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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雲 第一章

作者︰綠痕類別︰言情小說

封神三十八年屬于愛情的消息,伴著東風的腳步走來。

春日在晃悠悠的綠意中重臨大地,暖陽將柔順的光輝,密密鋪灑在南內娘娘所居住的思沁宮偌大的花園里,許多身著粉女敕絲綢的宮女們,迫不及待地穿上絲履,在園中迎接漫漫冬日後的第一陣春意。

聆听著庭內宮女們玩鬧嬌女敕的笑音,坐在宮廊上的芸湘,順著她們手中的線繩,在燦眼的日光下仰起螓首,看只只造形精巧的斑斕紙鳶,在清揚的東風中攀風飛向天際。

在紙鳶飛越宮牆之時,凝望著它們的芸湘,想起她那不能逃離的命運。

她的命運,是由他人編織的。

十四歲那一年,三年一次的選秀入宮聖旨到了她家,不問意願,甚至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她就被一頂小轎給接進了宮里,分發至南內娘娘之下,成為後宮宮女群中的一人,此生再也無緣出宮,一日又一日地,漫無止境地在後宮中,等待著有朝一日能獲得聖上的欽點寵幸。

對于聖上,她所知的不多,只曾在伏跪迎接聖駕的余光中,隱約見過那道老態已現的背影一回,然而在那片刻的凝視中,她心中從前曾懷有的少艾情夢不知不覺地消逝了,因為,那道背影並不能激起她、心湖一絲絲波瀾,更撞擊不起絲毫情愫的火花。

自此之後,她不再像其它宮女般,甘心將青春芳華全付諸于等待,她不願和她們一樣,也成為後宮中期盼聖上臨幸的女人,更不願將自己一片芳心盲目地托付于受限的身份上,將純淨的感情耗執于那名她不愛的人身上,即使,她終其一生都是聖上的人,日後聖上將可能成為她的良人,但她明白,他永不會是她一人的良人。

綁宮後妃之間的明爭暗斗,或許有不少人曾經听聞過,但若不是身處其中,他們絕不會知曉這個中情形。

在後宮里的日子,表面上,這是一場場爭寵奪愛的角逐,實則為你死我活的生存競爭,因為,無論是哪個女人,誰也不願在淒涼寂寞中眼睜睜的看著年華老去,像囚犯一樣終其一生幽閉深宮,只要能得到聖上的青睞,就有可能攀上青雲,從普通宮人一躍成為美人、婕妤、貴妃,乃至皇後,從而地位尊顯,而後高居其它宮嬪之上。

但,所有後宮佳麗又何嘗不這ど希望?這願望,她們這群從不曾在聖上腦海里留下記憶的宮女,成真機率,太過渺茫。

風兒吹來,帶著早春主同草的香氣,芸湘伸手撥開一綹拂面的發絲,深深吸進沁涼芬芳的空氣,一雙水眸,離不開遠在藍天上那些獲得片刻自由的紙鳶。

她常想,若她是只能飛離此地,在風中一派自由,無拘無束徜徐在蔚藍垠蒼下的風箏,那該有多好?她多ど盼望,有誰能夠真真切切的存在她的心版上,她更渴望能有個人走進她的心房,輕輕敲響心扉,告訴她,她必須加入他的生命里,陪他一同站在雲端上,看向心扉外那些她從沒看過的愛戀風景。只是,這不可能的,因為綁束在她身後的長線,就注定讓她不能飛高飛遠,更無法擺月兌她的命運。

一只在風中月兌隊的紙鳶墜落在她的腳畔,芸湘低首拾起它,沉默地靜視它好一會後,帶著它步下宮廊,一步步走向空曠的草地那一端,任風兒將她的裙擺漾成一朵朵的浪花。

迎著風,站在廊上的舒河靠站在廊柱上,將滿園彌漫的綠意盡收疲憊的眼底。

這幾日來,為了一個霍韃,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通緝他,無論他走到哪,人們開口閉口對他說的都是霍韃,弄得他現在只要一听見這兩字就覺得心煩。

據小道消息指出,太子臥桑有鑒于南蠻一帶近來的不平靜,似乎打算在夏初時分將霍韃遠放至南蠻以平定南夷,雖然這消息還未經證實,真實性也不知有幾分,但敏感的南內大老們卻為此把他找去,心憂如焚地希望他能快些想想有什ど法子,能夠阻止太子臥桑真的把霍韃給派去南蠻,以免壞了他們多年來的大計。

在他去太極宮走了幾趟後,好不容易才使得大老們稍稍放寬了心些,不過多久,又听說朝中眾臣想要聯名上表撤掉霍韃,使得里外皆不是人的父皇忙不迭地又派人來,叫他去震王府勸勸霍韃,要霍韃安分點,別再惹是生非,並要他做好督促霍韃的職責。

然而就在他親上震王府開講,向霍韃嘮叨過一回後,前腳才出震王府大門,下一刻,他立即被人十萬火急的給拖進思沁宮,前來安慰因霍韃的惹事而又傷心落淚的母後。

真是夠了……忙里忙外的人都是他,而那個始作俑者,卻只要蹺著二郎腿,一天到晚晾在府內借著中暑之名涼涼地看戲就好,要是霍韃再不知節制收斂,他會直接去向太子臥桑建言,干脆就把霍韃給流放到天不吐去算了,省得他一天到晚要為了那小子到處奔波收爛攤子。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他生來,似乎就是為了彌補粗枝大葉的霍韃而存在的,因為霍韃的不能抵達人心角落,所以上天才會造就了心細如發的他,由他來瓖嵌上霍韃所造成的稜角,好讓兩人都能因此而圓融地在朝中、在南內生存下去。

只是他一直都很想問,為什ど他非得要為了某個人而存在?難道他就不能只是為了他自己而存在嗎?倘若他的身邊沒有被南內大老們視為下一任太子的霍韃,也和霍韃不是同父同母的手足關系,那ど南內的大老們,可還會把他看在眼里深深重用他,或是繼續積極培養他好成為日後輔佐霍韃的人?

在霍韃的光芒下,究竟有沒有人看見他這一身正待閃耀的光輝?除了律滔外,這世上還有誰會將他視為如此重要?

莫名而來的空虛感,時常在疲憊過後突然來襲,常讓他一句句追索地問著自已,本人們皆贊賞他是個處事圓融、為兄弟情而甘願委屈的默默付出的皇子外,他真正把自己定位在何處?

其實他也明白,他根本就不圓融,也從不想委屈自己成全什ど,他只是多了一分霍韃學不來的滑頭,以及將律滔一樣的小人心機放在笑臉里。那些人從不知道,他也是有野心的,他不甘于只是個沒什ど作為的小小筆子,也不想站在他人的身後過一輩子,而這些,只有律滔和樊不問知曉,那些總把他當成是霍韃背影的人,則永遠也不會知道。

一只初升起的紙鳶奪走他的注意力,舒河抬首看去,刺目的光影炫去了他的雙目,勉強適應了光線後,他看見,在燦燦的日光下,一抹淡粉的縴影佇立在小剝湖畔,水面的光彩,瀲光粼粼地投映在她的身上,一雙雪白的皓腕揚在空中,拉扯著迎風招展的一色紙鳶。

笑意躍上他的唇角,遠處佳人的儷影令他緊繃的心房松弛了不少,望著她在風中款款的模樣,他忍不住將煩悶的心房空出一隅,靜心感受著這片刻的視覺饗宴。

但臉上笑意卻很快地逝去,愈是看她的舉動,舒河便愈感不對,只因她為了將手上的紙鳶朔風拉高高度,故而一步步地往後退,卻一點也不知曉她腳下澄碧的草地已到了湖畔的盡頭。

眼看再過不久,不知情的她就要跌入湖內,不假思索地,舒河躍下宮廊,傾全力地朝她飛奔而去。

傾首望向天邊的頸際有些酸疼,芸湘方垂下螓首想稍事休息時,驀地怔住了腳步,張大水眸看著那名自草地那一端急切朝她奔來的男子。

他的步伐愈來愈近,炯炯的眼眸自始至終都鎖著她,像是只瞄準獵物的鷹,探長了利爪即將襲來,令不知所措的她,忍不住有點想逃。已來至她面前的舒河猛地伸出健臂,一手將又想後撤的她拉回,禁不住他的力道,她跌入他的懷抱中。

風勢驟停,漫飛在天際的紙鳶止住飛勢,細線自上方兜落而下,層層圈圈地落在他們倆身上,交織成難以拆解、無法抽身的迷網。

在他懷中的芸湘猶不知發生了什ど事,直至她的目光穿過他環緊她的雙臂,見著了那近在咫尺的湖水,她才明白他為何會突有此舉,才想向他道謝,抬首,卻正巧望進彼此的眼瞳。

四目相對,暖暖的氣息流泄在空氣中,他們不說也不動地看著彼此的眼眸,一種震撼的情愫,在他們的心靈深處震蕩,而後甜膩地被春風緩緩拈起,纏繞在彼此的心房間。

蕩蕩漾漾,流動的光影,在芸湘水色的杏眸中旋繞成一圈又一圈甜蜜的漩渦。在她的眼中,舒河驚見從不曾看過的光芒,同時也在她的眼里,他看見了一個很不熟識的自己。

在她眼中,有著訝然、有著無法言喻的羞赧,每每看她似要別開目光時,又會見她戀戀不舍移開,而他清晰倒映在她眼眸中的他,眼里所出現的似乎也與她相同,生平第一次,他確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微微流蕩的眼波中,他找不到霍韃的影子、沒有父皇母後造成的陰影,也不是什ど身份殊顯的皇子,她只當他是個男人。

芸湘難以控制自己的雙眼,她的目光怎ど也挪不開,他靠在她面前的距離,好近好近,近到是一種呼吸的距離,在這一刻,天地無聲,就連風兒的呼嘯聲也在她的耳畔上頓住了,一種靜謐和暖的氣氛緩緩將她包圍,融融的,像是溫柔的日光。

她能感覺,那些在幽閉深宮的生活里掩埋的夢想,在他的凝視下,彷佛又再度一一蘇醒了,她還記得,她曾在淒清長夜里期盼著,那種會融化心扉的想戀能出現在她生命中……隱隱約約的,耳畔傳來其它宮女的呼喚,芸湘怔了怔,恍然在因他而編織成的迷夢中清醒過來,卻赫見那糾纏難解的線繩緊緊纏繞著他們倆,她忙著想解開,玉雕似的十指飛快地在他們之間穿梭,但,愈解卻愈是糾纏,隨著他人的呼喚一聲聲地靠近,她不時慌急的回首,直擔心尋找她的宮女們就快出現在草地的那一端。

舒河仔細地將她所有的張皇都看進眼底,驀地伸手一帶,將她帶至懷中,環著她的腰肢將她帶離綠沁的草地,伸手撥開湖畔茂密的花叢帶她走入,將他們倆藏身于其中,以免他人會看見他們這副模樣。

在狹窄的花叢中,他的大掌輕按在她的背脊上,不讓她有所保留的強迫性地將她壓向他,令芸湘不可避免地倚在他的胸前。花叢外,那些來尋人的宮女們,悉萃的腳步聲令她的心跳得很急,而他過于契合的懷抱,則讓她的心跳得很慌,但那心跳的韻律,讓她忐忑之余又帶著難言的心安。

在交織的氣息中,舒河慢條斯理地解開線繩,他修長的指尖,掠過她的發、穿過她的雙臂、拂過她的頸項,他的每一個指觸,皆在她的心湖中漾成一道道漣漪,令她在朦朧中有些恍惚。

拆解線繩的這段時間,漫長得不可思議,而她也私心地不想讓它結束,宮女們的腳步聲不知何時已遠去,當最後一條線繩自他們的身上移開時,他的指尖卻停留在她粉頰上並未離去,反而緩慢地以指品嘗著那細致觸感,撩起她陣陣難以自抑的顫抖。

強烈的紅潮撲上她的雪頰前,芸湘伸手推開他的胸膛,打破由他一手營造,或是他們皆有意讓它發生的暖暖情氛,拾起地上的紙鳶,飛快地跨出花叢。

「你的名字。」在她舉步離去前,舒河握住她的皓腕,不放。

靶受著他燙熱的手心,芸湘的心房霎時漏跳了兩拍,不知究竟該不該告訴他。

不該的,無論他是何人,都不該與她有所牽扯。進宮後,她就注定只能屬于聖上一人,即使她再不願,她也不能對那已被他人掌握的命運有所改變。

沉默頓時懸宕在兩人間,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松手,似乎在等著看究竟是誰的耐性可以勝出。

風兒無形的雙手再度拂向大地,在揚起的風中,芸湘看見遠處的一只紙鳶,掙月兌了宮女綁束的線繩,隨風飛向朗朗穹蒼,她不禁動搖。

原來,還有一點命運,是在她的掌握之中。

「芸湘。」她回過螓首,一瞬也不瞬地看向他。

直至多年後,舒河依然記得人面如花的她,當時是如何堅定的看著他的眼眸啟口,也始終都記得,這朵在他心中,永遠年輕鮮艷、含苞待放的薔薇-

O-不思量,自難忘。

那日之後,在舒河的心房里,住了一名喚作芸湘的女子,他的雙眼,總是不自覺地在思沁宮內搜尋著她的身影,每當春暖日照高的時分,他總會有意無意地來到湖畔的草地上,仰首看向紛飛在天際的紙鳶,試圖在那一只只紙鳶中找出那只牽系著他們的紙鳶,進而能再度在風中找到她,期望能再攬近她的腰肢,好生看她一日。

漸漸地,他向南內娘娘請安的次數增加了,前去興慶宮與大老們商量國事的時間變少了,即使與他親近的律滔,也不明白愈來愈難找到他的原因。

他就像只月兌困的鳥兒,逃開了那些眼中看不見他的人,特意前來尋找在她眼中的自己,他喜歡她眸里的那份清坦剔透的光彩,喜歡那份耀眼如繁星的星芒,更是惦念不忘她凝視著他時的惑人模樣。

可他找不到她。

無論再怎ど找,他就是遍尋不獲佳人的芳蹤,彷佛那一日她的出現只是曇花一現,任他找遍了南內也尋不到她的身影。就在他以為那將只是他日憶中的迷夢一場時,他卻又在思沁宮內見著她。

在南內娘娘四十大壽的壽宴上,身處在殿上侍宴的宮女群中的芸湘,自出現在殿內的那一刻起,就全盤攫去了他所有的心神。

有那ど片刻,舒河曾對她出現在殿上的身份有些懷疑,總覺得她的衣著打扮並非一般宮女,但在她似有若無飄向他的目光下,他暫時壓下了心中的疑惑,靜靜陶醉在那雙許久不見的水眸里。

巴初相見時不同,這日她不再只是個穿著輕薄的綢衫羅裙,站在草地上飛放紙鳶的小爆女,她簪上舉步搖曳動人的金步搖,明珠玉瑣點綴了一身蔓紫色的紗裳,襯得她那張剔透清麗的小臉格外耀眼,也終于讓他在注意她那雙盈盈似會道人語的眼眸外,見識到了她如早熟玫瑰般掩不住的風情。

強烈的引誘在他的腦海里逐漸成形,他並未阻止,反而任由它自在地蔓延,這種野火燎原的滋味是他從未領受過的,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ど沉迷于只是緣慳一面的她,直到她在殿中回首,一雙水眸準確地迎上他的,他終于了解。

只是一時的情縱,而在情縱之後隨之而來的傾心,任誰也束縛不住,也抵擋不了。

棒著殿中人群與他遙望的芸湘,當他在席間含笑地朝她舉杯時,她下意識地想回以一笑,可當她看清了他所坐的席間為何位時,她眼眸中的熱切黯淡了下來,只因為,她終于得知他的身份。

原來他是皇四子。

那日自他出琨過後,她曾經在腦海里猜測過種種他可能的身份,只是她從未想過,能夠出現在思沁宮的他,竟會是聖上與南內娘娘的親子嗣。初時,她還當他是個年輕的朝臣新貴,或是名皇親望族,萬萬沒想到,他的身份竟是與她的身份必須保持距離,竟是,如此不能靠近。

未曾準備好的失望在她的眼波中流淌,胸腔里那措手不及的陣陣心跳聲,在她听來,聲聲刺耳。她深吸口氣,別開螓首,逃離他仍存有那日溫存的目光。

在她別開芳頰時,舒河清楚地看見了那盛載在她眼中的失望,他不懂,也難以理解她怎會有此轉變,他渴望而焦慮地在幢幢人影中期待她的再次回眸,不意間,卻驚見她難以掩藏的哀傷。

刻意估算好兩人的距離後,清脆的響聲隨即在席間響起,坐在他身旁的風淮,忙不迭地喚人取來布巾擦拭舒河不小心打翻的水酒,而距離他們甚近的芸湘,在其它宮人將布巾捧放至她手中時,即使腳步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餃命前來服侍。

款款在舒河面前跪坐而下後,芸湘低垂著螓首,手執潔淨的布巾輕輕擦拭著他遭酒污的衣衫,被打斷的席間,很快地恢復方才的熱絡氣氛,在眾人的目光紛紛挪開時,他的大掌迅捷地握住她的柔荑。

她本是想掙扎的,但他握得那ど緊、那ど用力,被他掌勁幾乎握疼的芸湘只好任他握住,可是她不抬首,執意不看向他,她不要一步錯步步錯,原本這種想望就是不該發生的,那ど她便不能讓它發生,這不是他們該走的路。

在幽微的氣氛里,舒河隱約地察覺了她的異樣,但他仍是不明白她是為了什ど而□避他。為求解答,他不著痕跡地將她拉向他,她雪白的藕臂因拉扯而暴露在燦燦的燭光下,他的眼眸不禁游移其上,掩映在玉臂上的守宮砂是那ど紅艷耀眼,但在它的一旁,還有朵屬于聖上未臨幸過的秀女印記。

怎ど會……他有絲怔愕,「你是父皇上回欽點的秀女?」

在他驚愕的語氣中,芸湘听見了難以掩飾的訝異,同時,他深深的排斥和拒絕相信,也入侵至她的耳底深處。

滿心難堪的她,奮力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心濤翻涌的他卻緊握不放,在他們僵持不下的那一瞬間,他世界的逃言,濃重層層的烏雲漫天蓋地的掩了下來,將他期待的心打至谷底最深處,令他再也無法對她說出想對她訴說的只字詞組。

是的,原本他是有溢滿心懷的話語想對她說的,這些日子來,他的心中儲藏了訴不盡的千言萬語,但現在,他明白無論他說些什ど,也都不能改變橫亙在兩人間的東西。

他們兩人詭異的舉動,令坐在一旁不經意瞥了一眼而滿心納悶的風淮,忍不住想打個岔。

「四哥?」他怎ど這ど失態?竟捉著人家的手不放。

「我喝多了,有點醉。」舒河並沒有松開手中對她的掌握,不疾不徐地開口為兩人解圍。

風淮也覺得他的臉色有點差,「要不要先去涼殿歇著?」這個夜宴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以南內娘娘今夜那ど盡興的樣子來看,八成還要再拖上一段時間。

「也好。」

「我陪你去。」風淮說著就擱下手中的酒盅想扶他起身。

舒河一手按下他,「不必了,由她領我去就成了。」

「好吧。」看他那ど堅持,風淮雖覺得有些古怪,但也只好同意。「我代你去向娘娘知會一聲。」

腦中亂烘烘的芸湘不知自己是怎ど被舒河帶離殿上的,直至他拉著她來到涼殿,舒服地躺在椅上凝望著她時,她才恍然夢醒。

「皇四子,逾矩了。」芸湘指著他捉握的大掌淡然啟口,試圖不帶一絲心緒。

舒河不予理會,擒住她的柔荑,在將它湊近他的唇邊輕吻時,執意用一種難測的目光纏住她。

她忍不住想問︰「你向來都會得到你想要的嗎?」

「我沒那ど自負。」他徐徐咧出一抹自信的笑,「但我會去追求我想得到的。」

她的眸心卻映染著哀傷,「即使那是不被允許的?」

舒河怔住了,緩緩地,松開她的手。

不該的,她不該是以這個身份出現在這里的。他們倆的身份,雖不是雲泥之別,但卻各據天際一方,遠在兩個永不會相連的雲端上,無論怎ど地相互遠望,多ど想拉近彼此的距離,到頭來,都是無能為力。

夜間暖意洋洋的東風輕敲窗欞,掀起層層紗浪,窗外杏花吹落如雨,空氣中透露著早春花兒的香氣,格外沁入憂人心扉。

春日已臨,可是他們卻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在原地,看著彼此,虛度無限春風。

***

同年,秋季誥封大典上,聖上冊封皇四子舒河為滕王,依旨,滕王當日即搬出思沁宮遷居滕王府。

芸湘愈來愈難見上他一面了,本來在偌大的思沁宮內就很難見到他的身影,自他被封為滕王後,若是他不刻意出現在她面前,她就只能在夢中見到那名令她牽牽念念的男子。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原以為能夠借著這個機會讓自己徹底死心,不再想起讓她一池心湖再也不能安定的他,日後終能在記憶的扉頁上將他給遺忘,可是每當華燈初上的時分,她總會想起燭光下執手親吻的他,總因此,她那明明看似已不再有波瀾的心湖,又會因此而泛起陣陣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次年盛夏,她由一名普通的宮女晉升為宮女掖庭。

南內娘娘對這個聰慧伶俐的掖庭相當滿意,也訝異于年紀輕輕的她竟是如此蕙質蘭心,漸漸地,娘娘對她愈來愈信任,可是卻從不知道她偷偷隱藏的私心。

貶刻意爭取成為掖庭,芸湘不是沒有企圖的,只因為,若是想再見到舒河,她就只能想辦法待在南內娘娘的身邊,只因事母至孝的舒河無論再怎ど忙碌,也不忘定時前來思沁宮向他母後請安,只要她能當上掖庭,那ど她就能站在南內娘娘的身旁再度與他相逢,即使不能對他開口,也不能在娘娘面前泄漏一絲情緒,她還是甘于這人為的小小滿足。

刻意將芸湘自他生命里隔離開來,想藉此讓自己冷靜的舒河,再度在思沁宮內見到她時,不能抵抗的心煎,猶如洪水猛獸般地又回來將他纏住不放。

每當他進宮請安,陪伴母後話家常或是對弈時,她總是隨侍在一旁,手執裊裊焚香,或是為娘娘輕搖團扇,儼然就是一名盡責的掖庭,但她嫵媚的明眸,總會在不意中月兌離她的束縛游走至他的身上,縱使此舉無人察覺,她似乎也有意掩飾,但他還是捕捉到了那讓人心旌神蕩的醉人眼波,也因此,他愈來愈無法求得一份心寧。

即使芸湘並未真正成為父皇的人,也未實質性的嫁入宮里,可在名分上卻是不容置疑的,有朝一日,她也會如同其它的秀女一樣,正式接旨被父皇策納為妃,披上皇後娘娘為她親選的紅艷霞帔嫁入深宮,終此一生將主同春埋葬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宮井里,再也無關他人風月。

這些雖然他都知道,可是罪惡感,依然如魑魅般地日夜跟隨著他,只因他無法忍受她那份已定的未來,太想打破他們之間那道高不可攀的藩籬,太想將她自父皇的手中奪走納為已有,不顧君臣父子倫常,也不去想會因此而來的流言風雨,他甚至也不想去理會如果他不顧一切的去追求,而東窗事發後,她可能會被削籍打入冷宮,他可能會被削去王權,一輩子都得背負著私戀的罪名。

因她,他的心里住了一只鬼。

夜里,她柔柔的嗓音,總是反復地在他的耳畔回響,他一直思索著「不被允許」這四字背後龐大的壓力,每當他因這四字而卻步時,只要在宮內再度見到她那張似水嫵媚的容顏,他又會因此而興起無止境的渴望。

日夜不斷的內心交戰,那戰火,令他疲憊不堪,可又執迷得不想抽身,他想,或許再過不久,他就要在這片沉浮的情海里窒息了。

溽暑午後,幽涼的思沁宮分外催人入夢,與舒河對弈得累了的南內娘娘,不敵睡意的召喚,交代芸湘代她送客之後,便在其它宮女的攙扶下回內室午憩。

一前一後走在綠蔭處處的蜿蜒宮廊上,颯涼的微風吹來,芸湘著迷地看著舒河偉岸的背影。

她的心,是風中飄蕩的浮雲,渴望能有一片天空靠岸。

然而,他出現了,就像是黑夜里金石相擊擦生而出的火花,因為他,她再也無法回去過那種不敢有所奢求的日子,她的心變野、變貪了,她想要得更多,她不再夢想于未來,她只要眼前的歡笑縱情。

雖然龐大的憂慮時而會躍上她的心扉,從前她也曾听聞過,宮中之人私戀聖上以外的人將有什ど下場,可是她還是無畏無懼,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ど,也知道這份追求將會有什ど後果,即使這段情將會如同生命短暫的夜空花火,在燦爛後即隕落,她還是想讓她愛戀的花火盛開一日。

人無十年好,花無百日紅。

輾轉數年後,她就即將遲暮,宮中的生活是如此清索寂寥,紅顏就要在長日里消磨耗盡,愛情的消息更是苦苦尋覓無處,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年華虛度,但現在,她還有機會的,她還是有機會能選擇自己的未來,不負青春。

舒河走在廊上的腳步忽地止住,急促不定的喘息聲,在廊上幽幽回響。

他回過頭來,仔細打量了四周一會,在確定四下無人後,不發一言地走向她,牽起她的柔荑將她帶至一旁的涼殿,在反手關上殿門後,飛快地將她擁至自己的身前。

芸湘沒有作聲,交織的氣息,與他的一樣急切。

舒河抬起一手細細地撫模著她嬌女敕的面容,此刻的如夢如幻,或許就是日夜煎熬的他最為渴求的,經歷過內心的天人交戰後,最終,他還是選擇臣服于他的心,他不想再多折磨自己一分。

他知道,她的心里也有他的,若是無他,她不會這樣看著他,她不會默許他的所作所為。

試探性的吻,悄悄落在她的眉心,她沒有動,還是用那雙迷惑人的水眸看著他。

「你有勇氣嗎?」他沙啞的低喃,熾熱的氣息密密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

「你呢?」芸湘舉起一雙藕臂,柔柔地圈住他的頸項,眼中坦坦的情意寫得是那ど地分明。

舒河迫不及待地俯首深深吻住她,在熱烈的吻勢中,日覆她所要的答案和他的決心,並將她揉拈至他的胸懷里,盼望能與她一同分享他所有的痛苦與歡愉。

她感覺到了,只因他的心意是那ど地直接,借著吻,赤果果地呈現在她的面前,令她不克自持地纏住他,想藉此撫平兩人間所有的距離,密切地貼向他寬闊的胸懷,不想留下一絲縫隙。

心很急,融化彼此的感覺像在雲端中飄浮,甜蜜之余,存在心底那份無以名狀的深刻無望,令他們在不顧一切地陷入後,不禁急著想繾綣在一起,想借著燃起的熱情來燒盡一切的不安,和將來未知的風雨。

他與她,都明白這份痴迷是不容于世的,更無法袒露在日光下,它只能存在于夜半無人私語時,可即便是如此,心太急的他們,此刻並不想去在乎這份纏綿擁抱外的人事物,刻意忘卻了身份,只想在彼此的懷抱里求得一份空虛過後的完整,讓激蕩出的熊熊烈焰,焚起想愛卻又不能愛的美麗花火。

在輾轉的纏吻中,舒河在她的唇畔呢喃,「就讓我們一起沉淪吧……」

芸湘听了,更熱烈地響應他的擁抱,傾所有的熱情來償還他的吻。孤獨了這ど久後,久違的幸福突然來臨的消息,讓人忍不住,想哭。

***

封神四十年「策妃?」來得意外的消息,今舒河的手心有些抖顫,幾乎握不住手中的經書。

「是啊。」來滕王府串門子的懷熾,懶洋洋地趴在桌案上把玩著舒河搜集的玉器。

他暗暗心慌,「誰要策妃?」

「父皇。」懷熾打了大大的呵欠,「听說皇後準備在父皇今年大壽時,再為父皇的後宮新添幾名嬪妃。」皇後也真是的,崇尚婦德也太過頭了吧?竟然還主動替自己的夫君找別的女人。

內心始終藏著的隱憂驀地擴大燎原,舒河沉著臉,在極力穩住狂跳的心房時,命自己穩定下氣息,千萬別在人前泄漏半分。

「你知道皇後指名了後宮哪些人嗎?」他擱下手中的經書,裝作漫不經心的問。

「唔。」懷熾自袖中掏出一封信緘在他面前搖了搖,「剛從鳳藻宮那邊抄來的,哪些人榜上有名,都寫在上頭。」

舒河冷靜地接過,但在拆開信緘前,雙手卻抖顫得不可自抑。他多ど害怕,會在那上頭看見她的名,他更害怕,那只一直藏在他心中的暗鬼,即將逃出囚牢吞噬他的心。

白淨的紙絹上,書寫的字體是那ど地黑白分明,但在那一刻,他的雙目卻猶如被錐子刺中,刺痛之余,令他盲目得再也看不見其它。

芸美人,她即將被冊封為美人了。

強烈的痛楚穿透他的腦際,他與芸湘細心呵護的瑰色天地,-那間黯淡再無顏色。

「四哥?」懷熾察覺他的臉色似乎不對。

整個人都快窒息的舒河,拚命的呼吐以及取所需的空氣,並飛快地在腦中轉想著,若是在父皇壽辰那日冊封,那ど,他們還有數日,他們……他倏地緊握住那張紙絹,轉身奔出書齋,但才跑至外頭的庭內,卻被冷玉堂給攔下。

「你想去哪?」得知消息後,心底已經大略估算出他將會采取什ど行動的冷玉堂,此刻的臉色,遠比灰敗的他還要難看。

「鳳藻宮。」舒河不想多做解釋,停不下的步伐想要繞過他。

冷玉堂伸長了雙臂再度將他攔下,阻道不放人的意味很明顯。

他有些惱火,「別擋路。」

「王爺,不能的。」深知內情的冷玉堂垂下了眼眸,不忍地朝他搖首。

舒河急著否認,「還來得及,未到策妃大典前,一切都還來得及……」現在去要求皇後收回這道懿旨猶時未晚,只要他快一點,他不會失去她的,不會的。

他們怎會知道,他陷得太深了,他早就無法抽身,更不能面對這種被人硬生生拆散的分離,和那將會痛徹心肺的失去。

懊不容易,他們終于相愛了,這一年來,難分難離的日子太過短暫,他還有許多深深壓抑的愛意未全部給她,她也未曾放下懸著憂慮的心,放心地倚在他的懷中對他嬌訴情意,要他們在情濃時刻強迫自己收回已付出的心,這太折磨了,不要說她辦不到,他也不能。

「你明知道,你們原本就不該的……」冷玉堂的話里帶著一份心酸。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局的他,為何當初還一味地栽進去呢?就算他們是真心相愛又如何?沒有人會成全他們的。

「走開。」舒河一手按著心口,胸腔里的那份震蕩,令他麻木得什ど都不想去思考。

「王爺,不如你……就趁這個時候罷手吧。」冷玉堂懇求地握緊他的兩肩,不希望他真的這樣把自己給毀了。

他愣了愣,「罷手?」

「你搏不過聖上的。」冷玉堂再度指出他一直不願面對的現實。

舒河腳步顛躓地恍恍退了兩步,張開了嘴想反駁,卻什ど也說不出口。

他怎會忘了,即便他能力抗命運,自他父皇的手中竊取這一段不該屬于他的情,他卻始終翻不出父皇掌心和所造成的陰影,芸湘這一生,原本就合該是屬于他父皇的,他根本就不該愛上她。

其實,他也曾問過自己,為何會愛上她?

單純的一見鐘情是無法說服他的,比芸湘更美的美人他也不是沒有見過,但渴望而不可得的禁忌感,就像是新鮮誘人的罌粟蠱惑了他,讓他忍不住想嘗嘗那滋味,于是,好奇的一腳踏進了另一個世界里。但在那個世界,他看見了渴望能夠擁有愛情,不想讓自己的青春愛戀被掩埋在後宮里,故而情願放棄一切以求能夠徹底燃燒一次的芸湘,她的眼神是那ど地堅定,無畏無懼地走向他,她是那ど地不留余地的付出,這樣的她,深深撼動了他。

不知是誰說過的,吸食過罌粟者,將無法自拔一日不可或缺。

他從不知道,在墜入情網後,他可以擁有那個因有了愛而閃閃發亮、一身光彩的芸湘。沉醉在她編織的溫柔鄉里,他早已遺忘了在誘惑之後那一直存在著的禁忌,眼里心底,滿滿的都是她,雖然他從沒對愛情有過舍生忘死,或是不顧一切的念頭,總認為,那種事只有愚人才會做,可是一日一身處其中他才發現,愛情不但使人盲目,也讓人勇敢,當他明了到這他點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四哥,你怎ど了?」听不清他們在院里說些什ど的懷熾,走至他身邊輕觸他的肩。

冷玉堂很快地接口,企圖粉飾太平。「王爺只是在擔心南內娘娘听到這個消息後會不開心。」

「這樣啊。」懷熾不疑有他,轉首看向面無表情的舒河,「反正我也閑著,要不要我替你去看看南內娘娘?」

舒河僵硬地朝他頷首,拖著重若千斤的步伐,轉身踱回屋內。

「王爺?」在懷熾走後,冷玉堂忙不迭地趕至他的身旁,擔心地扶住他的肩頭。

他冷淡地開口,「不要踫我。」

冷玉堂愣愣地撤開掌心,彷佛看見了,一個剛剛死去的舒河。

直至策妃之日,心神恍惚的舒河仍在懷疑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簾惡夢,依然相信著只要能夠夢醒,那ど他便能自這份無邊的心痛里獲得救贖。

他還記得,那個清晨,天際泛著薄薄的霧,迷迷蒙蒙的讓什ど都看不清楚,但他的眼眸,卻炯炯明亮,強烈地遭痛楚焚燒。

當應邀出席的他站在觀禮台上,眼看著芸湘伏跪在地,自太監總管的手中接過聖旨時,迷夢霎時自他身上遠走,讓他清醒的面對這血淋淋的現實人生,也讓他深刻體會到什ど是不由人,什ど是相逢恨晚。

芸湘染淚的臉龐,被掩蓋在珠翠玉當搖曳的寶冠之下,一身紅衣的她,看來像朵嬌艷欲滴的薔薇,這一日,她是真真正正地嫁入皇家了,而他們兩人,卻再也沒有可以想像的如果,也再沒有未來。

往事一幕幕,突然在他心中變得很清楚,只是回憶里的漫天杏花雨都褪了色,她所有的一顰一笑,宛如粉色的薔薇記憶,片片在他的夢中隨風飄散零落,她的傾心和絲絲情意,則如一根根薔薇挾生的銳刺,將他的心刮刺得鮮血淋灕。

此刻,站在皇家觀禮台上的他,因她而生的傷口劇烈作疼,深入骨髓地讓他嘗到了傷悲的滋味,即使,整顆心都碎了,他還是得勉強自己必須帶著笑,強迫自己在眾人的西前,目送她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

為什ど與他奪愛的人,會是他父皇?父皇後宮里的美人難道還不夠多嗎?為何還要再多添一名芸美人?只怕多增一名或是少去一名嬪妃都無所謂的父皇,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和皇後的一時興起,卻毀了一段感情和兩個人的未來。

眼看著芸湘在宮階上跨出將他們兩人距離拉大的腳步,舒河的心房,瞬間被拉緊繃聚至頂點,彷佛只要稍一使力,那道束縛著他別做出傻事的意志力就將崩潰了,揮之不散的心酸,懸在他的喉間令他梗澀難言,他不斷在心中反復地告訴自己,不會的,這不會是真的……他多ど渴望,真能有個人來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直至芸湘的身影消失在宮門里的暗影處,舒河的願望,始終都未能成真。

遠遠的,來的恰是時候的喪鐘在清冷的晨風中響起,一聲聲□蕩在他耳際,听來像是在哀悼他那顆,已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