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八年后
一支跳过的舞
六月,花开了。
伊蓝靠在市艺术中心舞蹈室那面巨大的玻璃墙上看下班时分人潮汹涌的大街。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从一面斜过来,遮住了半边脸。舞蹈室的门开着,有个小泵娘背着小提琴,正从门口走过。
小泵娘本已经走过去了,忽然又回过身来,在门口探头问伊蓝说:"嗨,伊蓝姐姐,你还没结束训练吗?"
伊蓝诧异地微笑。
"上次推新人大赛,你的琴弹得真好,舞也跳得一级棒!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呃。"小泵娘把小提琴放在墙边,慌慌忙忙地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说:"替我签个名好不好?"
"我可不是明星,要我的签名有何用!"伊蓝连忙推搪。
"签一个嘛签一个嘛。"小泵娘不依不挠,笔和纸拼命往伊蓝手里塞,一面塞一面自我介绍说:"我叫林点儿,双木林,一点儿两点儿的点,我也是北中的,北中初二的,校友呐。我在这里学小提琴,你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再给我一句祝福,好不好?"
伊蓝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她的本子上写下:祝林点儿快乐!伊蓝。
"我们一起走吧。"林点儿说,"我知道你家住在新马路的模范小区,和我家离得不远,我们可以都坐5路车!"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伊蓝奇怪极了。
"我都说你是明星嘛。"林点儿说,"我们班大部份女生都仰慕你,每天趴在初中部的教学楼上看你,你是当之无愧的校花呀!"
林点儿一面说一面做着手势,掌心向上,比出一朵花的样子来。
"呵呵。"伊蓝忍不住笑了,她初二的时候,可没这么能说会道。
必到家,伊蓝上了四楼,防盗门紧锁着,她掏出钥匙来开了门,奔到阳台上,把跳舞换下来的衣服和舞鞋一月兑脑儿全扔进洗衣机。看洗衣机转动起来,才转身回屋。
伊蓝轻轻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房间里面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她的书桌前。
"你吓坏我了!"伊蓝拍拍胸口说,"你呆在我房间干什么,门锁着,灯也不开,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你回来了?"屋内的人站起身来,是章阿姨。她的面色不太好,头发也花白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伊蓝一见那信,心里猛地一拎。
"你还是报名参赛了?"章阿姨问道。
"是萌萌……"
"我问你是不是报名参赛了!"章阿姨打断伊蓝,拿着信封对着她大声地喊。
"是。"伊蓝低声说。
"你就这么爱出风头,一次不够,还要两次,三次,多少次你才够?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到底记得不记得?"
"可是我喜欢!"伊蓝也大喊起来,"你为什么老是阻止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喜欢?喜欢就一定要去做?这算什么理论!?"
伊蓝不再说话,只在是心里喊:"你别忘了,当年可是你逼着我学这学那的!"
"不许就是不许,你记住没有?"章阿姨看着伊蓝,眼光里交织着愤怒和绝望,等着伊蓝表态。伊蓝没点头也没摇头,倔强地和她对视,一分钟后,章阿姨几把撕坏了她拿在手里的信,摔门出去了。
伊蓝蹲下来,就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捡起那封破碎的信,在破碎的纸张上看到四个残缺的字;复赛通知。
六月末的天热,少雨。清晨的阳光就带着极大的穿透力穿越云层急速照射大地。伊蓝好不容易挤上了摇摇摆摆的五路,竟发现站在身边的人是他。他是他们的实习老师,伊蓝想起他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用力地写下他的名字:卜果。
大家不知道那个姓究竟该怎么念,卜,卜,卜,底下嘻嘻哈哈乱成一锅粥。一堂课下来,他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征服所有的女生和一半的男生。
卜果。
真是个怪姓,怪名字。
他应该是在前两站上车的,车上除了他,还有好几个师大的学生,都是分到伊蓝学校实习的。他一只手拉在吊环上,一只手揣在裤袋里,微笑着跟她打招呼:"早啊。"
第9节: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
"早啊。"伊蓝的脸要命地微红了。
"还是第一次在车上遇见你,"他说,"我的实习都快结束了呢。"
"是吗?"伊蓝一惊说,"怎么这么快?"
"二十逃诩过去了啊。"他说,"这次是短些,到大四,实习就长了。"
"噢。"伊蓝说,心里想,"不知道他大四的时候还会不会再来我们学校实习呢?"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他说。
伊蓝就真的不说话了,她的手也放在吊环上,阳光将她纤细的手指照得透明,伊蓝把眼睛眯起来,看着车窗外,思索每天到底有多少班5路车,除了5路,从师大是不是还有别的公车到学校,怎么会是第一次遇到?
谢天谢地,他也不再说话,和伊蓝一样看着窗外。
萌萌不坐公车,她有漂亮的"坐骑".捷安特的新款,很小的轮子,很高的龙头,最近在女生里特流行的一款车。
"我进复赛了。"伊蓝对萌萌说。
"你说什么?"萌萌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进复赛啦。"
"耶!"萌萌跳起来,"我就说,你一定行!哦,耶!"
"可是我还是不去了,她不同意。"
"谁不同意,你妈?"
伊蓝点头。教室近了,他站在教室的门口,他的个子很高,鼻子长得超好看,他就要走了,他们还并不熟悉。
摆板上用红笔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最后一课(Thelastclass)。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他看着黑板上的字还是笑,拿起黑板擦,很用力地擦掉了它。
败远的粉笔灰,莫名地刺痛了伊蓝的眼睛。
伊蓝想起艺术节结束那天,她的独舞《夏天》是压轴戏,跳完舞下来,他就站在舞台边上,他说:"舞跳得真棒!"
他眼光里的欣赏,是真实的。
只是,音乐已停,一切皆已散场。十七岁的伊蓝早就学会独自承载别离消化疼痛。懂得知足,懂得不该拥有的就不去拥有。
那夜的日记,只有六个字:一支跳过的舞。
蚌尔今夏之一
由于教委明令不允许补课,高三也不许补。成绩下来后,伊蓝他们在学校里只多呆了两天就各自放假回家。
数学考砸了,不过并不是伊蓝一个人砸,全班都砸,伊蓝没及格,差三分。语文和英语还算不错,名次也没有跌出全班第十。但伊蓝知道,就算是这样,离章阿姨的期望值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只是,她应该知道她尽力了,最辛苦的时候,她复习到凌晨,她会给她端来一杯咖啡,拍拍她的肩,一句话不说的离开。
必到家里,伊蓝把成绩单从书包里取出来,放到茶几上,用她喝水的杯子压住。然后,她拿出英语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有个早就在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是他最后一堂课留给大家的,只是伊蓝从来都没有打过。
伊蓝一面拨电话一面执意想,她和卜果之间与萌萌她们与卜果之间,应该是不一样的。
电话通了。
"卜老师,是我哎。"伊蓝有些紧张地说。
"伊蓝吧。"那边竟一下子猜中,"我刚接到萌萌的电话,说你们要来看我?"
"我不去了。"伊蓝说,"我没考好,要在家好好复习。"
"明天?"卜果像没听见一样,他说,"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中山路的上岛咖啡等你,你来,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卜果说,"你来,我等你。"
然后,他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炒鸡蛋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烤鸭,靠在门边,神情疲惫:"家长送的,不要还不行,咱们两人吃不完,留一半放冰箱里,明天烧汤吧。"
"哦。"伊蓝接过来。
"我来做吧。"章阿姨撸撸袖子说,"你看书去。"
"我做吧。"伊蓝说,"反正也放假了。"
"对了,你考得怎么样?"章阿姨问。
伊蓝奋力挥动着锅铲,大声地说:"成绩单在外面茶几上。"
她哦了一声,出去了。
伊蓝一面炒菜一而侧耳听,客厅里没传来任何的动静。心里稍安。把菜端出去的时候,发现她坐在沙发上,背光,看不清表情。
"吃饭了。"伊蓝说。
"你吃得下吗?"她忽然问。
"数学都考得不好。"伊蓝说,"是统考的题目,太难了一点儿。"
"你觉得你哪一科好?"
伊蓝默默地把碗筷摆好,饭也盛好,说:"吃饭吧,我知道你不开心,不过我真的是尽力了。"
"尽力?"章阿姨站起身来说,"你瞒着我去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比赛,现在知道后果了吧,我都跟你说过一千次一万次了,你的将来,我自会有安排,你为什么总不是听?"
"吃饭吧。"伊蓝还是说。
她把伊蓝的成绩单用力扔到远处,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伊蓝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十点钟过了,外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伊蓝开门出去,发现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饭桌上的饭菜孤孤单单地从热到凉,没有人动它。鸡蛋变成了一种很难看的黄,放在里面的青椒是很难看的绿,烤鸭则显得灰头土脸。
伊蓝把菜都收拾到冰箱里,站在冰箱边上喝完了一大杯白开水。她不想喊醒她,于是到她房间拿了一条薄薄的毛巾被想替她盖上。蹑手蹑脚走近她后,伊蓝很快发现了她的异常,她面色潮红,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的痛苦。
伊蓝伸手一模她的额头,高烧!
她丢下手中的毛巾被,迅速跑到卫生间里弄了一张湿毛巾,再到冰箱里找了一些冰块,敷到她的额头上。她在冰凉的刺激中醒来,推开伊蓝,摇摇蔽晃地站起身。
"你病了。"伊蓝说,"我们得去医院。"
她不说话,摇摇蔽晃地往卧室走去。
伊蓝握着冰凉的毛巾看着她的背影。她还没有走到卧室的门口,就直直地朝着地面"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伊蓝奔过去,扶起她,她的四肢显然无任何力量,面色由潮红变成灰,眼睛勉强了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伊蓝大力拍着她的面颊,想让她醒过来,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强大的恐惧在瞬间占领了伊蓝的心,她放开她,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120.
救护车在仲夏深夜人烟稀少的街道呼啸而过,伊蓝紧握着章阿姨冰凉的手,一颗心一直在狂跳无法归位。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如果她离去……
伊蓝想着想着忽然在车厢里就泪流满面。
"没事的,小妹妹。"护士安慰她说,"看样子是中暑而已。以后要让你妈妈不要太累,这样热的天气,应该尽量减少户外活动。"
伊蓝别过身去,用衣袖擦掉了泪水。
到了医院才知道,不仅仅是中暑,医生说,她高度营养不良。
那晚,也许是药力的缘故,她睡得很沉。陪护的床要六块钱一晚的租金,伊蓝没肯租,就趴在她的床边打盹。第二天清晨,伊蓝回家去取一些需要用的东西和换洗的衣服,她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走到公交站台早已经是汗流狭背。就在这时,她忽然又看见了他。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应该是他的女朋友,这么热的天,他的手搂着她的腰。
他们在公车的另一端。
那是个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公主般的女孩子,两人很般配的样子,站在公车上,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伊蓝慌忙背过身去,好在蜂涌而上的人群挡住了彼此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她。
带着缺了的心晃荡着走回家,竟然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伊蓝站定了,定下神仔细地看,果然是。
她拎着大包飞奔过去,那人一把抱住她,抱起来转了个圈,爱怜地说:"小三儿,真是越长越大了越长越漂亮了哦。"
是秦老师。
"你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伊蓝兴奋地问。
"暑假来市里培训。昨晚就来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只好跑来看看。"
"她住院了。"
"是吗?"秦老师赶紧问,"什么病,要紧不要紧,我马上跟你去看医院看她。"
"不要紧的。她是累的。"伊蓝说,"这么热的天带了好几个学生,城东城西的跑,中暑了。平时也不注意身体,所以倒下啦。"
进了门,伊蓝请秦老师坐,并端来水。秦老师并不坐,而是用手捏捏她的脸,轻声问:"好不好呢?"
第11节:童小乐考上北大啦
伊蓝看着她微笑,然后坐下,把头靠在她胸前。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老师说,"想听不想听?"
"讲啦。"
"童小乐考上北大啦。"秦老师说,"在我们县,他考的是第一名咧。"
"真的?"伊蓝坐直身子说,"他这么厉害?"
"可不!小时候笨头笨脑的,没想到长大了却这么会念书。她妈妈高兴坏了,前两天还请我们小学中学的所有老师一起吃了一顿。"
"代我恭喜他啊。"伊蓝是真的替他高兴。
"一定。"秦老师说。
就这样,她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伊蓝陪了三天。那晚伊蓝用她的手机给萌萌打电话:
"我的演出服,你记得替我带上,我们明天电视台见。"
"呀!"萌萌尖叫起来,"呀呀呀真好,伊蓝你终于想通了!"
伊蓝转头看看里屋,紧张地把听筒捂起来。
"说话不方便是不是?"萌萌了然于胸的说,"OK,一切都看我的,咱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