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不住,我已經不能不認輸。
「滾出去。」
柯洛有些吃驚和無措,但站著沒動。
我的耐性到了極點,猛地抓起手邊的煙灰缸就朝他頭上扔過去。沒有打中,只擦過他臉頰,而後在牆上「踫」的一聲碎裂。聲音听起來很嚇人,但根本還不夠解恨。
柯洛臉頰上青了一聲,愣了一愣,張大眼楮望著我,挨了主人打的小動物似的,一時有些怯生生地,「LEE叔。」
「滾出去,」發泄過後我還算平靜,「鑰匙還我。」
「對不起,LEE叔。但你別這樣,」柯洛道著歉,他的眼珠很黑很大,看人的時候眼神永遠是一派清明,「我沒有拿你當小念,我知道你跟他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我冷笑,「要是一樣,你就干脆拿我頂替他了是吧,也不用勉強,愛做不做的盡講些屁話。」
「不是的LEE叔,」他語塞了似的,憋了一會兒才說︰「我很在意你,LEE叔。」
我胸口窒了一下,哈哈笑出來。
這算什麼。安慰獎?他這種曖昧不清是要把我拖到多少歲才罷休?
半死不活的,就靠這麼一口氣吊著,眼看要死了,又給顆藥丸撐點時日。這樣下去我受不了,還不如死透了給個痛快。
我站起來,粗魯地推了他一把,把他往門口推。
「LEE叔。」他掙扎了兩下,反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不耐煩起來,甩開他,「你老實告拆我,你只當我是個洞,可憐我年紀大了找不到暖床的才跟我上床,你對我根本沒興趣。說啊!你他媽的給我說啊!」
要他親口說出來,我才會覺得解月兌般地疼痛,干脆爛到底,然後我才能重新活過。
但柯洛沒吭聲,只用烏黑的眼楮看著我。我討厭他那種讓人心軟的眼神,討厭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年輕,他對那個人的痴情,他那點施舍的溫柔。
「LEE叔,我……」
他的人和聲音,都被我「踫」的一聲鎖在門外。
柯洛帶來的晚飯還在桌上擺著,我把它們丟進垃圾桶。打開冰箱,里面卻是空的,連罐啤酒都沒有。但也無所謂,我不酗酒。
我這樣的人,無論什麼時候都要保持清醒,我不會讓自己露出醉醺醺的丑態。
沒有什麼東西值得讓我那樣失態。
我想著柯洛,他的乖巧,他的懂事,笑起來那種了然又包容的體貼。
其實也許他從來都沒騙過我,畢竟他連一句「喜歡」也沒對我說過。
他從來沒有愛過我,但那種溫柔,又怎麼忘得掉。
我只是抽煙,一根接一根地,天亮的時候手指都已經發黃。
口干舌燥,腦子卻清醒。沒法睡了,我穿上外套,帶了錢包和車鑰匙,開門出去。
出門差點絆了一下。凌晨的公寓很是安靜,柯洛坐在門口,抱著膝蓋,棄犬一樣已經睡著了。
我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地關上門,從他身邊走過。
他似乎很懂得怎麼抓住人心,但我這回不心軟。
他終究是別人家的忠犬,我只是養熟了他而已,他心里很分明,永遠不會認我是主人。我何必作踐自己。
***
我兩天沒去上班,假也沒請。全然的曠職。
必到公司,看樣子一切似乎照常,卡還能用,也沒人通知我已經被辭退了,我便照舊進了辦公室。
柯洛在他自己位子上坐著,正打電話,我們的眼楮對上,他「啪」地就放下話筒,站起來。
「LEE叔,你這兩天哪里去了?」
「旅行。」我答得若無其事,邊往里面自己的隔間走。
「為什麼連手機都關了?」
「沒電。」
「是嗎……」他看著我臉上的黑眼圈,「你好像很累?」
我哈了一聲︰「是啊,我有點腎虛。」
柯洛猛地不說話了,抿住嘴唇。
我看了看整潔的桌面,「這兩天積了什麼工作嗎?還是我已經被解雇了?」
柯洛露出意外的表情,「沒有,都做完了。」
看我在桌子後面坐下,打開電腦,一副照常上班的模樣,他松了口氣似的︰「LEE叔,要喝茶嗎?」
我笑了笑。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其實我沒想過要辭職。甩手離開當然是最解氣的,但賭氣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呢?我很現實。
我又不是怨婦,我能鬧些什麼?光禿禿的仇恨有什麼用,不能讓我延年益壽,連讓我換輛好車也做不到。何況人微言輕,憑現在的我,要去扳倒陸家人,那只是讓人看笑話罷了。
我只想過好日子。比起小說里那些以損人為終極目標的莫名其妙的反派,我還是覺得利己更實際一些。
適當地做做手腳,販賣一些消息,對陸風來說,損失並不算大,但對我來說,收獲很不小。
我只是打算用陸風的「托付」為自己籌點養老金,爭取早日退休罷了。
童善說得好听,但我離開陸氏,他未必會對我這麼求賢若渴,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留在這個職位上,替他做事不是更好。
我現在需要很多的錢。要過得逍遙快活,沒有錢、權怎麼行,什麼我都得靠買。
之前會指望那些不切實際的什麼幸福什麼安穩,大概是我大腦短路吧。
錢確實來得很快,比領薪水要好得多了。我壞事早就做得多了,不差這一回。以才易財,沒什麼心虛的,非常心安理得。
但財源廣進沒多久,就卡住了。童善之前從別人手上買下一整條線,據說是對方要收手不做,急著洗干淨,才會把那麼賺錢的生意讓出來。
濱源,買家,人脈都一並賣給童善接手,一切都是現成的,童善只要坐在家里數錢就好。
哪知道剛做成幾筆生意,正接了一筆大的,S城的海港就突然被謝家接手。一點風聲都沒有,誰也沒料到會有這個變故。
謝家不比原來曹方那伙人,對這交易根本不可能放行,無論童善怎麼明示暗示,都不予合作。大量的貨囤在手里,黃金也會變成燙手山芋。
事到臨頭,已經退不了了,嘴里的肉怎麼讓人吐出來,何況這損失也讓人吃不消。
焦頭爛額了幾天,每耽擱一天那都是大筆的銀子。我原本指望運一次下來可以少奮斗幾年,這下上班也不得不敷衍了事,幸好柯洛沒說什麼。
其實跟我在一間辦公室里坐著,我的心不在焉,他多少也有所察覺,只是從不多嘴。我也樂得省心。
但再見到童善的時候,他居然眉開眼笑的,跟上次連說「壞事了」的時候那一臉牙疼樣簡直判若兩人。
「童爺,」拿他錢財,我對他的稱呼也變得客氣,「我剛跟曹先生打了電話,他說……」
「不用操心了,」童善笑咪咪地,擺了擺手,「這事沒問題了。」
我有些驚奇,「解決了?」
童善還兀自樂呵呵地,「真是送上門來的啊。」
「呃?」
「今天謝家有人過來T城,送到槍口上來了。剛好,我就扣下了。」童善笑得好比彌勒佛,「謝家管事的那位現在揪著心呢,我說什麼他會不答應?」
真是絕處逢生,我也意外。雖然綁架這種事,我覺得有點賤格,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壞人,別鬧出人命就好。
兩人坐著,放松地剪雪茄來抽,一洗這幾日的晦氣。童善從懷里掏出小靶子來,我忙笑笑,不動聲色地避開眼神。毒品我還是沒膽子沾。
看他一副愜意的模樣,我有點不舒服。毒鬼跟賭鬼是我最嫌惡的兩種人,弄得傾家蕩產,賣妻賣子……
太陽穴跳了一下,我突然有些怪異的感覺,瞬間想到什麼。
「童爺,謝家來的那個人……」
「嗯?」
「是不是叫舒念?」
童善和氣地看著我,「你知道的不少嘛。」
我識相地笑笑,「謝炎跟他那個助理有點不清不楚,我也是恰巧知道。」
童善懶懶「唔」了一聲,重新閉上眼。
「童爺,」我憋不住,還是叫了他一聲,「要是放心,讓我去看著他吧。那些人辦事粗糙,踫壞了他哪里,我們都不好交代。」
到了地方,我就有點後悔自己干嘛要主動要求做這種三流的低等差事。
必人的是廢棄的舊倉庫,我討厭這種荒涼的寒酸味道,但不得不進去。為了小心起見,還得往臉上戴個可笑的猙獰面具,唱戲似的。
門打開的聲音很響,里面那人瑟縮了一下。
他雙手被反綁,連腳也捆著,眼楮蒙住了,嘴巴還塞著東西。真是被囚禁到牙齒。
原本看守得快打瞌睡的小膘混被我叫出去了,門也重新落下。我靜靜站著看了他一會兒,有種微妙的解恨感。他也有今天。
看得出來他很害怕。我走過去的時候惡作劇地故意加大腳步聲,但不說話。
那人看不見,只听得見聲音,努力想辨認我的位置,驚恐萬狀。我在他面前蹲下來,慢條斯理解開他腳上的繩子。還來不及嚇他,他就猛然踢了我一腳。
我猝不及防下巴挨了一下,還真有些眼冒金星。
在我惱羞成怒地揉著下巴的時候,他已經掙扎著站起來,跑了兩步。
我倒也不急。盡避跑好了,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丙然他一會兒就茫然了,蒙著眼,方向感幾乎完全散失,但還是踉踉蹌蹌地掙扎。
我這才注意到他右腿有點跛,平時走路還好,跑起來就分外明顯。
就這樣一個瘸子,臉上還有疤。我卻輸給他。
綁腦的血管又開始突突跳,我兩步上前,抓小雞一般拎住他,把他狠狠摁在地上。
舒念在我手下拼命掙扎,弄得衣服凌亂。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把就將他的褲子扯了下來。
笑死人了,我怎麼可能對這種老男人有興趣,但我倒是想知道他有什麼好。
他究竟,是比我強在哪里?
男人嘴里含糊地發出聲音,掙扎得很厲害。說實在的,我一點性趣也沒,我享受的就是他這種狼狽和恐懼。所以我放慢速度,抓著他的腳踝,慢慢把他褲子往下剝。
右腿上居然還有輔助器,真掃興。不知道柯洛對著這個還怎麼能硬得起來。
他左邊小腿也不完美。上面有燙傷的疤,鮮明的兩塊,對稱的古怪形狀。
是什麼東西,才能留下這樣的疤。
我頓時停了手,就著按緊的姿勢,盯著他,突然有點頭暈。
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八歲了,只是太瘦小,看起來六歲都不到。我常常要燒火做飯,這方面我是很能干的。台上的大鍋里稀粥在咕嚕咕嚕響,我坐在小凳子上往里面一點點加稻草和干花生藤。
報生藤上總有那麼幾個沒摘干淨的干癟小報生,在火里燒著燒著就發出爆裂的聲音。把它們夾出來,就可以剝著吃,雖然都是被蟲蛀了的,也有點香味。
弟弟搖搖蔽晃走過來,看了半晌,也要伸手過來拿。
「不行,走開,這個是我的。」反正他也沒幾個牙,根本咬不開,白白浪費糧食。
「走開走開。」我拿燒火的鉗子,一張一合地嚇唬他。
弟弟咿咿呀呀地,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似的,只張大眼楮看著我。
我力氣沒控制好,燒火鉗真的夾在他小腿上。皮肉灼傷的味道跟青煙一起冒出來,在他放聲大哭之前我就已經嚇傻了。
從那以後有什麼吃的我都盡量省著給他。我為了幾個花生用燒火鉗燙傷了三歲的弟弟,讓他疼得哭了十幾天,腿上嚇人的兩塊疤。我也覺得我欠了他的,要用很多來還。
耳邊是自己怦怦的、雷鳴般的心跳聲,好像響在耳膜上.我腦子突然有點脹,手上猛然揪緊他的領子,把他提起來,「你是誰?」
男人的遮眼布被我扯下,嘴里里的東西也被我粗魯地掏出來。我的面具一定很凶狠,他嚇得呆了一下。
「你是誰!」
沒等他作出反應,兜里的手機就響了。我知道事情不對,這是他們在示意我趕快離開。但舒念還在我手里,那張和我相似的臉就在我眼前。血都往頭上沖,我很不甘心,青筋都暴起來了,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忍不住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說啊!」
說了我就可以走了。為什麼不回答我!
版訴我,長得像根本說明不了什麼,那些疤也只是巧合。我唯一的親人,他早就死了。
我粗暴地搖蔽他,手上的力氣已經失去控制,簡直快把他掐死了。
頭頂上有奇怪的聲音,抬頭看去,殘舊的倉庫頂上有塊鐵皮搖蔽不定,在我看它的瞬間,那一點點連的地方終于斷了。
我不知道怎麼想的,也可能什麼都沒想,本能粗魯地把男人推開了。
而後只听到悶響,頭上被狠狠撞了一下,眼前一黑,幸而慢慢視野又清晰起來。頭頂火辣辣地麻痹著,過了很久才有痛感,濕潤的感覺,大概是流血了,但我還能站著,雖然不穩,但應該沒什麼事。
只是門被從外面拉開的時候,我的反應還是很遲鈍,看得清來人和他臉上殺氣騰騰的表情,但動彈不得。
柯洛一腳踢過來的時候我沒能避開,一下子就跪了下來。
「他頭受傷了,」痛得彎著腰的時候听見那個男人驚慌地喊︰「快叫救護車!」
這人真是瞎好心。我討厭他,早知道不如就砸死他。
「我殺了他!」從柯洛的聲音听得出他快瘋了,舒念衣裳不整受辱的模樣更是會令他發狂。所以我肚子上又狠狠挨了兩腳。
胃里一陣翻騰,我瞬間蜷起來,額頭死死頂著地面,閉緊嘴巴沒出聲。
「柯洛,你別這樣!」
臉上猙獰的面具被扯下來,四周一片安靜。過了一會兒,我才听到面具被重重扔在地板上,而後一腳踩裂的聲音。
笑死人了。有比我更爛的配角嗎?
我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