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一夜的结果是直到日上三竿,莫雨霏才醒来。
在外为工作忙碌,回家又“奋战”整晚的温允斌,倒是早早起床、精神奕奕,还不忘在出门前为老婆准备好爱心早餐,搁在电锅里保温,让莫雨霏掀开锅盖的瞬间,又一次感动得眼眶微润。
幸福,是自己成为“温太太”之后,最常有的感触。
吃著老公为她准备的热粥,她确信自己的唇角肯定开心地上扬。
能被心爱的男人这样无所求地深深宠爱,曾有过的不幸过往变得像梦一般虚幻,仿佛不曾发生。
记忆中的美好不断累积,让人不曾怀疑这样的幸福将会无限延伸到未来,让她纵使自婚后便将生命重心全部放在丈夫身上,也从未感到丝毫缺憾。
多年好友的背叛,在她心上留下不可抹灭的伤口,也让她对陌生人的亲近有了畏惧,加上婚后不久她怀了孩子,先是严重孕吐、后又流产住院,她干脆先办休学静养,结果也没复学,成了专职的家庭主妇。
绑来丈夫参选立委,身为妻子的她不擅交际,又没有资产雄厚的娘家,无法成为他的助力,但她自觉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一个交友不慎就可能落人口实,让她对陌生人更加谨慎,加上生活圈狭隘的结果,她的世界除了丈夫,再没有第二个可交心、谈心的人。
不过,她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一次误信损友让她差点万劫不复,还连累丈夫受伤,既然她分不清别人接近她的意图,干脆谁也不信,和每个人保持距离。
反正那么多年来,允斌是她的丈夫和知己,不曾让她感受到任何不足,没有朋友,她依日活得开心自在,保持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最近她的低调平淡生活,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糟糕的是,对方还是她最难招架的类型——
“嗨!莫姊。”
“夏——”
吃完粥、拖完地,听见门铃前去应门的莫雨霏,看著手拎点心盒的夏?,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已经被她挽著手拉进门内。
“莫姊,我告诉你,我真的快被步爷爷吓死了!”
夏?俐落地一脚将门踢上,一手勾著她、一手孺拍胸口,表情十足地拉著她边走边说。
“他又来托梦?”莫雨霏难得地被挑起好奇心。
卑说夏?某天突然接到律师通知,要她办理继承忘年之交步爷爷分给她的遗产——一间价值千万的市区公寓,她当场傻眼,把人家当成诈骗集团,差点没把老律师气得火冒三丈。
有趣的是,步爷爷生前曾说过希望夏?能帮忙照顾他唯一的孙子,夏?以为需要照顾的是个小男孩,讲义气地一口答应,直到丧礼上才发现对方不只个头不小,连年纪都比她大,根本是个酷帅有型、权高位重的总裁。
生活方面看来,他绝对不需要她的金钱资助,瞧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步得让她两步追,也不是那种病恹恹地需要照顾的虚弱模样,让她搞不懂这男人哪里需要她?
所以别说照顾,她连到那位年轻有为的大总裁面前打声招呼都不曾,换成阴魂不散的步爷爷不五时到她梦里说“嗨”,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鬼,简直快被步爷爷吓死。
为了不想夜夜在梦里见步爷爷数落她不守承诺,她只好硬著头皮跑到他孙子面前,说要照顾他,结果可想而知……
被警卫架出去也就算了,那位步总裁一知道父母住饼的公寓竟然是由她这个一花痴‘继承’,当场不客气地指称她是色诱老人的狐狸精,气得夏?冒火和他杠上,立即搬进本来打算还他的公寓,才和莫雨霏成了对门邻居。
除了买菜鲜少出门的莫雨霏,有一天在楼梯口顺手拾起夏?掉的一个手工女圭女圭归还,被她热情地再三道谢,主动将她归入好友行列,从此三不五时跑来找她串门子,毫不设防地将自己所有大小事情与她分享、找她商量。
她最怕这种天真烂漫、热情洋溢的个性,让人根本没办法用敷衍的应酬方式对待,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似乎被她越拉越近……
“没错,他又来了!”
夏?往沙发上一躺,总是活泼灵动的一双晶亮水眸成了熊猫眼,看来昨晚似乎睡得不好。
“步爷爷托梦那么多次,你还没习惯?”莫雨霏泡了杯枸杞茶给她。
“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是他说了些什么的问题。”
“他说了什么?”
夏?的脸忽然红了,看来似乎有什么难以言明的秘密,莫雨霏更加好奇。
“他说……”
明明只有她们两个人,夏?却忍不住压低音量,脸上红晕更深,吞吞吐吐了大半天,完全不像她平日大刺刺的模样。
“他说什么?”莫雨霏更想听了。
“唉,说就说!”
夏?豪迈地把枸杞茶当酒一口干掉。“步爷爷说,答应老人家的事要负责到底,没见到他孙子幸福,他放不下心投胎,我就保证会把自己当成地藏王菩萨,再辛苦也会帮他改造那个‘不像人’,要他放心去投胎,结果他竟然异想天开要我做他的孙媳妇,说这样他就能安心成仙,再也不来烦我——”
她顿了顿,神色愁苦。
“莫姊,我是很同情步爷爷爱孙心切,也觉得那个‘不像人’无亲无戚、独来独往,的确有点可怜,所以我也打定主意要好好改造他的坏脾气,让他人见人爱,但是有必要‘舍身成仁’嫁——”
“噗——”
莫雨霏连忙捂住口,有些意外向来能在外人面前压抑情绪的自己,竟然忍不住发笑。
人家明明叫步向仁,夏?却老是喊他“不像人”,明明是身价不凡、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大总裁,在夏?眼里却是个从小不曾享受过家庭温暖,所以脾气乖戾的孤僻男人,不晓得有多少女子渴望下嫁的钻石单身汉,竟然被她说成是舍身成仁……
“没关系,想笑就笑,我自己也觉得很爆笑。”夏?很能自我调侃。“我跟那个‘不像人’刚认识的时候,简直就像养在同一缸的斗鱼,不斗不快活,现在虽然没那么紧张,但也绝对没好到能同床共枕的地步,步爷爷那么说,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又没人拿枪逼著你嫁。”
莫雨霏不懂她为何那么认真考虑?换成是她恐怕只当成是梦,睡醒了再也不会记在心上。
“拿枪还好一点,被鬼逼才可怕。夏?搓搓爬满鸡皮疙瘩的手臂。“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当初要是知道步爷爷孙子这么难搞,我才不会答应。那个家伙有够难照顾!对他好他也不领情,还给你脸色看。”
“可是你还是没放弃去照顾他。”莫雨霏美眸轻扬,温柔一笑。“夏?你有没有听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
“当然听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的托梦,或许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责任感太重,所以才会梦见步爷爷来提醒你实现承诺?”
夏?摇摇头。“我也答应过我死去的阿公,等存够钱要带著他的骨灰坛回湖南老家,供在夏家宗祠,让他落叶归根,结果存够钱的那年,刚好遇上邻居失业凑不出家里的丧葬费,我就把那笔钱转送给他们度过困境,那时我阿公也没天天飘来我床前哭啊!”
听夏?诉说这件往事,莫雨霏对她的好感再度上升。
嗳,这么一个善良正直又热情的女孩,实在让人很难不喜欢她。
“铃——”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她们的谈话,莫雨霏立即起身接听。
“喂?”
“这里是医院,请问温太太在吗?”
一听是医院打来,莫雨霏的心已经不安地吊起。
“我就是温太太。”她握紧话筒。“请司有什么事?”
“温太太,温立委遭到枪击,目前医生正在全力急救中,请您——”
“莫姊!”
夏?惊叫一声,来不及上前,眼睁睁看著莫雨霏身子一晃,随即昏倒在地。
莫雨霏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医院的。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哭,泪水止都止不住,脑子里只有想见丈夫的念头,恨不得能插翅飞到他身旁。
她从来不想两人分离的可能,所以完全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枪击”、“急救”,这几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重复,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让她头疼欲裂、神魂欲碎。
即使此刻坐在病床边,紧紧握住丈夫泛凉的双手,她仍然微微抖颤著,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无法想,心里、眼里只有他,只求他快快睁开眼,抱著她说一切不过是恶梦一场,他们不在医院,而是在温暖的家……
“莫姊,你别哭了,医生不是说了,你老公只是左肩中弹,没有伤及要害,手术也很成功,绝对不会有性命危险,等麻药退了就会清醒,你不要担心。”
夏?边说边抽了张面纸为她拭泪,再抽一张擦擦自己的脸。
不是她爱哭,任谁看见莫雨霏对丈夫的情深义重,肯定都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当时,莫雨霏昏过去数秒才恢复知觉,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和拖鞋,连个皮包都没拿,立刻开门往外冲,像是打算一路跑去医院。
她连忙下楼骑车跟上,载莫雨霏赶至医院,车还没停好,她已经跳下车,飞速奔向急诊处。
有些眼尖的记者认出这位立委夫人,所有守候在外的媒体立刻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开问,为了新闻完全不顾家属心情,她火大地开骂,一边使出蛮力钻入记者围起的人墙,带莫雨霏快快月兑离重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允斌要是活不了,我也不能活了!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找他……求求你们……”
她觉得自己应该永远都忘不了,当莫雨霏撕心裂肺地哭喊出这一句,原本吵杂的现场突然鸦雀无声,记者们真的让出一条路,让莫雨霏飞奔离去,再也没人跟入采访。
那一刻,她好感动,眼泪哗啦啦地流。
之后,莫雨霏不肯让丈夫面对输血感染的风险,坚持抽自己的血输给丈夫,输完血即便虚弱不已,也坚持回到手术室外等待才安心,那份把丈夫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夫妻深情,连她这个外人都深刻感受。
生平头一回,她忽然渴望在这世上也能有个人,那么强烈地爱著她……
“允斌!”
莫雨霏惊喜的呼唤拉回夏?的游思,她发现温允斌眼皮动了动,似乎将要清醒。
“莫姊,晚一点我会买吃的过来,现在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夏?明白此刻自己的存在有多多余,识趣地立刻退出房外。
夏?离开后不久,温允斌果然恢复神智、睁开双眼。
他迷惘地看著映入眼帘的乳白天花板,不知身在何方,立刻被身旁传来的啜泣声吓了一跳。
“雨霏?”
视线一转,他诧异地发现妻子哭得惨兮兮,形容憔悴,唇色白得吓人,他顿时心痛不已,没多想便要起身——
“喔!”
左肩传来的剧痛让温允斌闷哼一声,终于想起遭受枪击的事,立刻明白妻子为何这副憔悴模样。
“怎么了?”他那声闷哼像把刀刺入莫雨霏心里,让她又痛又伤心,连忙起身查看。“哪里痛?我叫医生——”
“我没事。”
温允斌拉下她急著去按呼叫铃的小手,一触及她的冰凉体温,不禁心疼地蹙眉。
“怎么没穿件外套就——”
卑没说完,他发现一向为了他的颜面著想,每回必定打扮得体才出门的妻子,此刻竟然穿著一套些微褪色的家居服。他心一揪,可想而知她出门时有多慌张,没想过换衣服的事,更不可能为自己加件保暖外套。
再看她双眼的红肿,简直像是哭了三天三夜——
懊死!结婚时他发过誓,从此只会让她笑,绝不让她再掉一滴泪的!
“对不起。”他诚心为了自己毁约而道歉。
“别说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莫雨霏牢牢握住他的手,见他清醒了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当然,这点小伤我休养几天就能出院。”他开口保证,想让她安心。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是没有。
所以莫雨霏稍稍安心,沉沉压在胸口的巨石总算放下。
“知不知道是谁开的枪?”这件事梗在她心坎,让她一步也不敢离开他身边。
“知道,第一时间我已经叫小徐通知警方,应该很快就能逮到人。”
树敌太多,温允斌一时间想不出伤他的是谁,可是为了让妻子安心,他不得不撒下善意谎言。
其实他是到山上一处偏僻住家做选民服务时遇袭,当时他的助理小徐吓傻了,还得他这个伤者提醒才记得打电话报案,送他下山和救护车接头,一个大男人边开车边嚎啕大哭,手足无措的模样,让他昏迷前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死于坠谷。
连助理都吓成这样,遑论一直将他当成生命支柱的妻子。
“是不是吓坏你了?”温允斌拉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一吻,眼中满是内疚。“放心,已经没事了”
“嗯。”
莫雨霏想挤出一抹笑,让他安心养伤,别反过来安慰自己,泪水却先流下。
“怎么又哭了?”温允斌连忙为她拭泪,开玩笑逗她。“气我不小心注意,害你伤心,想拿泪水淹死我——”
“别说死!”
莫雨霏捂住他的口,心一酸,眼泪掉得更凶。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比我先走。”
温允斌想允诺,但他忽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他可以为了守护她违逆全世界,独独对死神束手无策。
因为年轻、气势正盛,因为婚后一切如此美好,他的未来愿景无限宽广,连退休计划也只有带著爱妻一起环游世界、一起去度N次蜜月,一起变成老公公、老婆婆、一起幸福到老——
他的所有人生计划全都是和妻子“一起”,从没想过留下她独自一人的可能。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凝望著爱妻泪汪汪的模样,脑中回荡著她方才的话,他顿时一阵胆颤心惊。
万一射伤他的歹徒瞄准的是心脏,自己还有命在这哄她,想陪她到老吗?
除了房子和些微积蓄,自己还能留给她什么?
他是雨霏唯一可依靠的亲人、能信赖的朋友,李明美的事让她对所有人保持戒心,不再轻易信任他人,保护欲旺盛的他也纵容她的退缩与依赖,由著她不复学、由著她待在家里做个单纯的家庭主妇。
为了不让害怕人群的她勉强自己辅选,他甚至对外宣称她身体欠佳,让她不用跟随他成为公众人物,陪他参加数不完的应酬交际。
如今想来,他过度的保护是不是反而害了雨霏?
一旦他无法再为她挡风遮雨,单纯的她将如何独自面对这个复杂社会?
想到这些,温允斌突然心头沉重,第一次发现自己为爱妻精算的幸福人生,竟然出现如此严重的瑕疵。
“允斌?”
看丈夫蹙眉深深望著自己,久久不发一语,莫雨霏也感受到他的凝重,心情跟著有些忐忑。
“没事。”他露出微笑,爱怜地轻抚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不是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度过这一劫,我一定会长命百岁,搞不好还会成为台湾最长寿的男人,所以你不许再哭,万一哭坏了身体不能陪我到老,到时要我守寡多可怜。”
“是。”
莫雨霏总算被逗得破涕为笑,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丈夫心里埋下隐忧,即将改变两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