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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帖亡魂记 第十六章英雄气短

作者:陈青云类别:武侠小说

西门嵩面露歉然之色,凝重的道:“本座为此郑重向你道歉,如何?”

“道歉?哈哈哈哈,西门堡主,你说得太轻松了。”

“施少主,那只是误会!”

“误会?”

“不错,很大的误会。”

“在下倒愿意听听这是什么样的误会?”

“因为……”

“因为什么?”

西门嵩面上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停了一歇,才缓缓开口道:“施少主,本座说过承认你这身世,至于为什么,你还是不问的好。”

笆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一定要问!”

陆秀贞姗姗来到西门嵩身旁,插口道:“师兄,告诉他吧!”

笆棠恨恨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又返回西门嵩面上。

西门嵩象突然下了决心似地点了一下头,道:“好,本座告诉你,施少主,本座与‘武圣’系生死之交,自血案发生之后,无时无刻不在作报仇的打算……”

“哼,很动听!”

“本座当初怀疑失踪的令堂‘凤凰女朱琼芳’是主凶……”

笆棠登时怒气冲顶,大喝道:“你信口胡言。”

西门嵩面色一变,但仍不愠不火的道:“你耐心听本座把话说完……”

“讲!”

西门嵩回头看了陆秀贞一眼,又接着道:“当你幼时,可曾知道令尊要你称呼本座师妹为继母的原因?”

笆棠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道:“什么原因?”

“因为令尊‘武圣’心中认为令堂已不在人世!”

“为什么?”

“你能平心静气的接受本座的说明吗?”

“嗯!”

“因为‘武圣’不齿她的为人!”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射穿了甘棠的心房,“九邪魔母”的话又响在耳边:“……凤凰女不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刹那间冷凝了,双方的话不谋而合,生身之母果然是个不守妇道的妇人,这……多么残酷的事实。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迸出了一句话:“说下去!”

西门嵩冷冷地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笆棠狂声道:“说下去!”

“当初以那种手段对付你,是出于不得已!”

“为什么?”

“希望因你的被害而迫使令堂出面,结果,证明凶手竟另有其人,当初是一个可怕的误会,所以本座向你道歉!”

“为什么怀疑家母是凶手?”

“因为她被‘武圣’所逐,可能怀仇而出此下策!”

笆棠突地振声狂笑道:“谎言,多美丽动听的谎言,你居然面不红耳不赤,西门嵩,这里就是你们这一双狗男女葬身之处!”

俊面之上抖露出一片栗人的杀机,脚步再向前挪……

西门嵩一摆手,道:“要动手无妨稍待,本座还问你一句话!”

笆棠咬牙道:“有话快说!”

“何以见得本座所说是谎言?”

“你自己应该明白!”

“本座不明白!”

“怀疑家母是凶手,杀我而迫家母现身,这种话连三岁小孩也骗不了!”

“何以见得?”

“你口口声声要替先父报仇,却以遗孤作牺牲,这合理吗?”

西门嵩目暴寒光,沉声道:“此所以本座只承认你是‘天绝门’少主的原因!”

笆棠在急怒之中有些迷惘,他听不出对方的话意,愤然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西门嵩一目不瞬地瞪视了甘棠片刻,才道:“因为你不姓甘!”

笆棠猛可里一震,厉声道:“我……不姓甘!”

西门嵩寒声道:“不错,你并非‘武圣’的亲生子。”

笆棠如中雷击,但觉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身形连晃了几晃,几乎栽了下去,天!这多可怕的事实,自己竟然不是“武圣”的亲生子,太残酷了,这会是事实吗?不!绝对不是。

对方说的是什么?自己是私生子?母亲罪恶的结晶?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不!决不!你这老匹夫,竟敢撒这弥天的谎言。”

陆秀贞冷冰冰地接口道:“这是事实,信不信由你!”

笆棠连退了三四个大步,身形摇摇欲倒,他像是一下子被推落无底深渊之中,沉沦,一直向下沉!

雄心,壮志,恩、怨、情、仇,刹那间化为灰烬。

一切都不存在了,连自己本身。

“哈哈哈哈……”

他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疯狂,悲愤,也像是对命运的哀鸣。

西门嵩与陆秀贞不期然地向后退了数步,面上现出惊疑骇震之色。

天知道甘棠在受这重大刺激之后,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甘棠才止住笑声。

丽日当空,然而在他此刻的眼中,是一片灰暗,整个的宇宙似乎也改了观。少主!“武圣”之后,却原来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不可能!这只是恶毒的中伤。

他再度为自己辩护。

“西门嵩!这是实话?”

他的声音全变了调,连自己听来也陌生刺耳。

西门嵩阴阴地道:“本座似乎没有捏造事实的必要!”

“如果将来我查出事实不是这样?”

“信不信由你!”

“那……我……该姓什么?”

“这一点你可以去问你令堂!本座话已说完,你准备怎么办?”

笆棠木然的一挥手道:“你们走!”

西门嵩与陆秀贞半句话都不多说,双双掉头电闪而去。

笆棠木立当场,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似乎,他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

一阵袅袅的箫声,使他从无意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又是夕阳卸山的时候。

昨天,正是这个时候,他来此赴约,险些活埋,一日之隔,使他变成另外一个人,对一切事物的看法,完全改观,这变化是何等的大。

箫声不绝如缕,一丝丝,一线线传入耳鼓,直扣心弦。

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出那冷艳绝伦的绛衣少女司徒霜的倩影,他不自觉地挪动脚步,朝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停止了脚步,他自问:“我去见她做什么?这有什么意义?恩怨情仇,得失荣辱,到头来又是什么?”

他笑了,十分凄凉的笑,自嘲的笑。

于是

他掉转头,向与箫声相反的方向奔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不知奔驰了多少路程,箫声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繁星满天,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旷野,他停住身形。

今后何去?何从?

像自己这样身世的人,是否还有生存在世间的价值?

夜风习习,他的头脑更清醒了,他需要想,深深地想一想,那些恨,那些仇,那些恩,还有曾经绾住了他的心的水样柔情……

想来想去,只觉万念俱灰,兴趣索然。

案仇,母爱,结果是一场梦。

走吧!远远的,到没有人踪的地方,让生命与草木一同腐朽……

蓦地

离身侧不远的丛林之中,传来一场轻轻的叹息,那声音,像来自地底,低沉、窒闷,又像是发自幽灵之口,阴森,凄怨。

午夜,荒野,怨叹!

笆棠不由毛骨悚然,但,他并没有移动身形,也无意追查究竟,在他看来,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管他是人,是鬼……

“咳!”

又是一声叹息传来,悠长、绝望,充满了伤感之情,而且是发自女人之口。

笆棠木然的把目光投向那片丛林,隐约中,见一条人影,倚树而立。

一个女人,在这种地方,发出绝望的悲叹,情况可就不简单了。

是武林中人,抑是普通的女子?

好奇心,暂时驱走了他那近乎麻木的意念,他开始挪动脚步,向那片丛林走去,脚步虚飘飘的,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怀盖世武功的武士。

彼盼间,来到了林中,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坐在一坯新土之前,那坯上赫然是一座新冢,但没有墓碑,一块长方形的石块,横在一旁,在墓碑的位置,却是一个两尺许的洞穴。

这诡异的情形,使甘棠寒气大冒,一个意念,电映心头

表!破墓而出的女鬼!

他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逼近的身形,不期然地向后一缩。

黑衣女子似乎不知有人走近,连头都不抬一下。

笆棠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度注目,他无法分辨对方是鬼是人。

午夜!

荒郊!

新冢!

单只这气氛就足以使人胆寒了。

饼了片刻,甘棠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人是鬼?”

黑衣女子没有抬头,以冷得使人血液凝固的声音道:“是人如何?是鬼如何?”

笆棠有些牙齿打战,硬起头皮道:“那你是人?”

黑衣女子嘿一声冷笑,这一笑,直使人头皮发炸,鸡皮疙瘩遍起,幽然道:“人与鬼又有什么区别,人,多一口气而已!”

一问一答,甘棠直觉地认定对方是人,世间鬼魂之说本是无稽,想起自己在“大佛窟”

中,若非司徒霜相救,还不是变做了鬼。

心念及此,反倒泰然了,重新向前挪了数步,淡淡地道:“你在此做甚?”

黑衣女子一挥手道:“你最好请便!”

笆棠撇不下好奇之念,又道:“在下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

“你最好少管闲事。”

“如果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女子声音仍是那样冷冰冰的,但语句相当惊人:“那我只好杀了你!”

笆棠一愣神之后,毫不为意地道:“只要你杀得了,亦无不可!”

黑衣女子幽幽抬起头来,冷厉地道:“你,是谁?”

借着蒙蒙的星光,甘棠这才看清对方是一个二十许三十不到的少妇,姿色可人,只是苍白得真像是坟墓里钻出来的,心头微微一颤之后,不自觉地月兑口道:“我是谁?”

是的,他是谁?既不是“武圣甘敬尧”之子,也不是真正的“天绝门”少主,是母亲与人私通的罪恶结晶,他是谁?

黑衣女子似乎也被这句不伦不类的话,说得一愣,再次道:“你到底是谁?”

笆棠冷漠得不带半丝情味地道:“在下是人!”

“你是人?”

“嗯!人,别于鬼的人。”

“你找死?”

“随你如何去想。”

黑衣少妇蓦地长身而起,一晃,手爪已抓到甘棠面门,奇诡迅速,世无其匹。

笆棠本能地一偏身,轻轻避过了这一抓,心里着实惊异对方的身手,看来竟在林云姐弟之上。

黑衣少妇双眸陡射奇光,在暗夜中如两粒寒星,一窒之后,第二次出手,右掌斜出,左手立掌如刀,直截“七坎”大穴,中途突又闪电般变势,左掌一翻向上五指箕张,罩向前胸各大“孔穴”,斜出的右掌,突地改为下削。

笆棠虽负盖世武学,但意冷心灰之下,斗志全无,一式“追风化影”,如鬼魅般欺到对方身后,垂手而立,根本无意反击。

黑衣少妇见招出人杳,芳心大骇,旋身划了一道半弧,与甘棠成对面之势,目光一黯,沮丧地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杀不了你,我……请你走开!”

笆棠冰声道:“在下会离开的,你只告诉在下,你想做什么?”

黑衣少妇娇躯微退,久久,才迸出一句冰冷的话道:“我想死!”

笆棠大感震惊,骇然道:“什么,你想死?”

“一点不错!”

“这新冢碑倒墓开,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为自己安排的归宿!”

笆棠不由汗毛直竖,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困惑地道:“墓内是什么人?”

“空的!”

“空墓?”

“嗯!”

“在下不懂?”

“很简单,我造好了墓,留下墓穴入口,我钻进去,然后用墓碑由里自封墓门,然后……我长眠其中,明白了吧!”

笆棠心中的震惊,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天下之大,的确无奇不有,但这少妇正当绮年玉貌之时,为什么要以这种残忍而富戏剧性的方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当下栗声道:“你,为什么要寻死,而且用这种自我残忍的方法?”

少妇似颇不耐地道:“你不嫌问得太多?”

笆棠下意识地瞄了那黑洞洞的墓门一眼,道:“如果是你碰上这等事,必然也会追根究底,问个明白,是吗?”

黑衣少妇凝望了甘棠片刻,道:“从你的身手与仪表而言,你不是寻常之辈。”

笆棠触动心事,苦苦一笑道:“也许你看错了,还是说你的吧!”

黑衣少妇“咳”的一声长叹,道:“一个人,当生命对他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活着,只是痛苦的延续,他为什么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死,自然是最好的解月兑。”

“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

“人,并不是蝼蚁,人有思想,有灵性,也会选择生死!”

“你必然是伤心的人,别有怀抱!”

“你问得已经够多了。”

笆棠心念一转,道:“在什么情况下,你才能打消死意?”

“没有什么情况可以改变这种决定!”

“比如说……在下可有什么为你效劳?”

黑衣少妇面上神色一动,但又立即恢复死灰呆滞之色,道:“你可以自便了!”

笆棠本待准备设法让对方打消死意,但想到了自己的坎坷遭遇,可耻的身世,他觉得少妇适才的话很有道理,生命既已失去了应有的意义,的确生不如死,像自己,活着已成了多余,也许这少妇的遭遇比自己更惨。

一个人,尤其是武人,不是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地走上自绝之途。

想到这里,木然地点了点头,幽然道:“你说得对,生既失去了意义,还是死的好,你照计划去解月兑吧!”

黑衣少妇显然一愣神,这种口吻,出自一个少年武士身上,令人不解,但她没有反询,以一种恳求的目光看着甘棠道:“我本当杀你以灭口……”

笆棠一震,打断了对方的话道:“灭口!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是……我的功力不如你,所以,请求你,这件事不让我以外的第二个人知道。”

这当中显然大有蹊跷,但甘棠已无意再深究,反正人一死,一切都随之幻灭了,当下一颔首道:“在下答应守密,你放心地安息吧!”

说完,转身便走……

“你回来!”

笆棠停了脚步,回身道:“还有什么事?莫非你改变了……”

“不!”

“那有何见教?”

“我觉得你这人很奇怪。”

“是吗?怎么样?”

“一个武人,没有见死不救的,这是常情,然而你没有这样做,便是悖乎常情;再则,从你仪表谈吐而言,你不是阴残狠毒之辈,这一点令人不解。”

笆棠暗忖,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决心要解月兑了,还撇不下这好奇之念,当即道:“这没有什么,我认为你的说法看法都对,如此而已!”

说着,忽地想到了一个问题,接着问道:“你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

黑衣少妇突地一转身,目光凝注远方,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道:“因为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死,更重要的是死后遗体不能落在别人眼中,同时我选择这地方是因为……”

她没有接下去,声音到最后已低至不可闻。

笆棠好奇之心又被这句话引得蠢然欲动,追问道:“为什么?”

“你看到那座隐在暗中的孤峰吗?”

笆棠目光透过丛林,望向沉沉夜幕中的远方,隐约可见一座孤峰的影子,仔细辨认之下,略见激动地道:“那是‘大佛窟’!”

“不错,你说对了!”

“这与‘大佛窟’有什么关联呢?”

“有的,这坟冢与‘大佛窟’遥遥相望,所以我选了这地方!”

笆棠大惑不解地道:“这又为什么?”

黑衣少妇声音变得像梦呓般的道:“我所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似乎,她心中另有所思,而这思念,又与“大佛窟”有关。

笆棠正待追问一句,黑衣少女却抢先再度开了口:“我可否求你办件事?”

笆棠似乎很感意外地道:“什么事?”

“请你为我封墓立碑,这样我可以省很大的手脚!”

笆棠呼吸为之一窒,不阻止她死,已属过分,岂能帮助她死,当下一摇头道:“对不起,这一点恕在下不能效劳!”

“你……不答应?”

就在此刻

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遥遥传至,黑衣少妇尚无所觉,甘棠目光朝夜空中一扫,道:“有人来了!”

黑衣少妇苍白的粉腮更形苍白,目光中抖露一片骇芒,颤声道:“你,误了我的大事!”

说着,作势就要钻入墓门……

笆棠一扬手道:“来不及了,别弄巧成拙,你回避一下,我应付来人!”

黑衣少妇当场一窒……

笆棠心念电转,来的是什么人,竟使少妇惊愕若此,少妇一再表示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死,选择这种死法是不愿遗体落入人眼,难道有人不放过她吗?为什么?她说坟墓与‘大佛窟’遥遥相望,这又是什么原因?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骤然刹势停身,少妇已来不及回避。

来人,是一个瘦削的劲装中年,背上露出斜背的剑柄。

“噫!十五妹,是你?”

劲装中年似乎极感意外,逼近黑衣少妇发问。

笆棠心中一动,这“十五妹”三个字不知是黑衣少妇的名还是外号?

被称为“十五妹”的少妇凄然唤了一声:“四哥!”

劲装中年惶声道:“十五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有什么!”

“噫!他……”

劲装中年目光一转到甘棠身上,就像被胶住了般,不再移开,口中惊呼了半声,脸上起了相当的变化。

黑衣少妇蹙眉道:“他怎么样?”

笆棠一望这劲装中年,目芒似电,显然身手不凡,但陌生得很,从来没有见过。劲装中年急声道:“发讯号!”

“就是他!”

“就是他?”

目光死盯在甘棠面上,一不稍瞬。

笆棠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自己不认识对方,而对方看似认识自己,从神情上判断,此中大有文章。但,自从被“玉牒堡主西门嵩”揭开了可耻的身世之后,英风豪气,已丧失殆尽,对任何突发事件,都不会引起强烈的反应,心虽惊疑,但只面上微起变化,情绪仍是在麻木状态中。

黑衣少妇栗声道:“你……是甘少侠?”

笆棠冷然道:“我不姓甘!”

“你姓甘,为什么不姓甘?”

“在下不喜欢别人提及这一点!”

“就这……”

劲装中年再次道:“十五妹,我来发讯号……”

黑衣少妇尖声道:“不!”

劲装中年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颤声道:“十五妹,你不可任性!”

“一点也不,我们走!”

“走?”

“是的!”

“你当知道头领……”

“四哥,你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

“四哥,你不能成全小妹这一点心意?”

笆棠可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所谓“头领”,又是什么样的人物?窥一斑而概全貌,手下如此,领头的人物可以想见。

黑衣少妇接着又道:“四哥,再说你要发讯号,恐怕机会很少。”

“十五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他的身手!”

笆棠忍不住向劲装中年道:“阁下是何方高人?”

劲装中年沉缓地道:“你不必问了,本人不会告诉你的!”

“看来阁下不是为在下而来?”

“也许!”

“何不发出讯号,让在下见识一下贵头领!”

黑衣少妇接口道:“甘少侠,盼你立刻远走高飞,这是贱妾一点心意!”

笆棠激奇不已地看着黑衣少妇道:“可否明告?”

“抱歉,言尽于此!”

说着,回身捧起那块石碑,掩好墓门,一拉劲装中年,道:“四哥,我们走!”

劲装中年无可奈何地道:“十五妹,这事如被查出……”

黑衣少妇冷森森地惨然一笑道:“四哥,问题是现在您能担待些,至于以后……小妹我已无所惧了!”

劲装中年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把头一点,道:“好!”

笆棠却不是怕对方发讯号,召帮手对付自己,而是豪气已失,认为一切都无所谓,逗留下去,实在毫无意义,当下,片言不发,弹身奔去。

奔了一程,似乎又感到心悬不下,对方是什么来路他不知道,但对方却认识他,不仅如此,对方是奉什么头领之命在追缉他,而今他想不透的是那被称做“十五妹”的黑衣少妇,似乎在冒着某种可怕的危险来维护他,她本是决意求死,由于劲装中年的现身而使她放弃了原意,这当中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使她恐惧屈服,这力量大过死。

黑衣少妇乍闻劲装汉子惊呼“就是他”的时候,那种特异的表情,使他不能忘记,黑衣少妇说请劲装汉子不要发讯号,为了表示一点心意,这“心意”两个字指的是什么?

对方口中所称的头领,图谋自己的目的何在?

心念之中,前奔的势子不期然缓了下来。

突地

他想到了“天绝门”,什么都可抛弃,甚至于林云的情,但太夫人的恩义,是抛不掉的,虽然,他已无意再矜持少主的身份,更无意接掌“天绝门”,但如果对方图谋自己的目的,是因为自己具有“天绝门”少主的身份,就不能不过问了。

自己在遁世之前,绝不能为天年将尽的义母留下任何麻烦。

这件事务必要澄清……

想到这里,他毫不迟疑的折身奔了回去。

转眼间,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目光扫处,现场多了一条人影,当下急刹身形,朝一株合抱的树木隐去。

距离虽在数丈之外,但甘棠的目力,几乎可辨对方的毫发。

现场,赫然多了一个文士装束的中年人,一面孔阴沉诡诈之色。

这时天已破晓,林中扩散着一片蒙蒙白色,晓风带着浓重的寒意,令人起一种瑟缩之感。

笆棠的功力,几乎已到了凌虚御气之境,他的来到,三人均未发觉。

只听黑衣少妇以令人皮肤起栗的冰寒声音道:“九哥,你到底准备怎么样?”

中年文士装束的先发出一阵令人恶心的干笑,阴阴地道:“十五妹,你心里明白!”

“我一点也不明白!”

“你知道吃里扒外的后果……”

“你……威胁我?”

“事实是这样,我不能冒包庇之险而遭连坐。”

“那你向头领报告好了,我不在乎!”

“嘿嘿嘿嘿,十五妹,如果我要报告,就不会现身了!”

“那九哥的意思到底怎样?”

“嘻嘻!十五妹,你是否感觉到我一向很爱护你。”

黑衣少妇冷极地哼了一声道:“小妹很承情!”

中年文士又是一声奸笑,道:“所以,我……嘿嘿,希望十五妹回心转意。”

劲装中年,似乎很激动的道:“老九,你这算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慢吞吞地道:“四哥,你让我与十五妹谈个清楚!”

黑衣少妇娇躯略见颤抖,苍白的粉腮因激动而微现红晕,接过话道:“九哥,你用不着吞吞吐吐,开门见山地说吧!”

中年文士默然了片刻,以凝重的音调道:“十五妹,你知道我知情不举,被发觉的话,将受残肢断体之刑……”

黑衣少妇仍是那不带感情的音调道:“九哥,你举发好了,小妹无视于乱剑分尸……”

“十五妹,你知道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你……爱……我?”

“是的,十五妹。”

“哈哈哈哈……”

黑衣少妇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十五妹,有什么好笑的?”

黑衣少妇一敛笑声,道:“九哥,感情心领,你用不着冒残肢断体之险。”

中年文士面色一变,阴恻恻地道:“十五妹,你考虑清楚了?”

“小妹我考虑好了!”

“愚兄我不知哪一点配不上你?”

“哼!是小妹我配不上九哥。”

“十五妹,你得替四哥想想!”

说完阴鸷地一笑,目光向劲装中年一扫。

黑衣少妇如被蜂蛰似的一震,栗声道:“九哥,你真狠!”

中年文士双手一摊,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神情道:“十五妹,这叫做事无两全啊!”

“你不怕我反举发?”

“这……你不会!”

“何以见得!”

“你不会让四哥同遭乱剑分尸的酷刑吧!”

劲装中年怒极哼了一声道:“老九,你够狠,告诉你,我不在乎,十五妹今生今世决不会嫁给你!”

中年文士面上杀机一现而隐,冷笑连连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是头领一向训示的铭言。”

笆棠在一旁,已听出了一个梗概,这排行第九的中年文士,以黑衣少妇与劲装汉子放过自己为要挟,迫黑衣少妇嫁给他,这种居心,的确死有余辜。

劲装中年怒极地哼了一声,切齿道:“老九,你有人性没有?”

“哈哈!人性?有人性的早死了。”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

中年文士身形向后一退,语带嘲弄地道:“四哥!你是在与小弟我争风?”

劲装中年暴吼一声道:“你放屁!”

中年文士的确够阴沉,不恨不火地道:“四哥!你何不成全小弟?”

“人各有志,岂能相强!”

“照四哥这么一说,小弟该死了这条心?”

“差不多!”

中年文士目光朝黑衣少妇深深一瞥,面上掠过一抹阴残的笑意,道:“如此,小弟告退了!”

劲装中年一招手道:“且慢!”

“四哥还有话说?”

“你准备怎样办?”

“没什么!”

“哼!没什么,你老九的心肠我还不知道。”

“四哥的意思……”

“我更知道你准备怎么做!”

“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想杀我以灭口?”

就在此刻

一个冷漠的声音道:“事无两全之策,只好这么做了!”

“谁?”

中年文士栗吼一声,急形转身,面对的是一个面如冠玉但却杀气逼人的少年,他,正是去而复返的甘棠。

“你?”

黑衣少妇与劲装中年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笆棠向两人略一颔首,冷电般的目芒,直照在中年文士面上。

中年文士阴鸷的面上起了一阵抽搐,连退四步,骇然道:“你是?”

笆棠面寒如冰,杀机荡漾,沉声道:“你认识我?”

中年文士再退开两步,惊惶的道:“当然,施少主!”

“阁下通名?”

“在下……”

口里支唔着,迅速地挥手入怀……

黑衣少妇栗呼道:“阻止他,讯号……”

笆棠存心杀他灭口,以解黑衣少妇与劲装中年被检举之厄,闻声之下,身形电扑而出,双掌挟以十成功劲划出一招。

中年文士身手相当不弱,鬼魅般飘了开去,怀中的手已抽出来,作势……

笆棠如影附形而上,闪电般再度出手。

快,快得使人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

“哇!”

惨号声中,中年文士装束的汉子栽了下去,手中尚紧捏着一枚红色小球,看来这红色小球就是施放讯号之物。

笆棠冷冷地扫过对方尸体一眼,回过身来,一看,不由为之一窒,黑衣少妇与劲装汉子业已无影无踪了。

他估不到对方会突然遁走,否则以他的功力,只要稍加留意,两人决走不了。

天光大亮,旷野仍是一片死寂。

新冢宛然在目,一切的经过,似乎是一场离奇的幻梦,若非中年文士陈尸现场,他还真以为是梦境哩!

目光触及墓碑,只见居中赫然指书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如期。”

下首一行小字:“朝朝暮暮,永对大佛之窟,若其有灵,梦来相依。”

字里行间,泛漾着无限的恨,也透露出无限的痴情,难道黑衣少妇造冢自绝是为了殉情,这与“大佛窟”有什么关联呢!

这种墓铭,可说别开生面,前所未闻,怪的是无名无姓。

黑衣少妇没有死,她走了,这堆新土是空的,但安知她不会再来。

笆棠痴立了片刻,无意识的笑了笑,暗忖:自己将作遗世之人,还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重赴太行山,找到“魔母”,不择手段迫她说出当年肢解义父兄的凶手,设法报仇,算是对义母太夫人的一番交待,然后,天涯海角,了此余生……

对母亲,他没有恨,但原有的爱已荡然无存,他不愿再见她,甚至多想也不愿。

林云,随她罢!

西门嵩与陆秀贞,他已没有必要杀他们了!

“圣城”血仇,也一笔勾销,因为他自己并非“武圣”的亲骨肉!

“白袍怪人”,让别人去对付吧,他已失去了豪雄之气。

私生子,有母无父,还有什么面目跻身武者之林。

屈辱,罪恶,卑贱……

这就是生命的写照。

于是,他挪动脚步,禹禹向北而行去,晨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朝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万分的孤独与凄清。

天地虽广,他直觉地感到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正行之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少侠请留步!”

笆棠皱了皱眉,回过身来,一看,发声招呼自己的赫然是绛衣少女司徒霜,虽然,他对这些缠不清的交往下意识地感到厌恶,但司徒霜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不答理,当下和声道:“原来是司徒姑娘!”

司徒霜仍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样,冷冷地道:“少侠,我找你半天一晚了!”

“找在下!”

“是的!”

“有什么见教?”

他不期然地想起自己被救出“大佛窟”神志乍醒方苏之际,错把她当成了林云,肌肤相接的那一幕,俊面不由一红。

现在,他把她看得更真切,她的美,别有一种超尘月兑俗的韵致,尤其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眸子,更令人心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质。

司徒霜从甘棠的神色上,似乎看出了什么,冷玉般的粉靥,微起潮红,但声音却丝毫不变,依然冷得像冬夜的寒风:“敝主人要见你!”

笆棠双眼一瞪,愕然望着对方,以绛衣女司徒霜的气质身手而论,他以为她必是东海门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想不到她会是人下之人,不由月兑口问道:“姑娘的主人?”

“是的!”

“贵主人是谁?”

“少侠一见就知!”

“然则以姑娘的身份……”

司徒霜凄婉的一笑道:“我吗?一个寄人篱下的人!”

如此一说,她又不是下人仆婢之流,也不是东海门人,那她是什么身份呢?寄人篱下四个字令人费解,但对方是一个少女,他不能穷诘别人的身份,只能问到这里为止,当下话题一转,道:“贵主人是东海掌门?”

“不是!”

“那……”

“对不起,我不便饶舌。”

笆棠一皱眉,道:“贵主人要见在下有何见教?”

“这……当然不是无因。”

“可否见告?”

“这点请原谅。”

笆棠心中暗想,对方何以要故作神秘呢?自己与东海一脉,可说从无纠葛,他想起了那神秘的箫声,与“叠石峰”头所发的箫声十分相似,莫非“死神”的妻子“阴司公主”当初并没有死?想到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噤。是的,这极有可能,积石堵洞,可能会留下空隙,而自己在重伤失功之下,无暇察看结果,以“阴司公主”之能,破石而出并非难事……

但“阴司公主”双目已盲,行动不能自主,同时又怎会牵扯上了“东海派”呢!

如果真的如此,有她出来对付“白袍怪人”,在武林而言,却是福不是祸了。

自己既已决心弃绝江湖,又何必惹这意外的麻烦呢?

心念之中,歉意地一笑道:“司徒姑娘,在下不准备见贵主人……”

“为什么?”

“不为什么,坦白地说,在下已厌弃江湖生涯了!”

“什么?你……‘武圣之后’、‘天绝门’少主……”

笆棠触及隐痛,面色随之一变,司徒霜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太过于使她难堪,换了旁人,他早拂袖而去了。

他不能承认这身份,但口头上又不能否认。

窒了一窒之后,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司徒姑娘,这一点恕在下不便解释。”

司徒霜淡淡地道:“我无意追查底细,只是敝主人的邀约你必须去!”

“姑娘对在下有恩……”

“这一点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告诉你,救你是奉命行事。”

“奉命?”

“不错,奉主人之命!”

“不管如何,援手的是姑娘,在下对姑娘感激。”

“用不着,我无意挟恩而求。”

“在下不能拒绝这邀约?”

“希望你不拒绝。”

笆棠思索了片刻,道:“贵主人现在何处?”

“不远!”

“司徒姑娘,看在你的份上我走一遭,请带路!”司徒霜深深地瞥了甘棠已眼,道:

“随我来!”

说着,首先弹起娇躯,甘棠随后跟上,司徒霜功力着实不弱,疾奔之下,犹如电掣风驰。

笆棠心中大感忐忑,他无法揣测她所谓主人是何等样的人物,如果不幸而被自己料中,是“阴司公主孙小华”的话,冤家碰头,那场面该如何应付?那女魔命司徒霜救自己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存心要再造第三个“死神”,抑是要以最残忍酷毒的方法处置自己,以消除她心目中的恨?

他愈想愈觉得可能,司徒霜曾说:“白袍怪人”不是真正的“死神”,这秘密“阴司公主”当然最明白,司徒霜奉命盯踪“白袍怪人”,当然是“阴司公主”要处置“白袍怪人”

的步骤……

事情已到了几乎无可置疑的程度。

自己即将永绝江湖,值得去冒这险吗?

自己目前的功力,是“阴司公主”的对手吗?

想着,想着,微一用劲,与司徒霜驰了个并肩,试探着道:“司徒姑娘,记得你曾说过‘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

司徒霜眸光微向甘棠一顾,道:“不错!我说过!”

“姑娘根据什么如此说?”

“人所共知,‘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围攻他的高手同归于尽。”

笆棠不由大为泄气,不过他不满意这答复,安知不是她的托词?她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非常肯定,显见话出有因,而且迹像显示她口里的主人可能是被活埋的“阴司公主”在某种巧合之下月兑出生天,当下故意冷冷地道:“武林传言,未可尽信!”

“你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不是‘死神’本人,何必问我?”

这一点甘棠不能否认,因为在丐帮总舵之中,他曾模仿“阴司公主”的箫声,惊走“白袍怪人”,司徒霜知道这一点,但,仍追问道:“在下是说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司徒霜反问道:“然则少侠又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惧怕箫声?”

这就触及了问题重心,要回答这问题,他势非说出“叠石峰”的一段经过不可。灵机一动,他想出了一个试探的妙法,如果对方真是“阴司公主”所差,必定会有所反应,当下微微一哂,模仿刚才司徒霜的口吻道:“姑娘也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何以惧怕箫声,何必又问在下?”

司徒霜冷笑了一声道:“甘少侠,你……”

笆棠隐痛在心,忘其所以的怒吼道:“我不姓甘!”

司徒霜陡然刹住身形,冷而艳的面上,全是惊诧之色,道:“你……不姓甘!”

笆棠随着收势,自知失言,但又不愿辩白,事实上自己真的不姓甘,然而姓什么呢?自己是谁的儿子呢?母亲当年私通的人是谁?

他内心感到一种撕裂的痛苦,沉着脸道:“我们不谈这个问题。”

司徒霜却不肯放松,寒声道:“你曾说过甘棠是真名,施天棠是化名,现在怎的又不姓甘了?”

笆棠竭力按捺住即将爆发的情绪,道:“司徒姑娘,我说不谈这问题。”

“如果我要问个明白呢?”

“那在下只好告辞。”

“好!我不问,但我相信在见到敝主人之后,你会说出一切的。”

笆棠没好气地道:“未见得,须看贵主人的身份和动机。”

“你很高傲?”

“这并非高傲不高傲的问题。”

“我敢打赌,你无法拒绝敝主人的问话!”

“司徒姑娘,那你输定了。”

“哼,事实会给你证明。”

“姑娘赌什么?”

司徒霜冰冷冷的粉靥不期然的一红,道:“你说呢?”

笆棠略一思索,道:“在下如果输了,任姑娘提出什么条件,在下如赢了的话,那就请姑娘听从在下一句话!”

“听你一句话!”

“不错!”

“听你一句什么话?”

“这要到分出输赢之后才说!”

“好!就是这样!”

“姑娘不后悔?”

“笑话!”

就在此刻

司徒霜粉腮一寒,目光向来路方向一扫,道:“我们被人盯踪了!”

笆棠冷冷地道:“在下早已发觉,跟来的人在五人以上!”

司徒霜再度一扫来路,道:“对象是少侠还是我?”

“当然是盯踪在下的成份居多。”

“如何处置?”

“由他去吧!”

“可是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那就让他们永远不会再跟踪好了!”

笆棠自被“玉牒堡西门嵩”和继母陆秀贞揭破丑恶的身世之后,性格上起了极大的转变,与先前判若两人,似乎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关心。感情已接近麻木,喜、憎、愤、恶、哀……已浑然不分,这变化不但可悲,而且可怕。

一个孤高自负,历经惨变的青年武士,一旦发现值得夸耀的身世成空,竟然是被人所不齿的私生子时,这打击是够重的,自伤与自卑,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有高度荣誉心的人,如果自卑转变为恨,以他的身手而步入歧途的话,武林势非大乱不可,可能,较之当前的“白袍怪人”更为可怕。

司徒霜以异样的目光朝甘棠一瞥,道:“是由少侠动手还是由我……”话声到此顿住,静等甘棠答复。

笆棠冷漠地道:“在下不想杀人。”

“那少侠的意思是由我出手?”

“司徒姑娘愿意的话,听便!”

“如果对方是‘白袍怪人’手下,少侠是否愿意要个活口问问?”

笆棠闻言之下,双目一瞪,面上抖露一片恐怖杀机,但,仅只那么一刹那,杀机消失了,恢复冷漠沮丧的神色,一摇头道:“用不着了!”

这情景,使司徒霜大惑不解,讶异地道:“你不打算报那活埋之仇?”

“仇!算了!”

“我不了解你!”

笆棠苦苦一笑,道:“我也不了解自己。司徒姑娘,要动手的话就快些,左后方七丈处的大林之后匿着一人,十丈外的石堆后从约有三人,朝右看去一块耸立的巨石之后,藏有一人。”

司徒霜芳心大所震骇,甘棠不但早已发觉有人盯梢,还能指出盯梢者的匿身之处,这种锐敏的反应力,确是惊人。

就在此刻

笆棠耳内突然传来一阵蚁语,是以“天绝门”独特的传声之法所发:“禀少主,卑属潘九娘,听候差遣!”

可能,潘九娘以本门潜听之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怕生误会,才发声招呼。

这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一忙之后,立以本门传声之法道:“潘香主,这女子是何来路?”

“东海门下!”

“她主人是何许人物?”

“尚未查悉!”

“好,没事你们走吧!”

司徒霜当然不知道对方密语交谈,一愣视了甘棠片刻之后,道:“少侠稍待片刻……”

“司徒姑娘不必费事了!”“为什么?”

“来人已离开了!”

笆棠连头都不曾回,便知道盯梢的人业已离开,这在司徒霜心目中,简直不可思议,她似乎不太相信,半言不发,闪电扑了过去,回绕一圈,果然二十丈内已无人迹,只好颓然折回,道:“少侠,我佩服你了!”

“这不值一提!”

“请吧!”

两人继续飞驰,约莫奔行了五十里,眼前来到一座大镇。

司徒霜缓了身形,道:“到了,请稍远跟进,以免引人注目。”

笆棠不置可否,默然后随,中间保持了五丈一段距离。

绕镇而过,来到一座别墅之前,司徒霜回顾了甘棠一眼,穿门而入,甘棠一看这别墅,荒芜冷落,似是一间久无人居的废园。

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又浮起“阴司公主”那副狰狞的面目。

事实立即就可分晓。

他略一踌躇之后,大步走进园门。

门内,入目一片凄清,蓬蒿满目,苔藓侵径,花草杂生,亭榭颓倾。

司徒霜在远远的角门处一招手。

笆棠不疾而徐地走了过去,冷冷地道:“贵主人在这里落脚?”

“是的,请进!”

进入角门,是一个荒草没径的院落,四周的厅铺破败残坍蛛网尘封,一片死寂,阴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

但即来之,则安之,便没有引起他什么强烈的反应。

穿过一道残破的回栏,进入偏院的一间形式书轩的破屋中,只见一张积尘盈寸的八仙桌移开一边。露出一个地道入口,白石为阶,竟然十分考究。

笆棠下意识的心头一颤,想不到这废园之内还有地下室。

司徒霜所行无事地道:“容我带路,请!”

娇躯一挪,进入地下室的入口。

这一进入,的确是吉凶难判,甘棠把心一横,迈步跨入,一条长长的白石阶,斜伸向下。

沿阶而下,到十级左右,入口自动地关上。

笆棠回头仰视一眼,也不说什么,看着司徒霜向下落去。

足足有二十丈左右,石阶才尽,通道自右折去,每隔数丈,便有一颗明珠照明,通道全系白石砌成,四方浑然一体,纤尘不染,与外间的荒芜景象,完全是两回事,其间有不少岔道,隐约可见门户,但却沓无人迹。

恐怖之念,油然而生,但他忍住了,毫不现之于神色。

不久之后,眼前呈现一间极其考究的大厅,各样摆设俱全,而且尽是华贵之物。

厅门口,石像般的站着四个巨无霸般的奇装大汉,正是在“大佛窟”外,跟随司徒霜的四名东海武士,见甘棠来到,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进入厅中,发现两侧各有一道门户,绣帘遮掩,眼望不透,绣市外,各分立了四名少女。

司徒霜朝侧面客位一指道:“请坐!”

这种气氛,的确够诡谲。

笆棠颔了颔首,无言地坐了下去,静待事实发展。

八名青衣少女,向甘棠一瞥之后,齐齐面泛神秘的笑。

笆棠故作不知,正襟危坐,但心头却疑云重重,从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他看不出有什么杀机存在,只是充满了神秘。

右首的绣帘一掀,一条娇俏人影闪身而出,只这掀帘的瞬间,甘棠瞥见绣帘之后,是极其奢侈的内寝布置。

掀帘而出的,也是一名青衣少女,先朝甘棠一瞟,然后向司徒霜一福,道:“大姐辛苦了!”

这大姐之称,使甘棠意识到司徒霜可能是侍婢之流,但那礼数却又不像。

这尚未现身的主人是谁呢?真的会是“阴司公主”吗?

司徒霜冷漠地一笑道:“公主此刻在做什么?”

鲍主这两个字,使甘棠打了一个冷噤,看来自己的判断不错,对方是“阴司公主孙小华”那女魔无疑了。

青衣少女吟吟地道:“不做什么,专等大姐您回话!”

“好!”

司徒霜掀帘而入,不久,重新出现,一挥手道:“你们退下!”

八名青衣少女,静悄悄地退了下去,那名答话的青衣少女却退入房间,整座大厅,只剩下甘棠和司徒霜两人。

厅门外的四名东海武士,也相继退去。

笆棠下意识地感到一阵紧张。

司徒霜冷冷地向甘棠道:“少侠,家主人出现!”

“哦!”

笆棠茫然地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目光不期然的转向右边那道绣帘。

司徒霜缓缓移步过去,一手挑起绣帘。

笆棠但觉眼睛乍然一亮,猛地站起身来,呆了,傻了。

呼吸在骤然之间停住了,目光像被磁铁吸住,再也移不开。

疑真疑幻,几乎辨不出这是天上,是人间。

门内,站着一个鹅黄宫妆的少女,年在十七八岁之间。

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似乎天下凡属美人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尤其是那纤纤合度的身材,倒是减一分则瘦,增一分则肥。

笆棠在这顷刻之同,似乎已失去了主宰,任何意念都不复存在。

这是造物主的杰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有这等绝世佳人,倾国倾城一词,似乎专为她这样的美女而设。

记得,他赴“玉牒堡”退婚,途遇香车美人,他那时还不知道对方就是退婚的对象西门素云,他惊为天人,但若与眼前的一比,便黯然失色了。

林云,天人之姿,但也无法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其余,他出道以来所见过的女子,更无一人可值一提。

所谓天仙化人,仅是对某些特殊美女的赞颂之词,然而,此刻,对方足可当之无愧了。

眸光似水,甘棠觉得自己快要溶化了。

他自懂事以来,从不曾经历过这种感受,尤其他在获悉身世,灰心丧志之余,可以说任何事物对他都失去原有意义,然而,这少女,使他浑忘自我的存在,只这刹那之间,便如饮醪醇,身心俱醉了。

司徒霜偷眼一瞥甘棠,缓缓低下头去,似乎,她自惭形秽。

这一刻,时间停止了运行,空气也凝固了,像有一年那么长。

一阵香风扑鼻,宫妆少女已到了主位座旁,快,快得似乎根本他就是站在现在的位置。

“甘少侠,请坐!”

呖呖莺声,颤人心弦,似乎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孔孔都舒畅了。

笆棠如梦方醒,乍觉自己失态,俊面不由一红,尴尬地道:“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黄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先请坐呀!”

这一笑,大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之慨。

笆棠心头又是一荡,讪讪地坐回原位,垂下目光,不敢和对方接触。

黄衣宫妆少女悦耳的声音再起:“我叫孙琼瑶,东海掌门便是家父!”

对方一口报出姓名来历,显见坦白真诚,甘棠目光微微一扫对方,道:“失敬,少门主!”

“客气,不过,习惯上他们都称我公主!”

“哦!鲍主!”

“听说甘少使是‘武圣’之后?”

笆棠像被针扎似的一震,他觉得自己的身世固然可耻,而冒充姓甘更加可耻,这一刺,使他从迷茫中完全醒转,对方美的威胁解除了,自卑代替了一切,俊面上迷人的男性色彩消失了,冷漠重新爬上面庞,沉声道:“在下不姓甘,那是误传!”

孙琼瑶吃惊地睁大了双眼道:“误传?”

“是的!”

“那少侠的身份是真正的‘天绝门’少主?”

笆棠痛苦地道:“也不是!”

“那……少侠的真正名号是什么?”

“这一点恕难奉告!”

孙琼瑶迷惘地摇了摇螓首,道:“令人不解!”

此际,从里面端出两盏香茗,在公主与甘棠的茶几上各放了一盏,玉杯银托,茶呈琥珀之色,泛出一缕淡淡的清香,想见这茶必非凡品。

鲍主孙琼瑶先向司徒霜一颔道道:“大姐!谢谢你!”然后才向甘棠道:“请用茶!”

“请!”

笆棠十分困惑,侍婢们称司徒霜为大姐,公主也称她大姐,而她又称公主为主人,她的身份就令人无法索解了,但又不便启齿动问。

倒是约见自己的不是猜想中的“阴司公主”,这一点使他轻松了不少。

鲍主孙琼瑶又道:“少使,那该如何称呼你呢?”

笆棠冷冷地道:“在下暂时承认‘天绝门’的身份!”

“暂时?”

“是的!”一

“好,施少主,我们话归正题吧……”

笆棠的目光不期然地扫向对方,正好对方的眸光也扫过来,四目相投,甘棠业已冷寂的心湖,又起涟漪,他看出,公主孙琼瑶眼眸子中有一种异样但并不陌生的光影,这光影,他不止一次从林云的眼中领受过。

他赶紧避开了目光,但他仍感觉到对方那使人绮念横生的眸光,并不曾从自己的脸上移开,幸而,自卑感阻挡了它,否则,面对绝世佳人,他绝无法自制。

“公主呼召在下,有何见教?”

孙琼瑶又是一笑嫣然地道:“施少主,不敢当你这样称呼,你叫我名字好了!”

她说得非常自然,天真,但听在甘棠耳中,却使他受不了,忙道:“岂敢!”

“你不像个武士……”

“在下像什么?”

“像一个酸溜溜的秀才!”

“噗哧!”一声,孙琼瑶忍不住笑了起来,声音、笑貌、神态,实在使人沉醉。

笆棠恨不能立即告辞离去,正色道:“那在下放肆称你孙姑娘!”

“这样好些,施少侠,听说你有一个表姐,是吗?”

笆棠不由啼笑皆非,难道这就是正题?这就是对方约晤自己的目的?月兑口道:“孙姑娘约晤在下,就是为了这个?”

孙琼瑶玉靥立时泛起一抹绯色,道:“哦!不!我只是顺口一问!”

“请孙姑娘示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有点疑问,希望能从少侠口得到解答。”

“请讲!”

“事该从‘白袍怪人’冒充‘死神’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