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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第十一回 勇救佳人 巧施骗术 追随父母 误坠奸谋

作者:梁羽生类别:武侠小说

途中救美巧安排

拆开一看,先闻得一股沁人的甜香,字迹鲜红夺目,原来是用眉笔蘸着胭脂写的。楚天舒吃了一惊,恐防香气有毒,连忙运功防御,半响,见无异状,这才放心阅读。

信笺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两行大字:“我替姐姐赔你一匹坐骑,你不愁耽搁行程了,赶快回去找齐姑娘陪你上京吧。”没有署名,但不问可知,这封信自是银狐穆娼娟写的无疑了。

楚天舒心里想道:“这银狐倒是神通广大,居然在转眼之间就给我弄来了一匹坐骑,又好像猜透了我的心事似的。”

不过他主意已决,虽然感激银狐的好意,却也不肯改变原来的计划,心想:“这匹马来得正好,她替姐姐赔我坐骑,我也可以受之无愧。反正我又没有应允她什么,碰上了她,她也不能责我无信。”

这匹马并不比他原来的坐骑逊色,他跨上坐骑立即兼程赶路。初时他还有点担心银狐穆娟娟会在前头等他,碰上了只怕又要纠缠不休。但走了几天,一路上都没见着穆娟娟:“她给我准备了坐骑,当然她也会给自己找一匹良驹的。大概她是急于去找齐勒铭,先到京师去了。”楚天舒心想。他自己的事情已经够他心烦,也就不再去想银狐的事情了。

他没有去找齐漱玉,却不知道齐漱玉已是先他上京了。

原来丁勃回家之后,她的女乃妈从丁勃口中得知卫天元已经上京的消息,女乃妈知道她挂念卫天元,回家以来一直闷闷不乐,忍不住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她。

她是瞒着祖父偷偷离家的,把祖父心爱的一匹马也偷走了。

一日她正在赶路,忽地发觉后面有一个人也是骑着马的好像是跟踪她。

她贪图捷径,走的是一条山路,路上并没行人,只有那一人一骑若即若离的跟着她。

这人身材瘦长,额头好橡长出两片棱角,令人一见他的这副长相,就有“虽无过错,面目可憎”之感。

齐漱玉心中冷笑道:“不知是哪条路上的小贼,敢情他是见我单身一人,想打我的主意。”故意放慢坐骑,看他怎样。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个人追了上来,从她身旁驰过,只是看一她一眼,却并没怎样。

齐漱玉松了口气,但也有点“失望”,心里想道:“这厮贼眉贼眼,纵然不是小贼,料也不是好人。但总算他还没瞎了眼睛,不敢来撩拨我。哼,要是他敢来撩拨,我正好乘机打他一顿,解解心头闷气。”

走了一程。忽见那个人又折回来,而且还多了一个人骑着马跟他回来。他这伙伴恰好与他相映成趣,是个矮冬瓜。

齐漱玉心道:“来了,来了!”只道这个“小贼”是恐怕独自对付不了她,故而在前头约了同党,这才回来动手。

不料这两骑马,一左一右,从她旁边驰过,仍然没有动手。

不过,也许是由于她横眉怒目的神态,那两个人从她身旁驰过之时,都是不约而同的哈哈一笑,而且两双眼睛直上直下的朝她打量,随后又都好似不怀好意的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没有出手,齐漱玉自是不能出手打他们。但齐漱玉已是忍不住气喝道:“你们来来去去,要干什么?”

那高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喜欢来就来,喜欢去就去,你管得着?”那矮冬瓜接着阴阳怪气的笑道:“我笑我的,你又不是姑娘,害什么臊!”原来齐漱玉为了在路上行走方便,于是女扮男装的,丁勃擅长改容易貌之术,她跟丁勃学过,在这方面的本领也不算差。

齐漱玉拨转马头,就想发作。但那两个人的坐骑比她这匹马跑得更快,她拨转马头,两个人已经去得远了。齐漱玉也觉得不宜小题大作,按下怒气,又再赶路。

走了约莫三五里路,又听得蹄声得得,而且似乎不只一骑。

齐漱玉回头一看,只见又多了一个人,在高个子和矮冬瓜之外,还有一个作书生打扮的人。

齐漱玉的坐骑虽然是她爷爷心爱的良种名驹,但因为年纪大了,已是一匹超龄的老马。和一般的马匹相比它是跑得快许多的,但和这三个人的坐骑比,却又都给比下去了。

三骑马将她挤在中间,齐漱玉怒道:“要打架吗?”那书生骑术甚精,一提缰就在间不容发之际跃了过去,没碰着她,但却笑道:“好香,好香!炳,我怎舍得打你这样俊的小子!”

齐漱玉气往上冲,抖马鞭就扫过去。

她这条马鞭可不是寻常的马鞭,乃是用藏印边境大吉岭灵骛峰上特产的山藤,浸入油中,百浸百晒而成。鞭上缠着钢丝,坚韧无比,抖开来开达一丈有多,名为藤蛇鞭,这条藤蛇鞭本来是一个西藏喇嘛送给她的爷爷齐燕然的,齐燕然精通十八般武艺,在剑法和鞭法上尤其有精湛的造诣,但他中年之后已经根本不用兵器了,只难却那位方外之交的盛情,而这条藤蛇鞭又是罕见之物,故此才收下他的这份厚礼,齐漱玉觉得好玩,问她爷爷要的。

她一鞭扫去,那书生骑术甚精,一提缰早已从她身旁跃过。书生的马路得比她的马快,藤蛇鞭抖开来虽有一丈多长,鞭梢仍是落在马后。

不过她的藤蛇鞭虽然未能打着书生,却恰好够得上打着那瘦长的汉子。

那瘦长汉子从她右边驰过,口里正在笑着说道:“大哥,你走了眼了,她、她不——”话犹未了,藤蛇鞭已是刚好朝他迎面打来。

那汉子“哎哟”一声,双指一伸,把藤蛇鞭夹着,他这两根指头,竟然好像铁箝一般。原来他练的是铁指功,寻常刀剑,给他双指一夹,也可以夹断。

“哎哟,好狠!好在没打着!”那瘦长汉子嘴里将她戏耍,指上已用上十分力道。若是普通的马鞭,早已断为两截,但碰上这条藤蛇鞭,他的铁指功却是不能损它分毫。

“哦,我走了眼了?这么说敢情她不是男子么?”那书生笑嘻嘻的回头问道。

瘦长汉子夹不断齐漱玉的藤蛇鞭,改用掌力,握着鞭梢,使劲一拉,胯下的坐骑,仍是向前疾跑,想要把她拉下马来。

齐漱玉应变也是快极,陡地松开手中的鞭,飞身便即从马背上跃起,半空中一个鹞子倒翻,朝着那汉子扑下去,踢出了连环双蹬脚。

瘦长汉子想不到她腿上功夫也这么了得,齐漱玉松开藤蛇鞭,他骤失重心,正要变招擒拿,齐漱玉半空掠下,疾如闪电,一个左蹬脚已是踢着他的肩头。瘦长汉子择不住又是“哎哟”一声,不过这次的“哎哟”却不是装模作样的了,而是真正的由于给她踢着了肩胛骨,痛得叫出声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齐漱玉右脚又到,这次踢得更重,顿时把那瘦长汉子踢下马背!不过齐漱玉并未得如所愿,夺了对方坐骑。

那匹马已经跑开,齐漱玉扑了个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

不过她虽然未能夺取对方的坐骑,那条藤蛇鞭则已给她夺回来了。那瘦长汉子在刚才变招擒拿之际,藤蛇鞭被迫抛开,齐漱玉双脚一着地,脚尖一挑,用不着弯腰去拾,藤蛇鞭已是回到手里。

矮冬瓜的那骑马在她左边追来,此时正好在她面前跑过去。她不敢弯腰去拾,也正就是为了要对付这个矮冬瓜。

矮冬瓜此时正在替那瘦长汉子回答书生所问:“对啦,大哥,你确是走了眼了,她不是俊小子,她是俏丫头!难得你赞她俊,这丫头我们就让给你吧。”

齐漱玉夺不了瘦长汉子的坐骑,本来就想夺他的,那还禁得他如此撩拨,心头火起,喝道:“放你的屁!”藤蛇鞭一到手中,立即挥出。

矮冬瓜的马匹在发力奔跑,但给藤蛇鞭缠住后腿,虽然没给齐漱玉拉回来,却也只能在原地腾跃了。

人与马正在角力,齐漱玉刚要收紧软鞭,那矮冬瓜突然趴下马来,而且这一跳跳得很远,就像一团肉球弹起一般,竟然从齐漱玉头顶飞过,落在她的背后。

齐漱玉背后虽然没有长着眼睛,也感觉得到那矮冬瓜在她背后正要伸开双臂抱她的腿。

这霎那间,她自是无暇再夺坐骑,只好回头对付矮冬瓜。她的藤蛇鞭缠在马腿,也来不及收回,就给那匹马拖着走了。

矮冬瓜笑道:“俏丫头,你把我拉来做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个地方有拉郎配的风俗,但我不相信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会看得上我这一副尊容,你若是要拉郎配,应该去拉我的大哥。”齐漱玉无暇与他斗嘴,按住心中怒火,拔剑就刺。矮冬瓜给她杀得好像手忙脚乱,但还是把这一大段的说话说完了。

齐漱玉心头一凛:“看来这三个人个个都是高手,我可能中了他们的激将之计。”要知学武的人最忌情绪波动,一给激怒就难免心粗气浮,十成的本领最多只能发挥六七成,这就难免给对方所算,齐漱玉霍然一省之后,立即冷静发招,只听得“嗤”的一声,矮冬瓜的衣裳给她短剑刺穿。

矮冬瓜叫道:“好厉害的丫头,算我怕了你啦,我躺下来啦!”他果然说躺就躺,闪过齐漱玉一剑,趁势肩头着地,往下便倒。

矮冬瓜用的兵器是一柄长刀二柄短刀,一“倒”下去,双刀便贴着地面砍来。

齐漱玉刚在骂着“你躺下去装死也不成!”哪知他的躺下非但不是“装死”,反而更加灵活了。齐漱玉话犹未了,已是接连碰上几次险招。

这矮冬瓜的地堂刀确是另有一功,只见他浑身就像圆球一般,盘旋腾折,腕、胯、肘、膝、肩,不论身体哪一部分,一沾着地,立即腾起,而且身法配合刀法,只要一柄刀尖轻轻点着地面,便可身不沾地,比普通的“地堂刀”刀法,更显得轻灵飘忽,毫不费力。他的双刀,一长一短,长刀短刀的刀法,也是各有不同。

齐漱玉本来是用长鞭配合短剑的,此时失了长鞭!手中只有一把不到三尺长的短剑,应付这种从所未见的“地堂刀”,急切之间,想不出破解之法,只能仗着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躲闪,竟然被这个矮冬瓜逼得连连后退。

那个给她踢下马的瘦长汉子已经站了起来,一面验伤、一面观战。幸而他只是给踢伤肩胛骨,不是琵琶骨,并无大碍。但已是气得脸如红柿了。

那书生道:“老三,你得了人家这条藤蛇鞭,这条藤蛇鞭可是宝贝呀,难道你不知道它的来历?”

瘦长汉子道:“我知道:“

书生笑道:“你知道就好啦,一点皮肉之伤换一件宝贝,这样便宜的交易往哪里去找,你还生气干吗?”

瘦长汉子笑道:“大哥说的是。不过大哥,你也好像对这娃儿偏心点儿。”

书生斥道:“胡说,咱们是兄弟,我怎会对外人偏心。不过,咱们总算是在黑道上闯出了名堂的秦岭三英,虽然这丫头对咱们无礼在先,咱们也不能太过难为她一个单身小熬人是不是?”

瘦长汉子笑道:“老二,你听见大哥的话没有,你可要留心点儿,千万别砍断这妇儿的双脚,把一个小美人儿变成了半截观音,那就大煞风景了!”

矮冬瓜作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诺诺连声,说道:“老大,你不用吩咐,我也懂得应该怎样做的。你放心,我把一个完完整整丝毫无缺的美人儿送给大哥就是。”

齐漱玉陡地喝道:“你的屁放完没有,我可要你的命了!”喝声中身形倏变,双腿疾发,从刀圈的缝隙之中进招。短剑则只用于防守。这一下疾如风雨的“鸳鸯进步连环腿”的踢法,顿时把本来已经占尽优势的矮冬瓜踢得只能满地乱滚,无力还击了。

原来齐漱玉施展的乃是新近练成的穿花练树身法。练这种身法,要蒙着双眼在花树丛中与人过招,练到不能碰落一花一叶才算成功。矮冬瓜的“地堂刀”已经是配合上独门身法的,但齐漱玉的穿花绕树身法却恰好是他这种独门身法的克星。

齐漱玉精通十八般武艺:“鸳鸯连环腿”虽然不是她最得意的本领,而齐漱玉也只是得了她爷爷腿上功夫的三成,但就这三成功夫,已是足以破这矮冬瓜的“地堂刀”了。

“地堂刀”的厉害之处是在攻击对手的下盘,齐漱玉腿上的功夫使了出来,更加上她这奇妙的身法,当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矮冬瓜的双刀哪里还能削着她的双足,自是只能有满地乱滚的份儿了。

旁观的书生看得暗暗吃惊,心里想道:“齐家武功号称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只有我亲自下场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铛的一声,矮冬瓜左手的长刀给齐漱玉踢得飞上半空。齐漱玉连环飞脚,正要又再踢飞他右手的短刀,忽见一炳张开了的扇子挡在面前,齐漱玉手中的短剑刺出,竟然给这柄扇子轻轻一拨一引,引出门外,齐漱玉稍稍失了平衡,那连环飞脚就踢了个空。矮冬瓜滚出数丈开外。

这个半中间插手的人正是那个书生。

他摇了摇描金扇子,嘻嘻的说道:“让我来领教领教齐姑娘的家传本领。老二、老三,你们只许在旁边看着,不许帮手。咱们秦岭三英,可不能给人笑话!”

矮冬瓜喘过口气,笑道:“大哥亲自出马,那还用得着我们帮忙?对啦,美人儿是要亲手拿下来才更有味道的!”

齐漱玉心中气极,恒也不禁暗暗惊奇:“怪不得那两个人尊他为老大,就是他刚才这一招已经是比他的同伴高明多了。”这三个人中,以那瘦长汉子年纪最大,其次是矮冬爪,这书生的年纪则似乎还未到三十岁,最为年轻。但排行却刚好颠倒过来,年纪最大的是老三,年纪最轻的却是老大。

书生稽扇一合,卖弄风流,柔声说道:“齐姑娘,请赐招。”显得甚为潇洒。

齐漱玉喝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怎敢对我如此无礼!”

书生笑道:“我可没有说过半句冒犯姑娘的话呀,我这两个兄弟是粗人,他们说的话请你不必放在心上。”

齐漱玉自忖没有胜他的把握,喝道:“你既然自知理亏,为何还要纠缠不休!”

书生打了个哈哈,摇了一摇扇子,慢条斯条理的说道:“齐姑娘,我几时说过自知理亏这四个字?不错,我这两位兄弟在言语之中是对你有不敬之意,但一来不是我说的,二来要讲道理么,未必全是他们不对。我不能偏袒他们,但也不能偏袒你!”

齐漱玉气往上冲,怒道:“谁要你偏袒?你说,他们有什么道理?”

书生说道:“齐姑娘,是你先出手打他们的吧?你打都打了,又怎怪得他们出言无礼!”

齐漱玉一听就知道这一场打架是免不了的,索性和这书生也翻了脸,冷笑说道:“老实告诉你,我本来是要打你的!你对我油嘴滑舌,先就无礼!”

韦生佯作一怔,随即笑道:“我怎样油嘴滑舌?哦,对啦,当时我是闻到一股香气,赞道好香,好香。敢情这香气就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吧?但这也只是对你的赞美呀,你怎能出手就打?”

齐漱玉喝道:“你耍无赖,我就要打!”唰的一剑就刺过去。

书生一闪闪开,继续笑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姑娘,不过,你不讲理,我可要和你说个清楚,免得你说我欺负你。齐姑娘,你打了我的兄弟,倘若你不是齐燕然孙女儿那还罢了,我可以让你几分。但你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倘若不为弟兄出头,岂不给别人耻笑我是怕了你的爷爷?”

说话之间,齐漱玉连进七招,但却给这书生一一化解。他一面拆招,一面说话,只凭这点,已是显得他的武功比齐漱玉胜过不只一筹。

“我也不想难为你,只请你跟我们回去。我会派人送信给你爷爷的。只要你的爷爷亲自到秦岭来向我们赔个礼,我就立即放你!”书生继续说道。

齐漱玉气极冷笑:“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的爷爷说话!”说话都不配,当然更谈不上什么赔礼了。

书生也冷笑道:“你爷爷不赔礼也行,只要他有本领能够从我的手中把你夺回去!”如此说法,分明已是把齐漱五当作他的囊中之物似的。

齐漱玉强抑怒气,喝道:“你要擒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声出招发,短剑欺身直进,使出家传剑法的两败俱伤狠招,径刺书生胁下的“气愈穴”。这一招她冒险进招,拼着两败俱伤,快如闪电!

书生笑道:“留心你的手指!”摺扇倏张,闪闪发光。原来这是一把钢骨扇子,扇骨两边,很像磨利的刀片。齐漱玉唰的一剑刺过去,被他的扇子一覆一按卸去了力道,扇子贴着剑脊,竟然就向上削。这样一个变化,实是大出齐漱玉意料之外。剑上的力道施展不出,反而变成了对方借力的工具,处此情形,似乎只有赶快弃剑缩手,方能免掉五指削断之灾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车声辚辚,马鸣萧萧。这茶山路本来甚少人行,相不到竟有一辆马车经过。

书生似乎恐防夜长梦多,急于了结,招数一变,攻势有如暴风骤雨。

齐漱玉情知不敌,撮唇一啸,陡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三丈开外。

她那匹坐骑,是她爷爷一手训练的名驹,善知主人心意,一听见啸声,就跑上前去迎接她。

齐漱玉仗着轻灵的身法摆月兑强敌的缠斗,本来就是想抢快跨上自己的坐骑逃跑的。高个子和矮冬瓜正在一旁口沫横飞的观战,并非是在马上,要是她能够跨上坐骑,突围就大有希望。

哪知她还是慢了一步。

那书生反手一挥,一枝短箭闪电似的射出去。原来他这把扇子乃是钢骨扇子,扇柄装有机括,一按扇柄,扇骨可以当作短箭使用。不过和普通的箭略有不同,箭头不是尖的。

虽然不是尖的,但这枚钝头的扇骨被他用甩手箭的手法射出,却是胜过强弓利弩。

“卜”的一声,扇骨直贯马脑,齐漱玉那匹坐骑发出嘶哑的哀鸣,顿时就倒毙了。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那辆马车来到了。

是一辆上有宝盖的华丽马车,挂着珠帘。坐在车厢里的是什么人,看不见。只能听见声音。

“浩儿,前面是些什么人在打架?”听这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个中年妇人。

她口中的“浩儿”是个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白色真丝的衣裳,外罩石青起花的缎褂,脚登熊皮长统的马靴。像是一个文武兼全的贵家公子。但这个贵家公子现在却是充当马夫,为那妇人驾驭马车。

拉车那两匹马,毛色纯白,只有四蹄如墨。一看就知是异种名驹。

斑个子和矮冬瓜似乎也给来人高贵的气派吓住了。没有立即上去动手。

那少年道:“似乎是三个强盗在抢劫一个小伙子,两个强盗把风,动手的那个强盗是用一把摆扇的。那小伙子打不过他。”

车厢里的妇人哼一声,说道:“是用扇子的?这一伙又是三个人?晤,敢情是所谓秦岭三英吧?你上去传我的口谕,叫他们不许恃强欺弱,以众凌寡。还有传那个老大过来,我要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斑个子与矮冬瓜愕了一愕,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说道:“哪里来的老婆婆,既然知道我们秦岭三英的名头,胆敢如此口出狂言。你当我们是你家的奴仆么?”

那少年勃然色变,喝道:“什么东西,胆敢辱侮我的娘亲!”声出招发,一手就向那个高个子抓去。

斑个子早已抖开了藤蛇鞭,笑道:“这件新到手的宝贝,我还未曾用过。就让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试一试我这件宝贝的滋味吧!”笑声中一个倒纵,立即反手挥鞭。他在“秦岭三英”之中虽然排名第三,但亦曾身经百战,哪里把这少年放在心上,藤蛇鞭抖开,长达一丈有多,少年手中没有兵器,他自信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哪知这少年身手敏捷之极,藤蛇鞭卷地扫来,被他一抬腿就踏着鞭梢,高个子只觉虎口一震,藤蛇鞭已是给这少年夺去。

少年冷笑道:“什么秦岭三英,凭你们这点本领,给我家做奴仆也不配!”

说时迟,那时快,矮冬瓜的地堂刀已是朝他双足砍来。少年把夺到手中的藤蛇鞭挥出,鞭风呼响,使出“回风扫柳”的鞭法,把矮冬瓜档在一丈开外,不过矮冬瓜的独门刀法却是要胜过他的伙伴许多,他在地上翻腾滚扑,捷若狸猫,虽然他近不了少年的身子,但少年的藤蛇鞭也打不着人。

斑个子失了藤蛇鞭,换了他日常使用的兵器,一柄厚背砍山几已是退而复上,称那矮冬瓜联手对敌。他气不过被夺鞭,破口大骂。

少年把藤蛇鞭抖成无数圈圈,大圈圈、圈圈、斜圈、正圈、圈里套圈,在高个子与矮冬瓜夹攻之下,仍是攻多守少。

齐漱玉虽然是在激战之中,但近在身旁的打斗她还是能够偷个空看几眼的,不禁心里大奇:“这少年的鞭法倒像比我所学的还要高明!据爷爷说,藤蛇鞭本来很少人会使,甚至知道它的来历的也没几个,怎的这少年随手夺来,就运用得如此纯熟,竟然比我还要高明?”

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那高个子的厚背砍山刀被鞭圈套住,夺出了手,飞上半空跌下来了。

少年笑道:“这条鞭的确是件宝贝,你这脓包不会使用,怎能怪这宝贝?”笑声中挥鞭疾扫,高个子被他刷了两鞭,衣裳碎裂,胸膛都打出两道鞭痕,此时哪里还敢再骂,只有逃跑的份儿。

少年喝道:“回来!”断喝声中,藤蛇鞭已是圈着他的右腿,将他拉了回来。矮冬瓜见有机可乘,急于救助同伴,立即把双刀贴地滚砍,斩这少年双足。

哪知这少年动作极快,藤蛇鞭一卷一送,高个子给他摔倒地上,变成了一个人球,恰好滚到矮冬瓜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双刀。

矮冬瓜忙不迭收刀,愤然大骂:“小子,你忒也欺人太甚!”双刀并交左手,腾出右手,扶高个子站起。不料高个子竟是站立不稳,他才一松劲,只听得“咕咚”一声,高个子又跌倒了。原来这少年在松开藤蛇鞭之时,已是点了他膝盖的环跳穴。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的藤蛇鞭又已向矮冬瓜咧的扫来,眼睛却是对着那高个子发话:“你出言无状,须得对我娘亲叩头谢罪,我才能放你走!”说话之间,已是连环三招,把矮冬瓜逼得在地上翻滚。他顿了一顿,藤蛇鞭挥出,指着矮冬瓜道:“你也一样!”

矮冬瓜气怒交加,叫道:“小弟无能,大哥,你……”他是想请老大赶快摆月兑与齐漱玉的缠斗,过来对付这个少年。话犹未了,场中已是突然起了变化。

那个书生打扮的“老大”并非不想过来,也并不是害怕这个少年,这个少年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的,他是害怕坐在那辆车上,一直尚未露面的那个妇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妇人是谁,但已是想起了一个极为可怕的人物了,由于怯意一生,心神不定。本来已经是处在下风,岌岌可危的齐漱玉形势顿时好转,与他扳成平手。

待至高个子给这少年打倒,身为“老大”的书生非得立即设法挽回败局不可,情急之下,无暇思索,一个冲跃,手指便按扇柄的机括。

他本是不想用暗器射齐漱玉的,此际逼于无奈,一发就是三枝。齐漱玉是死是伤,他已是顾不得了。

那少年正在把矮冬瓜打得只有在地上翻滚闪躲的份,但还未能点着他的穴道。他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听那三枝扇骨射出的破空之声,不由得“啊呀”一声,闪电似的一鞭打下,放弃阻鞭梢点穴的打法,这一鞭打得极重,把矮冬瓜打得瘫在地上。

但他出鞭虽快,却来不及去救齐漱玉了。

距离如此之近,齐漱玉本来非中“暗箭”不可。但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有一件惊人的变化发生!

只听叮叮连声,那三枝当作短箭射出的精钢扇骨在齐漱玉的面前落下,随着落下来的竟然是三颗珍珠。齐漱玉呆了一呆,刚好把这三颗珍珠接到手中。

车子上的那个妇人似乎没看见齐漱玉的动作,道:“浩儿,替我把珍珠捡起来。”少年道:“娘,用不着捡了。”那妇人笑道:“你倒是一副大少爷脾气,我可不想陪老本呢。”

齐漱玉一呆之后,方始省起要物归原主,忙把珍珠递给那个少年。那少年略一躇踌,似乎想接又不想接,但终于还是接了过来,说声:“多谢。”齐漱玉面一红,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

三颗小小的珍珠竟然能够打落三枝精钢扇骨,而且珍珠丝毫无损,这妇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齐漱玉心里想道:“听丁大叔说,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当今之世内功差不多练到这个境界的只有爷爷一人。可惜我一出世,爷爷业已闭门封刀,他未遇强敌,这门功夫我从未见过。这妇人能够用珍珠打落精钢扇骨似乎是属于同一类的功夫。不过由力有深浅,她还未练到可以用花叶当暗器的境界,但爷爷练到七十多岁,尚未炉火纯青,她不知有多大年纪?她是这少年的母亲,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吧。那就真是难得之极了。”

那个身为“老大”的书生,比起齐漱玉来当然更加见多识广,此时不禁面如土色!

“请问来的是哪位前辈,可否容我拜见?”书生颤声说道。

“我叫你住手,你反而暗箭伤人。是否不服气,还想和我较量较量?”那妇人冷冷说道。

书生忙道:“不敢。不过我们总算是在江湖上混出了字号的。老夫人若是不容一见,我们宁死不辱。”

那妇人冷笑道:“原来你想知道我是谁才肯甘休。好吧,我也不怕你们记仇,就让你们一见。”

那妇人揭开珠帘,齐漱玉只觉眼睛一亮,出来的竟然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贵妇。头上梳的是金丝八宝攒珠鬓,鬃旁插朵珠花,珠花似乎缺了一瓣,身上穿的是缕金大红云缎袄,外罩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绣花百折裙。但在雍容华贵之中却也掩盖不住有几分妖冶之气。齐漱玉暗暗想道:“若不是我刚刚看见她的暗器手段,一定会把她当作宫宦人家的贵妇。不过学武的人原也不拘身份,说不定官太之中也有武功好的。”

齐漱玉对这妇人的身份猜疑不定,那书生则是定了眼珠。

只见珠帘揭开,车厢里挂着一幅刺绣,绣的是一匹骆驼。

那少年一面搀扶他的母亲,一面笑道:“你知道我们是谁了么…”

那书打扮的“老大”颤声说道:“兄台敢情是白驼山的少山主?”

他不敢问那贵妇,只敢向这少年试探。

少年笑道:“算你眼力不错。”

那“老大”突然抬起手掌,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说道:“不知是宇文夫人驾到,罪该万死!”

这一下可把齐漱玉看得傻了。她心里又是惊奇,又是没趣。试想她的爷爷是武林公认天下第一高手,这个什么“秦岭三英”的老大竟然毫不卖帐,如今对这贵妇却怕成这个详子!试想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个什么白驼山的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怎的从没听见爷爷说过?她的武功不及爷爷,难道她在武林中的地位还能胜得过我的爷爷不成?”

那个贵妇模样的宇文夫人见这“老大”如此恭顺,似乎甚为满意,说道:“你不听我的吩咐,本来应予严惩的。但念在不知不罪,你又已经自己打过嘴巴了,这就饶了你们吧。”

此时那个矮冬瓜已经爬了起来,并且替那高个子解开了穴道。两个人早已走到他们“老大”的身边。

他们听得一个“饶”字,大喜过望,拔脚就走。

那书生喝道:“你们两个怎能如此不懂规矩?”他口中说话,双膝已是朝着宇文夫人跪下。

那两人瞿然一省,想起了白驼山少山主对他们的命令,慌忙跟着“老大”跪下,而且不约而同的也学着老大刚才的模样,僻僻啪的自打嘴巴,齐声说道:“冒犯夫人,罪该万死,求夫人饶恕。”

宇文夫人喝道:“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们的丑态,都给我滚吧。”

“秦岭三英”走后,那少年道:“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浩字。请问兄台高姓大名,这条藤蛇鞭是你的吧?”

齐漱玉道:“小弟姓齐,单名一个玉字,不错,这条藤蛇鞭正是了我的家传之物。”她因为‘漱玉’二字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名字,故此省了一个“漱”字,单独一个“玉”字,虽然也有闺秀意味,但男子的名字中有“玉”字的也不少,就没那么碍耳了。

不过藤蛇鞭是极为罕见的兵器,齐漱玉已说出了它是家传宝物,本人又是姓齐,对方倘若熟悉武林人事,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

齐漱玉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因这两母子乃是她的恩人,对恩人她不想捏造谎言,隐瞒身世。另一方面,在她内心深处,本来就是不自觉的以身为齐燕然的孙女为荣的,改名可以,换姓她可不愿。

她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个宇文夫人问她一句:“请问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齐老先生是怎么个称呼?”她就会告诉她的。

但这个字文夫人却并役有这样问她,听她说出“家传之宝”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改变。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

宇文夫人只是望着她笑道:“齐相公,你年纪这样轻,武功倒是很不错呀!难得,难得!”

看来这个宇文夫人也并未看出她是女儿身。

齐漱玉面上一红,说道:“要不是得前辈出手相助,只怕我早已性命不保了。前辈谬赞,晚辈实是无地自容。”

字文夫人笑道:“你不必太过自谦,你莫看我打发他们容易,其实他们三兄弟在江湖中已经算得是一流高手了。尤其那个老大,他是得了铁扇先生上官谨的真传的。若不是我出手,我这孩儿和你联手只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呢。”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接着问道:“秦岭三英是他们自己封的,但他们在黑道上的行为确是还不算太坏,不会随便抢劫、杀人的。不知齐相公因何与他们结下仇怨?”

齐漱玉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不知道秦岭三英是什么。”

字文夫人先为她解释“秦岭三英”的来历:“他们是在秦岭安窑立柜的三个黑道人物,老大名叫秦兆阳,他的师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矮冬瓜排行第二,名叫骆宏,是保定地堂刀石家的弟子。那瘦长汉子排行第三,名叫卢志高,也曾在武林名家外号金刀无敌王元通的门下学过几年刀法。”

说了这三人的来历之后,宇文夫人再问:“既然你不认识他们,他们何以与你为难?”

齐漱玉道:“我也不知道。”由于宇文夫人并没问她身世,她可以不说就不说了:“秦岭三英”何以与她为难,那个“老大”是说过的,就因为她是齐燕然的孙女。不过她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个“老大”的说话。

宇文浩道:“像秦岭三英这种跟过名师练武的黑道人物,一般来说,最喜欢的是两件东西。一是宝剑,二是名驹。藤蛇鞭是极为难得的兵器,在识货者的眼中,比宝剑还更名贵。说不定他们看中了齐兄的这条藤蛇鞭,因此动了夺宝害命的歹毒念头。”

他提到宝剑名驹之时,齐漱玉情不自禁的向她那匹已经倒毙路边的坐骑望去。

宇文浩故意问道:“齐兄,你的坐骑呢?”

齐漱王黯然说道:“已经给那强盗用暗器射死了。哟,就是这匹乌龙驹。”说到乌龙驹的名字时,声音充满感情。

宇文浩忙道:“我有尚好的金创药,可以医人,也可以医马,让我过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他急步过去蔡看乌龙驹的伤势,齐漱玉抱着一线希望跟在他的后边。

一看之下,宇文浩叹气道:“秦老大的扇骨箭功力非同小可,已经洞穿马脑,决难起死回生了。唉,真是可惜!小弟略懂相马,齐兄的这匹乌龙驹是大宛的异种名驹,虽然老一点,还是远胜于凡马的!”

齐漱玉苦笑道:“宇文兄眼力不差,这匹乌龙驹的年纪比我还大,我一出生他就和我作伴了,谁知我舍不得和它分开,反而累它丧了性命。”

宇文浩道:“齐兄,你失了坐骑,再要找一匹这样的好马可就难了。看你的模样,你好像是急于赶路的,是吗?”

齐漱玉点了点头。

宇文浩沉吟片刻,说道:“可惜我这两匹马是一对的,否则可以分一匹给你。”说至此处,忽地问道:“齐兄,你往哪儿?”

齐漱玉道:“小弟要赶往京师。”宇文夫人道:“哦,你想赶往京师,有急事么?”

齐漱玉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不过我和一位友人有约,在京师会面,他已经走了五六天了,我恐怕他在京师等不见我,他又是不能久留的,等不见我,就会离开京师。”

宇文夫人笑道:“那你不用担心了,正巧我们也是要往京师去的,若不嫌弃,你就和我作个伴吧。坐我这辆马车,相信不会比你那匹乌龙驹走得慢。”

齐漱玉心意踌躇,说道;“萍水相逢,不敢打扰。”

宇文夫人笑道:“不错,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交情大概不能算是萍水之交了吧?”

齐漱玉虽有江湖经验,但毕竟阅历尚浅,暗自思量:“这宇文夫人不知是何来历,但她虽然显得诡秘,料想不是坏人,否则她也不会替我打发那三个强盗了。”此时她正是需要雪中送炭,便即笑道:“萍水相逢,多蒙救助。老前辈说得对,这当然不止是萍水的交情,而是可算得过性命的交情了,只不过这是我欠你们的情。晚辈受惠已多,再要给你们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

宇文浩哈哈一笑,说道:“齐兄,我看你是个少年豪杰,怎的却似扭扭捏捏的姑娘?咱们是一见如故,说这些客套话干嘛?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说不定哪一天我也要求你帮忙呢。”

宇文夫人笑道:“这样吧,请恕我倚老卖老,齐相公若不嫌弃,与小儿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这一提议来得太过突然,齐漱玉连想也没有想过,不过,一来对方于己有救命之恩;二来齐漱玉对他们母子亦有好感;三来她又急于上京去找师兄。在这种情形底下,也不容许她多作考虑,便只好答应了。论起年纪,宇文浩二十有二,比她年长四岁。她与宇文浩交互八拜,叫了他一声“义兄”之后,接着给宇文夫人磕头,唤她干娘。

宇文夫人眉开眼笑,说道:“好孩儿,我没有好的见面礼给你,就把这朵珠花给你吧。”

齐漱玉道:“干娘厚赐,小侄可不敢当。”

宇文夫人笑道:“我给你这朵珠花,是有因由的。刚才我打落秦老大的扇骨箭,用的就是从这朵珠花上摘下来的三颗珍珠,你留看作个纪念,他日也可以留赠你的媳妇儿。”

宇文浩笑道:“妈,你想得真周到。弟媳的聘礼,你都给玉弟准备好了。”

齐漱玉面上一红,但怕引起他们疑心,只好收下了。

宇文夫人笑道:“从现在起,咱们就是娘儿俩啦。让你的大哥驾车,你到车厢里陪我吧。”齐漱玉这才知道她要自己和她的儿子结拜的另一个原因,心里想道:“她是个贵妇,恐怕是要比普通的江湖人物多讲究一点礼法的。她做了我的干娘,那就不用避嫌了。”心里也在暗暗得意,自己女扮男装,和宇文夫人坐在一处,她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

宇文夫人道:“你不用和你的大哥客气,这两匹马是听他使唤惯了的,所以只能由他驾车。”说话之时,宇文浩已打起响鞭,马车飞也似的跑了。

齐漱玉坐在车中,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心里想道:“果然跑得比我那匹乌龙驹还快。”

一路同行,免不了闲话家常。但宇文夫人只是稍涉即止,并没详言。当齐漱玉问起她家里的情形和白驼山是在哪里的时候,她笑着说道:“白驼山可远着呢,它是在藏边的一座高山,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的。你的义父单名一个雷字,我们只生下你的大哥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原,这次我带他入京,是想让他增点见识的,我有一个亲戚,多年未通音讯,最近才知道她在京师。”

齐漱玉心里想道:“怪不得爷爷也不知道武林中有宇文这一家,原来他们是远在边陲的。”不免有点奇怪,问道:“义父是汉人吗?”

宇文夫人笑道:“想必你看见我们的服饰,有点奇怪,是吧?”要知她们母子的服饰都华贵异常,齐漱玉虽没有到过西藏,但也知道住在西藏的十九都是“胡人”,西藏右称吐蕃,人种复杂,以藏人数量较多,衣裳简朴。看她们母子的服饰,料想决不会是胡人服饰。

宇文夫人笑着继续说道:“说起来可真是话长了,你义父的远祖是唐朝时候在中原做官的胡人,后来因为天下大乱,他带了家人和一些亲信部属到白驼山开荒隐居,几代相传,倒把白驼山变成了世外桃源一般了。这位远祖是在中原长大的,他的妻子又是汉人,所以把中原的服饰和生活习惯也都搬到了白驼山了。他们这家还有个习惯,男子大都是喜欢娶汉女为妻的,所以传到了你义父这代,你要问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这就很难说。他的母亲、祖母、曾祖毋……都是汉人,以血统来说,恐怕是汉人更多了。”

不过,她只是“略述家世”,对她夫家与武林人物有无来往,以及其他一些别的事情她就一字不提了。

齐漱玉道:“我自幼父毋双亡,武功是爷爷和一位老仆人教的。”心里在想:“爷爷早已闭门封刀,除了寥寥几个至交友好之外,他是不愿意给外人知道他的踪迹的,要是义母问起他的事情,我说不说呢?”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宇文夫人并没有像她这样多间,只是笑道:“江湖异人,在所多有。你的爷爷想必也是和我家那位远祖一样,是厌倦了尘世的纷争,故而想做个世外高人的。”竟然连她的祖父的名字都没有问。

齐漱玉也知道江湖上有许多避忌,尤其一些“遁世”的“高人”更不喜欢别人问及来历的。宇文夫人没有打探她的家世,她自也不便多问干娘了。

马车跑得很快,第二天就到了河南西部的灵室县。齐漱玉听得远处水声轰鸣,似是波涛拍岸,知道已经到了黄河之边。崎山、岷山迫近黄河,互为犄角,古称“崤函天险”,但两山夹峙之中却是一大片盆地,数百里平川,土地富饶。

宇文夫人笑道:“在崤山或岷山高处远眺黄河乃是一景,可惜咱们没这闲功夫了,但也不妨走得慢些,看看这里既有高山,又有平原的山川美景。”

她卷起帘与齐漱玉指点山川形势,齐漱玉闷坐车厢多时,纵目弛怀,顿觉胸中一爽。

忽听得杂乱蹄声,原来她们这辆马车正在走过一个交叉的路口,在另一条路上有五个骑者也正在赶路。她们走的方向是西南,是准备取道山西前往京师的。这五匹马则是向着正南面走,正南面是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进入陕西境内了。

驾车的宇文浩说道:“此处是三个省份的交界处,这些人跑得这样急,恐怕是黑道人物。”

齐漱玉道:“何以见得?”

宇文浩道:“大凡在省份交界之处的边境,那是最适宜绿林人物出没的地方。因为各省的统兵长官大部是喜欢推卸责任的。只要强盗从他的辖区逃过边境,他就不管了。”

齐漱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这次恐怕是你看错了。我瞧这些人的服饰好像是道士。”

两条路交叉穿过,那五骑马虽然是在另一条路,而且已经离开交叉的路口约有半里之遥,但还是可以约莫看得见的。此时他们正转过一个有山坳阻拦视线的地方,看得更加清楚了。

宇文夫人笑道:“管他是强盗或是道士,各走各的,不必多理闲事。”

哪知他们不理“闲事”,那些人却是要理“闲事”。

走在前面的那个道土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咦,你们快看,是不是那个妖妇?”

后面的一个道上说道:“不会吧,那妖妇怎会在此处出现。咱们不是,……”他似乎是害怕给他们这边听见,声音越说越小,后面的话听不见了。

本来这些人在半里之外交谈,又不是特别提高声音,她们是很难听得到的。不过齐漱玉是练过武功的女子,耳目异于常人,除了最后那一句听不完全之外,其他的话都听见了。

宇文浩面色一沉,说道:“娘,这些牛鼻子无礼之极,好像是在议论咱们呢。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宇文夫人沉吟片刻,说道:“这些道士好像有点来历,别理会他们。”

宇文浩气愤道:“娘,你没听见他们胡说八道吗?管他们什么来历,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

宇文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害怕他们。但一来我怕你这火爆的性子,一言不合,只怕就要闹出事来。二来你的弟弟也要赶着前往京师,何必为一点小事,耽搁行程。”

字文浩见母亲坚决不许,只好忍住气继续赶车。

哪知他没有过去兴师问罪,那五个道士反而来了。他们离开大路,穿过田亩,跑到宇文夫人的马车正在行进的这条路上,兜头截住,一字摆开。

宇文浩按辔道:“你们意欲何为,想抢劫么?”

那五个道士见他一副贵公子模样,倒是不觉一怔。为首的那个年纪最长的道士答道:“我们是华山道士,不是强盗。”

宇文浩道:“你们是想化缘?”

那道士合什说道:“贫道亦非化缘!”

宇文浩道:“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那道士道:“请公子恕贫道冒味,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宇文浩喝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道士面色一端,说道:“好,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公子,你腰悬宝剑,想必是武林中人。”

宇文浩道:“是又怎样?”

那道土道:“你这辆车子上坐的是什么人?”

宇文浩怒道:“你这牛鼻子臭道士好生无礼,这样问,什么意思?”

宇文夫人隔着珠帘小声说道:“浩儿,说给他们听也无妨。”

宇文浩冷冷说道:“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你问她们干吗?”双目圆睁,只待他们答得无礼,就要动手。

那道士说道:“可否容我们见一见令堂和令弟?”

宇文浩大怒,喇的拔剑出鞘,喝道:“臭道土,放你的屁,敢对我娘亲无礼——”

宇文夫人却道:“问问他们,为什么要见我?”

那道土道:“请公子息怒,贫道决无轻薄之意。我们是出家人,善男信女在我们眼中都是一样。”言外之意,出家人心无杂念,本来无须避男女之嫌。

宇文浩冷笑道:“看你们也不像有道之士。哼,既非化缘,因何求见家母?快说!”

那道士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华山派的道家弟子。这次下山,是奉了掌门之命,寻访一位与敝派大有关系的女施主的。”

宇文夫人隔帘问道:“什么关系?”

那道士迟疑片刻,说道:“掌门没有说明,请恕贫道无从奉告。”

齐漱玉从帘缝里偷看他说话的神情,暗自想道:“看来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不过白驼山宇文这家人远在藏边,和华山派怎么拉得上关系?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和六大长老之一的天璇道长与爷爷都有交情,假如他们和白驼山的女主人不论有恩还是有怨,应该不会瞒住爷爷的。爷爷曾把江湖上较为重要的人物都对我说过,可从没提过白驼山的宇文夫人。这几个华山派道土所要我的那位女施主,按常理推断,应该不会是我新拜的干娘吧?”

心念未已,只听得宇文浩已在问道:“你怀疑家母就是那位女施主吗?”

为首的道土道:“只求一见,便可释疑。”话中之意,不啻承认了他确实是有此怀疑。

宇文浩冷笑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家母和我是刚从西域来到中原的,连华山在哪里都不知道。焉能与你们华山有甚关系?”

那道上道:“彼此同属武林一脉,贫道又是出家人。就算我们误会,容我们拜见老夫人料亦无妨?”

宇文夫人忽道:“你见过那位女施主吗?”

那道士道:“不久之前我们才见过她的,只因当时追不上那位女施主,故此无法完成任务。”

宇文夫人道:“好,那我让你们见一见吧。玉儿你也出来,让他们见见,免得他们还有疑心。”

为首的那个道士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先礼后兵,五个人同时下马,这是遵守江湖的礼节,人家既然以礼相待,他们就不能高高坐在马上。

这霎那间双方眼睛都是目不转瞬,隐隐藏着杀机,宇文浩这双眼睛是盯着那五个道士。

珠帘高卷,宇文夫人与齐漱玉携手下车。

盯着宇文夫人那五双眼睛定住了,似是感到十分惊异,目光一片迷茫。

有一个道土失声叫道:“大胆妖……”为首的那道土喝道:“别胡说!”那个道上本来是想骂“大胆妖妇”的,硬生生把一个“妇”字咽了回去。

宇文夫人面色一变,问那为首的道士:“你说的那个女施主亦即是他说的妖妇吧?”

为首的道士不敢作声,在他背后说了半句话的那个道士抬头道:“不错。”

宇文夫人冷笑道:“那么你们看清楚没有,我是不是那个妖妇?”

为首的道土神色显得有点迟疑,没有立即回答。他心里暗自想道:“相貌倒是一模一样,但服饰却是完全两样,神气也大不相同。那妖妇轻功再好,谅也不能这样快就来到这儿,而且从头到脚都换过打扮吧?这个妇人的雍容华贵风度似乎也不是那个妖妇所能假扮得来。”

他正想道歉,不料他那鲁莽的师弟却已说道:“天下决没有这样相像的人,那妖妇诡计多端,师兄,你别给他骗过了。”

为首的道士喃喃说道:“不对,不对!”

宇文浩喝道:“什么不对?”

那道士瞿然一省,连忙合什说道:“对不住,我们认错人了。”

宇文夫人冷笑道:“原来我竟然像个妖妇,今天我才知道。”

宇文浩猛地喝:“你们就想走么?”

为首的那道士怔了一怔,说道:“贫道已经赔过礼了。”

宇文浩喝道:“我要你们各自打五十下嘴巴,外加十个响头!”

脾气最暴躁的那个道士大怒说道:“华山派弟子只能接受本派掌门刑罚,决不向妖妇低头!”

话犹未了,只觉劲风飒然,宇文浩已是扑到他的面前。这道士名叫凌霄,是天玑道人的徒弟,精于大擒拿手法,见宇文浩扑到,立即一个怪蟒翻身,身形半转,掌托敌时,正待用个高探马的招式,抓着宇文浩就摔。哪知宇文浩的擒拿手法比他更精更狠,只听得“咔嚓”一声,不知怎的宇文浩早已月兑出手来,手腕一翻一绕,把凌霄右臂的关节拗折了。

为首的那个道士迅即来媛,却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宇文浩兔起鹘落,一个照面就把凌霄摔倒,回过头来,刚好迎上敌招。

这个为首的道土道号凌虑,是天权道人的首徒,武功比凌霄高出甚多。他见宇文浩如此狠辣,不禁也动了怒气。

凌虚喝道:“小子胆敢伤人,我与你拼了。”五指如钩,欺身直进,抓宇文浩的琵琶骨。

宇文夫人在旁观战,点了点头,对齐漱玉道:“不错,这是华山派的龙爪手功夫。”齐漱玉不禁有点奇怪,心想他们这家远在藏边,怎的对华山派功夫了如指掌?要知龙爪手功夫乃是华山派镇山三宝之一(其他两宝是无极剑法和五行拳),门下弟子倘非遇着强敌,轻易是不肯使用的。齐漱玉也只是听得爷爷说过,未曾见过。

宇文夫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华山派是中原六大门派之一,我们僻处边陲,对中原各派武功当然是孤陋寡闻,但六大门派的看家本领,倒也略知一二。”她谈笑自如,似乎丝毫也没为儿子碰上强手担忧。

宇文浩笑道:“华山派的龙爪手是不错的,可惜这臭道士练得还没到家!”说话之间,早已避开了凌虚连环三招的龙爪手,掌势斜飞,反劈凌虚肩脚。凌虚识得厉害,一个移形易位,肘锤撞宇文浩左胁的愈气穴。这是五行拳的杀手绝招,攻敌之所必救。

宇文浩霍的一个风低头,骈指如戟,戳凌虚咽喉,招数后发先至。凌虚招数使出,横了心肠,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双掌齐发,不护自身,反而向前猛击,如此打法,已是豁出性命,拼着同归于尽的打法。

宇文浩冷笑道:“想拼命么?凭你这点本领,那是做梦。”只听得“蓬”的一声,宇文浩早已变指为掌,变招之快,难到形容。双掌相交,凌虚顿时便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宇文浩掌势未衰,喝道:“给我跪下!”掌锋收回之际,一捺他的肩头。

凌虚踉踉跄跄退出了六七步,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并没跪下。

宇文浩喝道:“哪一个不跪下磕头,我就杀哪一个!”

那个首先被他摔例的凌霄右臂月兑臼,痛得在地上打滚,忍着疼痛喝道:“华山派宁死不辱!”左肘支地,跳起来反扑,可是究竟气力不济,跃不到三尺远,“卜通”又跌倒了。

凌虚在五人中武功最好,也不过五六招便受了伤,余下三人明知不敌,但在激愤之下,却是不约而同的一涌而上,这三个人是天梧道长的徒弟,练有一套互相配合的三才剑法,三柄长剑暴风骤雨一般杀来,完全放弃防御,威势之猛,看得齐漱玉也有点胆颤心惊。

她正想上去调停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得断金裂玉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宇文浩亦已拔出宝剑迎敌,把对方的三柄青钢剑都削断了。

三柄青钢剑同时削断,火星蓬飞。宇文浩冷笑道:“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流泪!”冷笑声中,宝剑抖起三朵剑花,已是使出了一招“云麾三舞”。“云麾三舞”乃是一式三招,剑点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候落到那三个道士的身上。

齐漱玉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只道他当真是要杀这三个道士,大吃一惊,连忙跑上去叫道:“大哥,不可!”但已经迟了,三个道都中剑倒地了!

齐漱玉暗暗叫苦,但仔细一看,三个道士的身上都没有见到血迹。宇文浩收剑人鞘,说道:“不可什么?”齐漱玉惊魂稍定,笑道:“我只道你杀了他们呢,原来只是刺了他们的穴道。”

宇文浩道:“不可以杀他们吗?”受了伤的那个年纪最长的道士凌虚,此时正是向他冲来,宇文浩口中说话,一伸手又抓着了凌虚的琵琶骨,说道:“我已经说过,他们若不磕头赔礼,我决不轻饶!”

凌虚怒道:“我是他们的大师兄,你先杀了我吧!”

齐漱玉道:“大哥,请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吧。”

宇文浩道:“哦,你认识这班臭道士?”齐漱玉道:“不认识。”宇文浩道:“那你为何替他们友情?”开漱玉道:“他们是华山派的道士。”宇文浩道:“华山派的道士就杀不得么?”

齐漱玉不想说出她的爷爷与华山派的交情,只好说道:“华山派在中原算得是名门正派,依我之见,还是从宽发落好些,杀了他们似乎太过。”

宇文浩道:“怎样从宽发落?”

齐漱玉道:“这就要请干娘示下了。”

宇文夫人说道:“浩儿,你玉弟的话是对的,咱们不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杀人!”

宇文浩道:“娘,他们口出污言,得罪了你,可不是小事啊!”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不知他们怎的会把我当作妖妇,其中恐怕定有误会,我倒是不能不有好奇之心了。这样吧,只要他们把个中原委对我明言,我也不用他们磕头赔礼了。玉儿,你替我问问他们。”

但三个道士都被宇文浩点了穴道。她看也不看,随手一挥,便拂在了相应的穴道上。这手解穴功夫,看得凌虚心服口服,心想:“这妖妇的本领可比她的儿子又高得多了,但听说那个妖妇是并无儿女的,她虽有几分妖气,却一定不会是那妖妇。”

凌霄托着断臂,一破一拐走近能来。宇文夫人说道:“浩儿,用灵玉膏给他敷伤。”这是白驼山秘方制炼的治外伤药膏,化瘀止血之外,兼有续骨生肌之功。凌霄哼了一声,正眼儿也不瞧宇文夫人母子,径自走到凌虚跟前,说道:“师兄,请你替我接臼。”宇文浩讨了个没趣,要不是母亲有言在先,他几乎忍不住又要发作。殊不知凌霄对他已算好了。凌霄脾气最为暴躁,只因他见师兄已有与对方和解之意,方始不作声的,他如何还肯接受对方恩惠。

倒是凌虚有点过意不去,心想纵然对方“路道不正”,但这件事总是自己做错在先。当下淡淡说道:“多谢夫人费心,我们自有金创药,无需你们的了。”他的手法甚为纯熟,一面说话,一面握着凌霄断臼的手臂,对准部位,立即就接了臼,跟着敷上金创药。

齐漱玉待他做完手术后说道:“干娘叫我问你,你愿意说出实情吗?”

凌虚说道:“你尽避问,当说的我就说,不当说的我就不说。”

齐漱玉道:“请问你是华山派哪一位前辈的弟子?”

宇文夫人已经不用他们磕头赔礼,凌虚是个比较老成持重的人,对方既已让步,他也不敢太过傲慢无礼。于是以不卑不亢的态度说道:“先师道号天权。”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天权道长不是华山派的现任掌门吗?”

凌虚说道:“正是,但家师不幸,已仙逝了!如今是由天梧师叔暂代掌门。”

齐漱玉诧道:“什么时候的事?”因为她的爷爷和武当派的六长老之一的天璇道人乃是知交,如果事情发生了较久,武当派应有讣闻寄来的。除非这是最近发生的事。

凌虚说道:“这个月初三那天羽化的。”齐漱玉道:“令师是否有甚难言之隐?”

凌霄按捺不住,愤然说道:“什么难言之隐,他是给人害死的。我们追踪的那个妖妇,就是疑凶之一!”他心里仍然有点怀疑那个“妖妇”就是宇文夫人,心想反正宇文夫人不敢承认,乐得乘机骂骂妖妇!

宇文夫人道:“如此说来,我很像那个妖妇吗?”

凌霄不理师兄的眼色,径直说道:“要是不像,也就不至于有这场误会了!”他口中说是误会,心中却实是悬疑。

宇文夫人道:“那妖妇姓甚名谁?”

凌虚、凌霄两人都不说话。

宇文夫人说道:“好,你们不愿意泄露仇人是谁,我也不勉强你们。就用妖妇称呼她吧,令师被害那天,你们是否在毕山见过那个妖妇?”

凌虚答道:“有人见过,但不是我们华山派的。”

宇文夫人道:“你们这五个人,可有谁以前曾经见过那个妖妇?”

凌虚答道:“没有。我们是根据见过她的人所说的形貌追踪的。”

宇文夫人道:“那么你们是几时碰上她的?”

凌霄目不转睛的盯着宇文夫人说道:“就在我们碰见你的一个时辰之前!”

宇文夫人道:“你们已经看清楚了是她?”

凌虚说道:“她的轻功极好,我们刚发现她的踪迹,她就发出一枚能放毒烟的暗器,她在烟雾之中便逃得无影无踪了。说老实话,我们只是见着一个轮廓。”他怕师弟不知轻重,一口咬定是“像极”了宇文夫人,那时难以转留,反而不妙。要知他虽然敢断定那个妖妇和宇文夫人并不是同一个人,但亦己推想得到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极其亲密的关系。

齐漱玉对那“妖妇”的身世来历毫无所知,听了他们说的这许多事实之后,心里反而坦然,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只是凭别人所说的形貌‘认识’那个妖妇,刚才也没有看清楚她的相貌,那么你们说那个妖妇像我的义母,恐怕也只能说是捕风捉影的吧!”

凌虚说道:“公子责备得对。只因我们要为掌门报仇之心急切,眼花看不清楚,胡乱认错了人,也是有的。”他是不愿多生枝节,但求能免受辱,便即早早回山,把这件事情禀告本门长老,再作打算。

脾气最暴躁的那个道士凌霄,懂得师兄的用意。但他不愿帮腔,歪着眼睛望过一边。他是怕和宇文夫人的目光接触,激起他的怒气。

齐漱玉道:“你们说是一个时辰之前碰上那个妖妇的,没错吧?”

这次凌虚、凌霄齐声答道:“没错!”

齐漱玉哈哈笑了起来。

凌虚、凌霄见她突然大笑,不觉都是愕然。

齐漱玉笑道:“一个时辰之前,我们正在和一伙自称‘秦岭三英’的强盗打架。你们碰上的那个妖妇,决不会是我的干娘!”

凌霄似乎颇为诧异,说道:“哦,秦岭三英?他们怎的也会来到这里?”

齐漱玉有点不大高兴,说道:“你们想必认识秦岭三英吧?他们的长相很特别,一个又高又瘦,像枝竹杆,一个是矮冬瓜;还有一个则是书生打扮,对吧?”

凌虚说道:“不错。”

齐漱玉说道:“那就证明我们碰到的,的确是自称‘秦岭三英’的那伙强盗,并非假冒的了。你倘若不相信我的话,可以去问他们。”

凌虚忙道:“我们早已知道是认错人了,请恕适才无礼!”他生怕师弟多事,暗暗使个眼色,凌霄等人都跟着他一齐合什施礼。

宇文夫人敛衽还礼,微笑说道:“不知不罪,道长请便。”

凌虚施礼之后,说道:“多谢夫人海量汪涵,不予怪责。但我们实是过意不去,不知是否可以示知两位公子的大名。”他不便直接请向宇文夫人的夫家姓氏,于是转个弯儿,按照一般的礼节,间接问她的儿子名字。

宇文浩望一望他的母亲,宇文夫人点了点头。

宇文浩冷冷说道:“我也不怕你们找我报仇,就说给你们听吧。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浩字,我们母子二人是从白驼山来的。他是我新结拜的义弟,姓齐,单名一个玉字。”

凌虚陪笑道:“宇文公子言重了,错在我们,多承宽恕,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说到这里忽地转向齐漱玉问道:“请问这位齐相公,令尊的大名可否见告?”

齐漱玉不愿意泄露身份,皱眉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问我的爹爹干吗?”

宇文浩已是极不耐烦,斥道:“我的娘亲已经饶了你们,你们还不快滚,罗里罗嗦作甚。”

凌虚陪笑说道:“是,是。贫道并非多事,只是忍不住一点好奇之心。”说罢便走。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宇文浩的好奇之心了,说道:“且慢!”凌虚回过头来,说道:“公子有何吩咐?”

宇文浩道:“你好奇什么,说了再走!”

凌虚迟疑片刻,转过身来,面向着齐漱玉说道:“请问齐公子和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可是一家?”他没有说出齐燕然的名字,那是因为他对宇文夫人的来历已经猜到几分,但却又模不透齐家和白驼山的关系,有所顾忌之故。

齐漱玉不愿表露身份,佯作不知,淡淡说道:“哦,我们姓齐的竟有这么一家奢拦的人家么,我还是一次听见你说。”

凌虚说道:“如此说来,齐公子是和这家齐家全无关系的了,可惜可惜!”

齐漱玉怔了一证,问道:“可惜什么?”

凌愿说道:“贫道再问一个人,这个人是扬州大大侠楚劲松的儿子楚天舒,不知齐公子与他可曾相识?”说到楚天舒的名字之时,特别留意齐漱玉的表情。

齐漱玉的心上人虽然不是楚天舒,但对楚大舒还是甚为关心的,听他口气,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难道楚天舒遭遇什么意外?”立即说道:“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凌虚说道:“若不认识,那就不必说了。”

齐漱玉只好说道:“我与楚天舒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勉强也算是朋友吧。又怎么样?”

凌虚说道:“先师不幸去世,楚公子也曾前来吊唁。他是准备上京寻父的。因为有一个对他楚家极为不利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是和武林第一家的齐家有关的!”

齐漱玉暗暗好笑:“江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在所多有,楚天舒在我的家中遭人暗算,这个消息可能已传到华山派耳中,这个道士是华山派晚一辈的弟子,没资格听楚天舒亲口讲述,大概是从他的师长口中听到。而楚天舒因受爷爷告诫在前,对这件事恐怕也只能含糊其辞,不便细说。传到这班小道土口中,那就无怪要乱加枝叶了。楚天舒的性命也是我爷爷救的,我家怎会对他不利?”

心念未已,只听得凌虚已在说道:“不知齐公子知不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名叫齐勒铭的就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的。他失踪多年,如今已重现江胡,听说这个齐勒铭和扬州楚家有仇,他要杀姓楚的全家!”

齐漱玉虽未见过生身之父,但父亲的名字她是知道的,不觉大吃一惊,心道:“他说的不是我的爹爹吗?但是爹爹早已死了,焉能复活?”

凌虚继续说道:“楚劲松虽然足以列名当世十大高手之内,但要杀他全家的人是齐勒铭,只怕他也难逃此劫!齐公子,假如你和武功天下第一的齐家同出一支,有亲属关系的话,我倒想请你替楚劲松说情,劝齐勒铭得罢手时须罢手!可惜你并不是。”

齐漱玉苦笑道:“原来你说的可惜是这个意思。”

宇文夫人道:“你还有什么故事要讲给我们听么?”

凌虚陪笑道:“贫道罗里罗嗦,惹夫人讨厌了。不敢阻误夫人行程,贫道这就告辞。”

宇文夫人笑道:“你说的事情虽然与我们毫不相干,倒也可以令我增长见闻。不过,我也不想耽误你们回山,你们要走就走吧。”

那五个道士上马走了之后,齐漱玉那是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她想:“莫非另有一个与我爹爹同名同姓的人,也是叫做齐勒铭的?但这个齐勒铭能够使到华山派的人都相信他有本事可以杀掉楚劲松,天下还有哪一家齐家的人有这种本事?”再想:“倘若我的爹爹当真还没死,他又真的要杀楚家的人,那我怎么办呢?”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但接着又再想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爹早已死了,在我未出娘胎的时候早已死了。爷爷和丁大叔都是这样说的,他们倘若不是确实知道我爹已死,怎会这样说呢?何况,爹爹若是真的还活在人间,他岂有不回家中的道理?”她的心情矛盾非常,一方面是希望爹爹真的还活着,一方面又怕凌虚说的果是事实,她的祖父救活了楚天舒,她的父亲却要杀楚天舒。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得宇文浩笑道:“那几个道土武功平常之极,说话却是喜欢夸张,真正可笑!”

宇文夫人道:“你总是喜欢乱发议论,我倒不觉得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可笑?”

宇文浩道:“娘,你不是常说武学之道,相生相克,各家各派都是各有所长吗?哪有武功天下第一的道理?”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齐漱玉笑道:“贤弟,你别怪我贬低你们姓齐的人,我只是不相信有谁武功天下第一而已。你相信吗?”

齐漱玉本来还有点踌躇难决,假如义母义兄重复凌虚那个问题,问她和武林第一家的齐家究竟有无关系的话,她要不要说真话。此时一听宇文浩用这种口气议论齐家,她自是决定隐瞒到底了。

齐漱玉笑道:“我当然不信。这几个臭道士懂得什么,大概他们说的齐家,武功要比他们华山派的师长高明一些,他们就以为是天下第一了。莫说本来就没有武功天下第一之理,即使有的话,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恐怕也只有义父才当得起。”

宇文浩笑道:“你又没有见过我的爹爹,你怎么知道?”

齐漱玉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义父的武功,但大哥和干娘的武功我是见过的。大哥,你的武功比华山派那几个道士高明得多,干娘的武功又比你高明许多,但依我猜想,于娘的武功恐怕还比不上干爹吧?”

宇文夫人笑道:“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出嫁之后跟他爹学的。浩儿的功夫最多能及他爹三成,我恐怕最多也只能得到他爹的五成本领。”

华山五道士中毒身亡

华山派五个道士跑了一程,心神定了下来。凌霄忽道:“那个姓齐的少年似乎是个女扮男装的,你们看得出来吗?”

他们走的乃是一条山路,凌虚四顾无人,策马缓行,笑道:“师弟,你一向粗心大意,想不到这次你倒是粗中有细,看出来了。”凌霄得意说道:“我虽然粗心,尚未至于是个大浑人。但说老实话,你们都不说破,我还有点怀疑自己不知是否看得准呢。师兄,你既然早已看出她是女子,为何不说?”

凌霄苦笑道:“我若当时说破,只怕早已连累你们都送了性命。师弟,我考考你,你看得出她是女子,但你可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么?”

凌霄心中一动,连忙说道:“我怎能知道。但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知道她是谁了?”

凌虚说道:“不错,她就是齐勒铭的女儿,齐燕然的孙女,芳名叫做漱玉!”

凌霄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凌虚正在回答,他身旁的一个道士已说道:“那妞儿跳下马车所用的身法,似乎正是齐家的独门轻功。师兄,你是从她的身法看出来的,对吗?”这个道士名唤凌云,是天敬道人的徒弟。他的师父和齐燕然乃是至交,曾与他谈过齐家独门轻功的特点的。

凌虚说道:“不错。但还不仅是这一点。当时宇文浩这小贼正在拔剑作状要杀我们,齐漱玉就是在这时候跳下马车跑上来想要阻止他的。假如她不是齐燕然的孙女儿,她就不会替我们华山派的弟子说情了。她当然是知道她的爷爷和我们华山派的交情的。”

凌霄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师兄你不厌其烦的和她谈及齐楚两家之事。敢情你是特地试探她的?”

凌虑继续说道:“说老实话,我试探她的口风,已经是颇为危险的了;倘若我自己露出口风,让那个宇文夫人知道我知道齐漱玉的身份,我敢断定,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凌霄吃了一惊,说道:“她就是那个绰号银狐的妖妇吧?师兄,当时你却认是看错了人,是否因为不愿吃眼前亏才这样说的?”

凌虚说道:“你猜对了一半。不错,我是为了避免吃眼前亏才认错的。但那位宇文夫人依我看的确不是银狐;而是银狐的姐姐金狐。”

凌霄说道:“金狐何以会跟齐勒铭的女儿一起,我倒是弄不懂了。”

凌虚说道:“银狐是齐勒铭的情妇,你知不知道?”凌霄说道:“我好像听人说过。但金狐却似乎与齐家无关呀。再说,银狐是她爹爹的情妇,她对父亲的情妇纵使不当作仇人,按说也不会拜父亲情妇的姐姐为义母的。”

凌虚说道:“据我所知,她的母亲早已失踪,有人说是跟人私奔的,是假是真,无人知道。齐家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骗她说她的母亲早已死掉,或许银狐是想讨齐勒铭的欢心,她自己不敢到齐家,却由她的姐姐出面,去求齐勒铭父亲的谅解,接他的女儿出来。齐燕然年纪已老,想与儿子和解,经过金狐说项,也只好接受她的安排了。他让孙女认金狐为义母,或许正是达成和解的第一个步骤。”

凌虚老于世故,想得很深,也不能说他的猜想不合情理,不过,事实却是猜错了。

他只对了一样,那个宇文夫人的确是“银狐”穆娟娟的姐姐——闺名“好好”的“金狐”。

金狐是经过精心设计,布下巧局,诱导齐漱玉坠入她的彀中,终于心甘情愿的拜她做义母的。她布的这局并非出于她的妹妹授意,实是她自己另有企图。

凌虚错得更厉害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金狐才是那个真正的“妖妇”。

华山派的六个长老,连同武当派的玉虚子在内,全都错了!

他们都以为那天在华山出现的那个“妖妇”,是银狐穆娟娟,其实却是金狐穆好好!

他们以为穆娟娟是谋害他们掌门人的疑凶之一,其实这个疑凶也该说是穆好好。虽然她并不是亲自行凶的凶手,却是最主要的帮凶。

凌虚说出他的推理之后,凌霄苦笑道:“原来其中有这许多复杂的关系,也难为师兄你有这样曲折的心思,当真好像抽丝剥茧一样识破了她的诡计!”

这五个道士之中,凌云也是个心思比较慎密的人,他想起一事,忽地说道:“不好!”

凌霄道:“什么不好?”

凌云说道:“齐家父子若然和好如初,齐燕然这老头子又肯授纳银狐做他媳妇,这,这就证明了本派几位长老所担心的一件事情了!”、

凌霄问道:“你指的是哪件事情?”

凌云说道:“杀害掌门的凶手,可能是齐家的人!”

凌虚说道:“不错,天玑师叔最初是曾怀疑到齐燕然的身上。但楚天舒力证决不会是齐燕然所为,因为他刚离开齐家没有几天,他走的时候齐燕然是还在家的,不可能在他之前就来到华山杀害咱们的掌门。而且齐燕然和掌门的交情也很不浅。”

凌云说道:“你还记得天璇师叔怀疑是齐燕然的理由么?”

凌虚说道:“他们是因为能不动声息就杀得了咱们的掌门的人,天下之大,数来数去,也只有寥寥几个。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齐燕然。”

凌云说道:“是呀,这个凶手必须武功卓绝。但他们数来数去,却忘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齐燕然的儿子齐勒铭!”

凌虚说道:“当时本门六位长老尚未知道齐勒铭尚还活在人间的消息。”

凌云说道:“后来武当派的玉虚子来了,不就知道了么?”

凌虚说道:“但据玉虚子所云,他打听到的消息是齐勒铭已经到了京师。”

凌云说道:“这个消息未必是真。齐勒铭的大姨金狐和他的儿子一同上京却是咱们眼见的事实。”

凌虚沉吟片刻,说道:“好,你把你的推断说与我听听。”

凌云说道:“齐家父子和好如初,那么金狐、银狐和他们父子都是一家人了。齐勒铭无须顾忌父亲的责备,他也就敢放心杀害咱们的掌门。齐勒铭的武功纵然未必胜得过咱们的掌门啦,但加上善于使毒的银狐之助,那就可以办得到了。”

凌虚说道:“此事非同小可,齐勒铭也没把握他的父亲一定宽恕他吧?”

凌云说道:“父子之情无论如何深过朋友之清,齐燕然肯让他最疼爱的孙女给金狐带回去认父亲,齐勒铭当然会估量得到后果,这后果大不了也只是给父亲痛骂一顿,难道还会取他性命么?何况你别忘记齐燕然这老头子根本也不是什么侠义道,他只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他又怎会大义灭亲?”

脾气最为急躁的凌霄哼了一声,说道:“倘若那妖妇不是得齐燕然这老不死的点头,焉能把他的孙女儿带走?哼,哼,齐家的人已经与穆氏双狐做了一路,这是咱们亲眼看见的事实,还能有甚怀疑?齐燕然本来就是行事乖僻的老怪物,依我看来,他不仅是父子同心,恐怕主凶还是他呢!咱们不必多议论了,还是赶快回去向师长禀报吧!”

他说话之际,已经是催马疾驰,话刚说完,忽然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跌下来。

凌虚大吃一惊,叫道:“师弟,你怎么啦?”

话犹未了,年纪最轻的那个道士闷哼一声,跟着也倒了下去。跟着又是一个。

凌云叫道:“不对吧!呀,师兄,我、我……”晃了两晃,究竟有什么“不对”还未说得出来,他也滚落马背了。

就在此时,凌虚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怎的,气力似乎突然消失!

凌虚在五个人之中功力最高,眼前虽然金星乱冒,神智尚未迷糊,他强自撑扎,慢慢的爬上前去,靠近凌云,凌云本来是面白无须的,此时只见他的脸色一片灰暗,有如抹上淡墨一般,一缕气息已绝。

凌虚大吃一惊,心想:这似乎是中毒的迹象。再爬上几步路,用手接触年纪最轻那个道上,更糟,只觉他的身体都已僵硬了!

本来他还要去试探凌霄死了没有的,但他自己的身体亦已麻木了,此时就是想动一根指头也难,他尚有几分清醒,从亲身的体验,毫无疑问,这是中了剧毒无疑了!他弄不明白的只是: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接近金狐,怎的金狐却能在他们的身上下毒?若说下毒的另有其人,那又是谁。是齐漱玉么?是宇文浩么?似乎都不可能!像这样的下毒功夫,是需要非常巧妙的手法,本身也要具备上乘的武功的,宇文浩的武功虽然比他们高明,但若要同时对他们五个人下毒,五个人都毫不知觉,宇文浩是还没有这样本领的。齐漱玉那就更不必说了。

不过凌虚此刻已是在垂死的边沿,神智也在逐渐模糊了。他没有时间去想谁是谋害他们的凶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样才能让师长们知道齐勒铭乃是杀害掌门的疑凶,甚至不仅仅是嫌疑,而是可以接近证实的了。(临死的人,心里想着一件事情,自是无暇反复推敲,越想越以为己是事实的。)凌虚想以指代笔,在地上写血书,勉强伸出了中指,但已是全无气力书写。

天从人愿,正在他绝望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跑来,那两个人似乎亦已发现他们了,同时骇叫:“凌虚、凌云,你,你们怎么啦?”

这两个人都是华山派的弟子,前面那个就是那天接引楚天舒上华山的涵谷道人。涵谷是华山派第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地位比凌虚高得多。后面那个是天玑道人的徒弟,道号凌宝。

凌虚叫道:“你们快、快来!”但他只能在心里叫,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原来他的舌头都已麻木了。

涵谷、凌宝二人急忙下马,逐一察看。凌宝心惊胆战,颤声说了:“呀,他们都已死了!”此时他刚刚模到凌虚的胸口。

凌虚心道:“我不能马上就死,我不能马上就死!”把残余的一点点气力集中,突然咬破自己的舌头。一阵痛楚,刺激他的手指能够暂时活动,立即就在地上写字。

指头醮血,凌虚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出一个简体“齐”字。

简体的“齐”字虽然只是寥寥几笔,已经耗尽他的气力!

不过他虽然写不出“下文”,涵谷和凌宝都已“会意”了。涵谷问道:“你想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对吧?”凌宝接着问道:“是齐燕然还是齐勒铭?”

凌虚喉咙咕咕作响,说不出话。本来他还可以勉强摇一摇头或点头的,但由于涵谷这佯问他,他既不能摇头表示否认,也不能点头表示承认。

因为“凶手”这两个字太笼统了,他要说的是杀害掌门的凶手,不是杀害他自己的凶手。

涵谷人急智生,手掌按着他的背心,在他耳边大声说道:“凌虑,你听清楚,你是否想说暗杀咱们掌门的凶手是齐勒铭?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涵谷的内功未到一流境界,但亦已有了相当功力,他手掌贴着凌虚的背心大穴,一股真气输送进去。但此际凌虚的头部已经麻痹,动也不能一动。只是小指头微微抖了一下。

涵谷续运玄功,冲击他的手少阳经脉三处大穴,这一冲击和用针灸刺激穴道的功效相同。指头的动作要比头部的动作省力,凌虚的小指头勉强可以活动了。

涵谷说道:“暗杀掌门的凶手是齐勒铭的话,你划一横,不是,你划一竖。”

凌虚的小指头划了一横。涵谷再问:“杀害你们的凶手也是齐勒铭吗?”这次凌虚的指头点在地上,但既不横拖,也不直竖。

凌宝心念一动,说道:“但杀害你们的人,总之是与齐家的人有关的,对吧?”

凌虚一想,金狐、银狐可都是与齐家有关的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同时也没有气力去用动作表示怎样区分,只能用了最后一点气力,划了一横,短短的一横,就好像第一次学写字的儿童写一个最简单的“一”字。

划了这一横,凌虚就断气了。

但这个最简单的“一”字,已足够了。最少是在涵谷和凌宝的眼中,认为已足够了。

涵谷说道:“齐家只有三个人,祖孙三代,齐燕然、齐勒铭和齐漱玉,但瞧他临死的神气,大概不会是齐勒铭,否则他不用我再问就当划这一横了。齐漱玉未必有这本领,但以齐燕然的辈份,似乎又不该是他亲自出手!”

凌宝说道:“师兄,你忘了一个人。”

涵谷道:“是谁?”

凌宝说道:“飞天神龙卫天元。他是齐家长大的,名义上他是齐燕然的徒孙,实际是齐燕然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兼有师徒和祖孙的情感。”

涵谷霍然一省,说道:“不错,飞天神龙卫天元的确可以算是齐家的人。那么你认为刚刚行凶的是卫天元了?”

凌空说道:“我并不认为卫天元一定是凶手,只能说他有最大嫌疑。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你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或许就正是他。不过我们也不必猜测是齐燕然或者是齐漱玉了,反正范围已经缩小到只有四个疑凶。还是赶快回华山去禀报长门吧。”

被骗上京

齐漱玉乘坐的那辆马车已经走过了崎岖的山道,正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疾驰。

拉车的是千中挑一的骏马,可是齐漱玉还嫌这辆马车跑得不够快。

她的心早已飞到京城了。

她要找到卫天元,她要问她的“元哥”为什么不肯回家?

她要揭开父亲的死生之谜,她要知道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否当真如华山道土所说那样,如今是正在京师?

还有,她也要在京师找到楚天舒,她愿意尽一切力量帮楚天舒和楚天舒的家人解除灾难。如果凌虚说的那个消息是真的话。

“为什么父亲要杀尽楚家的人”,她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敢完全不信凌虚的话。她想起爷爷从来不肯和她谈及她的父亲,甚至有一次还曾因为丁大叔在除夕之夜提及她的父亲而把丁大叔骂了一顿:“爹爹做过什么忤逆的事,为什么爹爹死了,爷爷都不能原谅他呢?太不近情理了。”但由于爷爷的态度,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在她的心中就更有神秘之感了。这也正是她对凌虚所说的那个消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原因。

忽听得宇文夫人柔声问道:“玉儿,你在想什么?”

齐漱玉如梦初醒,说道:“没,没想什么。”

宇文夫人笑道:“我瞧你好像有点心事,告诉干娘也无妨吧?”

齐漱玉心满意乱,说道:“真的没有什么心事,我不过是想早日赶到京师罢了。”

宇文夫人微微一笑,忽地说道:“和你在京师约会的那位朋友,就是楚天舒吧?”

齐漱玉道:“不,不是。”

宇文夫人没有再问,齐漱玉却有点不好意思,她迟疑片刻,说道:“我本来应该告诉干娘的,不过我那位朋友——”

宇文夫人摇摇手淡淡说道:“我知道江湖中人有许多避忌,你那位朋友大概不愿意不相干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若然如此,你就不必告诉我了。”

齐漱玉松了口气,心想:“干娘倒是通清达理。”但也正是因此,她觉得应有解释的义务,便道:“实不相瞒,我那位朋友是和反对朝廷的帮会有来往的,我不知他是否那些帮会中人,但未经他的同意,只能为他保守秘密。不过干娘当然不是外人,我想只要我到了京师,找着了他,和他一说,他必定乐意跟我来拜见干娘的。”

宇文夫人笑道:“原来你那位朋友是反清义士,像他这样身份的人,的确是不宜多在人前露面的,你也不必多事了!

她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那位朋友是谁,我只是对楚天舒有点兴趣而已。楚天舒是名门公子,大概不会是反清的帮会中人吧?”

齐漱玉道:“我不知道。但大概不会是的。”她是根据楚天舒敢于公开来到洛阳,参加中州大侠徐中岳的盛大婚礼这点来推测的。

她有点好奇,接着问道:“干娘,你远在西域的白驼山上,也知道有个江南楚家么?”

宇文夫人道:“听说他抢了中州大侠徐中岳的新娘,这件轰动武林的艳闻,已经传到玉门关外了。”

齐漱王道:“我很少在江湖走动,的确是还未知道。”心中则在好笑:“这可真是以讹传讹了。那天是元哥和我大闹徐家的婚宴,弄得徐中岳不能拜堂成亲的。这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后来姜姐姐虽然是逃出徐家,而且是和楚天舒一同来到我的家里,但可不是楚天舒在‘抢新娘’呀!唉,若然流传江湖的谣言说是元哥要抢新娘,那还比较近乎事实。”想到她的元哥为了姜雪君闹出这件轰动武林的大事,不觉又是心里一酸。

宇文夫人继续说道:“我这次来到中原,到处听见有人在说楚天舒的风流艳事,倒是想见见他这个人。”接着笑道:“我是个老太婆,不怕别人说我是喜欢风流小子。”

宇文浩也跟着笑道:“是呀,我和玉弟都是男子,也不怕和楚天舒结交。若是年轻美貌的女子,那就必然提防他了,玉弟,要是到了京师,你有机会见得着楚天舒的话,可以介绍给我们认识吗?”

齐漱玉说道:“当然可以。不过只怕你见着他时,反而会令你失望。”

宇文浩道:“为什么?”

齐漱玉道:“恐怕他并不是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风流惆傥的!”

宇文浩大笑道:“玉弟,你真是岂有此理,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楚天舒风流也好,不风流也好,我又怎会对他失望。”

嘻哈大笑之中,却是各自掩藏自己的心事。

齐漱玉正在为她的父亲要杀楚家的人心烦,她说愿意介绍楚天舒给她的义母义兄认识,倒并不是随口敷衍的。因为她想到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她的义母出头救楚家父子,她知道以义母的武功是不能伤她的父亲的,但在必要关头总可以挡他一挡,她就有机会与父亲相认,为楚天舒说情了。

宇文夫人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们虽然远处边陲,有时也会有中原的武林朋友来访的。扬州大侠楚家,是江南的武林第一家,就像中原六大门派那样有名,我们怎能不知。”

齐漱玉道:“不错,江南楚家确是有名。不过,那是因为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声名很大之故,楚天舒是楚劲松的儿子,他出道不过几年,在江湖上的名气可还不能算是十分响亮。”言外之意,知道江南楚家和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名字都不足为奇,但远在白驼山的武林隐士,能够知道楚天舒的名字,那就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宇文夫人微笑道:“玉儿,你大概和楚天舒也不是很熟的朋友吧?”

齐漱玉道:“我只和他见过一两次面。”

宇文夫人笑道:“那就难怪你不清楚他的为人了。”

齐漱玉诧道:“哦,楚天舒的为人怎样?”

宇文夫人笑道:“我也是听得别人说的,听说他是个潇酒风流的美少年,他喜爱拈花惹草的名气比他在武功上的名气可大得多。”

齐漱玉道:“哦,他真的是这样的一个人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呢。”心中暗暗好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倒不见他使出什么拈花惹草的手段来沾惹我,想不到在别人眼中,他却变成了是个风流成性的人了。不过,他说话风趣,举止潇酒,和他一起,倒是似和元哥一起开心得多。”想至此处,不觉心头一震:“怎的我会有这个想法,要是元哥知道我曾经在心里将他和楚天舒比较的话,恐怕元哥一定会生气的。楚天舒能够令我开心是一回事,我真正喜欢的人当然还是元哥!”

她正在胡思乱想,只听得宇文夫人已是又在说道:“楚天舒最近做的一件事情,大概你还未知道吧?”

齐漱玉道:“什么事情?”

宇文浩则心里想道:“我也不必操之过意,反正此去京师,还得走个十天八天,我仍然装作不知道她是女子,只要她相信楚天舒并不是可靠的如意郎君,我就可以渐渐讨得她的好感了。楚大舒纵然文武双全,我自信也不会输给他的,哼,假如这小妞儿还是放不下楚天舒的话,我也用不着杀她,只须请娘亲出手下毒,就可以将她变成白痴。”

原来宇文夫人母子,由于齐燕然曾为楚大舒治病一事,他们也像玉虚子和银狐穆娟娟一样,以为楚天舒已经是齐燕然心目中的孙女婿的。

宇文夫人则在心用想道:“楚天舒这小子侥幸逃过一吹,这一次我若是在京师能够见得着他,是决不能让他逃出我的掌心了。哼,天下虽大,除了齐家父子,只怕也没有第三个人有这功力可以化解我的毒针。上次有齐燕然这老不死助他,这次他还能靠谁?齐勒铭虽然是在京师,但齐勒铭和楚家有深仇大恨,只要不让他知道他的女儿是爱上了这个小子,齐勒铭不杀他已算好了,当然决不会助他。”

可叹齐漱玉还指望她的义母义兄必要时能助楚天舒一臂之力,她哪知道,她的义母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用责针暗算楚天舒,害得楚大舒几乎丧命的“金狐”。不但她不知道,连她的祖父和见多识广的丁大叔也都错把“金狐”当作银狐了。

宇文夫人母子这欢安排下巧妙的陷饼,骗得齐漱玉坠入彀中,当然是对齐漱玉怀有目的的。不过他们的目的在大同之中也有小异。

宇文浩是为齐漱玉的美色所迷,一心一意只想能够合她心甘情愿的做他的妻子。

宇文夫人当然也想齐漱玉变成她的儿媳妇,不过最大的目的则是要利用她来控制齐勒铭。因为她知道只靠她的妹妹,也是不能控制齐勒铭了。

嘻嘻哈哈笑罢,宇文夫人道:“玉儿,如此说来,你的心事已是最少可以了却一半。”

齐漱玉怔了一怔道:“什么一半心事?我,我并没有什么心事呀。”

宇文夫人道:“你此次上京不是为了赴一位朋友的约会与寻找楚天舒么?”

齐漱玉笑道:“原来你是说这两桩事情,如果要说是“心事”的话,那也勉强可以。”

字文夫人道:“先说第一件,你说那位朋反是早你六七天上京的,我没记错吧?”

齐漱玉道:“没错。”

字文夫人道:“你是怕他不能在京师久留,所以耽着心事。”齐漱玉点了点头。字文夫人问道:“他是在什么地方起程的?”齐漱玉不便明说,只道:“大概是在离此不远的地方。”

字文夫人道:“那么你坐上这辆马车,最少可以比他骑马快个三五天,即是差不多可以和他同时抵达京城了。无论地怎样不能久留,也不会一到京城就走的吧?这件心事岂非可以了结?”

字文夫人歇了一歇,继续说道:“现在剩下来的只是能否在京师见得着楚天舒了,是么?”齐漱玉点了点头。字文夫人道:“你和他是没有约会的吗?”齐漱玉道:“没有。”字文夫人道:“那倒是比较难我了,不过他在京师总有熟人的吧。要是你能够找到和他相熟的人——”齐漱玉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熟人?”

字文夫人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打探楚天舒在京师可能藏身的线索,以防万一在路上碰不上楚天舒。

字文浩却以为母亲当真没有想到在路上就大有可能碰上楚天舒,笑道:“娘,这你也不用替玉弟担心,华山派那个名叫凌虚的道士不是说过吗,他们的掌门是在六天之前被人害死的,楚天舒曾往华山吊丧,那即是说他最多也只能是四五天之前从华山动身,从华山到这里骑马也要走两天,咱们与他只不过相差三天左右路程,谅他骑的马也不能快过咱们的马车,未到京城,就大有可能在途中相遇!”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曾经在华山见过玉虚子和楚天舒,但为了在齐漱玉面前不露出破绽,他才煞有介事的推算行程,装作是完全根据凌虚所透露的华山掌门被暗杀的日期推算的。”

殊不知他力求不露破绽,反而露出破绽了,齐漱玉不觉心中一动,想道:“义兄说过,他和义母是从来没有到过华山的,他又怎知从华山到这里骑马要走两天?”

不过她虽然起了一点怀疑,却仍然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是中了人家的圈套的。她想起自己几乎被“秦岭三英”中那个老大所擒之事,心中犹有余悸:“若不是干娘出手,我纵然不至丧命,只怕也是难免受辱了。他们对我这佯好,即使他们说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我又何必多疑。江湖中人,往往有许多避忌,我不也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他们吗?”如此一想,神色便恢复正常,说道:“这都是多亏干娘的提携,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使我得以早日到京,说真的,我现在的确是没有什么心事了。要是能够在路上碰上楚天舒那就更好。”

字文夫人笑道:“我们都已经以母子相称,你怎么还说这样客气的话。”她当然观察得到齐漱玉对她感激是出自真心,心中不禁暗暗得意,想道:“我的布局虽然因为碰上华山派这几个臭道士,出了一点破绽,但这破绽,想也不难弥缝。”

齐漱玉道:“救命之恩,难于图报。干娘不许我说,我只好永远记在心头。”

她只知感激字文夫人“救命之恩”,却哪知道:“秦岭三英”根本就是字文夫人指使出来,与她为难的。

字文夫人何等老练,鉴貌辨色,早已知道齐漱玉心里可能是起了一点怀疑,她暗暗盘算如何替儿子说错了的话掩饰,方能不露痕迹。计上心头,故意向儿子问道:“你的玉弟已经抛开心事了,你呢?”

字文浩怔了一怔:“我有什么心事?”但他毕竟也是个七窍玲珑的聪明人,一怔之后,便即恍然大悟,猜到了母亲的用意。

他故意搔搔头,笑道:“娘猜得不错,玉弟是没有心事了,我倒是有着心事呢。”

字文夫人道:“好,那你就告诉娘吧,你有什么心事?”

字文浩道:“实不相瞒,我的心事是患得患失。”字文夫人道:“这话怎讲?”字文浩道:“华山派那五个道士吃了我的亏,他们回到华山,说不定又会请求他们的师长出马,来找咱们的麻烦。”

字文夫人道:“咱们的马车跑得快,待他们道来京师要找麻烦之时,咱们已经回白驼山去了。”

字文浩道:“但我怕连累玉弟。”

齐漱玉道:“大哥,这你倒不用替我担心,华山派不会和我为难的。一来,我刚才是替他们说情的。二来——”

字文浩道:“怎么样?”

齐漱玉道:“二来那几个道士已经知道我是楚天舒的朋友,纵然对我不满,也得给楚天舒一点面子。”其实她心里想的是爷爷和华山派的交情。不过为了遮瞒身世,信口把楚天舒的名字说出来“顶替”而已。说了之后,心中暗笑:“楚天舒的面子怎比得上我爷爷的面子,可笑大哥这一家人只知道有个江南楚家,却不知道有我这家齐家。”(她哪知道他们是故作不知,而华山派也早已把她的爷爷当作敌人了。)

字文浩道:“这么说我是无须为你担心了。”马车跑得很快,转眼又过了一程。齐漱玉笑道:“本来就不必担心。他们既不会来找我的麻烦,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的。正如干娘所说,即使他们要来,也追不上你们。”

字文浩道:“我不担心他们来找麻烦,但却担心恰恰相反的一桩事情了。”

齐漱玉道:“什么叫做恰恰相反的一桩事情?”

字文浩道:“那五个道士都是或多或少受我所伤的,道号凌虚的那个道士伤得尤其严重,我怕他们回不了华山。”

齐漱玉是知道华派的内功颇有独到之处的,她倒并不怎样担心,闻言笑道:“你又怕他们回华山报讯,又怕他们回不了华山,怪不得你说是患得患失了。”

字文浩道:“我下手不知轻重,是不能不有点担心啊。”

字文夫人笑道:“你也别大小看人家,你没听见他们在说,他们在明月中午之前,就可以回到华山吗?这几个道土虽然比不上你,骑着马走一天半日总还可以支持的。那个凌虚虽然伤得最重,但在五人当中他也是功力最高的。依我看,他和你不过相差一线而已。你不要把自己估计过高,把别人估计过低。”

字文浩作出如释重负的模样,说造:“娘亲的眼力当然比孩子儿高明,娘说不怕那就不怕了。”接着问道:“我只听见他们说华山离此有路,后面的话却听不清楚,娘,想你必是听清楚了。”

字文夫人道:“那也怪不得你听不清楚,他们是骑马跑了约莫三里之遥方始交谈的。玉儿,考考你的功力,你听见几句?”

齐漱玉笑道:“大哥比不上你,我又比不上大哥,我是一句都听不见。”

字文夫人道:“那几句话是凌虚安慰他的师弟而说的,他那四个师弟也像你的大哥,担心他不能支持两天的路程,问他要不要歇息。”

她捏造谎言,丝毫不着痕迹的就替儿子弥补了破绽。齐漱玉听后,以为他们当真是从那几个道士的交谈之中方始知道此去华山要走多少天路程的,最后的一点疑心也消除了。

齐漱玉大为欢喜,说道:“如此说来,大哥和我都是不必为那个道士回不了老家而担忧了。”

字文浩道:“是啊,如今咱们只盼能够在路上碰上楚天舒了。”

字文夫人则是在心里笑开了花,暗自想道:“一点不错,那几个臭道士是非回老家不可的。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时辰,药力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前发作,此刻,正是他们回到老家的时候。不过不是他们的坐骑把他们驮回老家,是我略施小技把他们送回老家的。”

原来她在那五个道士向她告辞之际,她对那五个道士还礼之时,袖中已经散发一种毫无气味的毒香,以袖风吹人他们的鼻子的。

齐漱玉被蒙在鼓里,还以为是路遇贵人,满怀欢喜的跟他们上京。

路上字文夫人母子一直装作不知她是女扮男装,甚至当投宿客店之时,她推说平生不惯与人同睡,字文夫人母子也没多问半句,就给她多要一间房间。他们母子的计划是放长线、钓大鱼,宇文浩虽然垂涎她的美色,也决不会露出急色儿的本相的。

字文夫人精心安排的圈套,几乎是每一样都按照她的设计实现了。只有一桩事情,未能尽如他们理想。

他们在路上并没碰上楚天舒,这一天他们已经来到都门,仍然未见楚天舒踪迹。

并不是她计算错误,而是她没有计算楚天舒的情况也起了变化,而帮助楚无舒赶在她的前面到达京师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妹妹银狐。

银狐穆娟娟送给楚天舒的那匹坐骑乃产自大宛的名种良驹,虽然还比不上字文夫人这两匹拉车的骏马,但也相差不了多少,他早三日动身,字文夫人飞车疾驶,已经把距离拉近了许多,但也还是追他不上。到达京师的时间仅仅差了一天。

齐漱玉第一个要找的人是飞天神龙卫天元,第二个才是她的父亲。

并不是因为她把卫天元看得比父亲还更重要,而是因为她根本无从查探父亲的踪迹,甚至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必须找到了卫天元方能请卫天元想法为她打探是真是假。

她曾听得卫天元提过,他在北京城外的西山有个方外之交,是香界寺的主持无色大师。但她不愿意字文夫人母子陪她前往,是以一入都门,她就在盘算怎样砌辞摆月兑他们了。

楚天舒比她早一天到达京师。楚天舒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自己的父亲,第二个才是师妹姜雪君。

和齐漱玉的情形刚刚相反,齐漱玉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打听师兄的消息,他却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打听师妹的消息。但另一方面,齐漱玉是想找父亲也不知从何找起,他则是知道父亲的下落的。

他知道即使父亲不是住在震远镖局,但只要找到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就一定可以找得到父亲。正是:

为揭奸谋来会父,谁知罗网已张开。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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