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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轉生 第二章

作者︰綠痕類別︰言情小說

碑破清晨早風的長劍,在逃詡的掌心中翻出朵朵劍花。

晨霧籠罩的清晨里,逃詡熟稔地握著長劍使出一套近來常用的劍法,並明顯地察覺到,手中的長劍似乎比剛開始練劍時輕盈了許多,同時她亦發現,隨著她離開地藏的時間愈久,她的劍技也就愈好。

細微的足音止頓在近處的院內,沒停下手邊動作的逃詡,頭也不回地問向一早就登門的訪客。

「六哥,你找我有事?」

站在原地一徑杵著下頷的段重樓,百思不解地看著練劍的她。

「-的功夫似乎比我上回來時又精進許多了。」怪了,他記得她自小可沒學過這些來路不明的劍法,而她又沒在迷陀域里拜師學藝,她是怎習會這種類似中土人士才用的劍法?

「有嗎?」她聳了聳香肩,順手收起手中的長劍。

「嗯。」是他家有武術天才的血統嗎?

「你怎會有空來找我?」他近來不是忙得焦頭爛額嗎?

滿月復辛酸無處泄的段重樓扁著嘴,「我是專程來避難的……」

說起他這鬼伯國國王這輩子最後悔的事,那就是投錯了胎。

出生在那個女人遠比男人多的女人國里,他從不覺得自己像個一國之君,他更不覺得自己有半點王上的威嚴與自尊,瞧瞧人家馬秋堂,只是皺個眉頭就可讓黃泉國的人們嚇出一身冷汗來,而他呢?身在鬼伯國這重女輕男的國家里,甭說多沒地位就多沒地位,堂堂一名王上,卻成日被上頭的五個王姊給吆喝來使喚去的,最令他痛苦的是,那票女人生來話又特多,一天到晚在他耳邊吱吱喳喳的,吵得他簡直片刻也不得安寧,他要是想讓耳根子能清淨些,最妥的法子就是借口公事開溜,躲來排行老ど的逃詡這避上一避。

逃詡好笑地看著他那張苦瓜臉,邊問邊走進宅子里。

「你還沒找著女媧?」看樣子,八成又是上頭的那些姊姊把他給整慘了。

「唉……」至今仍是找不到女媧的他,現下是一听到這兩字就一個頭兩個大。

打從那只諭鳥出現起,四處尋找女媧的他,也找了有好一段時日了,只是在這期間,他在地藏各處找著了一大堆想冒充女媧的假女神,就是找不到那個能讓雨師與花詠點頭認定的正主兒,眼看天宮都已有了天孫,而他卻是翻遍了地藏還是找不著,被王姊們命令就算是跑斷了兩條腿也得找出女媧的他,只好繼續像個傻子般在地藏里不斷尋人,唯有還算有點良心的馬秋堂頗為同情他不幸的遭遇,看不下去的馬秋堂甚至叫他干脆放棄算了,要他甭再去找什麼轉世投胎的女媧。

雖然說,屢屢受挫的他也很想照馬秋堂所說的放棄,但,他仍舊不能拋開尋回女媧這回事,因他深深知道,這百年來,地藏的神子們是多麼希望能夠再見女媧重返地藏。

「雨師呢?她也沒找到女媧嗎?」能夠認出女媧的,除了她外,地藏也只剩雨神與曾侍奉過女媧的花詠這兩人能認出,光是派他這個外行人去找有什麼用?他怎可能分辨得出女媧是真是假?

「甭提了。」段重樓趴在桌上哀怨地朝她擺擺手,「自上回她去海道被那個叫愛染的巫女用雷給打過,回到地藏後,她的火氣就一直沒間斷過,哪還有什麼心情去找女媧?」他是不知天打雷劈是何滋味啦,但他可怕了女人碎碎念的功力,偏偏雨師生性就愛記仇,也總愛把他當成是出氣對象,不時向他抱怨那個愛染是如何對她恩將仇報,搞得他近來一見雨師就是抱頭忙不迭地逃。

「噢。」她意興闌珊地應了聲,其實並不怎麼同情他的處境,也對那個目前在地藏炙手可熱的女神不感興趣。

找神找得疲憊不堪的段重樓,懷抱著一絲希望地看著她。

「小妹,有空的話,-就幫我找一下女媧吧。」好歹她也在迷陀域里待了一段時間,人脈甚廣、又接過不少生意的她,若是肯出馬幫他探听一下消息,他或許就不需再那麼苦命的四處找神了。

逃詡朝天翻了個白眼,「我才懶得理那尊神到底有沒有投胎。」

「自諭鳥出現後,天孫已返回天宮,因此女媧也必定轉世了。」他不死心地繼續把希望放在她身上,「與其在這接些古古怪怪的生意,-還不如就做個好心幫-家哥哥辦一下正事。」

「別再把我扯進地藏的事里攪和。」軟硬都不吃的她,兩手環著胸再對他重申一回,「我說過,關于地藏的一切,我不想過問,也不想知道。」

再次踫了一臉釘子的段重樓,挫折地搔著發,哀聲嘆氣了一會後,他冒著將再次吃閉門羹的風險,將他來此的另一個目的帶到。

「雨師要我轉告-,祭天的日子快到了,她想請-回去為神獻舞。」

「替我回了她。」不出他所料,當下就回絕的逃詡,就連雨師的面子也不給。

「理由?」想到回去一定又會被雨師轟上一頓,他苦哈哈地問。

她擺擺手,「我說過了,我只是不想再為神而舞。」

看著眼前這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甚至可說是完全換了個人的親妹子,段重樓至今仍是不姑爺雙往那佰他疼愛的小妹,自那日她在種前獻舞,並在他懷中昏厥之後,她為何就變了個性子,毫無預兆的,她一個理由也不給地就離開了長年所居的神宮,也不肯回王宮,反倒是跑到了迷陀域里躲著所有人,原本就武藝不凡且還有些許神女神力的她,竟棄舞從武,還在迷陀域里當起了什麼生意都接的獵人。

這些年來,他雖常來看這個有意與所有人疏離的小妹,也努力想自她的口中套出些口風,然而至今他還是無法理解她為何不干舞姬、不當鬼伯國尊貴的王女,反而在這替人接一些尋人找物、殺人報仇等等五花八門的生意,就因她的改變來得太突然,讓她身邊的人都措手不及,使得他始終都弄不明白,曾立志與雨師一塊守護地藏的她,為何會在突然間像是要斬斷她與地藏所有關系,徹底將地藏自她生命中拔除。

從前的她不是這樣。

在她走至他的身邊,這才注意到她那一身非神子而是人子的衣裳後,段重樓更是滿心不解地看著這個似是徹頭徹尾改了性子的妹子,並且因此而皺眉再皺眉。

「逃詡,我能不能在這住蚌幾日?」無論他與其他五個姊姊再怎麼疼愛這個麼妹,但他真的不能再任她這樣毫無道理,又繼續我行我素的下去了,因此這回他說什麼都要留在她身邊,好將反常的她給弄清楚。

逃詡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不能。」

他垂下兩肩,干脆在她面前扮可憐,「-就同情同情我吧,-忍心不把我自那個女人堆里救出來嗎?」

「我這沒空房。」她邊說邊放下挽起的兩袖走回廳中。

「-不是還有間客房?」跟進里頭的段重樓,半轉過她的身子,一手指向外頭院里另一問從沒人住餅的客房。

逃詡毫不猶豫地拍開他的手,「就算有,也不能讓你住。」開什麼玩笑,要是她收留他的消息被上頭的姊姊們知道了,那些姊姊肯定會來這掀了她家的屋頂。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她老實地承認,「對你,完全沒有。」她要是幫了她,那票姊姊定會把嘮叨的箭靶改定在她身上,她當然要犧牲他!

「逃詡……」當她穿起那件有著一雙長長水袖的外衫,並走至一旁取來另一柄用慣的舊劍時,段重樓不禁深深鎖緊了眉心,「-要出門?」看她這副打扮,按往例來猜,十之八九不會是什麼好事。

「嗯,接了個新生意。」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那個廉貞的消息,她要是不快去辦成這件事,阿爾泰所給的期限就要過了。

「逃詡,-能不能別再做這一行了?」勸過她不知幾百回的段重樓,實在是很不願見她繼續做這性命就在刀口上的行業。

她不以為意地聳著肩,「我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

「那-也不必特意挑這行——」緊跟在她身後的他,苦心不改地再次勸著,然而不想再听他嘮叨的逃詡,在他一路念至屋外時,回過身朝他抬起一掌,制止他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

「你要走時,別忘了幫我把大門帶上。」她指指遠處的大門對他交代,並在把話說完後就先行離開。

「那我呢?」被扔下的段重樓可憐兮兮地指著自己的鼻尖問。

她回過頭,誠懇地向他建議。

「有機會就快逃吧,姊姊們很快就會找到你了。」

晨霧中,銀白發絲在清晨微涼的風中飄揚。

斑坐在樹梢上的廉貞,抬起一手看著手腕上由他所制造出來的傷勢,再抬起另一只剛由封誥為他包扎好的手腕,沒半點記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何又會做出這種自盡的行為。

彬許在下意識里,他是真的很想死,也不想再活了。

聆听著林間不知已听過幾千個歲月的鳥鳴聲,對于人間的時光變遷早已感到麻痹的他,總覺得這些總是站在枝頭-聲繁唱著清歌的鳥兒,這麼多年來歌聲始終都沒有變過,可那些曾出現在他周遭的人事與物,卻無一曾抵擋住時光的洪流而留在他的身畔過。

若是當年他沒那麼做,或許他今日就不會落到這等下場了。

曾經在他心中出現過不下千百次的問句,在他漫無目的的瞧著林間時,又再次浮現在他的心頭,一聲又一聲地問過他自己,一顆懸在葉梢的露珠,無聲地自他的身旁跌墜而下,落在一地的青草中,他低首看著滿眼的綠意,猶記得上回他留心到四季的變化時,仍是個孤寂鎖清秋的秋日,怎在他的一個不注意間,大地又已披上了新衣?仔細想想,在他的記憶里,四季中的三季似乎都在他的腦海里缺席,唯一億得起的,只剩下那個無法遺忘的秋日。

每年當草地上沾滿了深秋的初霜時,他偶爾會想起,曾有個女人,遠在沙漠的另一邊等著他回家……

思緒被林間一陣輕響拉回的廉貞,不動聲色地將眼眸瞥向遠處林問密生的草叢,定看了一會後,他又回過眸,繼續裝作沒發覺林間人的存在。

他是不是發現她了?

藏身在草叢里的逃詡,在他不經意的一瞥後,趕忙壓低了身子,在見他閉上了雙眼似打算小憩一會時,她才放心地松了口氣,再一次打量起那個高高靠坐在樹梢上的目漂。

找了他一日,也跟了他兩日後,她能肯定她絕沒找錯人,因樹梢上的那個男人,還真如阿爾泰所說的……不想活。

這兩日來,躲在暗處的她,就只是看著他一直在嘗試自盡,然後總是跟在他身邊、頭上有綹明顯白發的男人,則是不斷地救他,一次又一次地將死意堅決的他自鬼門關前給拉回來。在連續看了兩日後,原本滿心納悶的她,漸漸對他們這死來救去的戲碼感到有些不耐了,她實在不懂,既然叫廉貞的這家伙真這麼想死,為何負責救人的那個男于就是不肯成全他?

相形之下,身為她新雇主的阿爾泰,在這件事上就顯得痛坑つ了。

趁著那名老待在廉貞身旁的男子不在,不想再浪費時間的逃詡,算準了這是下手的最好時機後,她將一箭架上弦,穩穩地張開攜來的大弓,挽弓一箭將他給射下樹梢。

胸口中了一箭,自樹梢上重重墜地的廉貞,就連吭個聲也沒有,即掉落在遍地綠意的草地里。待在遠處的逃詡,在過密的草叢遮去視線,看不見此時他的情況,但她卻沒忘記阿爾泰的叮嚀,決定如阿爾泰所願,在看見他斷氣後才離開的她,放下手邊的大弓自林子里走出,但還未走至他的面前,她即愕然地停下腳步。

他沒死?

敗確定方才一箭正中他心房的逃詡,眼中盛滿了意外,只因眼前這個整張臉龐都被披散的白發覆蓋住的男人,不但還有氣息,躺在地上的他甚至還抬起一掌,當著她的面,慢條斯理地拔出那柄仍插在他胸口的箭。

逃詡訝異地眨了眨眼,在確定眼前的景況並不是她的錯覺後,她立即轉首看了看兩旁草叢中,凝結在草葉上顆顆碩大的朝露,而後她無聲地放下一雙水袖,揚袖奮力朝正準備坐起的他一擊,密集的露珠立即飛上前去,以強勁的力道顆顆穿釘過他的身子,令受襲的他,在身子被穿釘了無數個孔洞後,當下往後一倒再無動彈。

漫開的血水,緩緩染紅了在晨風中舒展新葉的綠草,逃詡收起水袖,瞬也不瞬地瞧著他那不再起伏的胸膛一會,再緩慢地將目光移至上頭,仔細地瞧著他的臉龐。

就如阿爾泰所說,有著一頭銀絲般白發的他,的確是個年輕的男子,曾在夕陽下見過他一回的她,此刻終于有機會看清他的模樣。在那張緊閉著眼睫的面容上,五官線條深刻優美的他,清俊爾雅得像是哪國王都里出身的翩翩公子,可他身上的衣著,和腰際所佩的那柄看似來頭不小的長刀,卻又和他那頭白發一樣,與他一身尊貴的氣息格格不入。

這張臉……除了那回在九原國外,她是不是曾在哪見過?

愈是看著他,逃詡就愈覺得他給她一種十分熟識的感覺,雖然記不起,但他卻像個烙過的印佰,淺淺地浮印在她的心坎上,她一手扶著腦際,感覺某種隱隱欲發的記憶,像顆深埋在沙漠里多年的玉石,在蒙塵多年後,即將破土重見天光。

沒來由地覺得整個人有些昏沉的她,不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股些微的痛意,亦開始在她的兩際擴大蔓延開來,深感不適的她咬緊了牙關力抗這股熟悉的疼痛,然而就在這時,那每回都來得很不是時候的幻象,又再次硬生生地插入她的腦海、出現在她的面前。

亮眼的黃沙中,曾經出現在她腦海中的人子軍隊旗幟,就近在咫尺飛揚,旗面遭風兒吹打所傳來的聲響,清晰地在她的兩耳里回蕩著,在燠熱的風沙中,遭風兒吹動的發絲覆蓋住了她的臉龐,令她看不清前物,她忍不住將它撥開,而後怔怔地直望著眼前高坐在馬背上,手中揮揚著一柄名刀,正與地藏神子們作戰的廉貞。

刺眼的刀光映入她的眼里,但瞠大了眼眸的她卻不願眨眼以錯失眼前的種種,她屏息地看著一頭黑發,面貌與現今無異的廉貞,在躍下馬背斥走了周遭所有的下屬後,站在原地直視著前方一名身著紅色戰甲的女子,並在那名女子沖向他時,揚刀一刀擋下朝他重重劈下的雙斧。

有著火焰標記的金黃色雙斧一進入她眼中,她立即認出那與馬秋堂所擁有的冥斧如出一轍,只在造型上略有些微不同的雙斧擁有者是誰。

「女媧?」她震驚地低喃,然而就在她一出聲後,原本即將要見到女媧臉龐的她,隨即被拉離這片真實的幻景再次回到現實。

早已自地上坐起的廉貞,不發一語地看著一時片刻間猶回不到現實中的逃詡,過了好一會,當她終于能夠重新再轉動水眸時,她的下一個反應,即是動作飛快地抽出腰際的佩劍。

無法掩飾臉上訝色的逃詡,怎麼也不相信她以為已死的他,此刻就靜坐在她的面前,他不但還有氣息,令她覺得詭異的是,他的面色看上去雖是蒼白了點,但他身上卻找下著半點受傷過的痕跡,而那曾經流淌了一地的鮮血,更是不知何時早巳停止不再流。

映在瞳中的容顏,與印在心坎上的那個淡印,並無二致,在近望著她的這一刻,廉貞憶不起封誥先前曾經提醒過他什麼,為了她著想,他又是該如何避開眼前人,他只是恍然的以為,曾出現在他夢里的人兒,擺月兌了時光的控制、走出了他夢境的門坎,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地再次回到了他的面前,只是一身尚未離去的痛意,又硬生生地提醒著他,這並非是夢,而是他必須清醒面對的現實。

在重新見著這張久違的臉龐之前,他原以為,將往事都已忘得差不多的他,並沒有那麼的想念她,他也曾以為他並沒有將她記得很仔細,可現下將她與腦海中的記憶兩相比對後,他才發覺,他所記住的她,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專注到似要將她看穿的目光,像是追人不放的七月流火,靜靜徘徊在她的面容上,在他將目光降至她手中所握的佩劍上時,他想起了方才她曾對他做過什麼。

持劍在手的逃詡,愕然地看他突然對著她一把扯開衣領。

「這里。」廉貞拍拍自己的頸項,主動為她提供目標,「要砍,就砍這里。」

聆听著他那低沉渾厚的嗓音,她不禁深吸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像是完好如初的他,此時此刻,在她的腦海裹絲毫找不出個合理解釋,好讓她接受眼前的異象,在他等得不耐煩站起身時,她又忙不迭地揚劍對準他。

「你是人是鬼?」她不信……受了一箭和露雨之後,在那種傷勢下,他怎可能還活著?況且她方才分明看他已斷氣了,為何他能在下一刻又活過來?

他扯了扯嘴角,「都不是。」

一股最深沉的寒顫自逃詡的背後竄起,她緊握著手中的劍柄,進退不得地站在原地思索著,究竟該不該再對這應當已死過兩次的男人再下一次手。

「-不動手?」在她遲遲不能下個決定時,廉貞輕聲催促著她。

怎麼動手?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像阿爾泰所說的讓他徹底死去?面對這殺不死的男人,沒有過這等特殊經驗的她,就算挖空腦袋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奉勸-一句,若想活著,就別再跟著我。」廉貞深深地再看她一眼,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後,毫不介意地帶著一身的血濕自她面前轉身離開。

望著那具被染紅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林子的另一頭時,這才有法子喘口氣的逃詡,一手按著胸口,她低首看著自己猶抖顫不止的掌心,回想起方才的種種,與看見他與女媧交戰的幻象後,接下阿爾泰這單生意的她,開始有些後悔。

那個阿爾泰究竟是害她接到了什麼鬼生意?

親手把昏睡不醒的廉貞給拖回宅子里,並費力將他給搬上她的床上安睡後,逃詡滿月復火氣地坐在床畔盯著他的睡臉之余,暗自在心底將害她接下這筆生意的阿爾泰給痛快地罵過祖宗十八代一逼。

自那日行刺不成後,為保生意招牌,和另一半事成後的報酬,已被廉貞死後還可以復生嚇過兩回的她,不顧他的警告,硬著頭皮繼續緊跟在他的身後尋找下手的機會,只是接下來的兩日,她再次發現她的計劃與現實似有點出入,因她砍也砍過好幾回了,可他老兄說不死就是不死,就算她用盡任何法子殺他,他還是照樣不死!

倘若一次只是意外,兩次可算是巧合,那第三四五六次呢?

每一回,她都親眼確認廉貞的的確確是斷了氣,但沒過多久,他又像個打不死的千年妖怪般,再次恢復氣息又重新活了過來……她發誓,打她進這行以來,她從沒接過這麼難纏的生意,也沒殺個人殺得這麼疲憊過,最淒慘的是,眼下的她,完全不知該怎麼結束這單好似永遠都沒完沒了的鬼生意!

不干了,姑娘她再也不做阿爾泰的生意了,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勻勻的呼吸聲自身旁傳來,令正在心底痛快罵人的逃詡忍不住側首看他一眼,在見著他那副疲憊的睡臉時,她一個頭兩個大地搔著發。

真是要命,生意做不成就算了,她沒事干嘛把他拖回家?

原本她是沒打算這麼做的,但就在第七日來臨時,同時也是阿爾泰給的最後期限,這個讓她大開眼界,並且嚴重懷疑起人到底有幾條命的廉貞,突地一反前態,眼神不再時而迷迷茫茫,也不再有那些奇怪的自盡舉動,好像不想再死的他,就只是坐在林間的大樹下一股勁地睡覺。

這輩子,她從沒看過一個人可以毫無防備地睡得這麼熟,也未看過如此倦累又傷心的睡臉,站在樹下的她,本來是想就這麼將昏睡不醒的他給扔在路邊算了,反正太多的事實已證明他不會死,無論她再怎麼做,她恐怕也撈不回另一半的報酬,可就在她轉身欲走時,一股寒顫竄至她的心頭,不但令她停下了腳步,還讓她一改初衷,辛辛苦苦地將怎麼也叫不醒的他給一路拖回她家,只因為……

在她轉身的那瞬間,某種讓她不快的異樣感,立即佔滿了她的心頭,當下令她頭皮發麻地想到了女媧,即使是現下已將他拖回來了,但只要近坐在他的身畔,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那雖淡,卻仍存在的神臨感。

為什麼這男人會給她這種怪感覺?

她伸手推了推活像是幾百年沒睡過的他,想叫他起來別再睡了,可毫無反應的他仍舊是沉沉地睡著,腦里疑惑愈塞愈多的她,痛苦地抱著頭,再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在她打算放棄理清這古古怪怪的男人時,她彎身將他垂落至床畔的一手撈回他的身上,而後她如遭雷擊地瞪大了眼瞳。

清清楚楚的火印紋繪,在窗外日光的照映下,靜靜呈現在她的面前,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開……開什麼玩笑?

全地藏神子熱烈期待轉生重臨人世的女媧,在轉世投胎後,不但是個人子,而且還是個……男人?!

備感震驚的逃詡,一手撫著額,有好陣子都不能自這來得太過突然的沖擊中回過神,等她終于能稍稍靜下心再度思考後,她像是想證明是她弄錯了般,急忙地再次拉過他的掌心,小心翼翼的仔細再審視一遍,然而令她失望的是,無論任她再怎麼看,她都無法否認,他掌心中那渾然天成,沒絲毫造假、更紋繪得一筆不差的火印,的確就是女媧所有。

可是,怎麼會是個男人?苦等了百年,期待與現實間的這落差,會不會也太大了點?

不過話說回來……似乎,也沒人規定女媧在轉世投胎後,就還得繼續是個女人。

頓坐在床畔,逃詡無言以對地瞧著一臉睡容安詳的廉貞,她不知是該幫找神快找瘋的段重樓感到慶幸,還是該為不小心找著了女媧的自己而感到頭疼,就在她煩惱地糾結著眉心時,她不確定地再瞧他一眼,總覺得這男人帶給她不快的異樣感,好像有點古怪。

雖然說他給她的感覺很像女媧,他掌心上的焰紋也確實不假,但他卻好像還欠缺了什麼般,那感覺,就像個不完整的圓,缺了個開口並沒有填滿,比起上回她在九原國感覺到女媧時的明確與篤定,這廉貞,給她的感覺似乎太過淡了些。

幾不可聞的步伐聲,突地滲入了一室的寧靜里,逃詡側耳听了一會,而後毫不猶豫地拿起一旁的佩劍走出房間。

算算時間,也是該來了。

親眼見過愛兒的死狀,向人打听這是何人所為後,親自登門找上殺子凶手的聶春秋,兩腳一踏入她的宅門,就發現逃詡已在院中恭候大駕。

「有事?」早等著他上門的逃詡,還以為他要花上更多時間才能找到她家,好讓她把上一單生意帶來的最後一攤爛攤子給收拾掉。

「是-殺了我兒?」氣怒至極點後,夾帶著顫音的問句自他的口中進出。

「沒錯。」她點點頭,面色不改地在他面前承認。

彪身氣抖不止的他,眼中的恨意登時表露無遺,「我要-一命償一命……」

「行。」逃詡並不反對,「只要你夠本事。」

「別以為-是鬼伯國的王女我就不敢動-,這里可不是鬼伯國,這是迷陀域!在迷陀域里,-什麼都不是!」有備而來的聶春秋忿忿地朝後一揚掌,與他一道前來的聶堡家衛,立即手荷刀劍沖入宅院中將她包圍。

斂去了笑意後,一臉冷色的逃詡緩緩高揚起右手拖曳至地的水袖。

「剛好,我也從沒打算在迷陀域里攀親帶故。」

陣陣吵雜的聲響,自屋外飄進方醒的廉貞耳里,他睡眼惺忪地自床上坐起,習慣性地在醒來後先檢查自己一回,在發現他仍活得好好時,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半晌,屋外眾多的腳步聲與此起彼落的喝聲大喊,令他有些好奇地看向窗外。

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廳門處時,廉貞猛然停住腳步,怔看著逃詡正揮舞著一雙水袖,獨自面對院中二十來個身穿同樣衣著的男人,當其中一人以欲置她于死地之勢,揚刀欺近她的身後時,廉貞不假思索地立即躍出屋外,一手拉過已到了刀口的逃詡,另一手飛快地奪來一把刀,眼尖的他,旋過身子,頭一個就將手中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擲向站在遠處指使的聶春秋,在眾人訝然回首探看之時,他飛快地以一掌將逃詡給推到廳門前,再彎身自地上拾起另一柄刀後,他挺直了身子,站在原地迎接那些朝他沖過來的人。

被踢出戰局的逃詡,愣愣地看著那個本來還在她床上千喚不一回的廉貞,此刻正以她從沒見過的利落身手,替她打發她所惹來的麻煩。

她要殺的人……在救她?

這是什麼詭異的情況?

弄不懂他老兄在想什麼的她,訥訥地看著傷人卻不殺人的廉貞,將院中每個不速之客都給賞過一刀後,再抬起一掌,以可媲美帝國四域將軍的掌勁,一掌將眾人全都轟出她家大門,而在打跑了他們之後,他側首看了她一眼,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子也準備要離開。

「慢著。」她扳扳頸項,慢吞吞地開口。

廉貞回首瞥她一眼,「我說過,-若想活著,就別再跟著我。」

比起上一回,這回音調明顯低沉許多的他,口中的警告,讓逃詡忍不住靶到有些害怕,尤其是在看過他亮的那一掌後,她更是懷疑起,她是不是不小心把帝國的第五個四域將軍給拖了回家……

「相信我,我也不想。」不想遭他報復的她,乘機向他解釋以免日後倒霉遭殃。「之所以會找上你,是因有人付了我一筆錢要你的命。」

他的臉上頓時寫滿了納悶,「誰?」他有得罪過人?

她沒好氣地搔搔發,「你的朋友。」

朋友?這世上他只有兩個朋友。

「阿爾泰?」在封誥與阿爾泰間二選一的他,毫不考慮地就選阿爾泰。

逃詡感激地向他頷首致意,「你很了解你的朋友。」果然,她就知道阿爾泰所交的朋友也不會有多正常。

總算弄清楚她為何會主動找上他後,心火暗生的廉貞,憤然地悄悄握緊了拳心。

那個無聊透頂的阿爾泰……都說過八百回他不要接近她了,誰教他們一個個都閑著-來插手管他的事?

只想去找人算帳的他轉身就走,「抱歉,我不想成全我的朋友。」

滿月復納悶都未解的逃詡,飛快地閃身擋在他的面前攔住他的去路,並朝他搖搖一指。

「但我記得你是個很積極想死的人。」也不給她個合理的解釋,就想拍拍走人?看在她在他身上白費這麼多功夫的份上,他起碼得給她一個砸鍋的答案。

他皺眉地澄清,「那是前幾日,現在的我並不想死。」七日的時間已過了,他才不會再繼續那樣反常。

「你是女媧?」她挑挑眉,冷不防地沖著他問。

廉貞愣了愣,從沒想過有人能把他的身分看出來。

「勉強算是。」

她眉心打結地問︰「勉強?」這算是哪門子的答案?

他有些不耐,「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不行。」逃詡將臉一板,邊說邊朝他搖首,「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給拖回來,在你沒說清楚你為何老是打不死之前不許走。」她非得討個她這單生意為何做不成的原因不可。

在听完她說的話後,廉貞驀地瞪大眼,以不置信的音調顫顫地問。

「是-……把我弄來這的?」

她理所當然地環看著四下,「除了我外,你有在這宅子里見到第三人嗎?」

像是寒月冰霜突然降臨般,下一刻逃詡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在訝然過後,隨即對她擺上一張陰寒得似要殺人的模樣。

「我……」在他一步步朝她走來時,她忙不迭地問︰「我說錯了什麼嗎?」

「-不該接阿爾泰這單生意的。」強忍住怒氣的他,忿忿地瞪視著視他警告于無物的女人。

「因你是顆燙手山芋?」親身體驗過後,這是她得到的唯一結論。

他冷冷哼了口氣,直接給她另一個更讓她頭皮發麻的答案。

「因-的命不長了。」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這下可好,她得拿命來賠了。

「你可以走了。」雖然搞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一見苗頭似不對,逃詡毫不考慮的就下逐客令。

他厲瞪她一眼,「我不能走。」

她頭痛地撫著額,「為何?」這下可好,請神容易送神難?

「我說過,-的死期就快到了。」他是忍住了沖動沒去找她,也努力的想避開她了,可就在他無法控制自己的七天里,阿爾泰居然來這一招壞他的事?

「誰要殺我?」看他說得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似的,被他專注的眼眸瞧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的逃詡,頓時因他而正經了起來。

寶虧一簣的他,有些氣惱地撫著額,「神。」

逃詡朝天翻了個白眼,還以為他會說出什麼嚇掉她半條命的理由。

「得了吧,我才不信這套。」她又不是被嚇大的。

「遲早-會信的。」他也不急于一時,只是側轉過身子走向她從不給段重樓住的客房。

「慢著,為何神要殺我?」先且別說她從前曾侍奉過神,無緣無故的,她會死在神的手上?

廉貞頓住了步伐,背對著她許久後,他深吸了口氣,緩慢地回首看向她,在他眼里,隱約地閃過了一絲愧疚。

「因我。」

「你何時才要走?」逃詡兩手撐著臉龐,神情相當不悅地瞪著對桌那個強行留下的不速之客。

「我說過,不走。」天天被她問這句話的廉貞,手拿著干淨的布巾,無動于衷地繼續擦拭著手中的名刀。

她毛火地攏緊了眉心,「我可沒說過我願讓你住我家。」土匪啊?死皮賴臉的住下不說,還反客為主的把她家當成他家的廚房逛,要不是因為有著打不過他的自知之明,她老早就一腳把他給踹出去了。

他涼涼瞥她一眼,「我可沒叫-把我拖回來。」多事的那個人又不是他。

她怒扳著十指,「我要宰了阿爾泰那家伙……」自他鳩佔鵲巢地住進來後,她就無一日不後悔接了這單生意。

廉貞不但不反對,還不忘叮嚀她,「記得到時順道幫我捅一刀。」

「你這算哪門子的朋友?」

「我們的交情本就不好。」他低低冷笑了幾聲,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後,他再看向什麼都還沒做的她,「今兒個的午飯呢?」

她忍不住揚高了音量,「你還想在我這搭伙?」住她的、用她的,還想吃她的?這男人的臉皮是牛皮做的嗎?

他惡質地對她笑著,「賺了阿爾泰那麼多黃金後,-不覺得-該大方點?」也不知阿爾泰的成功標準到底在哪,那個嫌錢太多的家伙,居然昨日一早就托人把剩下的另一半報酬給生意沒做成的她送了來。

霎時一股火氣直往腦門沖的逃詡,緊抿著唇,踩著怒氣沖沖的腳步,二話不說地殺進房里,在她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只令他眼熟的布包。

「拿去!」她使勁地將布包扔至他的面前。「統統拿去還給他,然後你也給我滾出去!」瞧他那是什麼鄙夷的眼神?生意既然沒辦成,她本來就沒打算收的,是那個阿爾泰自作主張要倒貼給她的好不好?她才不是什麼黑商。

「另一半的黃金呢?」廉貞瞧了瞧眼前的布包,而後微偏著腦袋問。

登時表情顯得有些心虛的逃詡,兩眼不自在地瞥向一旁。

「喲,已經用光了?」他問得很刻意,懸在唇邊的冷笑刻薄得跟什麼似的。

堵不回去,又滿月復苦衷說不出口,敗下陣來的逃詡沒好氣地撇過頭用力坐下,但在又瞄到他臉上始終滯留不散的笑意時,她忍不住氣吼吼地指著他的鼻尖。

「我先告訴你,我之所以讓你留在這,才不是因為我相信你的鬼話!」

他依然不慍不火地應著,「我也告訴過-,遲早-會信的。」

逃詡悶悶地想著,這男人是存心想觸她楣頭,還是壓根就見不得她日子過得太悠哉痛快?

令她最懊惱的是,每每同他說上一回話,或是趕上一回人,她就得因他而內傷加郁悶一整日,而他卻恰巧與她相反,就像是前陣子那個想自盡的人完全不存在般,現下的他,日日都以符合他外表的優雅姿態,以及平靜無波的神態出現在她面前,不但對她的所作所為皆不以為忤,他甚至還很怡然自得。

豈有此理,究竟誰才是這地頭的主人?她決定再也不要跟這個男人再進行任何一回會讓她嘔得悶,他卻照樣天下無大事的不良溝通。

但她的這個念頭,並沒有維持很久,因在廉貞擦好了刀收刀回鞘時,兩眼不小心瞥見刀鞘上所鑄徽紋的她,想不通地皺著眉,當下管不住一肚子的疑蟲作祟,忍不住開口想向他一探究竟。

「你是個武將?」那柄光是看上去,就覺得應當是價值連城的大刀,她再怎麼看都覺得它來頭不小,而能擁有這刀的他,肯定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曾是。」對于她反復不定的個性,廉貞只是挑了挑眉,並用一種頗難以接受的表情看著她。

她愈問愈是好奇,「你的主上是誰?」

「皇帝。」

「你是帝國的武將?」這才發覺自己沾惹上個大麻煩的她,在想起他曾小露過一回的身手後,有些不安地問。

「帝國百勝將軍,廉貞。」他慢條斯理的應著,並像在左證他所言不假似地,自懷中掏出一面令牌擱在桌上。

似乎……曾在很久前听說過這個名號,但問題是,若她沒記錯的話,目前帝國里並沒有這位將軍,反復在心頭替帝國皇帝點人頭算人名的她,在怎麼也沒法自腦海里找著這名號時,索性拾起那面令牌湊至面前仔細端詳,半晌,她冷冷揚首瞪他一眼。

「你在唬我?」雖然這面令牌上頭所刻的印璽並不假,而這玩意,也只有帝國皇帝親賜才能得到,但眼下在帝國能得到如此殊榮之人,除了四域與六器將軍外,再無他人,而在那十個將軍里,根本就沒有叫廉貞的人。

「有必要嗎?」他聳聳寬肩,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總是將情緒寫在臉上的她。

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的逃詡,見他遲遲不肯挪開目光,她一臉納悶地撫著兩臂,有點想要從他的目光下躲開。

「你……為什麼老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這已不是第一回了,這幾日來,他總是在有意無意中,用那種像是懷念,又像是藏了千言萬語的眼神看著她。

「因-很像一個人。」他起身走至她的身旁,低首看著這張曾在很久以前深烙在他腦海里的容顏。

「誰?」

「我死去的妻子。」他一語帶過,而後轉身一手指向外頭,「-有客人來了,你們慢聊,我不打擾了。」

沒注意到他在說什麼的逃詡,在他走出主宅步向一旁的客房時,仍怔怔地回想著方才他所說的話,而正巧與廉貞擦身而過的藥王,則是一臉好奇地邊問邊走進廳門。

「逃詡,他是誰?」

「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看!」及時回神的逃詡,在見來者是他後,忙走至門前將他拖進廳里,並一骨碌地推他坐下。

「-病了?」藥王不解地看著將一手遞給他的逃詡。

她神色凝重地頷首,「很可能。」都拜那個廉貞之賜,這陣子來她不但是夜夜都一路夢到天明,就連醒著也三不五時地看到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瞧她說得挺嚴重的,藥王忙照她所說地仔細替她診起脈象,但不過一會,他又皺眉地向她搖首。

「-沒事。」活跳跳得跟只蝦似的,哪有什麼病?

「真的?」可她怎麼覺得她近來反常得很?不只是那些怪夢和異象愈來愈多,她就連脾氣似乎也變了不少,只要一見到廉貞的那張臉,她就莫名地覺得焦躁不安,火氣似也愈來愈難以控制。

藥王不滿地將臉一板,「不信就別找我看。」想拆他的招牌?她還早得很。

她苦惱地以十指捉著發,「嘖,想不通……」

「難得-這宅子里也會有男人。」藥王才沒管她在煩惱什麼,他好奇的是那名陌生客。「喂,咱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兩日的事了,-要不要就老實的招認一下?」

「他是我受托要殺的人。」逃詡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應著。

他眼中盛滿了詫異,「那他怎沒死?」打她入這行以來,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她手下留情。

「他死不了。」她悶悶地說著。

「啊?」

「無論我用什麼法子,他就是不會死。」沮喪到極點的逃詡,趴在桌上直想著她到底該怎麼送走那顆燙手山芋才好。

他怎麼想就覺得怎麼詭異,「-在同我說笑?」在迷陀域里會有她辦不成的差事?

「你看我的樣子像嗎?」她抬起頭,再認真不過地指著自己已經好幾日沒睡,泛滿血絲的雙眼。

「好吧。」藥王深吸了口氣,「告訴我,那家伙是人是鬼?」的確,她不是開玩笑的那塊料,從小到大,無論做何事她都跟馬秋堂一樣的認真。

「應該是人。」會吃又會睡,應該八九不離十。

藥王一手直搓著下頷,「這就怪了……」

「別問我,我也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逃詡告饒地舉高兩手,放棄再去探究那個不死男的本質到底是什麼。

「他是何方神聖?」

「他叫廉貞,是個人子,自稱是女媧。」

藥王錯愕地挑高眉峰,「女媧?」段重樓要找的神,就在她家?

「他的右掌有著女媧的火焰紋繪。」針對這點,她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他沒撒謊,而就我的感覺,他也的確是女媧無誤。」

「慢著、慢著……」急急喊停的藥王,扯大了嗓門不可思議地問著,「-說女媧成了個人子,而且還是個男人?」

她再把剛剛听來的消息轉述給他听,「不只,這個女媧,同時還是個來自帝國的將軍,他說他叫百勝將軍。」

突地一骨碌自椅里站起的藥王,在踫倒了椅子後,瞪大了兩眼,直在嘴邊喃聲念著。

「不可能……」

「藥王?」逃詡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古怪的模樣。

「百勝將軍?」他一手抹去額上的冷汗,以難以置信的語氣再問︰「-肯定-真沒說錯人?」

她不知自己是說錯了什麼,「他是這麼告訴我的。」

「逃詡。」藥王遲疑地拉長了音調,「-知道……女媧當年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她搖搖頭。

「她死在百勝將軍的刀下。」

迸老的戰場上,身著紅色戰袍,手拿著雙斧與廉貞交戰的女子身影,突不期然地躍至她的腦海里,大驚失色的逃詡,一手掩著嘴,怔怔地回想著在頭一回見著廉貞時,她所見過他與女媧交手的光景。

一直都沒有認真看待這件事的她,從沒想過,那宛如親身經歷、又真實不已的幻象,很有可能會是真的,可就算那是真實的過去,那也已是……

「這不可能……」她忍不住拍按著桌面站起,「那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他怎麼可能還活到現在?」

「問得好。」深感迷惑的藥王深吁了口氣,「這謎團是-找來的,我也很希望-能告訴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