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某些事情要发生的时候,就会出现征兆,格里菲斯离开后,拉塞近两个星期的和风煦日,在一场氨见的暴风雨下,变得阴沉,寒冷,黑夜提前降临了,远方山峦和天际交接处,暗紫色的闪电撕扯开苍莽奔腾的乌云……
啪!又是一记耳光,我舌忝了舌忝嘴角的血水,不动声色的看着窗外,被爱达荷女王“请”到离宫,接受侍女的刑罚和盘问,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格里菲斯身边潜伏着长老团的人,我应该早点发觉才是,他们那阴阴沉沉的眸子,铁灰的脸色,简直像秃鹫一样,现在,我还有机会回去吗?
“你倒挺能忍的,”爱达荷女王不屑地瞅着我,挥手让那几个阴森的黑衣人离开,“我听说你以前是性奴,真的吗?”
我转过脸来,冷冷地瞪着她,我无法作手语,因为我的双手被反剪,捆到了背后的石雕上。
“啊……我想起来了”,女王很是惊讶地掩住蔷薇色的嘴唇,嚷道,“我见过你!在那些下人住的地方!我还说呢,一个下贱的奴隶,怎么眼睛的颜色敢跟我一样!”
“陛下,”一个扎着高高发髻,眼窝凹得很深的侍女走上前,谨慎地耳语,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那内容绝非善意。
“不行!”意外的,爱达荷女王断然喝道,挥开侍女。
“陛下!”侍女颇讶然,“我们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有的机会,能让他活着回去吗?”
“是呀,陛下,万一他回去后,让格里菲斯大人知道……”几个站在我身后的侍女仓皇进言道,“这些伤……”
“真蠢!如果他真死了,我们还能活吗?!”女王立在原地,冷漠地抬起下颚,“格里菲斯……他杀皇叔,族长,单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曾向他示爱,或者我的皇冠和血统,而是因为我高傲地瞪着他,用和这个男人一样的眼睛!”
“陛下,”侍女们争相围上前,安抚道,“您千万息怒,阁下对您的恩宠,我们有目共睹,一直都衷心祝福着,更何况,您有长老团的支持……”
“长老团?哼!”爱达荷女王不屑地一瞥,“他们当我傻瓜而已,格里菲斯若要杀我,他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女王稍稍提起宝石蓝长裙,向我走近,一边还打量着我,“你叫什么?赫希玥?算了,我根本不在乎,今天来回看了你几十遍,很普通嘛,论外表,你会比我漂亮?”
我没理她,爱达荷女王修剪锋利的银色指甲划过我的脸,然后扣紧我的胳膊,“呜!”我咬住嘴唇,她的指甲深深刺进了我的皮肤。
“你怎么不看着我?瞧不起我吗?我——爱达荷女王,拥有宇宙最尊贵的伯格赫斯特血统,却输给了你,一个性奴,所以你很得意吗?”
“从……没那么想,”我深吸一口气,冷汗接连从发烫的额头滚落,迷糊了眼睛,略微的刺痛。
爱达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沉默半晌,侍女们不敢打搅她,都屏着气息。
“你真的很不知廉耻,”女王像是下结论般的说道,松开了手,“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你在床上怎么能忍受……我是说……你也是个男人。”
我哆嗦了子,张开嘴却无法反驳,这和我能不能说话无关,我无法反驳……事实。
“哦?被我说中了吗?”女王冷冷一笑,转过身,踱步走向窗台,“黛雅,松开他的绳子,让他走吧。”
“咦,陛下,这么快……”我身后的侍女赶忙问道:“不是太便宜他了?”
“我放过他,可长老团不会,格里菲斯迟早得体会……失去的痛苦,”女王背对着我,纤细的手指揪紧裙边,压抑着愤怒情绪,“而且……”
女王转回身子,冷傲地看着我,“就算所有的人都放过他,他又能放过他自己吗?哼!罢希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侍女们放开了我,我立刻揉了揉刺痛的胳膊,倒吸一口气,爱达荷女王显然已不想见我,侍女仓促地挟着我离开房间,又走过好几个拐角,整个离宫走廊空旷而冷清,除了雕像外就只有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暴戾的雨点和狂风敲打着玻璃,飒飒作响,没有灯光,一切都很阴沉,侍女突然猛推我一下,匆匆跑开。
“咳咳,”我脚步踉跄地跌到地上,急促呼吸,头痛得要命,这里通向哪?后门吗?我眨了眨眼睛,发现走廊尽头有一扇花园用的铁门,正嘎吱吱随风摇曳着,我爬起身,才刚走两步,就听见——
“赫先生,原来您还活着,爱达荷陛下没有为难您吗?”
异常冷漠的声音,我蓦地转过身体,恰懊有雷电闪过屋顶,轰隆隆一声,我看清了他的脸,微启含笑的嘴唇,黑色俐落的短发,瘦削的下颚,和邪佞精亮的黑瞳,我警戒地瞪着他,这种邪恶的气息,似曾相识。
“失礼了,我叫林诺,长老团所属首席秘书官,”他仍微笑着,向我走近,“通常我只见两种人,尊贵的以及将要死的……”
我不由往后倒退,时刻准备逃跑,“啊,您不必紧张,”他停下了脚步,悠然地说道,“长老团现在不想要您的性命,虽然一分钟前,他们是那样想的。”
他抬起手,示意我朝后看,我谨慎地瞅了一眼,那扇花园铁门前不知何时围了一圈机械人。
“呵呵,它们是来保护您的,这可是长老团的诚意,只要您腾出时间,和我好好地谈谈,它们便会安全地送您回邸宅,怎么样?不难做吧?”
我犹豫着没响应,他又说道,“哦,我忘了说,口语和手语,我都看得懂。”
“你想和我谈什么?”我即刻问道,不敢松懈。
“这里不太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不,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摇摇头,移动身体靠到墙上,“我不相信你,绝不会跟你走。”
“呵呵……”他忽然大笑了起来,手半掩着脸,“菲亚特说得没错,你很倔强。”
“菲亚特?”我厌恶地皱起眉头,不好的回忆漫上心头。
“对,我和他有点血缘关系,不过比较远。”他注视着我,不怀好意地一笑,“我知道你的第一次被他强暴了是吗?呵,这也不能怪他,格里菲斯对你那么感兴趣,非要亲自处理不可,他当然介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瞪着他,很不悦。
“私房话,”他忽然走近我,在我能作出反应前把我整个压到墙上,“呦,你的身子挺烫,发烧了吗?毕竟女王陛下有“招待你”。”
“放手……”我喘着气,又惊又急,“我绝不跟你走!”
“呵,”他依旧在笑,“那就要劳您睡一会儿了。”
“啊!”下月复被重重地一踢,我感觉五脏六腑都绞了起来,一阵令人窒息的剧痛!我圆睁的眼睛前竟是金白色的星点,稍顷便失去了知觉……
车轮徐徐碾过落叶堆的咯嚓声,枝桠擦过车窗,松果敲打后车盖的声音,然后是因地面的凹凸泥泞而突然的左右摇蔽,我紧闭着眼睛,浑身一阵烫又一阵冷,很想呕吐,身旁的车座上好象有人在打电话,用我听不懂的外星系语言,大概十分钟后,车停了,男人随即关掉电话。
“喂,醒了吗?”略显粗糙的手掌模上我的脸,我一惊,蓦地睁开眼睛。
男人斜倾着身子,默默打量着我,对了,他叫林诺,我抬起头和他对视着,毫不示弱,“放手!”
“哼!”林诺不屑地松了手,“肚子不疼的话就自己下车吧,我没手下留情,你站得起来吗?”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拉了拉车把,没上锁,于是咬牙坐了起来,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这里是……”我环视了一圈,重重乌云下的静谧林海,雪松、云杉、冬青、榆木,没有道路,没有人影,触目所及尽是一片暗沉沉的墨绿。
“这边走,”身后的林诺催促道,我转过身体,看见一幢河讠的砖墙别墅,就在离车子的几十步处,被蔓延而生的紫藤遮掩住了大半的容貌。
我跟着他,应该说被迫跟着他走进别墅,司机留在车内,车头灯还开着,所以我想不会逗留太久,说不定他所谓的“谈话”,只是想秘密地杀了我呢。
“请坐,”进入一间明显刚布置过的客厅后,林诺微微一笑,让我坐到一张铺羊毛毡的躺椅上,径自拨弄起炉火。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诺转过身来时,我问道。
“培养一下气氛,毕竟我们……”他暧昧地说道,解开黑色礼服的领扣。
我冷冷地瞪着他,不作任何表示。
“哦?很镇定呢,”他调侃道,走到我面前,从高处看着我,“你不拿格里菲斯来威胁我吗?对了,你从刚才起就没提到过他,你们真的是恋人吗?”
“这不关你的事。”我有些恼火地应道。
“不,这对我来说是个关键,”林诺否定道,举起手臂交叉着横在胸前,“如果你不是他的恋人……”
“怎么样?”
“你就有活的可能,”他说道,随即解释,“拉撒母耳家族的势力有两股,长老团和首脑级人物格里菲斯,他们一方代表家族精神和决策力,另一方代表领导力和实际行动,按理说自宇宙历2000年以来的势力平衡是不容易被打破的,但是……”他阴冷地笑着,“格里菲斯的确有一手!”
“你对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打断道,隐隐觉得不安。
“倾斜的天平就应该扶正,格里菲斯同联邦军的战役,我们需要他战败,更直接的说是……阵亡。”林诺悠然地说着,放下了手臂。
“阵……亡?”我惊异得透不过气来,直楞楞地盯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绑架我的目的,是要格里菲斯……死?!
“对,”林诺毫不意外我的反应,略略点头后摆弄起他的衣袖,那里有颗钮扣松月兑了,“长老团找你来的原因,”他扯下扣子,握在手里,然后抬头看着我,“和“圣婴”有关。”
“圣婴?它不是已经……”我更愕然了。
“你以为格里菲斯是怎么救下了你?”他讪笑道,松开手,纽扣从他手里掉落,触到地面后滚到我脚边,已经严重变了形,“你是装蒜呢?还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由咽了口口水,“不知道。”那天的我几乎是没有意识的。
“哼!”他冷嘲了一声,“不过算了,你现在知道也可以,我听说操纵“圣婴”需要什么契约,你……”
“圣婴不是你们内战的道具!”我厌恶地打起手语,“拉撒母耳家族根本不应该存在,而长老团宣扬的除了暴力就是暴力!”
我恍然回想起那个染红了一切的冬夜,情绪更加激动,“一个命令,一场灾难!无辜承受的人类有多痛苦,你们知道吗?!”
“意思是你拒绝合作?”林诺平静地说道,充耳不闻我的责问。
“对!”我点点头,依然愤恨难平。
“不再考虑一下吗?”他缓缓举起手,伸向上衣口袋,衣物摩擦的声音让我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是……突然的揪痛,我逃避着脑海里的影像,为什么全都是格里菲斯?
“真是可惜呀,”林诺在我仿徨的时候亮出了口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叠照片,“我有带礼物来呢。”
“那是……亚罗?”我惊愕地盯着它,从一张移到另一张,眼睛越睁越大,穿着联邦军少年军服的亚罗,站在星际航母下敬礼,然后是许多张受勋升级的照片,和联邦军将领握手的照片,再是……
“格里菲斯?”我猛地一惊,照片是通过间谍卫星拍的,距离遥远但仍清晰,格里菲斯正站在旗舰的指挥台上,和旁边的秘书官讲话,他们身后一排将领中,赫然有亚罗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顾一切地站起身,问道,“亚罗他怎么会在格里菲斯那里?”
“他是俘虏,一个月以前的事了,格里菲斯没有告诉你吗?”林诺微笑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你弟弟不仅是敌军里最年轻的上校,还是“自由主义者”里最活跃的策划人,他带给格里菲斯的烦恼可不比你当初的小,嗯……该怎么说呢?这最后一张照片……”
我不想看,也不该看的,林诺笑得如此暧昧,可我还是抬起头来——眼泪滚落,那是一种全身崩溃般的痛楚,我颤抖着,看着那张照片:长长的玻璃走廊下,是两人的接吻,确切的说,是格里菲斯单方面的强吻。
“现在……”林诺靠近我,在我的耳边细语,“重新考虑好了吗?你的决定?”
“给我一点时间……”我的嘴唇哆嗦着,从头到脚像是被刺骨的冰水浇透般寒冷,“我要亲自问他……这件事。”
彪浑噩噩的身体是怎样离开别墅的,我不记得,林诺的嘴唇擦过我的脸颊,吻去我的泪水,我没有反抗,已经忘记了一切,车子在邸宅外围的森林缓缓停下,他打开门,让我下了车。
“没时间抱你真遗憾,希望很快能再见。”他幽幽的说着,关上了车门。
我木然看着车子离去,转过身,走向邸宅,可是真的……好痛苦!每一根炙烫的神经都纤拉纠扯着心脏,那无形的裂痕正逐渐加深,空气无法进入身体,我被迫急促呼吸!
沙沙……风卷过森林,枝桠摇曳,像要压垮一切的厚重乌云开始下雨。
“为什么?!”我无力的跪在地上,潮湿冰冷的草地很快让我的双膝麻木,可我觉得如果我不哭出来,不这样撕裂心肺的“呐喊”,就再也无法前行!
“为什么……要这样做?”入骨的仇恨后,是无法抗拒的爱,我的困惑来自于他,我的痛苦也来自于他,格里菲斯怎么能在我如此仿徨的时候,伤得我不再有一个地方完整?
“好痛,”我蜷起身体哆嗦,泪水和雨水浸湿了我的脸,眼睛睁不开来,“格里菲斯,我好痛……”抱着肩膀摔倒在草地上,我抽泣着,意识愈来愈模糊,终于坠进黑暗……
“希玥,我不想这么说你的,可是你……”赫尔墨斯放温计,又气又急地看着我,昨天半夜,当邸宅的黑衣人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高烧发到40度,如果不是他们连夜把我找来,你可能……唉!”
“对不起,”我歉意地打起手语,浑身发烫的感觉好了很多,激动的情绪也恢复平静,但是……我不自觉地捂住左胸口,心脏的跳动平缓,不再有崩裂似的疼痛,却又好象空了什么?无尽的失落。
“希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赫尔墨斯端起药水,在我的床边坐下,“你身上的伤……”
我想起了爱达荷女王,但我对她没有恨意,相反要厌恶自己多些,一味的怯懦和妥协,至今为止我都作了什么?!
“你不想说?”赫尔墨斯低下头来,眼神严肃地盯着我。
“希玥,你的生命已不单只是你一个人的了,一点点擦伤,一点点血迹,你身边的人就会被追究!而且,你明不明白你对格里菲斯的重要性,这样没有随从地跑出去半天,他会连下达一个行进命令都犹豫不决!”
“你告诉他了?!”我惊慌万分地抓住他的手腕,差点打翻了药水。
“……没有,”赫尔墨斯并不懂唇语,他猜测了我的意思之后才说道,“因为你留下的便条说你只是想散步。”
“便条?”我松开手,有些楞怔地看着他,记忆里我没写过那种东西。
“希玥,我有两个月没见过你,”赫尔墨斯轻声沉吟道,把药水递给我,“你知道格里菲斯不想我见你,可我现在很后悔,我真应该不顾禁令,来看看你,啧……你比起以前来,好象更加……”
他用怜惜的目光看我把药水喝完,伸手擦去我嘴角余下的药水,“果然不能在一起吗?你和格里菲斯……”
我沉默地低下头,瞅着手里的樱花瓷杯,啪嗒!泪水溅落,等我发觉时已控制不住因啜泣而产生的全身颤抖。
“希玥!”赫尔墨斯蓦地抱紧我,状似难受地抚模我的头,“别哭,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已经够了,不要再通过仇恨去看一切,你不能总是考虑完所有人后,再想到自己!希玥,已经够了!你明白吗?你承担了十年的仇恨,十年的痛苦,够了……”
“但我放不下呀!”我挣扎着推开他,泪流满面,“一闭上眼睛就全都是噩梦,怎么也逃不掉……我不想背叛死去的人,可也杀不了格里菲斯,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紧紧拉扯住罢尔墨斯的衣襟,绝望地注视着他,“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不知道赫尔墨斯有没有看懂我的话,只见他疼惜地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拉进他怀里,温柔地抱住,“希玥……一切都会好的。”
自那天之后,赫尔墨斯一直守在我身边,一月末,冬季的旋风刮过,带来了一阵砭人肌肤的细雨,豆大的冰雹夹在其中,劈劈啪啪急凑地打在结了霜的玻璃窗上,看得我目瞪口呆!
罢尔墨斯立在窗前,把手搁在微微震动的玻璃上,转头含笑说这是拉塞的特产,随后,寒彻心骨的暴风雨到了,在天地间呼啸的时候竟又转成了一场鹅毛大雪!
“拉塞会下雪?”发出这声惊叹的是正向我学习唇语的赫尔墨斯,他有些愕然地仰高头,望向窗外混沌的天空,“真的很罕见哪。”
我也看着窗外,灰沉沉的背景下,大片的雪花飞舞着,一会儿靠近,一会儿离远,顷刻间又随风急速原地旋转,延绵起伏的森林很快被这片疯狂的雪白覆盖住了,近处能看见沉甸甸的枝丫剧烈地摇首摆动,我眯起眼睛,不觉加速呼吸,怎么又是暴风雪呢?我好象永远被它束缚着。
“希玥,”赫尔墨斯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沉吟道,“格里菲斯……要回来了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