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痛。」小泵娘難得垂頭喪氣,唇畔有小梨渦,笑得苦苦的。
「為什麼?」大叔生得矮壯,蓄著落腮胡,頭頂卻光溜溜沒見一根毛。
「我太風流了,所以心痛。」小泵娘搖搖頭。
扁頭大叔忽地拊掌,兩只巨掌拍得好響。
「嘿嘿,你九成九被踩中罩門了。」
「我沒練‘金鐘罩’,也沒練‘鐵布衫’,哪有罩門?」
「唉啊,風流啦,那便是你的罩門。」大叔泛銅光的巨掌模模自個兒泛銅光的腦門,還「啪啪」拍上兩下,語氣可自豪了。「像俺這樣,光溜溜、響當當的一顆銅豌豆,三千煩惱絲盡除,不風流,心不痛,才是王道。」略頓了頓,銅光大手改而搔著落腮胡,沉吟過後又道︰「唔……不過話說回來,人不風流枉少年,去吧,你還是風流去吧,俺相信,風流過的桂圓,也還是桂圓,不會變紅棗。」
受到激勵,小泵娘雙肩一整,深深呼息,發痛的胸臆間充滿豪氣。
「好!听你的!風流就風流,心痛就心痛,我豁命出去,跟他拚了,不怕!」
大叔虎目含淚。「好孩子!真是爹的好孩子!見你這麼受教,爹走路都有風。」
「我是你小師妹,不是你孩子。你是我六師哥,不是我爹。」
「是、是這樣嗎?」
「是。」這會兒,梨渦笑得一點兒也不苦,很甜。
「嗚……痛痛痛!懊痛!心好痛!你好下流,干麼硬戳俺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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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
一人獨釣一江秋。
拿著自制的細竹竿子獨釣的姑娘難得這般安靜,坐在江邊,靜踞的姿態如老僧入定,仿佛江面上有如何吸引人的玩意兒,值得她瞧痴。
已習慣她笑語如珠、活蹦亂跳的模樣,覷到她靜默默的這一面,著實教人在意,心氣浮動著,忍不住猜想,她有怎樣的心里事?跟她遇敵便犯狂拚命的毛病可有關聯?
有意無意地放重步伐,大腳沙沙踩過落葉,把靜姑娘驚動了,他如願以償讓她回眸,沉靜盡去,外顯的笑或者有些刻意,卻教她秀氣輕郁的五官瞬間活絡起來。
她脆聲問︰「十三哥,那兩個孩子送回去了?」
矮寶魁頷首,聲微淡。「在村外遇到一對夫婦,識得那兩個孩子,托他們送回。」
「那很好。」桂元芳也用力點頭。
他們兩人在「三幫四會」的幫務全然穩定、一切漸入佳境後,去年中秋時分已正式向敖老大拜別,返回洞庭湖北端的「湖莊」,與師父和眾家師哥合聚。
盡避人不在「三幫四會」,敖老大那兒臨時有大事要辦,若向「湖莊」討人,「湖莊」還是很願意相幫,只不過主事的大師哥不改商人本色,雖凡事以和為貴,卻總要以件計酬、酌情議價,可瞧在敖老大與師父的交情,還能七七八八打個折扣。
他們倆這一趟出門,亦是受敖老大所托。
「三幫四會」的手下多在江湖上走動,得知近日有一龐大勢力要與湘陰的「刀家五虎門」為難,敖老大除派門下分赴「五虎門」的分舵支援,還特意請韓寶魁快馬下湘陰大城,盡報信的江湖義氣外,也請武藝出眾的韓寶魁前去助拳。此次要與魔道對拚,「湖莊」的笑面虎大師哥倒心慈手軟,听說只酌收敖老大兩根金條,給韓寶魁和桂元芳當旅資。
「湖莊」的眾位皆已淡出江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與民為樂,因此韓寶魁與桂元芳在外,全以「三幫四會」的名號行事。
三日前,「刀家五虎門」的事亂過一陣,算是暫告一段落,往後要如何對付,還得瞧對頭欲出何招。
他倆在昨天離開湘陰,沒北上回「湖莊」,卻策馬一路南行。此趟出來,盡完敖老大所托,還得餃師父之命往江南,再辦另一件事。
今兒個路過這河段,尚在尋渡頭過河,竟听聞呼救聲,韓寶魁躍進河里,把兩個因貪玩、險些溺斃的孩子撈上岸。桂元芳從兩個孩子發顫的口中問出小村方向,本要同韓寶魁一塊送回,後者卻冷著聲要她待在原處。
唉,待下便待下,眾家師哥寵她、由著她,就這位十三師哥懂得訓她。
他猶在發火。她心知肚明。說來說去,就為三日前那一夜,在刀家石園子里無端端掀起的沖突。
「十三哥,過來這兒坐,我把火生起來了,你衣褲還濕著,包袱里還有一套干淨衣褲,我拿給你。」桂元芳說著,一骨碌便要躍起。
「不必。」
「啊?」兩字淡卻有力地擊來,砸得桂元芳又倒坐回去。
矮寶魁逕自走近火堆,盤腿坐下,稜角分明的黝臉有些瞧不出心緒,再有,他把雙目合起,瞳底幽光盡斂,更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一直咧嘴笑開開,對方仍板著臉,害她笑得亂沒成就感。搔搔額發,桂元芳決定還是把事說開了,她這性子實在抵不住人家冷漠以待。
兩刻鐘不到,韓寶魁便以內力將身上的濕氣盡數催逼,面泛暗紅,粗頸的血筋淺動,練過「鐵沙掌」的雙臂更通紅如血。他低低吐出口氣,行功過後,眉目一軒,精神更見飽滿。
唉睜眼,便與桂元芳的妙目接個正著。
她眸心憂愁,垮著小臉,見他掀開眼皮,神情隨即振作起來,可惜,可憐兮兮的模樣藏得還不夠快。
矮寶魁靜瞥她一眼,呼息略緊,卻抿唇不語,隨手將枯葉和枯枝添進火堆里,等待著,瞧她欲說些什麼。
「十三哥……」先輕喚一聲暖暖場。「你別惱,別不同我說話。那個……我和那位‘天梟大爺’喝酒,也是想與他套套交情,他和‘白家寨’的白霜月姑娘已是夫妻,白大姑娘同咱們一樣,都是來給‘刀家五虎門’報信的,可刀家的人與‘天梟’之前鬧得好不愉快,再有……那股要來與刀家為難的龐大勢力,和‘天梟’很有關聯,但刀家人肯定從他口中問不出半點蛛絲馬跡的。喝酒我在行,借著喝酒攀交情那更是我值得說嘴的強項,不好好利用豈不可惜?所以才邀「天梟’喝上幾壇子……」
只是未料及這一喝,會喝出一連串變故。
「天梟」在江湖上的名聲惡得很,與刀家曾有過節,若非妻子白霜月與刀家關系匪淺,他「天梟大爺」是絕不可能在刀家住下。
三日前的那一晚,桂元芳見「天梟」在刀家石園小亭里獨徘徊,她遂扛來十幾二十壇的好酒邀他共飲,天南地北與他胡扯。
眾人盡道「天梟」喜怒無常、冷酷無情,她覺得倒也還好,總之一場暢飲攀近交情,狀況正漸入佳境當中,兩名刀家女眷恰巧經過,亦來石園小亭同她和「天梟」說了會兒話,意外便在此刻發生——
她酒確實喝多了,雖沒醉,下盤已略虛浮,她起身要挽留那兩名刀家女眷,豈料那兩人被她一扯,再被滾滿地的空酒壇一絆,三個人紛紛跌倒,你壓著我、我疊著你。
「天梟」在旁冷冷看著,還避得好快,生怕她們三人會壓到他寬袍似的。
然,一干沖至石園的刀家人卻不這麼想,以為「天梟」這大魔頭惡性難伏,下了什麼毒手,不待解釋,雙方已斗將起來,打得昏天黑地。當時,韓寶魁也以為小師妹出事了,驚怒至極,雄盛的拳風和掌法招招凌厲,沖著「天梟」撲擊而下,同時,怒紅雙眼的刀家兩兄弟亦已出招。
「這件事是我不好,都是我錯,十三哥……你要罵我,我乖乖任你罵,看你高興怎麼罰,我全由你就是,你別總冷著臉,不理睬我。」
「我沒有不理你。」紫唇終于吐出話。韓寶魁眉目低斂,絲毫不懼火灼,竟以粗指直接撥弄燃燒的枝葉,不讓火堆悶燻出嗆人的白煙。
「唔,可是你……」明明擺臉給她看啊!杏眼里浮著委屈。
「罵了,根本是白罵。打你,你受不住我一拳。」他沉聲道。怎舍得打她?罵了也不受教。他心中驚怒未散,一張臉哪里能好看起來?
那夜那場惡斗,他們確實誤解「天梟」了,但當時事情起于瞬息,「天梟」傲性不改,也懶得跟他們多費唇舌,一人受他們三人所攻,若非這般,對方也不會中他一掌。若論單打獨斗,誰傷在誰底下,那還難說。
他感覺自己也犯狂了,見她倒在「天梟」腳邊,在那一時際,腦中僵凝,似乎有什麼場景迅雷不及掩耳地刷過眼前,當時只覺千鈞一發,要捺下性子作出正確的判斷,根本不可能。
待一切過後,他凝神細思,記起飛閃而過的場景究竟為何——
當年在破廟里,那群欺少年與小女娃年幼無依的惡漢,他們從少年身邊搶走女娃,少年發狂了,女娃嚇得哇哇大哭、尖叫踢踹,少年則像瘋狗般見人就咬、掄拳便揮,被揍倒、渾身浴血,亦無痛覺,因心魂已驚得飛身離體,只知得搶回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若失去,心魂也將尋不到安然的所在。
他拚命,因有私心。
他怕又孤單一個,才會握住那只軟呼呼的小手,帶她走出那片盡闢的村落。
多少年過去,少年褪去青澀,磨掉銳利的稜角,把心藏得更深,竟依然害怕孤單嗎?著實可笑,他卻無法強悍地為自己辯駁。
太習慣她相伴左右,習慣且成自然,兩人能有分開的一日嗎?
他猛地一凜,心突突兩下,不知怎地會想起趙芝芸。
對趙芝芸的感覺,打一開始便理不出頭緒,當時他救起她、擁她在懷,听她昏亂喃著、求著,要眾人對石睿手下留情、別傷他,說他僅是個孩子,不關他的事,說他心里也苦,好苦……虛弱的病容、憂急的喃語,他擁住她濕透的身子,驚愕她的縴細瘦弱,亦在她話中迷惘、千思百轉,那迷惑在腦中盤踞不去,從此便不能不去留意她。
他看著那張病猶秀麗的臉容,深究思索、想過又想,說不明白真正的想法,但卻深刻明了,他可以沉靜地面對趙芝芸的香消玉殯,倘若換作眼前這小心陪笑、眸底閃爍著不安的姑娘,他……左胸房突遭利刃穿入、把心剜出一般,痛得他面前揚過紅霧,什麼也看不清。
「十三哥!怎麼?啊!被火燙著了嗎?」桂元芳腦袋瓜里還拚命打轉,思索該如何讓師哥消消火,結果火還沒想出法子可消,卻見韓寶魁面容大變,害她以為他拿指頭撥火堆,沒留神給灼傷了,趕緊挨近,抓著他的大掌拚命吹氣。
「痛痛痛痛痛!棒——呼、呼——呼——好痛啊!」她叫痛從來只在心里暗叫,這次倒替他嚷得又急又響,好像燙傷的是她。
男人的掌粗獷黝紅,她也弄不清傷在哪兒,只管一陣猛吹。
「十三哥,快浸浸河水啊!」她欲拉他起身,沒拖動他,自個兒反而倒坐在他盤坐的腿上。
「沒事。」灼傷不在手,而在心,他不能想象兩人或生離、或死別的模樣。韓寶魁穩住濃息,扶住她的腰,在她面前把指節圓突的五指張得開開的,道︰「我有‘鐵沙掌’,不會燙傷。」
「啊?」桂元芳怔了怔,瞅著他的指,再瞅著他好認真的神情,訥訥啟唇。「剛練這門功夫時,你常讓鐵沙燙出大大小小的水泡,連皮都燙掉好幾層,燙得現下連掌紋也瞧不見了。」那時,她會捻著帶綿線的繡花針,小心翼翼刺過他掌上的無數水泡,讓綿線吸走膚下的水,再幫他上藥。
每次捧著他傷痕累累的雙掌,她胸房總是痛,但習武本就辛苦,不下苦功琢磨,不能成大器。見他撐持過來,一雙鐵掌月兌掉皮,變得光滑泛金,再持續往下練,泛金的兩手又變得粗糙強勁,不畏烈火,她當真為他歡喜。
「我命就這樣了,沒有掌紋無妨。」
「什、什麼?」
當他用持平且嚴肅的語氣說著教人模不著頭緒的話時,桂元芳伶牙俐齒、舉一反三的本事實在很難派上用場。
那只沒有掌紋的手極自然地撫上她的頰,幫她撩開微紊的發絲,慢騰騰道︰「沒有掌紋,算命先生看不了手相,我的命我自己知道,不用旁人來鐵口直斷,如此還省了一筆看相的費用。」
他、他他……桂元芳深吸了口氣,穩住暈眩。他這算是在說笑吧?
水杏眼眸瞠得圓亮,她眨也未眨,感覺他的掌粗糙且溫暖,撫得她的頰一陣奇異熱麻,心房也熱呼呼的,仿佛來了根羽毛在那兒輕揮搔弄。
是不是該把命豁出去風流了?唉,他的紫唇其實很好看哪……
「十三哥,你、你……你在笑?」那張誘走她眸光的唇,兩邊嘴角微乎其微地拉揚,嚴峻之色登時如雪融。
她愕然模樣,像是瞧見多不可思議的事,韓寶魁淺勾的笑不禁加深。
「你當真笑了呀!」十三哥一笑,她桂元芳萬事承平。一刻鐘前,她的臉還跟吃到酸橘似的皺成團,此刻大赦既出,她容如花綻,眉兒開,眼兒笑,梨渦點點,唇花開得最熱烈。
「你笑勒!不惱我,肯理會我,不擺冷臉了!炳哈哈……很好、很好,我好歡喜!」她攀住他一只鐵臂,興高采烈,脆音自帶豪情。「好想再喝它三百杯啊!」
「不準。」低沉的男音陡掀,砸得人眼冒金星。
「嗄?!」
「不是要隨我罵、任我罰嗎?就罰你十日內不準沾半滴酒。」韓寶魁不鳴則已,一開口,立馬驚得桂元芳瞠目結舌,剛開的朵朵小報轉眼就要枯萎,真是天可憐見啊!
「呵呵,十三哥,能不能……呃……那個……」兩手打商量般地搓了搓。
「罰不得?不願意?」濃黑的眉略挑,似笑非笑的眼好教人心悸。忽而,他臉色一沉,雙掌握住她的腰,作勢要將她推離。
別元芳大驚,驚出一額汗,反應較他還快,兩只細臂已牢牢抱住他粗頸,急聲嚷嚷︰「願意、願意啦!罰得好!罰得實在太好了!」嗚~~今天可是她的「大日子」,知他氣惱,她悶聲不敢提,心想他定是記得的,但他說也沒說、問也沒問,好慘!包慘的是,他這麼罰她,欲哭都無淚了。
她臉貼緊他頸側,沒能瞥見男人隱忍笑意的眉宇與嘴角。
壓下幾要流泄的笑聲,韓寶魁撫著她的發,下顎略側,欲瞧她此刻神情,埋在他頸窩的小臉正巧抬起,他的嘴踫觸了她的唇角。
不經意的吻,很輕、很輕,可以毫不留連地擦過,再故作不在意地放過彼此,但男人沒有,他定住,維持同一個姿態。
伴在一旁的釣竿終于有條傻魚食下餌、上了勾,滑溜身子費勁兒要逃開,拍起水波,但嘴被勾住了,逃不了。他懷里的姑娘也是。
別元芳緊閉眼睫,她沒學傻魚扭擺掙扎,卻是屏息,僵緊身子,心音在瞬間如奔雷,下意識等待著。
等待……
再等待……
唉,想想真要命,她都要豁命風流了,還等待什麼哪?所以,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隨幽嘆一起,情在方寸蕩漾,她臉容再仰,讓四片都在等待的唇不再蹉跎。
她,吻了她的十三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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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思萬想,究竟是誰在心上系了線,偷偷拉著、扯著?
她總想找出那人,幾次迷回,輾轉曲折,歲月在一次次的試探中流過,她以為自己走遠了,再也找不到來時路,卻在一次偶然回首,發現水碧山青依舊,她不知覺間回到了原來的所在,亦瞧清緊握那條線的人,竟是自己。她拉著、扯著,力氣一遍大過一遍,不教她忽略,不斷提點,她已然心動。
心動的種子在顛沛流離的那年種下,在少年無數次牽她小手、背負她、兩人相依為命的過程里意萌,爾後,小女敕芽慢吞吞、靜謐謐、好努力地往上發。其實她一直心動著,便如女敕芽不住生長、茁壯。
她的心強壯了,強得足以護他,讓他住在里頭,壯得不怕丑、不怕羞、拚命也風流,想與他好好的風流。
她與他的吻,四片唇相貼,熱麻彌漫,她感覺到那淡泛紫氣的唇僵硬卻也柔軟。頑皮的舌尖蠢蠢欲動,想描畫他的嘴,她是大膽姑娘、是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不怕!
可惜,她美好且刺激的深探,教人硬生生給阻斷。
擾她風流的,是十來名當地小村的百姓。
矮寶魁救下兩名險些溺斃的孩童,托人送回,那兩個孩子的爹娘自是心懷感激,想當面好生謝過,怕恩公已然走遠,才請村民往河岸來幫忙尋找,那些人見他倆模樣與孩子們所形容的一般,當下團團把人給圍住。
圍住,不肯讓道,那兩名孩子的爹娘求了又求、好說歹說地非要他們二人賞個臉,在小村里過上一夜,明日再走。
矮寶魁沉著臉,兀自抿唇不語,額際和頸側的血筋已然浮現。
他雖不擅言詞,不愛與人交際,卻也不會初初相見、好沒來由便板著一張閻王臉。
別元芳臉紅心悸,不曉得那些村民是否覷見什麼?總之,「好事」被擾,她心里自也惋惜,一張紅撲撲的臉容卻依舊笑不離唇,言語脆甜地與那群大叔、大嬸說起話來,而她一只小手,被他火熱的鐵掌暗暗握著,握得都快熟透,她方寸灼灼,仿佛他包裹住的其實是她鮮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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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大叔家的虎子和棒頭沒事便好,救人本是該當的事,您和嬸子別放在心上,咱師兄妹倆還得再趕一小段路程,您好意我們心領了。」她語調輕快,才一會兒時候便和人家熟稔起來。
「不成,兩位不讓咱們好生款待,這這這……咱可同你們急了!」
「那……還是得問過我十三哥,看他怎麼說?」
透暖的臉有幾分的莫可奈何,她回眸,墨睫略揚,唇輕嚅著︰竟是……欲語還休?
扒呵,她桂元芳也會有欲語還休的時候呢,這可有趣了!
「十三哥……我們要不要——」底下的話沒能道盡,她腰身陡緊,被挾在強健的臂彎里。
她眼未及眨,男人已摟著她躍出村民的包圍,策馬掉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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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風花雪月的滋味,他不愛嗎?
抑或是……他心中依舊有誰?
那一季秋,他沒能及時對人家姑娘道出滿腔情懷,姑娘香消玉殯,把情留在他心底,他難道不感遺憾?
門外叩叩兩響。
趴在窗台上吹風的桂元芳立即抬起小臉。
敲門聲又起,這會子,尚伴著低沉男音。「桂圓?」
她整個人驀地跳起,眉兒陡揚,兩手趕緊掐掐自個兒的雙頰,怕適才有模有樣地學起人家傷春悲秋、憂思自苦,會在臉上余留了什麼。
「睡下了?」門外,韓寶魁嗓音略啞又問,高大輪廓淡淡投影在米黃色門紙上。
今日,他抱著她闖出「重圍」,尋到渡頭,過河,再帶著她東行一段,傍晚時侯入城,找了間干淨的旅棧投宿。
這一路上,他未與她交言半句,兩人分乘雙騎,他總領先她半個馬身,策馬在前,連一個眼神也吝于給她。
她跟在他斜後方偷覷著,只覺他肩背緊繃,糾結的肌肉幾要撐裂衣衫,側顏是石雕師傅鑿刀下的幾筆,稜角盡現,嚴峻陰晦,往下拉的嘴角好不可親,腮畔和顎底的胡髭根根硬挺、根根扎人。
她好苦惱啊!苦得小腦袋瓜開始胡思亂想,一向食欲甚好的她,晚膳勉強也才扒下幾口大米飯。
但她沒後悔對他風流,四片唇的貼觸,他能撤開的,可他仍是定在那兒,由著她親近。這是否說明……他並非厭惡到底,隱約間亦在期待?
草草吃完飯,她便把自己關在小小的客房里,繞著四方桌踱步,越跺思緒越亂,好煩,干脆一把推開窗子,頹然坐在窗邊,讓沁著秋涼的夜風胡吹,把她吹昏了省事。
她沒想到他會來敲門。
怕他掉頭走掉,桂元芳沖得好快,還險些教桌腳絆倒,才穩住,跟著又連踢到兩張椅子。
八成听到房中砰砰磅磅作響,尚夾著她的悶哼和訝呼,韓寶魁沒等她答話,已一臂推開房門,跨入,恰懊接住她撲倒的身子。
「你是怎麼了?」一進房便吼人。「酒還沒沾半滴,路就走不穩,還能喝嗎?」
「十三哥,我沒睡,我精神好得很,沒睡沒睡!我幫你開門,我我我……咦?」有酒香!她陡怔,臉容尋著醇香略偏,發現男人一臂撈著她的腰,另一邊的臂彎里挾著一只好大的酒壇,壇身貼著紅紙黑字的酒名——女兒紅。
發僵且自苦的小腦袋瓜里頓時一蕩,忽而明白了,她這個「大日子」啊,她的十三師哥根本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