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號︰

水家金釵 第三章

作者︰單煒晴類別︰言情小說

「這座小樓,從以前就是我和你們二人常聚在一塊兒的地方。」巴圖的腳步沉穩而無聲,清晰的說著標準的中原語。

你們二人?

等等,他又打算把她算進他們的回憶中嗎?

「一起喝酒,一起談天說地,一起……」巴圖像在回味,斂下的眼眸令人難以分辨他此刻的情緒。

「我想你們都把我誤認為同一個人了。」水步搖不卑不亢的開口,打斷了巴圖的話。

「是啊。」

「不是。」

巴圖和天海有不一樣的回答。

「她不是玄翠!」天海以一種忍無可忍的語氣反駁巴圖。

天海激動的情緒,使得巴圖始終似笑非笑的神情閃過一絲憎恨的陰霾,不過很快便被掩飾。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該是誰,由我來決定。」巴圖幽暗的眼色一凜,「現在,你可以下去了,驃騎將軍。」

「你……」天海以為自己听錯了?

巴圖橫了他一眼。

察覺自己的稱呼僭越了君臣之禮,天海立刻改口︰「王上這是何意?」

天海不敢相信除了被放出來,巴圖還恢復了他原本的軍階。

巴圖沒有答腔,但臉色擺明了趕人。

君臣身分橫亙在眼前,天海無法再多說什麼,只得朝水步搖看去,在心里替她擔憂。

即便知道她不是玄翠,但在看到那張和玄翠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蛋,放不下的心情油然而生。

看來,他跟王上是一樣的,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玄翠死去的事實,更無法承認水步搖只是一個長得很像玄翠的女人。

水步搖始終像無事的人處在一旁,臉上掛著事不關己的輕笑。

她看得出來天海是在關心她,卻不覺得她和巴圖兩人單獨相處會有何不妥。

她向來奉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句話。

想到這里,她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醉人不已。

察覺天海的視線停留在水步搖身上,和水步搖那張絕艷面容上的笑容是如何甜美,時光彷佛回到過去,那段他們三人僵持不下的情況。

他們總在他面前眉來眼去,當他是死人,以為他沒看見。

「我說,」一股灼燒的妒怒梗在喉頭,巴圖的身影在下一瞬擋在兩人之間,幾乎是咬緊牙根將話給說出來︰「快、滾!」

天海這才如夢初醒,欠身離開。

「妳喜歡他?」死瞪著天海離開的背影,巴圖的聲音听得出怒火。

「我跟他認識的時日沒你長。」水步搖淡淡地說著。

她之所以會要求他放天海出來,純粹是直覺認為天海能夠幫上她的忙,至少在搞清楚他們口中的玄翠和這兩個男人之間的糾葛這件事上,絕對會有很大的幫助。

同樣是直覺,她絲毫不認為巴圖是個好打交道的人。

沒多久就能如此親密,如果再讓他們朝夕相處下去,豈不干脆送入洞房算了?

巴圖眼底的火光越來越熾,只是他背對著她,水步搖沒能看見。

「你和天海還有那個玄翠是什麼關系?」她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

宛如平地一聲雷,打在巴圖的頭上。

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女人會問得如此直接,第一次發現她與玄翠不同的地方──溫柔可人的玄翠是不會如此不顧別人感覺,有話直說的人。

偏偏,她的直言倒也不會令人感到不悅。

「妳很好奇?」巴圖的眼里閃著高深莫測的光芒。

「當然。」她毫不諱言的回答。

從天海的眼神可以輕易的看出對玄翠的不舍愛戀,但是從他……從巴圖的臉上除了濃烈的愛意之外,還有更深沉的恨。

能夠讓兩個男人對她滿心牽念的究竟是個怎樣的女人?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如果他們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當成玄翠的話,那至少她有資格了解這三個人之間的糾葛吧。

水步搖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軟坐在椅上,不急著催促他開口。

巴圖緩緩邁開步子,左臉上的火紋雕青映入她眼簾,剛毅的臉龐瓖上那雙神采決然的星眸,使她忍不住輕輕發顫。

他全身上下有著渾然天成的王者霸氣,她無法克制自己不被吸引。

巴圖像是第一次踏進心目中的聖地,步履小心翼翼,深怕破壞了小樓內的任何一樣物品擺設,身形輕巧的穿梭在廳中。

水步搖靶覺的出來,他在猶豫該不該說,但腳步卻沒有遲疑。

圍繞著兩人的氛圍有些僵凝,由他的神情,她猜測他的心思大概又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

「這里打掃的很干淨。」清了清嗓,她打破沉默,企圖喚回他的注意。

原本正要撫上窗欞雕花的長指頓了頓,巴圖的眼底掠過被打擾的懊惱,抬起的手慢慢放下。

「養下人就是要他們工作。」他輕易把原因帶過。

「這倒也是。」水步搖沒有反駁,「只是若主子不在意,下人又怎會不忘清掃?畢竟這幢小樓已經有五年沒住人了吧。」

突然,她在意起那個名叫玄翠的女人在他的心中佔有多重的位置。

這個天生的王者,絕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

這樣的人會對某件事物,甚至是一個人如此在乎,豈不很奇怪嗎?

「這麼說來,中原皇帝所養的下人全是好吃懶做,沒有鞭子抽,不用棍棒打便不會自動做事的愚人?」他知道她想問什麼,可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

這男人嘴真緊。

雖然早料到他不會那麼輕易松口,水步搖憊是感到些許挫折。

想他們艷府水家的女人甚少有問不出的答案,尤其是從男人口中,除非……她想起三姊水青絲在面對三姊夫時總是處處踫釘子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該說是皇宮太大了,無法詳細顧全每一個小細節。」她三兩句話駁回他的嘲諷。

「中原的公主都同妳這麼伶牙俐齒?」

就連玄翠都對他畏上三分,偏偏這女人別說害怕了,連一絲尊敬也沒有,更別說用尊稱來喚他,直接你啊你的亂叫。

奇的是,他也沒打算糾正。

「不,我是最特別的那個。」水步搖的語氣狂妄自信,可嬌俏的臉蛋上洋溢著可愛的笑容,柔化了她驕傲的姿態。

敝女人。

巴圖首次撇開玄翠的影子,觀察起這個中原皇帝派來和親的女人。

照理說,通常會被派來和親的公主都有缺陷,不是長得見不得人,就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疾,更甚的是早過了適婚年齡。

但是這些「缺點」在她身上一個也看不見,若非她隱藏極好,就是她根本沒有缺點。

有可能嗎?中原皇帝當真如此有誠意?

「妳幾歲了?」或許她只是看起來年輕。

「剛滿十七。」她可是正值花樣年華。

「有病在身?」也許她沒多久就會昏倒。

「能吃能睡,跑跳不成問題。」不是她在說,家里最健康的就屬她。

巴圖微愣,這下完全找不出任何可能性。

水步搖則在心里竊笑。

他問的問題確實情有可原,只不過他不知道事實是──她不是真正的孫儀公主。

巴圖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她未曾卸下的笑顏,不禁對她好奇了起來。

一般養尊處優的公主,在面對別人的羞辱時,有辦法做到同她這般理智不受影響嗎?

「今天的喜宴……」想到羞辱,巴圖正準備提起喜宴的事,卻被她天外飛來一筆打斷。

听他提起喜宴,水步搖立刻想到一件事,「說到這個,是我唱的歌詞不標準,所以你才沒反應?」

巴圖又是一愣。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日的喜宴主角原該是她?難道她一點也不在意?不在意他故意娶了別人,卻還要她當座上賓?

她一點也不生氣?

一想到他費心所做的一切完全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更甭提影響她的情緒了,就讓他忍不住怒火中燒。

「妳不好奇我為何要妳當南蠻的巫女?而不是王後?」巴圖垂下眼,專注的盯著五斗櫃,好似上頭的雕花有啥玄機,實則拉長了耳朵不想錯過她的回答。

「因為玄翠是上一任巫女。」這件事天海告訴過她。

她的語氣听來仍是輕松自在。

「不只這麼簡單──」他的語氣有著急切,似乎有種非把她逼入絕境,逼出她怒氣的感覺。

「因為我長得像玄翠,不是嗎?」水步搖仍沒有過于激動的情緒,淡淡然地沒特別反應。

她冷淡的話,令巴圖猛地一頓。

是啊!不管她長得多像玄翠,也不管他是否把她當玄翠對待,她仍然是她自己,泰然處之,不被左右。

只是,她的悠然自若徒增了他的怒火。

「天海告訴妳的。」他的話沒有懷疑。

既然他知道何必多問?水步搖暗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還說了什麼?說他們是如何背叛我,把我當傻子耍?」此刻,他的側臉布滿陰霾,冷冽的氣息如猛虎出柙,瞬間流竄整個廳里。

柳眉微挑,靈動的水眸轉了轉,水步搖思索著他們三人的關系。

看來是天海和玄翠背叛了巴圖。難怪天海在面對巴圖時,除了怒意,總會下意識的閃躲巴圖的眼神,氣勢也不如巴圖來得理直氣壯。

「這不是重點,你快點告訴我沒有被歌曲感動的原因。」她用自己歌聲失利的事轉移話題。

適才是因為沒機會問她才會覺得無所謂,現下巴圖自己送上她面前,不問清楚她絕對會夜不成眠。

不是重點?

她認為那首祝福的歌曲才是重點?

「妳可記得自己遠從中原到南蠻來為的是什麼?」再不提醒,她大概真的會以為自己是來參加別國國王的婚宴。

水步搖先是一陣困惑,然後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現在是假扮已經病死的孫儀公主。

「和親。」她道。

事實上是來挖黃金。她把真正的目的藏在心里。

「嗯哼!」巴圖哼了聲,臉色沒有好過。

他發現自己模不清眼前這女人的思考模式,也搞不懂怎麼做才能讓她出現在意的神情……至少是在乎他希望她在乎的事,而不是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你還沒回答我。」她不死心地催促他。

巴圖差點氣得吹胡子瞪眼楮。

「想讓我感動,妳還差得遠呢!」劍眉倒豎,巴圖看上去好像地獄來的惡鬼。

看來真的是因為她的南蠻語發音不標準,才會無法令他引起共鳴了……等等!不對呀!那其它臣子為何會被她給打動?

「這樣啊……」縴指點著水女敕的唇兒,水步搖憊想著歌聲的事,壓根沒察覺巴圖的臉色有多凶狠。

真是夠了!

這個遲鈍的女人!

她冷靜的對上巴圖眼底足以燒毀一切的怒火,劍拔弩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妳從來不在意身旁的人怎麼想?」他那雙被火氣燒得赤紅的眼緊盯著她。

「什麼意思?」水步搖拉回了三分心思,不懂話題怎麼會急轉直下。

喔,不,急轉直下的應該是他的怒火。

「什麼意思?」不該是這樣的!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讓她生氣,結果怎麼反變成他怒氣沖天,她卻像個沒事人一樣?

巴圖一掌掃落觸目所及的物品,瞪大的雙眼布滿血絲,張狂的怒氣幾乎令他的四周冒出白煙。

「這樣好嗎?小心維持這小樓里的一景一物,一下子就被破壞了。」水步搖雙手撐著下顎,花顏洋溢著嬌笑,對他發飆的舉動絲毫不畏懼,還敢說出挑釁的話。

听聞,巴圖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妳該生氣的!妳該在乎的!」他怒極的低咆。

可她仍然掛著雲淡風輕的笑,不為所動。

「為何要在乎?不過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並不表示我真的就得變成玄翠。」她瞅著他,眼神清晰且冷淡。

他們硬要把她當成另一個人看,不代表她會選擇變成那個人。

她的話讓巴圖的怒火如被澆了桶冷水瞬間平息,大張的口還想說什麼,此刻也只能啞口無言。

不過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並不表示我真的就得變成玄翠……

她的話在他腦中回蕩,使他漸漸冷靜了下來。

沒錯,是他一直把她當成玄翠看待,想要報復她,找到機會便想給她難堪,未料她根本無動于衷,不把他做的事放在眼中。

但是……一般人被羞辱應該也會有所反擊吧?

水步搖老神在在,見他終于不那麼沖動,才繼續問︰「所以……玄翠是一個怎樣的人?」

巴圖瞪了她一眼,沒有回答的意思。

「我在等你回答。」她泛起更甜美的笑。

這女人也真夠執著的,似乎非問出個答案不可。

「她是巫女。」巴圖回了一個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這樣啊……」很好,看來細節也只能找天海問個清楚了。

巴圖背過身,表示不願意再對玄翠發表任何意見。

「最後一個問題。」水步搖打了個呵欠,覺得今晚夠累了。

他轉過來迎向她的目光,沒有阻止她問出口。

「你愛她嗎?」

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抽,他瞬間變得陰鷙。

「妳沒必要知道那麼多。」話落,他今夜二度拂袖從她面前離去。

水步搖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嘴角抿開若有所思的笑。

扒,事情越來越好玩了。

*****

只進不出的小樓有個名字——日夜樓。

據說歷代的南蠻巫女都住在這幢日夜樓里,日夜點燈為偉大的南蠻王祈福祝禱,所以才有了日夜樓這個名稱。

日夜樓分成三層,一樓是作為廳堂使用,二樓則是寢房,三樓就是巫女祝禱的祭壇。

雖然水步搖莫名其妙的當上南蠻王的巫女,可不表示她真的了解巫女的工作為何,是以她未曾上過三樓,更甭提開壇祈福這回事了。

鎮日清閑無事可做,大概就是指她現在這樣。

坐在二樓的欄桿上,不畏高,喜歡刺激的水步搖嘴角掛著怡然恬淡的笑,一邊晃著兩只縴細的腿兒,一邊哼著小曲兒。

陰雨綿綿,如銀針般交織成一張看得見的絲綢簾幕。

「啊,這雨何時會停呀……」用手去接住如針般的細雨,水步搖喃喃問。

在還沒來之前,她絕對想象不到南蠻是這麼一個多雨的地方。

打從她來到南蠻後,這片蓊郁的山頭總是漾著水色,沒下雨也有著濕氣,給人一種飄雨的錯覺。

如果雨一直下個不停也很麻煩,她該如何完成大姊交代的工作?

倒映著山景的水眸遠眺,水步搖沒有發現遠遠的屧廊那兒有一抹頎長矯健的身形,正緩緩走來。

來到連接日夜樓的屧廊,巴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麼──那個柔弱無骨的「玄翠」坐在欄桿上險象環生的景象。

她會掉下來!

「妳在干嘛?!」

一陣怒吼聲出,嚇壞了四周樹林里的鳥兒和小動物,也讓坐在欄桿上發愣的水步搖險些落下。

「哎喲!」

那一吼,吼得她重心一偏滑落,倉皇間她一手攀住了欄桿,整個人掛在欄桿上搖搖蔽晃的擺蕩。

「玄翠!」情急之下,巴圖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水步搖幣在欄桿上搖搖欲墜,但有武功底子的她要把自己拉上去是輕而易舉的,只是巴圖情不自禁喊出的名字,令她渾身一僵,差點抓不穩欄桿。

他……又把她認成玄翠。

不知怎麼著,這個認知讓她心頭浮現一股不是滋味。

「抓緊!不要亂動!」遠在屧廊另一頭的巴圖見狀,厲聲急喝,腳下一蹬,未加多想便飛身出去。

斑!她才不是玄翠咧!

「嘿咻!」未料水步搖比他更快,一個使力,身形宛如翩翩起舞的花蝶,翻越欄桿,幾乎和他同時落地站穩。

她不是個需要人擔心的軟弱女人!

「還以為會掉下去。」拍拍身上的塵埃,她一派優雅,彷佛只是腳絆了一下那般輕松,對自己的表現很是驕傲。

巴圖一陣愕然,彷佛見到鬼似的瞪著她。

「妳習武?」

糟了!

停下手上的動作,水步搖的心里直叫糟。

長年習武讓她反射性的替自己解除困境,卻忘了皇室的公主哪有可能習武呢!

「一點小興趣。」水步搖臉不紅氣?不喘的辯稱,繼續整理儀容的動作,忘了他把她當成玄翠的事。

興趣?

「中原皇室的公主興趣還真特別。」他斜睨了她一眼,顯然不怎麼相信。

被她的舉動一驚,巴圖也忘了自己適才把她當成玄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還不能從她憑自己力量躍進廊上的震驚里跳月兌出來。

「都說了我很特別嘛。」水步搖不忘褒獎自己一番。

真是不害臊的女人。

「一點也不像……」巴圖喃喃道,很難接受她和玄翠擁有相似面孔,行為舉止卻大相徑庭的事實。

玄翠絕對不可能做到她做得到的事。

水步搖拍撫的動作因他的話而片刻停頓,笑容也僵了起來。

他……還有天海都一樣。

他們有意無意間都在她身上尋找玄翠的身影。難道長得一樣的她就這麼比不上玄翠?

「如果一直沉溺在過往的痛苦里不能跳月兌出來,要如何獲得幸福?」她突道。

巴圖俊臉一僵,沒有答腔。

「你今日來有何貴干?」不著痕跡地吁了口氣,水步搖扶著堅實的欄木,小巧的繡鞋跟著踏上欄桿,眼看又要重新回到他剛才大驚小敝的坐姿。

來到南蠻十日,除了前三日見過巴圖外,只有天海每日固定上日夜樓教她一個時辰的南蠻語,巴圖就像消失了一般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

如今,他總算來了。

水步搖說不出個所以然,在看見他時,心底浮現一陣雀躍,只除了那個他喚錯的名字。

一想到這,她的神情變得有些黯淡。

「下來。」巴圖臉很臭的命令她下來。

就算她不會掉下去,他仍是不想看這個有著和玄翠同樣臉蛋的女人,做出玄翠不可能做的舉動。

「什麼?」她裝傻,還故意掏掏耳朵。

「我說,下來。」巴圖沉下聲,臉色很難看。

「不、要!」她一邊晃著腿,語氣像在打趣兒般,背對著巴圖,所以不知道他有多不爽。

懶得同她多說,大掌一拎,巴圖把她拉離了欄桿。

「欸!吧嘛?」突然被人拎著衣領,水步搖扭著身軀揮動著雙手,想揮趕他。

「這就是我對不听話的人的處理方式。」直到她雙腳穩固的踩在廊上,巴圖才松開手。

「不听話的人?」是說她嗎?「我坐在上面又不會摔下去。」

「那剛才是怎麼回事?」听見她的話,巴圖立刻諷刺回去。

「大概是你瞎眼了。」水步搖聳聳肩,不當他說話是一回事。

巴圖一瞪眼,厚實的虎掌隨即回到她的後領,再度把她拎了起來。

「喂!你別太過分!」瞧他像在拎小貓小狽的動作,水步搖怒氣可不小。

眼角抽了抽,銳利如刀的視線隨著微瞇的眼瞪著她,氣勢不減反增。

「我過分?」

「難不成是我過分?我坐在那邊礙著你了?」如果他看不順眼大可選擇眼不見為淨,沒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盯著她瞧呀!

「妳坐在那兒就是礙我的眼。」他好整以暇的回答,終于在她臉上瞧見笑容以外的表情,而這令他頗覺愉快。

「你簡直是在找碴!」兩只小手往胸前一盤,她別開臉。

「找碴的是妳。」他的口氣很涼。

這可惡的男人!

「快放我下來!」說話就說話,沒必要拎著她吧?

「妳生氣了。」像是想確定,巴圖如是說。

「哪有人被當小狽拎來拎去會高興的?」又不是傻了!

「嗯哼!」巴圖哼了聲,嘴角微微上揚著。

他在高興什麼?難道是因為她生氣了?

水步搖上下打量著他,最後目光停在那張俊臉上,想找尋能夠為自己的推測證實的蛛絲馬跡。

巴圖了解她在想什麼,放下她後泰然自若的轉過身,緩步踱離她的視線範圍。

「哼!」莫名其妙的男人。

水步搖瞪了他一眼,隨即怏怏不快地回到房內,找來軟墊,一重重地坐上去,隨即察覺巴圖怪怪的。

他的眼神四處轉,好像在找尋什麼。

「你在找東西嗎?」她抄起隨意擺在地上的小冊子翻閱,那是截至目前為止她所寫下天海教過的南蠻字。

打從她住進日夜樓後,所有東西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全都是玄翠留下來的,就連這本小冊子也是玄翠使用過的,而她要求的用品卻一件也沒有送來,她的話在任何人眼中都不被當成一回事,連下人也使喚不動。

就各方面來看,她不只是成為這個房間的新主人,也必須成為這個房間的「前任主人」。

細小銀針試探性的在她的心上扎了一下,水步搖顰起眉,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許郁悶。

巴圖里里外外繞了一圈,回到她所在的房里,這會兒水步搖已經大剌剌地攤在質地上好的花梨木地板上,側手撐著頭,專心的看著閑書。

「妳真的是個公主?」他問。

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她翻頁的手一滑,書差點掉落。

他在懷疑了?懷疑她是個冒牌貨?

心下一驚,水步搖仍維持平靜,反問︰「難道我不像?」

「哪里像?」巴圖蹲看著她,但鄙夷的目光清楚地在她眼前展露。

「這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真令人厭惡。」她撇撇嘴,沒有看向他。

「天海不在?」不把她的抱怨當一回事,巴圖開口問。

他雖然沒有日日出現在日夜樓,但是對于日夜樓里發生的大小事可是無一不知,自然清楚天海常上日夜樓探望她。

听說,日夜樓又有了談話聲,偶爾還能听見幾許笑聲傳出。

「今日尚早,他過了午膳才會來。」既然他都問了,她也很老實回答,只不過她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也不知打開的書本看得懂多少。

「他常上日夜樓?」他那雙深眸此刻顯得高深莫測。

「跟你比起來的話。」她說得保守,其實天海每日都會來教她南蠻語。

「他不是每日都來?」巴圖懶得和她拐彎抹角,挑明道。

「所以你是來這里找天海的?」媚眼一挑,合上書本,她慢條斯理的問。

巴圖不悅地覷了她一眼,用明知故問的語氣反諷回去,「日夜樓不是妳的住所?」

「那你還來找天海?」水步搖亦不客氣地頂回去。

就說他是來找碴還不承認。

這女人!

巴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犯上次的錯,沒氣到她,反倒氣死自己,否則他冷靜那麼多天才來找她,豈不前功盡棄?

「怎麼?這麼想念天海的話,你可以在這兒等到他來,我不在意。」沒听見他答腔,水步搖的話說得更為諷刺。

擺眸一瞇,巴圖瞬間出手,快得令她來不及反應。

等到看清楚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心,她已經完全被他禁錮在他身下。

深邃的鷹眸只映著她。

水步搖不由自主的屏氣凝神,心跳先是漏了一拍,接著以超乎尋常的鼓動節拍異常跳動。

「干、干嘛?」他會不會听見她的心跳?擔心過快的心跳被察覺,她氣息不穩的問。

巴圖默不作聲,僅是專注的凝望著她。

可惡……他為何不說話?

水步搖有些惱,卻忍不住盯著他,除了害臊以外,某種未曾感受過的滋味在心頭蔓延。

說實在話,跟天海比起來,她確實比較喜歡他。

在巴圖身上她看見了人心的陰暗面,他越是把她當成玄翠,越是想報復她,那股墮落的深沉就像蜜糖一般,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品嘗。

說不出原因,也不知道為何,總之,她無法克制自己不被他給吸引。

沒辦法,她向來容易被不熟悉的新奇事物給誘惑嘛!

水步搖替自己鼓動的心跳做出結論。

鷹隼似的銳利黑眸凝視著她微微泛紅的笑靨,澄澈的大眼微瞇,里頭清楚的閃過她的所有思緒,雖然他看不透她所想的,卻捕捉到了。

提起天海當真令她如此高興?

「妳喜歡他?」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問。

「我認識他的時間沒你長。」垂下長長的眼睫,她仍是同樣的回答。

「別跟他太靠近。」他的語氣是絕對的命令。

他這麼說是因為把她當玄翠?

「如果我偏要呢?」她沖動的月兌口而出。

這次巴圖凝視著她更久的時間,久到她無法忽視他令人難解的視線。

「我會讓你們分開。」巴圖放開她,矯健的起身,俯視她的眼里盡是冷意。「不擇手段。」

卑落,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總是目送著他的背影,這次,她卻不如前幾次來得輕松。

水步搖轉頭望著外頭漸大的雨滴,頭一次感覺這場雨是多麼的令她厭惡。

*****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水步搖站在屧廊上,滿臉懊惱的盯著自己的鞋子,然後視線往旁邊移,瞪著那攤倒映著虹彩的小水窪。

「怪了,這里怎麼會有一攤水?」皺了皺鼻子,她忍不住埋怨。

這屧廊一道接過一道,為了不讓雨水留在廊上,不但上了一層膠防水更有排水槽,是以這攤積水無論怎麼看怎麼奇怪。

但是踩都踩了,這雙鞋短時間內也不能穿了。

「唉……真是可惜了這雙鞋。」

每次出遠門,她身上的裝束都是由姊姊們一手打理的?,由她們手中接過每一樣旅途中可能會用到的物品,總讓出遠門辦事的她有種可以依靠的感覺。

「也只能晾干了。」

不過當務之急是找一雙新的鞋來替換。

正當水步搖愁著沒鞋可換,離日夜樓又有一段距離時,一名打雜的僕役迎面走來。

懊極了!這下有辦法了。

「可以替我拿雙新的鞋子嗎?」漾開絕美的微笑,水步搖伸手欲攔下來人。

孰料,那人像沒听見般繞過她,眼看就要離開。

「喂!」不死心的,她拔高嗓音大聲叫著。

僕役終于停下腳步回過頭,表情卻很冷漠。

她指指腳上濕透了的繡鞋,「可不可以幫我拿雙新的鞋子?」

只是冷冷地瞪著她,僕役沒有開口。

察覺對方可?能不懂她的意思,水步搖開始比手畫腳,一個字一個字放慢速度的說︰「幫、我、拿、雙、新、鞋?」

「有事?」對方用南蠻語問。

憊不會說的水步搖一愣,知道這下是怎麼也說不清楚了。

無論對方會不會說中原語,只要一祭出南蠻語就表示他們不願替她做任何事,來到南蠻已經一段時日了,她早就清楚。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擺擺手,水步搖懶得再多說。

僕役果真二話不說的離去,連行禮都省了。

即便她的身分地位較高,但在這里,她似乎是個很討人厭的人!

不過那也不是她的錯。明明背叛他們偉大南蠻王的又不是她,是玄翠,干嘛人人都拿她當玄翠的替身,用憎恨的眼神看她?

「怎麼了?」熟悉的語言和聲音冒出。

是天海。

一見是他,水步搖滿肚的怨氣終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連下了好些天的雨好不容易停了,我只是出來晃晃,沒想到──」她用沒穿鞋的玉足泄憤般地大力踏了踏那攤小水窪,「怎麼知道這里居然有一攤水窪。」

天海往後退了一步,避開濺起的水花。

「我去替您找雙鞋子來。」

水步搖不置可否,抬起未穿鞋子的那只腳,一蹦一蹦地跳到旁邊倚著護欄。

天海幾個起落已經到幾丈開外,沒多久便帶了一雙嶄新的鞋子回來。

「巫女大人,請抬腳。」他單腳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水步搖垂眼睞向天海的頭頂,眼里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這里一個喚我巫女大人,那邊也一個叫我巫女大人,真不習慣……」她一邊發著牢騷,一邊把腳抬起,讓天海順利幫她穿上新鞋。

「這里畢竟是日夜樓之外。」他一板一眼的說。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發發牢騷。」媚眼一橫,潤紅的唇兒翹得老高。

倘若是在日夜樓里,天海都是喚她一聲六當家,這是他們約好的,畢竟現在唯一知道她真實身分的只剩下天海一個了。

「好了。」拿起換下的繡鞋,天海重新站起身。

折騰了一會兒又能用兩只腳走路,她顯得特別開心。

「你要上哪?」

「日夜樓。」

水步搖這才想起差不多是要學南蠻語的時辰了。

「那日,巴圖說……」她突然想起那日巴圖離去前留下的話。

「什麼?」听她提起巴圖,天海的警覺立刻張起。

她搖頭晃腦了一陣,隨後露出笑容。

「不,也許是我會錯意了。」畢竟天海今日也來了,不是嗎?

她現在可不能少了天海,還有很多事和很多忙需要他幫呢!

兩人並肩走回日夜樓。

「對了,之前我就想問。」甫踏進日夜樓,水步搖瞥見擺在庭院中大大小小的水缸烏壇,縴縴素指一指,「那些水缸是做啥用的?」

盛滿了雨水的水缸靜靜的杵在庭院里,覆滿了青苔,好似亙古以來就佇立在那里不曾離開。

「睡蓮。」天海的目光在接觸到那些水缸後變得柔和,「玄翠喜歡睡蓮,那些水缸都是她用來種睡蓮的。」

「現在呢?」依巴圖那麼小心維護日夜樓的一草一木來看,怎麼可能會漏了玄翠心愛的睡蓮?

「死了。」天海深沉的眸子盈滿了痛苦,直直對上她,「在玄翠死了之後,也跟著死了。」

水步搖懂了。

難怪她打從踏進日夜樓便覺得有股死氣。

即便所有物品都維持干淨整潔,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悶窒感,原來是因為日夜樓里一個有生命的生物都沒有。

這里的時間似乎從上一個主人逝去之後也跟著停了。

「再種起來不就好了!」她的語氣輕松,投給他一記燦爛的微笑。

天海怔愣,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

水步搖挽起衣袖,喃喃自語,「雖然我也沒種過,不過應該困難不到哪里去吧。」

南蠻夏季多雨,偶爾才會由雲層中露出陽光,但此刻,天海卻覺得她比少見的陽光還要耀眼。

「謝謝。」喉頭梗著一股灼燒,他略帶哽咽的說。

著手檢視水缸的情況,水步搖必以輕笑,眨眨眼,俏皮的回答──

「我也想看看日夜樓開滿睡蓮的情景。」

*****

攀著雕刻金色巨龍的黑色塔樓很高。

只要攀上塔樓的最高處,便可清楚的看見連接著屧廊的每一座塔樓,綜觀整個王宮別院。

巴圖瞇起眼,眼神比冰霜還要冷,筆直地看向日夜樓外忙進忙出的男女。

他們的臉上有著相同的笑容。

側倚在龍柱上,巴圖無情的面容,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深厚的內力不斷隨著他的怒氣釋放出來,整幢塔樓隱隱搖動著。

懊半晌,冷然的視線才由那對談笑中的男女抽離。

「出來。」薄唇輕吐,絲毫听不出情緒。

「王上。」巴圖身後出現一個女人。

「妳知道該怎麼做。」他話里的命令意味濃厚。

「是。」女人恭敬的回話。

簡潔的對話,女人再度消失于巴圖身後。

巴圖雙眼陰沉,離開斜倚著的龍柱,柱上赫然驚見被高溫燒過後的焦痕和凹陷。

他轉身走進塔樓中,怒極反笑。

他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再背叛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