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见那人已走,田通又在前面不住挥手,催令快走,只得骑马赶往。说完前事,便照那人所说骑马下坡。刚走出半里来路,见地上草多,水泥又深,甚是难走。方觉沈、姜二人的马多快,也不应走得不见一点影子。忽见侧面小山后现出一马三人并骑而行,马后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把手一挥,意似去往前面山脚会合,并还不令声张。沈、姜二人也在马上将手连招,似颇高兴,心中越喜,忙照所指赶去。双方作人字形一同前驰。
沿途草树太多,双方时隐时现,中途几次回顾,来路土崖均无人上,知道未被敌党发现。
沈、姜三人在前,树林业已在望,内中已有楼角隐隐现出。劳康笑说:“贼党业已追到,老贼心细多疑,稍看出破绽便要寻来,我们无妨。田通等三人尚在后面,路大难走,贼党只有一人上崖便可看出。主人隐居已久,莫要给他惹事。”沈、姜二人觉着并无动静,见劳康边说边朝后面挥手催快,田通等相隔还有两里来路,人马均被沿途野草遮住,马已不见,只见二人所戴雨笠在野草丛中隐现出没。有时只见草动,连雨笠都看不见,问怎知道贼党迫来。劳康递过手中铁管,二人插向耳中照样一听,果有马群踏地飞驰之声,由来路往土沟中驰去,还未过完,少说也有一二十骑,知是老狗男女大队追来,遥望崖上却未见人走上。贼马到了谷口附近转角之处似还停了一停,方始往前驰去。劳康将铁管要过,又听了听,笑说:“老贼果然机警,想是在土沟内发现有人骑马去而复转,生了疑心,前面还有贼党迎来,与之会合,不知何故不曾停留。否则,以老贼为人,必命徒党上崖窥探。我们有这树林挡住还看不出,后面三人决逃不过敌人的眼睛。虽然不怕,到底对头此时人多势盛,非但讨厌,还有许多顾忌,就难占得上风了。田通等与主人素不相识,我们且在树后等他一等。”说罢一同下马歇息。待不一会,田通等三人相继赶到。刚一见面,田通便认出蒙面人是劳康,惊喜交集,口呼“恩公老前辈”,拜倒在地。
姚、洪二人一听是铁蜈蚣劳康本人到此,也同拜倒。劳康连忙拉起,笑说:“田老弟眼力不差,我此次出面,原出意外,本不想现露真面目,特将少年时所用面具带出,打算事情一完立时回家,不再出头。这副面具田老弟出道时我已多年未用,又未见过多少面,怎会认出是我?”田通慨然说道:“后辈不是恩公,早为仇敌阉党所杀,全家惨死。深恩大德,时刻在念。休说老恩公还是昔年英姿,身材形态一毫未变,只须发比前多白了几根,别的仍是当年一样。老恩公这部胡须便是记号,看去不多,但是根根见肉,钢针也似,自从十五年前一见紧记在心,没有忘记。左腮下面双环红痣更是老恩公的异相,如何会不认得呢?”劳康闻言哈哈大笑道:“本来我真不想露面,方才听说老狗男女定要寻找报仇,还说了许多狂话。我不知道也还罢了,今既得知此事,他又公然向商氏弟兄强要我昔年信符,双方并还因此翻脸,再如置身事外,非但使人难堪,也对不起商氏弟兄和你们的盛意。来时我已心动,老弟又是这等说法,只好老着面皮再出献丑,和老狗男女一分高低,看他这十五年来到底有何本领就此大话。不过老朽江湖上朋友太多,十九有点交情,他们都当我已不在人间。这一出面定必纷纷赶来探望,并与老狗男女为敌,未免有些招摇,并使老贼笑我倚仗人多。这面具暂时还是要用,恕我无礼,我就不取下了。”随听身后有两人笑道:“娘真料得不差,来者果是劳老世伯。”众人一看,左侧树后走出两个少年男女,年纪都在十六七岁光景,貌甚英秀,各穿一身密扣短装,外披英雄氅,鬓边各插一朵红花,边说边走过来,方要拜倒,被劳康一手一人拉住笑说:“我早看出树后有人,心想寻常绿林中人决不敢在此窥探,料是一家,因觉你母亲在此隐居多年,一向不与外人来往,她平生好友尚还未到,老朽又是蒙面来此,不知主人是否愿见外人?我们这几个生朋友都是素昧平生,想等他们赶到,我先登门求见,问明主人心意再说。不料你母亲业已看出来历。我方才途中留意,原料来路是片荒野,我们走这一大段,这里地势又高,老远便可望见,多半命人迎来盘问,始终不见影迹。
走到这里方看出树后隐有两人,你母亲怎么看出会是我呢?”
内一少女抢先答道:“本来侄女兄妹也不知道,只为从小便听我娘说起老世伯昔年威名、和先父的交情,可惜年纪大小,不曾见过。但那双环红痣的异相母亲常说。未到以前,娘在后楼无意之中发现一匹上绑贼尸的惊马在那旁荒野中乱窜,忙取老世伯昔年所赠铁管一听,竟有好几起人马在对面土沟内外奔驰走过,知道近年绿林太多,白沙沟和郎公庙贼巢相隔又近。为了这里地势荒僻,又只我们一家居住,所种数十亩田地均有竹林环绕,外面还有一层树林,便是有人登高遥望,也决看不出里面藏有人家。全家才十多人,除却每隔两三日往城市中买些应用之物,轻易不出走动。山口和上沟外面两处数十家土人当年受我们接济,决不会向外人泄露。而白沙沟、郎公庙两处又只近五六年才有贼党撤踞。青云山中那伙为首的人以前多与先父相识,听他劝告,虽未正式洗手,近十年来在山中开出大片田地,不是真个万不得已,休说再作绿林生涯,连刀枪都见不到一件。以前在江湖上名望又大,无人敢来侵犯,对于我家最是客气。每逢年节均来问候,最关紧要的一处也和自己人一样,不会生事,不要沾他的光,即使被人看出,也必当与青云山中四杰是一家,否则不会在此久居。因此多少年来无事发生。
“新近听说老婬贼燕双飞和红毛雕伍喜这两起老婬贼互相勾结,声势越大,无恶不作。各仗着一点本领,非但骄狂任性,便对同道中人也无一点情分义气。先父在日与老世伯和汤八叔号称江湖上老少三侠,交情既深。虽然专杀土豪恶霸、贪官污吏,劫富济贫,对于江湖上的恶人照样不肯放松,反更严厉。疾恶如仇,犯到手内决不轻饶。本领又高,无人能敌,全都忌恨,觉着都是绿林中人,为何要管他们闲事。这两个老婬贼并还有仇,如知我母子在此,就许报复暗算,不得不加小心。又用望筒遥望,隔不多时,便见龙二姑姑和老世伯在对面崖上张望。二姑姑和娘交情最深,乃我家惟一常客。每年至少来住三五个月。自从前年和八叔争执,八叔那样和气的人对二姑偏爱多心,他两位二十多年来不知闹了多少闲气。分手那天便在我家,八叔说二姑对他并非真心,还不如对外人。二姑以前偏又有一为难之事无法分辩,于是说僵,双方负气各自走去。我娘想劝,二姑业已先走。隔了一年多二姑没有上门,但她那身装束和三副面具我们全都认得,一望而知是她。先虽看不出另外一位是谁,但是、姑自从孤身在外,除和八叔常见,偶然同走一路,永远孤身一人往来江湖,没有同伴,尤其是和男友一起,况当贼党人马奔驰之际必有要事发生。前日汤八叔又有被害的话,断定不是外人。后想能和二姑一路、神气这样亲切的只有昔年老少三侠,八叔是她心中丈夫,自先父去世,老世伯隐迹已十多年,无人再见,只八叔前几年常露口风,仿佛他知老世伯的住处,但是不便明言。我娘见那人黑衣蒙面,身材相似;已疑老世伯为了八叔被害仗义出头,跟着便见八叔的马驮了二人由下纵上,说不几句二姑先走,师伯正往我们这里走来。中途忽然藏起。一会又有三骑顺坡驰下,先还当是敌人,后见双方招呼,分路赶来。快要走近,越看越像老世伯,既与二姑一路,又往我家走来,自非外人。后面三骑却不认得,才命侄女兄妹来迎,一面准备款待。刚看出老世伯和娘所说相似,跟着这三位叔叔也同赶到,想听来意,稍微停了一停,还望老世伯和诸位不要见怪。”说时,老少六人业同起身,边走边谈。
姜飞见这两兄妹都是武家打扮,又都生得英俊美秀,少女更是天真活泼,正在留心静听,少女说完,少年笑道:“芳妹就是这样性急,好些尊客还未请教,便说个没完。”
少女笑道:“这几位尊客初次相见,老世伯不曾指教,想因地上泥污,恐脏了衣服,家中拜见不是一样?这里绕往前面还有一段路,随便向老世伯禀告几句,也要怪我。”劳康见姜飞望着两小兄妹听得津津有味,接口笑说:“你兄妹不必争论。我归隐时令尊尚在人间,你兄妹才两三岁,名字乃武当派有名剑侠乐游子所取。这两小弟兄便是乐游子高足,又是独手老侠席泗先生记名弟子,算起来也是你们世交。地上多是水泥,不必拘什俗礼,先代你们引见也好。”随将双方姓名来历分别说出。
沈、姜二人才知昔年江湖上三大侠盗以铁蜈蚣劳康年纪最长,成名最早,实在年纪已有八十三岁。两小兄妹一名万英,一名万芳,乃父万云飞乃三侠盗的第二位,年比劳康只小两岁。以砀山大侠汤八年纪最小,其实人也将近五十。龙灵玉比他还长四岁,虽是多年爱侣,但因好些变故,未能如愿,情义却是越来越深,最后结为姊弟。因其武功精纯,看去不过二十多岁。万云飞才死六七年。以前劳、万二侠交往最密,只汤八心有难言之痛,常时孤身一人行侠仗义,除和龙灵玉偶然一起,从不结伴。三侠齐名,汤八比较后起,劳康归隐较早。双方以前难得往来。后因万云飞死前谈起劳康因听老妻之劝,在六十七岁上洗手归隐,连老朋友都不知他下落。昔年分手时还借他两样要紧东西,托其寻访,代为转交。汤、龙二位人最细心,料定劳康尚有两个孙儿女,不会隐入深山,到处留心寻访,居然寻到。因劳康再三嘱咐,并未告人,偶然也去禹王台相见,聚上两日再走,交情反比以前更深。为了三侠难得一路,尤其汤八照例单人独马,来去如飞,不可踪迹。龙灵玉自从遭了变故,孤身一人。除汤八是她多年知己,良友至交,就同出入也在暗中。万妻红侠女段无双是她至交姊妹,常往下榻,劳康偶然也和汤八往访而外,只管暗助汤八,救了不少土人,每出均戴面具,并还常时变易,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笔此这男女诸侠的交情底细知道的人极少。江湖上人对于汤八更认为年轻后起,成名没有多年,劳、万二人便各归隐,均当双方虽是齐名,并无深交,不知相识多年,连这两位女侠的交情都是极深,只燕、伍二老婬贼晓得一点,也拿不准这三人的交情深浅。
宾主八人正说之间,万芳已当先往前走去。万家乃是就着原有山势建成的一所园林。
左面是一孤峰,右面一条溪流,背后乃众人来路。四面先是大片树林环绕,内里还有一层竹林果树。当中约有数十亩平地,田和菜园占去了十之八九。田岸上均有成行大树,吁陌甚宽。左山右水,小园居中,竹树包围更密,只有一角楼房隐隐露出,不到走进也难发现。众人正顺田岸前行,忽听前面柳荫中有人笑呼:“想不到劳大哥今日光降,二妹到哪里去了,如何不曾同来?”说完一看,田岸柳荫下走来老少两个妇女,一是万芳,同来是一中年妇人,步履甚快,转眼对面,知是女主人红侠女段无双,忙同赶上。劳康同了三小兄弟在前,已与主人相见,互相招呼。走不几步,天又下起雨来,主人忙领来客由一小桥走过,便是一列走廊,由此移步换形,不是花木丛生,便是怪石纵横,到处都是好景。
遥望前面千行杨柳护着一所楼台,烟雨之中分外显得景物幽丽,劳康笑道:“想不到十多年的光阴,将这一片荒地修建得这样好法。记得当年我初来时,只有几堆山石、一湾死水和大片树木。如今却有这好风景,弟妹真会用心思。像我夫妇隐居禹王台,虽仗庙主是自己人,背后对我十分恭敬,样样方便,外人只当我是个老香火,随便呼来喝去,我也以香火自居,守我本分,连附近一些后起毛贼均无一人知我是谁。像弟妹这样清福一天也未享过。”无双凄然答道:“此是你兄弟生前觉着在江湖上奔走数十年,老是为他人忙,自家连一尺之地都无。偶往青云山访友,发现这片荒地,又蒙四杰相助,出了人力,才将它开辟出来。不久归隐,闲中无事,招了几个苦人一同耕种,共总数十亩田地,每年添修。你兄弟死前又将所有田地房舍分了一半与这两家苦人,算在一起才十多人。仗着青云山诸位老友常年相助,田地里的出产均叫他们出山贩卖,省了许多开销,因此才有积蓄。此是后山口,四杰弟兄威名远震,这里离他们所居后寨不远,地又荒僻,我们偶然出门也是穿山而过。三面无路,看似一片荒野,实则每一面均有天然阻隔。十年前后面那些坟地还有子孙来此祭扫,近年多成了无主荒坟。除二妹贪近,越崖来此,经年不见一点人迹。因此这多年来外人全不知道我家在此隐居。新近听说燕、伍二贼越发猖狂,正生戒心,跟着又听汤八弟遭了暗算,今日还和芳儿他们谈起气愤,想要托人打听,不料大哥光降。这二位少年只听芳儿说是乐游子将入门的高足,既与大哥同来,想必是他二位师执之交,来历家世也都知道的了。”
劳康闻言,见无双对两小兄弟十分注意,忽然心动,说道:“我和他二人相识不久,但我深知席泗兄他们向不轻易许可,收徒更谈不到,既肯收作本门弟子,那日并还传他上乘口诀,定必器重。我们都非外人,弟妹少时再谈吧。”说时,万英手中拿有一枝铁管,不时插向耳中,向来路一面静听。劳康见万芳问乃兄要那铁管,便将自己那一根递过,笑说:“这东西我带出两根,送一根与你吧。”万芳谢诺接过,忽然惊道:“黄土沟口外如何有了喊杀之声,也许二姑姑和贼党动手了吧,她一个人莫要吃亏。我和大哥前往探看,娘说可好?”无双笑答:“你真不知二姑本领为人,这类仗着匹夫之勇和敌人对拼的事她向来不做。以我所料,不是贼党火并,便是另有高人在彼动手。”话未说完,劳康又将铁管插向耳中,听完笑道:“弟妹料得不差,老狗男女定遇强敌,二妹也许在内,虽因隔远听不清楚,照此形势老贼已转下风。二妹机警,本领又高,少时必有好音。”众人边说边走,不觉绕到前面楼台之内,里面乃是两层楼厅。前面还有四五丈方圆一片平台,房不甚大,地势极好。虽不十分讲究,但极整齐坚固,陈设清雅。楼上前后六间,一半是女主人的卧室所在,一面书房。为想察听贼党动静,同到楼上方始落座,重又分别礼见。
无双颇喜两小兄弟,正在盘问二人家世。姜飞因听劳康说老贼又遇高人强敌,二次想起繁塔和商家堡所遇两矮兄弟,便问劳康可知来历,老贼所遇强敌也许是这两人和李玉红师叔。劳康还未及答,无双接口笑问两矮形貌口音。姜飞说完,无双惊问劳康道:
“这两人好似我那两个孪生表弟,前年听说他为了一事与杜六先生争执,可有此事?大哥见到他两人没有?”劳康答道:“他二位我虽不曾见到,他那同伴却曾托我带话。杜六先生为了此事好生为难,明知乐游子一出面便可无事,但又不好意思寻他。我来前两日听说事情已了,双方把话说开,渭南双侠也和他成了好友。后来我均未见到,不知确否。不过我想他和商氏弟兄道路不同,怎会去作不速之客?不是和杜六先生把话说好,因防两小弟兄途中遇险,归途就便暗护,便是为了汤八弟之事有心寻老狗男女晦气。方才我听姜飞匆匆一谈,不知详情。田、洪、姚三位老弟是主人,可听出一点口气么?”
洪、姚二人便将前事说出。双侠来时只说路过遇雨,想扰主人几杯喜酒,跟着人便走出,突由望楼之上飞落,将老狗男女打倒。这时两小弟兄业已上路,后听小泉弟说,我们走后,商氏弟兄已知来人便是渭南双侠,本恨老贼上门欺人,不通情理,见被双侠打倒,心中一快,正想上前理论,间其何故欺人太甚,连堡门尺寸之地都不给主人留点情面,只要老狗男女答话稍不中听,立时和他硬拼,就此将他师徒除去。不料老贼机警万分,脸皮又厚,上来冷不防被人凌空打翻,他师徒人多,单是渭南双侠也还不怕,并且他来者是客,又和主人多年老友,在堡内受了外人欺侮,不论对方来头多大,主人均无坐视之理。无奈骄狠太过,走前已将主人得罪,互存敌意,走时又不够交情,未等人马出堡便先出手,除却真个倚强凌弱、胜者为高,所行所为均犯江湖规矩,无一句说得出去。再见主人这面许多能手纷纷赶出,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神气。单是双侠已未必能是对手,况又加上我们这许多人,他虽带有不少徒党,比较起来还是相形见绌。二贼党受伤最重的一个又是他最宠爱的妾童,好些顾忌。老狗男女真个无耻,百忙中竟将那些恶徒挥手止住,说了许多不要脸的话,意似他因和劳、汤二侠生死之仇,今见铁双环和花云豹,急于追问环、马主人下落,仗着主人多年老友情面,一时情急,情愿事后负荆请罪,明知无礼,任性行事,不料主人误会未等解开,便中鼠辈暗算。我师徒已有人受伤,此时动手恐伤多年老友和气。再说,我虽一时任性,不是仗有深交也不会如此。
我夫妻师徒来者是客,我只背了江湖规矩,未出堡门动手快了一点,像这两个鼠辈索昧平生,和上门乞过的叫花子一样,大酒大肉白吃了一顿,连主人的面都未见,便在堡门之内埋伏行凶,本领多高,冷箭难防,无论如何总是外人,此时动手,主人对我误会未消,照情理上决不应帮助外人。如与我夫妻一面,便是以多为胜,鼠辈定必不眼,胜之不武,只好暂时忍气,先向主人告罪,哪怕不肯宽容,由此绝交,变成敌人,也等下次见面再分曲直。跟着便约双侠五日之内在郎公庙分个高下存亡,有什高亲贵友只管请来,我夫妻到日定备薄酒粗肴,竭诚恭候,真要当场出彩,也请换个地方,我师徒心往奉陪,免得扰闹人家喜事。我已太情交情,又知商家堡内无人敢动一草一木。主人弟兄威名远震,万没料到会有刺客奸细埋伏堡墙之上,才致被你暗算。这个不足为奇,是好的,我说那两条路随你挑等语。这时,手下群贼纷纷喊杀赶来,虽被老贼挥手止住,俱都愤怒已极。内有一个最凶恶的,口说“暗算不是英雄,冷箭谁都会放,反正主人不管,做了再说”。话才出口,冷不防接手便是几支连珠毒弩。
双侠自将老狗男女打倒,便立在对面,神态从容,微笑望着老贼,一言不发。及至冷箭飞来,小的一个将手一扬,全都凌空打落,有的反击回去。大的笑说:“二弟真爱伸手。”小的笑道:“人家刚送的两件衣服,被这几根绣花针刺破岂不可惜?”老贼看出不妙,过去一掌将发箭贼徒打出好几步,假意怒骂:“好事你们不会,单学小人,还不快滚!”贼徒当然明白,正要就势上马,被小的纵身一跃,伸手拦住,笑说:“你们不必心慌,递什点子!此时我弟兄只是路见不平,不许倚强凌弱,欺人大甚,并不是和你们打架,要走容易,等我把话说完。”随对老狗男女笑嘻嘻说道:“你这一套说完了么?无须这样挤眉弄眼,多么好听的话也当不了恶贯满盈。我弟兄蒙主人以礼接待,方才引我进来的那位洪朋友几次要引见主人,是我弟兄不愿和狗男女同坐,加以长路到此,月复中饥渴,准备先扰主人一餐,然后相见。后见你们欺人太甚,那两人一马又和我们有点关系,既然遇上,不能坐视,才来这里等候。初意你如守约,便在堡外相见,问你有多大本领,如此强横?你如动手,非但违背江湖规矩,也没有把主人当成朋友。我虽素昧平生,蒙以客礼相待,有人在此扰闹,当他为敌,我已不能相容,何况受欺侮的又是两个幼童,休说与我相识,便是外人也难袖手。没料你老而无耻,欺人太甚,连这一门之隔都不能守,并且人家和你素不相识,年纪又小,上来便冷不防猛下毒手。这等卑鄙阴险是谁遇上也必不平,这才将你打倒。你先暗算,不讲交情,如何怪人?我和主人虽不相识,既蒙接待,便是客体,所以在此门内便你倚势行凶我也和你外面打去。至于人数多少,任你千军万马,我只弟兄二人,无须约什高亲贵友。
“我弟兄因你阴谋暗害我好友汤八,特意寻来,碍着主人以礼相待,不便当场出手,打算等你追人之时,去到堡外等你。起初还恐主人护送那两小弟兄,累我还要多走好些泥地。后听说是以堡门为界,方喜可以省事,不料仍是空欢喜,你既胆怯情虚,不必装什门面,容你多活四天四夜,第五日午后我弟兄必往郎公庙寻你师徒算账,只是在八里冈埋伏、阴谋害人的狗强盗,只要遇上,一个不留。不过汤八兄为人义侠,认得和不认得的好朋友不知多少,我弟兄从不约人助拳,汤八兄伤已快好,别人寻你晦气却不与我弟兄相干。趁此五日之内把你那些狐群狗党全数约来,免得人未约齐,死时后悔。还有和你狼狈为奸、无异你的化身的老婬贼燕双飞连同手下几个狗男女业已全数伏诛,现在地狱中等你同去遭报。共总三四天的闲空,不必再去寻他,徒劳往返,有此工夫你多寻几个同党。我们虽不能借此一举将你们这些残害人民的狗贼一网打尽,到底除去一个少一个,依你便了。我弟兄最恨花言巧语,说过算数,你人已丢定,再要不知进退,顺口狂吠,当时叫你落个残废,再去求人,共总四五天的光阴都不能苟全度过,带上一些记号回去,还要连累手下小贼少活几天,就更不上算了。”老贼真能忍气,闻言也不动火,哈哈笑道:“你说得对,双方动手胜者为高,空说无用,大话谁都会说。汤八未死再好没有,不必多言,到时不要失约便了。”商氏弟兄一则想给老贼难堪,又想让两小弟兄逃远一点,二则听说汤八死里逃生,心中高兴,并想借此结交双侠,暗中命人骑马追上田、洪二人,出了黄土沟如觉前途有什动静,可速改道,不可再进,以防老贼追来前后受敌。又听老贼口气,郎公庙必有能者,但是内一主持人与老贼平辈,颇有权力,姚小泉与之交情颇厚,故令小泉一同赶去,追上众人,由小泉单人上前探路。一面以主人之礼假装劝解,拖延时候,并将双方请往戏场,就是真要为敌,非打不可,未出堡门以前都是来客,主人不能旁观,仍要尽心,要使老狗男女受尽奚落,啼笑皆非,以出恶气。
小泉来时主人正向双方说话,不知结果。
劳康听完,便对两小兄弟笑道:“这渭南双侠成名不过数年,彼时我已归隐,并不相识。只听人说他弟兄二人一母双生,貌相相同,永远同出同进,义名远播,本领又高,名字常时变换,不知底细。新近还是杜六先生向我谈起,第二日他便寻来,见了一面,不知怎会晓得我的来历,谈不多时他便走去。表面人甚谦和讲理,自称姓方,江湖上传说不一,不知真假,想不到会是你万二婶的表弟。听二位老弟所说也许不会追来,必是另外还有能手。”老少数人边说边用铁管察听,觉着土沟外双方打得甚凶,贼党也似不弱。约有半顿饭时忽然停止,贼党人马便往白沙沟那面驰去。劳康听出双方无什胜败,好生奇怪。女主人段无双又说起渭南双侠一名方齐,一名方奇,因是孪生弟兄,故意取这字音相同的名字,对劳康所说实是真姓,乃昆仑派名宿游龙子韦少少最得意的门人,从小便入师门,用功甚勤,天赋又好。十六七岁便在外面济困扶危,专和恶霸恶绅、婬贼凶人作对。此次由故乡江西赶往开封去寻杜德,实由一事误会而起,此事杜德也有不合之处。沈、姜二人早就关心此事,正在留神静听,劳康已使眼色将主人止住,笑道:
“事已过去,此是杜六先生难过的事,他连本门几位师兄均不愿使知道,难得弟妹是他表姊,那一个想必也是至亲,事情更好办了。”无双便即改口,不再谈起。
万芳见姜飞望着乃母留神静听,似甚急于想知底细,从旁笑道:“娘怎不说二位表叔为何要寻杜六伯呢?”无双嗔道:“小娃儿家不许多口,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杜六叔与一好友发生误会,和你八叔二姑一样负气分手,由此十年未见,几与断了来往。后来那人与你二位表叔无心相遇,谈起前事,十分伤感。你表叔只听对方一面之词,也没细想,便拍了胸脯,要寻杜六先生理论。先在华山巧遇,为了事前在嵌庙中无心相值,因有外人在旁,所说的话不甚得体,被对方听去,因而发生成见。跟着约往西峰后面无人之处动起手来。双方都是一时激怒,不容分说,便打了一整天。正在难解难分,那人忽然得信赶来,六先生已知前事误会,以前的话又说得太满,不等人到面前,卖一破绽便匆匆退去。彼时你二位表叔下山不久,武功火候还未精纯,虽是两打一,也只打个平手。
六先生轻功极好,那人见他望即远避,越发悲愤,不令追赶。你表叔也知追赶不上,只得罢了。少年气盛,言语上又吃了点亏,于是结下嫌怨。当时回山苦练了三年,重又往寻杜六先生,非将他寻到一分胜败曲直不肯罢休。杜六先生自见他那好友,勾动昔年旧情,心肠早软,又听人说起对方十年来经过,心更不安,只是骑虎难下,双方都是性刚好胜,无人从中化解,不易言归于好。你表叔不知他的为人,始终当那侠义之名由于幸致,对他看轻,到处寻他踪迹。今听你大世伯说,事情已了,分明杜六先生早就想好主意,特意想由他二人身上引出他那昔年老友,就此下台,否则,以你表叔为人和以前所说的话,不是看出对方是个真诚君子,事有误会,决不肯如此善罢。杜六先生何等机警,如当他敌人看待,也不会在开封等他,如此容易和解。至于经过详情我并不深知,尊长的事大人不说你们也不要多问。”还待往下说时,忽听楼下有人喝骂哈哈怪笑之声,段无双母子三人面上立现怒容。两小兄妹首先往下赶去。无双大喝:“你两个且慢,我看何人如此大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