔甫蒙比太子皇甫善小三岁,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的年纪,眉眼神韵像是他父皇的翻版,精致的五官遗传了皇家俊男美女的特质。此时他跷着腿,斜靠在一张软榻上,低垂着眉眼,两只手交迭在小肮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像是在呼应从窗外飘来的几缕前院的歌声。

“二哥——怎么和你说正经话,你这么不当回事?”皇甫东不高兴地抗议了。

他这才缓缓张开眼,阖眸静卧的模样本来只是像头慵懒高贵的豹子,然而此时从他眸中迸射出来的精光,让本来瘫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的肖艳艳,都惊得坐直了身子,不敢和他正视。

“老四,稍安勿躁。”

笔甫蒙的眼角微挑,肖艳艳立刻知趣儿地站起来,恭敬地退出房间。

“这里虽然是青楼,但说话也不要太随便。”他自斟了杯酒,握在手中。

“二哥几时这么怕事了?艳艳也不是多话的人,你还怕她说出什么去?”

“她是你的女人,不是我的,我不能保证她的嘴巴是否牢靠。”只用酒液润了润嘴唇,他慢悠悠地道:“太子现在是个没主意的苍蝇,那些臣子只会在他后面跳跳蹿蹿,没有人能当得了他的主心骨儿,父皇不发话,他不敢真拿我怎样。”

笔甫东托着腮,“那你为何要调军到七台?满朝上下,都在揣摩你的心思,***的人都快急疯了,这几天老往父皇的内宫跑,眼见是去参你不怀好意。”

低笑出声,“他们太沉不住气了!我调军,是向父皇请命,虽然兵部归我管,但实权仍掌握在父皇手中,父皇若是不肯,我也不能怎样,他们怕什么?”

他呼出口气,“听你说的倒是轻松,可你别忘了,他毕竟是太子,要想扳倒他可没那么容易。”

笔甫蒙反问:“我为何要扳倒他?”

被问得语塞,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自然是要扳倒他,你才能继承大统。”

“我向来最不屑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只乐得看他们自己闹笑话,皇位之争,多是下面人编派出来的,当个故事听听就行。”

笔甫东急了,“二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追随你,听你这话,怎像是不想做皇帝了?”

他思忖一阵,“皇位,人人想得,自古以来,无非立嫡、立长、立贤,这三条路而已,论身份,我们是同母兄弟,谁也不比谁低贱,论长幼,他在我之前,论贤能……他有德名,我有实才,不相上下,若真要相争,自然得打个头破血流,所以我不想和他力拚,免得教人看笑话。”

“看笑话?你指谁啊?”皇甫东不解地问。

“自然是我们那位芳邻了。”皇甫蒙冷笑道:“西岳与东岳,打打和和这么多年,之所以谁也吃不下谁,就是因为国力相近,听说西岳今年有意选大公主眉琳做皇位继承人,而这个眉琳向来小动作频繁,手段粗鲁,蛮横发狠起来不输男子,我若和太子相争,最乐的就数她了。”

“说来说去,二哥怎顾虑起一个女人来了?这还不好办,不就是眉琳公主吗?我记得,前年她代西岳皇帝来为父皇贺寿,酒宴上一个劲儿地对你暗送秋波,还差点醉倒在你怀里,眼见是对你有意思,你娶了她做王妃,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眉骨一沉,“我娶她?除非我疯了,否则娶个悍妇回家,一天到晚都要打打杀杀,和娶个疯子有什么分别?”

“人家对你一往情深,到你跟前未必是悍妇了。”皇甫东大笑起来,又恍然想起,“对了,你和秋泓姊的婚事如何了?听说父皇已经亲自指婚?”

“嗯……”皇甫蒙从果盘中丢了颗酸梅给他,“你是不是心生嫉妒啊?”

连忙摆手,“我有什么可嫉妒的?秋泓姊脾气好,性子温柔,娶妻就当娶这样的女人才对,她嫁给你,也会是你的贤内助。”

他打了个哈欠,“反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秋泓的确让人放心,起码她不会在背后给我使绊儿,这一点我还信得过。”

笔甫东忽然忧心道:“我听说……兵部侍郎李大人家中最近遭窃,说是金银财宝没有丢,丢的都是书信。”

笔甫蒙懒洋洋地说:“这是刑部该管的事儿,我才懒得过问。”

“好歹李大人是你手下,这一回失窃肯定有文章,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搞的鬼,说不定在查你的什么证据,你总要小心些。”

“知道了,你近来真是啰唆。”皇甫蒙又喝了口酒,“一会儿我先离开,你不要和肖艳艳胡闹到太晚,父皇前几日还和我问起你,是否在外狎妓藏娇。”

他忙追问:“那你怎样答?”

“父皇那么精明,你若说瞎话,能骗得过他吗?他其实早知道答案,故意来套我话,我也只好说,男人在外难免有些胡闹,但大事你还是把握得住,父皇便没再问什么。”

笔甫东转忧为喜,拱手笑道:“多谢二哥帮我说话。改明儿个我挑个比艳艳还美的清倌美人,送到你府上去。”

“罢了,我只怕无福消受。”

出了暖香阁,夜风吹得皇甫蒙原本微醺的酒意清醒了几分,春满楼的伙计悄悄在旁边递上他的披风,低声说:“王爷,您的马车已经在角门备好了。”

“嗯。”他接过披风,并没有穿上,只是搭在腕处,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忽然笑道:“今晚月光不错,我正好想走走,你去和我家车夫说,让他先把车赶回王府吧。”

“啊?”伙计以为自己听错,顺势抬起头去看。月亮明明就被乌云遮住了,哪来什么好天色?他再一转头,皇甫蒙已独自走出了侧门。

一过子时,全京城就会安静下来,皇甫蒙独自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四周静得只听得到他自己的脚步声。

绕出春满楼前的小巷,前头就是穿越京城东西向的主路。

笔甫蒙本平平静静地走着,忽然之间,他如暗夜飞鹰一般振袖而起,一个腾跃翻上屋顶,单手抓住原本趴卧在屋檐上的一人,狠狠将其从屋上拽下,摔在他的脚前。

“谁派你来跟踪本王的?”他居高临下,气势凛然。

那人被摔得筋骨剧痛,却咬着牙不发一语,接着突然抓起地上一把沙石丢向皇甫蒙,他闪身避开,那人便趁机翻身逃跑。

他冷笑一声,足尖轻点便追了上去。

怎知本来不见一人的小巷里,忽然走出一个女孩子,她的怀中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低着头,走得急匆匆的,全然没有留意周遭的动静。

逃跑中的神秘刺客一见女孩,长臂一伸,便按住她的肩头,往自己怀中一揽,身形微转,将人押在自己身前。

“你再过来,我便在她的咽喉穿个洞!”他恶狠狠地将短刀抵着女孩的咽喉。

女孩猝不及防,虽然被惊吓到,但并没有松开怀中紧抱的东西,她张大双眼,定定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皇甫蒙。

此时天上的黑云悄悄移开了一条缝,冰冷明丽的月光透隙而落,照在他缓缓抽出的银刀上,那熠熠生辉的银光不禁令人心惊胆战。

“你既然敢跟踪我,就该知道我是谁,难道你没听说,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挟吗?”皇甫蒙目光犀利地盯着刺客的双眼,并未介意对方的胁迫。

他的继续逼近,和那充满杀气的凝视,让刺客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女孩也被拉扯着一同往后退。

猛然间,女孩将怀中抱着的东西奋力向后一扔,淅沥哗啦全砸洒在刺客身上,刺客没料到,顿时手一松,皇甫蒙抓住这个时机,闪电般地一把抓过女孩,银刀横抹,血花飞舞四溅之后,一具尸体当街倒下。

“可惜,没留下活口。”

笔甫蒙幽幽一笑,将刀背上的血渍在那人衣襬上抹了抹,还刀入鞘,这才转过身去看那个女孩,只见她静静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捡着碎了一地的瓷片。原来刚才她怀中抱着的是一锅热汤。

“不要捡了,又不能再用了。”他丢过去一句话。

那女孩充耳不闻,拿出一块手绢,依然认真地将每个瓷片都捡到手绢中,彷佛它们是无价的珍宝。

“今日还真要多谢妳了,看不出妳小小年纪,还挺镇定的。”皇甫蒙笑看着她的背影。

这女孩看身材,也不过十五、六岁吧,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竟然有如此胆量,真是难得。

可那女孩就是不响应他,将碎片都包好后,依然抱在怀中,转身就走。

“喂,站住。”皇甫蒙见她走得着急,像逃命似的,只好向前一跨,攥住她的手臂,“妳不必怕和今日的事扯上关系,若有人问起,就叫他们到蒙王府找我。”

他以为只要提到“蒙王府”三个字,女孩必会心生敬畏,怎知她只是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咬着唇说:“那又怎样?他也是死了。”

“妳该不会同情这个坏人吧?”皇甫蒙这才看清她的脸。真的还是个孩子,细细的眉眼,窄窄的肩膀,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成熟女人的韵味,只有那两片小办唇倒还算得上嫣然可爱。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坏人。”女孩摇摇头,“杀人的是你。”

笔甫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莫非她认为他才是坏人“我救了妳,妳总该感激吧?坏人可不会救妳的。”他恨恨地说。

女孩将头垂下,扭了扭身子,挣月兑他的箝制,快步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要不是你,我今天不会这么倒霉。”

笔甫蒙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蔑视,气得差点直接将刀鞘扔向她,但转念一想,何必和一个小阿子斗气,查出谁才是背后主使才是要紧,再瞥了一眼女孩消失的巷口,此地距离花街巷很近,一个十来岁的女孩,三更半夜抱着一锅热汤在外面溜达什么?

周静阳几乎是用跑的回家,推开门的那一剎那,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

罢才真是快被吓死了,怎么深更半夜遇到凶杀案,而且杀人凶手还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真是胆大包天。

她其实很怕和陌生人说话,偏偏那人杀了人,还有闲情逸致拉着她聊天,所幸最终把对方甩月兑了,她可不希望日后官差找上门来,但愿这么黑的夜里,没有人看到她涉足这件案子。

“静阳,妳回来了?”内屋传来娘的叫唤声。

她带着歉意地回道:“是,娘,我回来了。”

走进低矮小房中,房门窗户都已破损,夜里的冷风直往屋里灌。

“娘,我今天本来从春满楼带了一锅热汤回来,是客人点了没有吃的,艳艳姊好心,让我带回来给您吃,可是……半路上撞到人,汤洒了,锅也摔了。”她跪在床头边,说着说着,眼泪便不自觉流了下来。

周静阳的娘双腿有疾,行动不便,平时靠帮人做点针线活赚点银子,此时见女儿颤巍巍地捧出碎了的瓷片,心疼地问:“烫到妳了没有?”

“没……但这锅怕是不能用了,娘,您说前街会锔盆锔碗的张大叔,能不能修好它?”

周母叹口气,“傻孩子,碎成这样,肯定是不能修了,就是能修,要多少个钉子?那钉子钱大概都要比锅贵了,别伤心了,人家不是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再买一个便是。说来是爹娘没用,让妳小小年纪就要去青楼做事,那里岂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去的地方?妳每天出门,娘就提心吊胆,怕妳在那边受了委屈。今天怎样,有没有人为难妳?”

“没有,艳艳姊对我很好,只让我在后面的暖香阁伺候,那里客人很少,都是贵人,不像前院的客人那么没规矩。”周静阳刻意隐瞒方才遇到的凶杀案,不想让娘担心,接着她看看周围,“爹呢?”

“一早有人雇车去吉春镇拉煤,价钱还不错,妳爹就去了,大概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周母拉着周静阳上了炕,炕上只有薄薄的一床被子。“娘给妳暖了半天的被,妳赶快进来暖和暖和,火上还有几个烤馒头,怕费火,所以现在是冷的,妳要是饿了,就去热一热。”

“我不饿,走时艳艳姊先让我吃过了。”她从怀中掏出几块用纸包好的酥饼,“这是艳艳姊让我拿回来给您的,娘,您尝尝看,可好吃了。”

周母一听,眼泪扑簌簌地直落,一边吃着满是女儿体温的酥饼,一边勉强堆起笑,“乖女儿,娘有妳,是此生最大的福气啊。”

她紧紧搂着娘,小声说:“等我日后再赚点钱,就可以带您去看大夫,上次罄寿堂的张先生不是说了吗?您的脚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傻丫头,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治得好?再说就算能治,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咱们家现在只求吃饱穿暖,其它的就不要奢望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娘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日后把妳嫁个好人家,眼看妳都要十八了,身子骨还是这么瘦弱,人家媒婆都看不上眼,更别说男方家了。”

周静阳脸一红,“说什么嫁人啊,我还小着呢。”

周母模着女儿光润的小脸,“该是嫁人的年纪了,我像妳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妳爹了,但娘最不放心的是,妳这样好的闺女,万一妳嫁得不好,娘一生都无法安心。”

她的脸更热了,撒娇地拚命往娘怀里钻,“娘,哪有您这样夸自家女儿的?”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周母却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她这么好的女儿,不但孝顺父母,而且吃苦耐劳,但愿上苍能为她觅得一个好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