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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乖 第六章

作者:席绢类别:言情小说

章令敏记忆里的那一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场景。而这个场景,让她下定决心,放弃她最想读的中文系,转而读商,决定为大哥扛起他不愿意扛的重担,好让他可以放心去追逐他的梦想。

章式夫妇生了五个子女,可说是相当多产了,可惜子女们都相当有自己的主见,他们都不介意享受优渥的生活,却不愿意为了家族事业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所以上辈子排行老三的章令敏就成了那个比较圣母型的存在。

她是一个乖小孩,一个普通而不那么自私的小孩,她的年少轻狂是不自量力地扛起那些其实她扛不起的各种责任,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愿意、就能扛起。

她愿意成全大哥的艺术家梦;她告诉父母,在十岁的小弟成人之前,家里的事业、就由她来帮忙把持;而,她的大姐有着丰富的情史,生性浪漫的她,自然无法忍受终身大事被当成一桩商业买卖,于是当父母帮她找了个门当户对,且对家族事业有帮助的对象时,她决定轰轰烈烈地逃婚,跟她当时的男朋友私奔,让天下皆知!幸好由于太亢奋,守不住嘴,忍不住告知章令敏,打算让章令敏羡慕羡慕,于是章令敏才能想尽办法,在闹剧来不及发生前,将事情私下解决掉,没让父母在亲朋好友面前将面子丢光。

更别说后来她之所以突然嫁给江明绍,全是来自自家小妹逃婚,她代嫁的结果了。至于小弟,他当然也有些自身的问题,不过总算是接掌家业了,虽然每次公司出问题,总找她想办法解决……

她总是惯着他们,总是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于是不在乎自己付出多少,以及付出了什么,尽己所能,无怨无悔……

其实,这是不对的。她的圣母倾向,只成就了自己,却毁了那些她想帮助的人。

当她人生走到尽头的最后那些日子,成日只需躺在病床上,啥也不必做,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事物来烦她时,她终于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静下来做唯一能做的事——回忆她的人生,想她这一生的各种快乐与遗憾。

然后,得到一个不太美好的结论:她的这一生过得非常失败。

为了让身边的人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她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尽量为所有人着想了,然而那些被她着想的人,却没有过得更幸福一点。

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他们都非常地感激她,觉得她是个完美善良的人。但是,她却没有“不枉此生”的圆满感,即使得到如此多、如此真心的盛赞。她只感到非常遗憾,觉得这一生活得真是凄惨。

她的牺牲,没有成就任何人。她的完美,没有让旁人生活更好。她得到感澈,然而那些感激她的人,其实不曾得到真正的帮助。

插手别人的人生太多,太过一厢情愿,最后成就的,不过是自己。

她的懂事、乖巧,造就了一种恶果。

若是能够重来,她定然再也不这么做……每每反省至此:心中总是以这个叹息作结。

人生不能重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重新来过了。

想了几天几夜.整日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道哪边才是真实。不知道那四十八年是梦,还是现在这个十七岁的自己是个梦……

一切,无解。

所以,只能不去想了,把一切当真实,好好活着,眼下,也只能这样。

来到大哥的房间。对着那扇没有合拢的门板轻敲了两声,然后推门而入。

没有意外地看到大哥正像只困兽般的走来走去,他那只最新面世的、昂贵的、笨重到足以充当凶器伤人的黑金刚行动电话,正被他丢在床上。看来应是刚与外头那些摄影同好联络完,为着自己的失约而气恼。

“令敏!我不管什么家教不家教的,反正等一下我就要出门!等会你帮我拖住妈,我想办法从爸的书房拿到车钥匙——”一见二妹进来,章兴家立即说出他的出行计画。

“哥,你别急,你今天还是可以出门,不过最好还是等家教来过之后,你再出去吧,这样对妈比较有个交代。”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我什么都管不了了!我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我不可能一辈子跟爸妈虚与委蛇下去,为了我的梦想,总有一天还是要跟他们撕破脸!既然如此,那就现在撕开吧,我总要面对的!”

“哥——”章令敏苦笑了声:心想这些话就算已经听了第二次,还是很能带动别人的热血啊。

“令敏,你听我说,人生只有一次,我们不应该辜负!我当然希望可以当个令父母感到骄傲的人,但那并不表示我该为他们放弃我的人生!我相信,我日后一定可以在艺术界闯出名号,我会光宗耀祖,那比继承家业更能让父母脸上有光,不是吗?二妹,也许我现在会让爸妈感到失望生气,但以后,他们会改变看法的,等我在艺术界功成名就之后!等我带给他们荣耀之后!相信我!”

“哥,我了解你对艺术的追求有着常人没有的热情,可是有一些事情,我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别跟我说,我身为长子,要对家族有责任心什么的,你知道我对商一直不感兴趣!看我把商学院读得零零落落就知道了,我不是这块料。”

章令敏淡粉色的唇抿出一抹微笑。她这个大哥,何止是商学院读得零零落落,根本是从小到大都在及格边缘挣扎,因为他对学业从来不用心。就喜欢看漫画、听音乐、涂鸭弹吉他,后来还迷上打电玩……要是大哥晚生个十来年,是个生活往公元二OOO年后的青少年,百分之百就是个标准的宅男,成日巴着一台电脑,就再也不去做别的事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守在电脑旁伺候着喂。

还好现在还没一九九五,百业仍然兴旺,人们还没被电脑绑在斗室里,让神奇的电脑将食衣住行一切都搞定。人们还是对外出充满热情,上山下海跑吧夜游逛街等,都还是非常受欢迎的活动。

当然,花样百出的休闲活动,也让大哥这样从来没法定下心享受安静的人,始终保持浮躁.对学习感到厌恶;不管是学知识还是学艺术,他都学得杂而不精。学业上可以找借口说根本不感兴趣,但艺术上的马马虎虎,就只能说他对每样需要下工夫去学的东西,都只有三分钟热度,愈难的愈容易打退堂鼓。于是后来立定了要当摄影家的志向,其实也不教人吃惊——拍照片总比画幅素描容易完成多了。

“大哥,就算是读艺术学院,一般科目的学习成绩不及格,照样得留级,哪管你的艺术作品有没有在外面拿到大奖。”

“你是在变着法子劝我好好读书,然后听爸妈的安排,专心让家教补习,去考上商学院的研究所?你是这个意思吗?你也不相信我可以走艺术那条路吗?”

“等到你完成学业了,可以自立了之后,谁还能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吗?”

“你说的自立是什么?你以为我乖乖读完研究所之后,爸妈就会放过我?才不会!他们接着会押我进入公司,一辈子为公司作牛作马,永远月兑不了身了!而且我也等不了那么久,我不可能等到我年纪大了,失去冲劲了,才去追求梦想,那时我的才华、我的创造力,都被现实消磨光了,变成一个市侩的商人之后,我就再也找不回艺术家的灵魂了!”

“喜欢艺术,不一定非得成为一个艺术创作者……别急,这并不表示我不帮你。”看到大哥因她的话又要跳起来,章令敏觉得有些无力。“我刚在楼下跟妈说过了,等你上完家教的课,就放你出门!”

“拜托,那课得上到下午三点耶!到时人都散了,我还出门干嘛?”

“怎么会散了?你不是说要取景到明天才回来吗?”

“本来是这样,可是我刚才跟老师联络,他们说晚上要去一个朋友的山上别墅藉住,第二天就在那附近玩了。说风景很好,而且可以认识一些新朋友,都是些少爷千金的,虽然不是很喜欢,但朋友一直邀请,盛情难却,就只好去了。那些人是谁我大概知道,不过是一些成天吃喝玩乐的人罢了。你知道我不喜欢跟那些纨绔子弟往来的,就不去了。所以等一下如果我不能上山追上他们的话,下午也就不必去了,二妹,你得帮我。”

“我已经帮你了,就是刚才说的那样。”章令敏淡淡说着。上辈子她就是偷偷放了大哥走。结果一群人差点在半山腰跟一票飞车党干架,虽然后来有惊无险地回来,但章令敏对大哥的那些“艺术家朋友”其实没半点好感。

“这哪算!送佛送到西,你就帮我——”

碰!章兴家的房门被重重推开,用力地撞到墙上.然后是热情洋溢的欢乐女声传来!

“大哥!晚上载我上山吧!刘吉阳在山上的别墅开BBQ营火晚会,听说会很热闹、很好玩,可以唱歌跳舞。”

“雅敏!你这么粗鲁做什么?吓人啊!”章兴家没听清楚大妹在喳喳呼呼个啥,只针对她撞门的动作表示极大的不满。

“哎啊,那不重要!哥,你认识刘吉阳对不对?来,你打电话跟他问候一下,顺便说我们晚上去参加晚会!”说着,捞起床上的笨重大哥大,交到他手中。“快打快打!”

“刘吉阳?我跟他不太熟好不好!”真巧,正是他那票摄影同好今晚要藉宿的地方,章兴家觉得台湾实在小得不像话。

“怎么会不熟?去年老爸送你去南加大参加什么未来菁英夏令营什么的,你们不是一同生活了快两个月?还同寝室不是?”

“都快半年没联络了,交情都散了好不好!我跟他差了五岁,兴趣也不同,根本玩不在一块,你叫我突然跟他说要去他那边玩,我哪来的脸?”

“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去!你给我打电话!”

章雅敏扯着大哥的衣服纠缠,章兴家怎么也摆月兑不了,被逼得满房间乱转,一个头两个大。

“大姐,你为什么非要去?那边有你的朋友吗?”

“没有朋友,只有一个死对头!在学校跟我一直不对盘,刚才还打电话来跟我炫耀,说她现在跟‘王子’在同一个地方享受两天假期时光,今天晚上还要一起唱歌跳舞,说她这次一定能将‘王子’给搞定!我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一提起她那个死对头,章雅敏就咬牙切齿不已。

“什么王子!章雅敏,你这样苦苦纠缠我,就是为了发花痴吗?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章兴家火大地骂道。

“什么发花痴!我就是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那个王子虽然很迷人,不过我并不是非追到不可。但就是不能让那个女人有机会接近王子!我就是要让她得不到!哥,你不帮我,我就不放手,你今天哪儿也别想去!”

“你给我放手!”

兄妹俩就这样拉拉扯扯起来。

章令敏在一旁无言好久。

大哥是个成日梦想当艺术家的人。而她的大姐,则是个把恋爱当一生事业的人,所以特别痛恨那些曾经有意或无意破坏过她恋情顺利的人.而她的报复,就是让那人也得不到爱情……一辈子都在自己的爱情与别人的爱情里打转,直到五十岁了,还在期待下一个白马王子的梦幻出场……

这两人,都是想要的都不曾得到,一生就这样挥霍掉了。

而这重来的一世,她还能帮上他们什么忙?

章令敏难过地发现,眼下,除了知道上辈子自己所做的,没有达到自己所期望的之外,竟是不知道,能为之前的失败做出怎样正确的修正。

望着正在打打闹闹的两人,章令敏迷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