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姜二人忙往棚外树下一闪。姜飞忙中侧顾,二贼正向自己三人怒视狞笑,嘴皮微动,似见同党贼徒受伤不轻,不愿再寻别人晦气,匆匆便由旁边赶过。微闻内中一贼冷笑说道:“发昏当不了死,看这两个小狈躲到哪里!”说时三人业已走往林中,一会便绕到方才小山脚下。张五低声说道:“这里地势偏僻,还可窥探戏场对头动静,铁牢中的双环竟会被人偷去,两小贼偏又受伤被困,如非石灰上留有别的脚印,还当两小贼偷去。就这样二寨主还是疑心他们。这两小贼说话又极强横,二寨主业已激怒,看神气连本堡二位寨主也无法忍耐下去。田二爷得信在先,料定生出变故。我们主人想要两面兼顾决办不到,老贼师徒又是那么骄狂可恶,使人无法忍受,断定少时多半破脸,好了当时勉强交代,从此树下强敌,一个不巧当场动手,引起凶杀。老贼阴险狡猾,无论何事都有心计。田二爷一见两小贼被困,又在暗中传令,把本堡各位有本领的头领一齐调往戏场,装着看戏,将这伙无耻鼠辈暗中看好。事前并令我们将二位尊客隔断,以免吃他的亏。我们料定,老狗男女本领虽高,带来的人共只十五个,倒有六个废物。他见我们人多,吃亏的事向不肯做,至多要堡主交出带双铁环的人,或是置身事外,不再过问。
我们连一个铁连环都保不住,被人偷走,已丢大人,再将二位支出,以后江湖上如何还能立足!二位寨主这口气决输不下,老贼定必交代几句过节,或是说上一些无理的话,一怒而去。二位走到路上岂不危险万分?如在堡中暂避固然无事,一则老贼阴谋毒计甚多,日子一久罗网更密,倒不如出其不意,趁着此时雨住就此起身。花云豹日行千里,只一相隔半里之外,多好轻功的快腿也追它不上。休说老贼没有防备,方才雨大,难于发动信号,就将他那传牌信号发出,有一两处关口凭着这匹马也可冲过。何况田二爷业有准备,本人也许还要跟去,所骑虽不如花云豹那样又快又有长力,也是本堡第一匹快马,前半路程多半可以赶上,刚巧赶过那两处关口,放心好了。我奉命来时,田二爷正赶往前面,代二位准备那两匹马。先防花云豹倔强,不肯听说,来时遇到同伴,朝我打手势,不知何故竟是顺手。如今马全备好,行李也扎在马上,因刚喂饱,又防贼党警觉,命领二位在此隐伏等候,待机而动,等田二爷招呼,便冷不防冲出堡去。如非堡门道路不对,田二爷好似还有别的顾忌,此时便起身了。”
说时三人业已走上假山,藏身石后,向前张望,果然下面正对戏场、虽有芦棚挡住,不能全数看到,因那席棚搭得又高又大,台前一带仍可望见。来路所闻贼党喝骂怒问之声已止,宾主双方似在平台之上争论,交代过节,戏并不曾停止。跟着便有数人同两带银牌的贼党匆匆赶出,去往棚侧马棚之中,准备敌人原乘的马匹。另有两人由人丛中绕出,走往堡前。三人尾随在后,像是堡中小头目。刚认出那是身后两个矮子,忽见一人飞驰而来,还未到达,把手一挥,张五忙领二人一同赶下。那人还未对面,使把乎连挥,转身先走,神情甚是急迫。三人连忙追上。那人一面领着三人绕树急驰,一面低声急语说:“你们藏那地方不好,离马又远,请到那旁隐伏,起身更易。二位堡主均疑老贼诡计多端,盗铁环的贼徒不止一个,铁连环已被盗去,因有两贼徒受伤,无法月兑身,故意发动警号,自将铁环盗了逃走,本就愤怒,贼徒又口出不逊,二寨主已是气极。老狗男女闻报,反而倒打一耙,咬定主人不讲交情,如不将二位尊客献出,便去前途等候。口中虽说卖主人的情面,只请二位寨主说出护送多远,只在所说界限之内决不动手,无论送到天边,总有完时,途程远近听便,但须明言,免得手下徒党无知,伤了和气。二位寨主如何肯向老狗男女低头打招呼?大寨主还未回答,二寨主已是怒极,笑说:‘我们今日接了老前辈的信符,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一点地主之谊都未尽到,反将当年名震江湖、谁都奉如神明的铁双环失去,人已丢定。不讲什么护送,好在这两位小弟兄年纪虽轻,既是不远千里而来,身边又有这样轻易不见的前辈信符,想也有他的来历。
愚兄弟不过当年受过铁老英雄好处,知道来人不是他的至亲至友,不会以此相赠,意欲稍尽人心,其实此环乃洪六弟无心认出,来客并未先打招呼,可见他弟兄并用不着我们。
凭愚弟兄这样无能之辈,也谈不到护送什人,不过雨下太大,事前没想到,昔年和铁老英雄常在一起、人前人后赞不绝口的人竟会是他的深仇大敌,铁老英雄隐姓埋名业已多年,来客不说他的住处自不便问。人在此地,冤有头,债有主,强存弱亡,哪有话说。
本人不在,素昧平生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兄,强要寻人晦气,非但情理上讲不过去,主人面上也实难堪。为想化解此事,连水酒也未敬他弟兄一杯,实在惭愧。他弟兄如其赏脸,也许挽留两天,我们弟兄连两个小铁环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界限?兄台只不在堡墙以内出乎,使我们当主人的为难,便感盛情。他二位走时,我只送过庄桥为止,一切听便如何?’
“二寨主也是气极,知道老贼恐所带的人寡不敌众,吃眼前亏,两个心爱贼徒又受了伤。心虽恨极,当时决不敢真动手。这样大雨,堡外到处积水污泥。老贼问我们讨日期界限,二寨主明知这雨还要下大,堡外二三十里方圆之内休说避雨,连人烟都极少见,叫他如何埋伏?又推留客,不说出二位走的时期,意思是说,他不在此欺人太甚便由他去,否则主人决不坐视。江湖上最讲过节,既要人说出界限,到时必须立竿见影,显出颜色,哪怕相隔一线之地,只不过界;任是多深多恨的仇人也如不见,只一过此说定地界,便对朋友面上已有交代,任他千军万马也不放他过去,讲究说到算数,必须照办,不能空吹大气。这样泥水地里,看老狗男女如何埋伏。敌人一过庄桥,如不下手将其斫翻,便被逃出半里之外也是丢人。我们这里却仗着地利,慢条斯理厚待老狗对头,等他把虚实探明,不定何时,悄悄指点,乘机逃走,他连影子都不知道,就能日夜命人轮流守望,也是防不胜防,怎么也非丢人不可。方才发怒告辞,又未挽留,老贼何等好猾,这样露骨的话怎听不出?无奈话已出口,更没想到二寨主口直心快的人,口气扣得这样严丝合缝,无话可答,气到极处,冷笑了两声,又硬着头皮说了两句狂话,便等马到动身。这一面田二爷又得到一个信息,得知老贼竟是老婬贼燕双飞的死党,汤八爷被人暗害便有老狗男女在内。因他和老婬贼交往,老婬贼恶满遭报,不知怎的他会不知。姜二爷先前所说不肯相信也由于此。老狗男女此来,原因分寨人数较少,库中所存金银甚多,妄想乘机下手,冷不防洗劫全堡。后听唱戏,天又大雨,无处可去,才装路过道喜,带了徒党登门求见。本是满月复恶念而来。田二爷听说正在愤怒,又听前面报说经过,得知老狗男女要走,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命将二位引往会合,仗着马快抢先起身,一面命人故意延宕,等对头的马备到,这里业已抢先冲出。”
沈、姜二人均觉对头已快起身,此去难免被其发现,跟踪追来,不如晚走一步,跟在贼党之后,比较还好一些。心正寻思,这时田通业已准备停当,等在那里,相隔戏场颇远。四人边走边说,还未说完,忽听前面树林中有马走动,抢上一看,正是田通、洪景各骑一马,花云豹跟在马后,看见主人跑了过来。田通低声急呼:“二位老弟请快上马,前途再说。”二人见他神色匆匆,好似迫不及待神气,马又昂首扬蹄,作出腾骧欲前之势,知道那马忠义灵慧,平日生人不能近身,今朝对堡中的人还在发怒仇视,忽然如此驯善,听凭田通等生人代它装备,一同跟来,也有好些奇怪,匆匆不顾说话。再见那马经过洗刷,毛色越发鲜明,主人又代备了一副新的华丽鞍鞘,越发显得精神。身上的伤虽未痊愈,除眼、嘴两处而外大伤都经包扎,小伤经过灵药敷治,多半连影子都看不出,秋风一吹,头颈鬃毛根根飘拂,端的神骏非常,爱到极处。姜飞无意中喊了一声“阿云”,那马立时昂首一声骄嘶,前蹄同时扬起。田、洪二人因那马嘶杂有鼓音,格外洪亮,易被仇敌听出,方觉不妙,二人业已就着马蹄下落,不约而同骑了上去。姜飞在前,才觉那马未上套头,缰绳已被打成一结挂在马鞍之上,心中奇怪,待要询问,那马似知道主人要走,不等招呼,低低一声怒啸,马头一昂,便朝正面堡门那面当先驰去。
田、洪二人所骑也是两匹健鼻高躯的异种名马,本是聚立一起。田通还想招呼两句,未容出口,那匹花云豹业已当先前驰。以前硕山大侠千里飞来汤八骑那马时,二人虽曾见过几次,又听人说起它的异处和那不用马缰的骑法,还没料到这样灵慧神速。方才代它换马鞍时,只在旁边谈了几句便全明白,非但乖乖跟来,毫不倔强,并还不用主人招呼便知去路,好生惊奇。惟恐马快追赶不上,前面还有许多对头,戏台正对堡门,事前虽曾命人去往马棚暗会备马的人,故意迟延,对头曾有好几个跟去,分明怒极,急于起身未必有用,此去难免撞上,其势必须抢在对头前面,才可将白沙沟那一关硬闯过去,见已先走,恐迫不上,也忙催马往前追去。刚出树林,走到戏台与堡门相对的侧面广场之上,约有一箭来路便到正面堡门。方想马行如飞,台上锣鼓未停,仇敌也许还未警觉,忽听人马呐喊之声,沈、姜二人的马在前,抬头一看,那戏场本是主人正面九开间大厅前面的一片广场,约有数十亩方圆空地。两边均有极宽驰道,另外围着一圈树林,来路对面假山后乃是大片马厩,这时忽有十来匹快马,上面坐着六七个方才所见腰挂金银牌的短衣贼党,绕着戏场外圈驰道由杨柳荫中奔腾飞驰而来。内有数人已将兵刃拔在手里。
后面还跟着几匹空马,同声喝骂,其势汹汹。
田通大喝:“二位老弟只管先走,我们马快,不要理他。”刚说两句,沈、姜二人一马当先,离堡门只得两三丈路。贼党只管纵马急驰,奔腾而来,因所骑的马相差大远,隔得又远一点,眼看还有十来丈才到堡门,同声怒喝:“小狈快过庄桥纳命!”这面四人连理也未理。说时迟,那时快,守堡的人早已得到密令,往旁避开。当头二人一马业已到达正门旁边,马头微侧便可冲出堡去。后面两骑与前马相差也只两丈远近。就这转眼月兑险之间,忽听一声极难听的怒吼,声音不大,甚是刺耳。马走正急,还未看清,两条人影已由戏台那面箭一般朝着自己双双飞纵过来。那马知有敌人纵身扑到,刚怒嘶得一声。沈、姜二人先没想到来势这快,骤出不意。刚瞥见那两条人影纵得又高又远,快要扑到马前,百忙中想起身边兵刃还未取出,敌人来势又准又急,马跑正快,连想回马闪避都办不到。耳听那马怒嘶,心方一慌。说时迟,那时快,就这两个敌人相隔马头还有一丈多高,快要落到马前,其势万难闪避,一眨眼的当儿,微闻两声“哈哈”,跟着眼前一花,人影闪乱中又听几声男女怒吼笑骂之声。等到看出一点奇迹,那马把头一低,身子微微往下一伏,前腿突然前伸,后腿往下一蹲,连人带马立时矮下半截,由那几条人影对撞乱晃的脚旁下面箭一般朝堡门外斜射出去。田、洪二人也跟踪追来。耳听身后笑骂之声。回头一看,原来先两条人影正是老贼红毛雕伍喜和他同来的爱妾老妖怪墨芙蓉。因为上来看出主人情虚,意欲两全,顾忌太多,本就骄横,越发气盛,及至贼党在铁牢中受伤被困,当众丢人,急怒交加之下先疑主人有诈,故意给他难堪,想要恃强发难。同来徒党业已开口,准备主人答话稍差,立照洗劫商家堡的原意就此下手,或将沈、姜二人要去以出恶气。老狗男女毕竟久经大敌,机警非常,虽在怒火头上,心并不乱,百忙中看出主人戒备甚严,不是易与,两个心爱徒弟又都重伤,只得忍气质问,并想把人带走。刚露出一点口风,便被商义问倒,回敬过来,当时无话可说,拼又吃亏,只得强忍怒火,交代了几句过场活便即告别,吩咐手下徒党备马。主人也未答理,所说的话都有骨头,意似来者是客,不在我堡中无礼决不慢待,一出堡门便是仇敌。如有本领,不妨守在庄桥那面,你要的两人早晚必走,只有耐心终能相遇,看你能奈他何!不要专说大话,在我门前丢人。
老狗男女一向狂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如何受这恶气;主人并还句句有礼,无法回敬,越想越有气。正等马到便即起身。忽听马嘶,中杂鼓音,与日前所闻花云豹嘶声相似。想起那日暗算汤八,马本藏在树林深处,见主人危急,忽然赶来助战。为了此马太好,打算生擒,没有杀它之意,微一疏忽,反被它将个得力徒弟手腕踢断。汤八周身是伤,眼看力竭倒地,万无生理,不料那马冲入重围,汤八恰巧窜到一株大树后面,快要倒地,见马一到,就势抓住马鬃,先连马背都纵不上去,那马也真灵巧,竟将身子低下,回头咬住汤八的腿往上一抬,将人救上马背,穿林而逃。事出预料,那马跑得比飞还快,连发暗器,均未将这一人一马打死,中有一镖打中马腿,眼看倒地,马蹄稍微一跪,重又蹿起,跑得更快。树林又多,马太狡猾,暗器不易打中,竟被救了主人逃走。
汤八被众围困业已苦斗了一日夜,不曾饮食休息,一到马上人便伏倒,双手抱紧马的头颈,虽似快死,始终不曾发现他的死尸,每一想起便自心寒。仇敌本领既高,又得人心,虽用车轮战法将他打伤,看去离死不远,自己这面也伤亡了十多人才得成功。万一被人救活,将来定必报仇,岂非后患?近日心神不安便由于此。忽听马落幼童之手,以为这一人一马如影随形,从未离开,汤八必已伤重身死,心中略宽。跟着便听洪景来说,两幼童带有铁双环,想起前仇本就激怒,又疑汤八被以前仇人救去,命门下弟子骑了汤八的马,拿他信符出来约人报仇,如何不急?既想夺马,强讨铁双环,将仇人引出,报复前仇,又想将这两小弟兄擒去,拷问马的来历和汤八下落。哪知主人看重环主人的情面,一样也不答应,并有翻脸为敌之意。一听马嘶,越发激动怒火。静心一听,堡侧树林中并有马蹄飞驰之声,不止一匹,忽然醒悟,料知主人表面留客,暗中将人放走,急怒攻心,冷笑说道:“承蒙二位兄台相谅,容我放肆,我夫妇准在堡前等这两个小狈便了。”
说完把手一拱,老狗男女同时起立,不等主人送客回话,径自纵将下去,回手往后一拱,道声:“一月之后准在白沙沟候教,恕我师徒无礼,要先走了!”匆匆说完,便往前面驰去。主台上下本来还有几个未走的徒党,连忙背了两个受伤贼徒,连招呼也未打一声,纷纷纵落赶将上去。
商仁看出老贼想要当面出彩,欺人大甚,也忍不住怒火上撞。商义已得同党暗中送信,断定老贼此去必要丢人吃亏,忙把乃兄拉住,不令开口,悄悄说了几句。商仁惊喜交集,故意喝道:“贵客忙着起身,你们马还不曾备来,大失礼了!”一面同往台下纵落。他这里假装送客,还未走到棚外,老狗男女业先赶到棚前,瞥见左侧飞也似驰来四人三马,当头一骑正是想念多年的花云豹,急怒交加之下双双把手一挥,看准来势,冷不防一纵两三丈高远,飞扑过去。正准备迎头下击,猛下毒手,只想马跑大快,恐被逃月兑,素性狂傲,忘了身在堡中,连堡门也还未出,主人如何能容!手下徒党素来凶横性暴,更不用说,不是老贼示意拦阻先已下手,一见师父和小师娘出手发难,哪还顾到别的利害?老狗男女素来手辣,起时早就看准马的来势,满拟一击成功,当时连人带马均可抓住,哪知此举要丢大人!他这里双双纵起,身子还在空中,未等下落,忽听“哈哈”
一笑,一股急风随同啸声已到面前。事出意外,做梦也未想到对面堡墙上会伏有两个强敌,来势偏是又劲又急,快得出奇,目光到处,刚瞥见两条人影迎面飞来,去势大猛,无法避让,连念头都不容转。老贼情急之下把心一狠,猛用全力刚将双掌一收,再顺来势反击,猛下杀手。他这里手还未出,眼前一花,方觉不妙,双方业已对面撞上,吃来人右手一分,左手一掌打向胸前。不是老贼武功精纯,百忙中觉着不妙,忙即提气借劲,改进为退,往后倒翻,不死也必重伤;就这样仍被敌人一掌打出老远,落在地上几乎跌倒,受伤也是不轻。贼婆墨芙蓉和老贼一样,身刚凌空,还未下落,闻得对面笑声,瞥见人影对面飞来,喊声“不好”,耳听来人笑骂:“老二真坏,把这活吊死鬼让我,真个气人!”声才人耳,双方业已对面。贼婆知道厉害,情虚胆怯。不似老贼硬拼,来人也似不愿为她污手,眼看撞上,贼婆恰巧心里一慌,急中生智,仗着身法灵巧,忙使一个风毡落花的身法,身于一侧,待要让开正面,往侧翻落,一面留意敌人双手,暗中戒备。哪知敌人嫌她婬凶丑恶,竟不肯用手沾她,开头竟是个虚势,上面双手一晃,飞鹰捉兔,双手往前一探,仿佛就要抓到,等对方瘦腰一侧一扭打算让避,忽然双手一分,大鹏展翅,往旁一翻,就势猛伸左腿朝贼婆腰背间踹去。贼婆一身皮包骨头,哪经得起这一脚,如非双方同在空中,贼婆又有一身轻功,非将肋骨踹断不可。一声鬼叫,接连两个翻转,朝斜刺里倒纵出去,晃了两晃才得立定。再看敌人,正是方才看戏的那两矮子,老狗在在江湖多年竟不认得。手下贼党一见师父受伤,纷纷赶到,同声喝骂,便要动武。想是老贼看出来人厉害,冷笑一声,喊住群贼。跟着双方便喝问笑骂起来。这原是瞬息间事。
正对庄桥是条直路。沈、姜、田、洪四人也就刚到桥上,各自回顾,看得逼真。洪景曾和商矮弟兄见面,只知必有来历,方才不辞而别,忙乱之中没有顾及。去与田通会合时,曾见有三个自己人尾随在后,不料突然出现,只一照面便将老狗男女同时打落,本领真个惊人。想把方才的话告知田通,前面三人两马业已相继走远,只得急迫下去,上了官路便顺大路往前急驰。大雨之后,沿途多是泥塘积水,险滑难行。可是走了一大段,回顾身后老狗男女师徒尚未追来。姜飞觉着自己的马太快,人家好意相送,不应抢先大远,月兑口说了句:“阿云不要走得大快,我和他们还有话说。”语声才住,马稍一停,后面的马跟踪追到。田通见二人马停,方喊:“马这样快再好没有,老弟快走,莫管我们!”遥望后面又有两人骑马追来,姜飞方说“敌人来了”,田通回顾笑道:“此非敌人,不知何故追来,你们仍不可大意,可去前面等候,我在此稍候,问有何事。三位老弟在白沙沟前山谷口外等我一等,你们再跑出两三里,走进一条上山沟,对头便迫不上了。”说完将马勒住。前面三人晃眼便是老远。
回顾新来两人正朝田通挥手招呼,老贼师徒又未追来,料知有事;田通又打手势催走,便朝前面加急驰去。沈、姜二人马快,洪景的马常时落后,觉着所骑的马虽然不如自己,比起常马也快得多。眼看前面不远便是田通所说山沟,身后山沟又是一片肢陀,遮住目光,断定敌人决追不上,使勒马相待,等洪景迫上一同前进。洪景方才得到堡中追骑暗号,知道事闹颇大,老狗男女刁狡机警,早防到两小弟兄逃走,刚到不久便发出传牌密令,前途贼党料已得信,只不知主人会与翻脸而已。断定前途还有凶险,因正随同急弛,无暇告知,及见二人勒马相待,暗忖此时正是要紧关头,越快越好,如何等我?
既一想这两小人实在聪明胆大,江湖上过节虽不知道,人却至诚义气,又见自己马快,不走长路慢不多少,人家好意,再说前途如有敌人埋伏,趁着老狗男女第二次信号不及发出,双方破脸的事还不知道,马驰又快,还可打着首领旗号,假说得了老狗男女同意护送出境,也许蒙将过来,念头一转,便未多说。二马并辔同驰,大雨之后到处溪河泛滥,山洪暴发,前后路断,并无行人,便在马上警告二人,说方才追来的是自己入、照所打手势信号,仇敌早已发下传牌。自他师徒一来我们便留了心,并未见他同党出入,彼时又下大雨,所以走时不曾想到,此时想起老贼伍喜诡计多端,来时原有阴谋毒计,因见二位首领均在堡中,有本领的好友甚多,不敢下手,方始假装道喜,以客礼求见,实则外面伏有奸细,拿着老贼传牌信符在外待命。雨下太大,谁也不曾想到外面有贼,未出探看,不知他们用什方法发出密令,前面必伏有危机。田二哥那匹马也极快,他和来人共只几句话的工夫,不应看他不见。此时还未追来必有原因,我们弟兄越小心越好。
沈、姜二人见田、洪二人真讲江湖义气,一成朋友便出死力相助,好生感激,不便明言李玉红盗回铁环之事。正想等田通赶来设词告知,见那山沟最宽之处不过两丈,侧处只得一丈以内,到处水泥杂沓,浮泥甚深,并有崖上崩塌的土堆,又松又软。如换常马,一不小心踏向虚处,马脚便陷在其内,不易月兑出。两面上崖又高,形如深巷,阴森森的,形势也极险要。总算那匹花云豹灵慧机警,遇到水塘浮土不是收势缓步绕越,看准才走,便是一声骄嘶,飞越而过。洪景那马看出危险,已由并行改作尾随,走起来虽较吃力,仗着花云豹在前开路,又是一匹身经百战的名马,居然亦步亦趋紧随在后,没有失脚滑倒。洪景见那花云豹时快时慢,纵高跳远,连经好些险地全都安然渡过,不要主人操一点心,心想此马真个名不虚传,这样难走的路,没有此马在前引导,我这匹马能否安然无事,走得这快,尚自难料。猛瞥见前面的路被崖上雨水冲裂了一条小钡,虽不甚宽,右面崖势中断,有一缺口,下面崖脚已被浊流淘空,上半崖顶较大,摇摇欲坠,好些泥沙土块正在纷纷下落。方觉崖头要倒,那马又是一声骄嘶,一纵两三丈飞越过去。
坐下的马好似得到暗示,跟踪往前一蹿,相继越过。因马起势太猛,骤出不意,事前又未想到,瞥见土崖要倒,心方一惊,马已凌空而起,刚一落地,便听轰隆大震,那离地三丈多高、两丈方圆的崖顶已整个倒将下来,打得地上水泥四下飞溅,宛如地雷爆发,声势猛恶已极。
那马逃得虽快,业已蹿离原地三丈以外,前马相隔更远,连人带马也被那乱箭一般的泥浆上弹打中好些,仿佛中了几下石块。那马负痛越发朝前猛蹿。刚蹿出五六丈,一不留神,后腿陷在泥塘里面,深入尺许,急切间拔不出来,总算人强马壮,骑得又好,两次辔头一拎,居然跃起。前面恰是一片平整的沙地,雨水一冲路更干净好走。这一耽搁,前面那匹花云豹已驰出老远。耳听那马连声骄嘶,谷径到此有了曲折,马尾闪处,连人带马已走得不见影子。猛想起这匹花云豹乃是异种,嘶声杂有鼓音,绿林中人老远便可听出,老贼伍喜已经传牌堵截,岂不可虑?见路好走,正要纵马追去,身后又有马蹄之声急驰而来,忙中回顾,正是田通,还同了一个方才追来送信的知己弟兄梨花刀姚小泉,觉着自己这面三人均非庸手,便这两小兄弟的本领听说得有武当真传,年纪虽轻,武功不弱。沈鸿少年老成,气度安详,看不出他深浅。既是姜飞师兄,所用兵器三折连环枪和判官笔又和姜飞一样,乃老婬贼燕双飞之物,既能用这样兵刃暗器,料也不会差到哪里。我们五人合在一起,又有这样快马,便遇贼党也能应付,何必过分胆怯,不由胆气一壮。回顾田、姚二人业已追近,恐其涉险,必想后面敌人尚未追来,沈、姜二人见我落后定必回马相待,要有埋伏终须一拼,大家会合同行也好。念头一转,不顾再追二人,忙即勒马,回身大喝,指点那两处险地,令其留意。
田通先见当中一段险滑难行,泥塘甚多,也恐失足。山沟弯曲,因听马嘶在前,只顾看路,绕避险处,没有留意前面有人。闻声一看,不禁大惊,一面照着所说绕越前进,口中大喝:“六弟还不快追他们,前面还有两重埋伏,均是老贼心月复凶人,听那马嘶已远,莫要追赶不上,他们不知厉害,万一被擒受伤,我弟兄日后如何见人?”洪景一听也着了急,纵马便追,略一转折,山口业已在望,人马却不知去向,马嘶之声已止。想起离口不远是片大树林,离开白沙沟贼巢只有十多里,也许贼党接到传牌,派人来此埋伏,二人出去正好遇上,忙即催马赶去。出口一看,哪有人影。树林相隔只有一箭多地,当中是片旷野,侧面山坡上疏落落几所人家,大都破房破壁,门前山田虽种有一点包谷,看去十分穷苦。几个老弱土人都是衣不蔽体,行动迟缓,不像有什事情发生。一眼望出老远,不见丝毫人影。方才还听马嘶,无论如何也不应跑得这样快法,心中奇怪,回顾田、姚二人业已赶到。暗忖沈、姜二人不会走往树林之中,林内外又是静悄悄的,不像有何警兆。路只一条,无论跑出多远,也无不见之理。两小弟兄自说三人同路,方才还在途中相待,听那口气,无故怎会单独前进,走出这远?越想越怪,以为二人山谷中驰出,坡上上人断无不见之理。不等身后二人赶到,马头一偏,朝侧驰去。朝那些土人一问,均说方才马嘶均曾听到,并未见有人马跑出。洪景闻言大惊,田、姚二人也相继驰到。田通一听这等说法,忙道:“他们无论往前或往对面树林,这里虽是沙地,马蹄脚印终可看出。来路只有一条山沟,那崖又高,别无出路,此事奇怪。如有变故,决非小可。忙中有错,千万心慌不得,那匹马和汤八爷的威名人多晓得。穷苦的人知道来人与汤八爷有关,均出死力照应,这些土人的话未必可靠,就许误把我们当做敌人。六弟可仍向前探看,稍有警兆先发信号,再与敌人交手。我和小泉分往树林出口察看马迹。他二人马快,自己先走,我们追赶不上,也还不去说他;无奈铁双环的主人和我关系交情二位老弟也都知道,这两位年纪又轻,最愁急是人未得到照应,反将双环失去,直到起身以前方始得到一点暗示,仿佛铁双环已回到原主人的手内,见面匆匆,未容询问,便赶了下来。此事没有交代,以后如何做人?我们只好三面跟踪,赶到白沙沟谷口外面山坡树林之中会合再说了。他二人年纪虽轻,颇有胆勇机智,人更明白,决不会中途疑心我们,快些走吧。”
说时洪景看出前面地上和树林一带蹄印甚多,方才明有多人往来经过,土沟附近却只有自己来的蹄印,忽然心动,忙即回呼告知。田通本是先往来路察看脚印,闻言一惊,忙将洪、姚二人喊住,暂勿走动,纵身下马仔细察看。原来那些蹄形多向出口一面,好似只有三骑由此走出。这还不去说他,最奇是谷口前面分往树林和前面的路上空出六七丈一段一个马蹄印都无。忙一路看将过去,越看越像只有三骑,那匹花云豹所留蹄痕有异,与常马不同,极容易认,比自己三骑又小一点,寻进沟中八九丈,到了转角之处越发分明,最后看出人马到此停住,再往谷口一面便不见有痕迹。两面虽是土崖,但是又高又陡,离地两丈,虽听人说大侠汤八骑在马上蹿山跳涧,纵跃如飞,许多奇迹,也许跳上崖去,但照常理来论,如在宽阔之处,以那马的能力,两三丈的高坡峻崖由远处发脚也许纵将上去。这一带共只两丈来宽,虽有转角之处,到底照直跑来马不比人,如何能够旋身,往侧面蹿上?这一带上崖又比来路高大得多。下半壁立,崖顶都是高高下下的土包,又滑又陡,上面并还长满野草,如何能够纵上?即使真有这样奇事,马由平地纵起,直跳两三丈,蹿到崖顶,大雨之后泥松土软,多少总有一点痕迹,如何不见?右侧虽有几处倒塌的泥土,但那形势更高更陡,更加高险,休说是马,便三人一身武功,想要攀援纵跃,手脚并用,上去也非容易,何况直跳到顶?马蹄偏又到此为止,仿佛到了这里便突然失踪,连停都未停。越想越怪,全都惊疑起来。
洪景因觉马如没有走远,沈、姜二人就不途中等候,也能听到马嘶之声,不会声影皆无。恐耽搁时久,事更棘手,方说:“这里看不出动静,马蹄又未退回。我看见那马转角时相去才一二十丈,连忙纵马赶来,人已不见,决不会再往回走。方才见马一纵好几丈,也许这一带均是砂地,此马身轻力健,没有留下蹄印。口外砂地更硬,看不出来。
方才他们曾在中途勒马相待,我又催他快走,莫管我们,多半还是赶往前面。想是此马灵警,看出前途路上留有对头蹄印甚多,不敢嘶鸣,或是看出敌人埋伏,前面有险,避向隐僻之处。我们停在此地无用,这样高的土崖,马能跳上绝无此事。”活未说完,田通正朝左崖上下仔细察看,忽然发现一处坍塌的泥土上面留有半个脚印,当时醒悟,忙使一个眼色,故意说道:“果然在此无益,应往前面追赶,他们业已遇见敌人也未可知。”说完暗命洪景假意骑马前驰,到了出口左近停住,将马放下,觅路上崖眺望。一面暗中招呼姚小泉下马,连自己所骑均交洪景带往前面等候,相机进退。一面取出兵刃暗器,觅一坡道悄悄掩上。一路纵跃攀援,也不顾水泥污秽,同往崖顶援上。另一面洪景到了前面,无意之中发现有一新塌缺口。下马上去一看,似可盘旋到顶,比田、姚二人所上之处反更容易眺望。回顾田通挥手相招,似已看出破绽,忙即纵落,连那三匹马也拉了上去。到顶一看,果然田通所料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