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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所有女孩 第 10 章

作者︰亦舒類別︰言情小說

在街角,大文說︰「我還有事。」

「慢著大文,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大文凝視她,「你是別家公司派來的奸細,所以你不住打擰英龍上下的機密。」

子晴嗤一聲笑,「大文,你這麼聰明,真不該做信差。」

子晴語氣諷刺,大文知道他起碼猜中七分。

「你呢大文,」子晴問︰「你又是哪間機構派來?」

「我?我就是我,陳大文。」

「你真叫陳大文。」

大文詫異,「喂喂,請勿賊喊捉賊。」

「小陳先生,你起碼應在四樓工作,為何屈居信差,為何與同事廣結人緣,你到底想打听什麼?」

大文答︰「我打算在郵遞室做到成為文伯,所以才與人打好關系。」

「郵遞室有什麼好處。」

「郵遞室無人事傾軋。」

「你出身醫學世家,如何甘心當一名信差?」

「別說我了,講講你,王子晴。」

沒想到子晴說︰「大文,請到舍下喝杯茶。」

走進小小鮑寓,她即時用鎖匙打開寫字抽屜,取出一張連著肩帶的文件,交到大文手中。

大文一看,呆住,「商業罪案調查組督察王子晴」。

「我是臥底。」

大文愣住。

「現在你已知道我身份,我得殺你滅口。」

「天啊,為什麼把機密告訴我?」

「因為你追問不已,糾纏不休。」

「這不是原因,子晴,坦白。」

「因為臥底生涯寂寞,我需要朋友及助手,陳大文,你是誰?」

「我是一介平民老百姓。」

子晴大笑彎腰,「陳大文,我們交換情報吧。」

原來聰明的王子晴衷心以為陳大文也另有身份,所以先坦白招認。

大文呆呆地看著她,忽然之間,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她計算錯誤,臉上變色。

大文惻然,一個人太聰明始終無益,他輕輕說︰「我會替你保守秘密,請饒我活命。」

半晌子晴才說︰「因為從來沒有見過你那樣的人,所以不相信有你那樣的人,才做出錯誤推測及結論。」

大文用手在嘴上裝一個拉上拉鏈的姿勢。

「我得到消息,英龍公司里還有一名臥底,所以一心以為是你。」

大文興趣來了,「呵,英龍有警方兩名臥底?一個是你,還有一個會是誰,莫非是清潔大嬸?要不,費雷澤本人。」

子晴本來就有點懊惱,听見大文揶揄,忽然生氣,用柔道基本功把大文摔到地上,用手臂打橫壓在他脖子及胸,「當心你狗命。」

大文掙扎,「救命。」

他從來沒有試過與一個妙齡女子如此接近,忽然之間,感覺像手指誤觸到流電,身體麻痹片刻。

子晴放松了他。

大文勉強說︰「會不會是伍曼谷?」

子晴搖搖頭,「她是一個單純的富家女。」

「那我真不知道是誰。」

子晴說︰「英龍已經警惕,檢查官需要的證物,他們收藏極密,或者已經銷毀,我們必須先下手為強。」

子晴的口氣,像把大文當作她的下屬,溫柔盡失。

大文仍然喜歡她,但是剛才通電感覺已經消失。

「我要走了。」

「大文,如果你注意到異象,像英龍意圖銷毀證物,請知會我。」

大文忽有頓悟,他想到那晚用切紙機銷毀大量文件事故。

「大文,英龍行騙手法卑鄙,專向老年退休人士下手,對英龍來說,財產不過是數目字,整數後多一個零或是少一個零,可是對受騙客戶來說,卻是畢生積蓄,他們晚年生活堪虞,故此英龍特別可惡。」

「任何投資都有冒險成分。」

「話雖如此,英龍不該挑老弱下手,以不誠實推廣手法,欺騙數以萬計投資者,向他們游說,投資款項是安全的。」

「警方可是即將要采取行動?」

子晴沒有回答。

大文恍然若失,他剛剛開始有歸屬感︰每天推著郵車上上落落,既得到充分運動,又增廣見聞,每到月底,還有收入,他感到心滿意足。

可是,這個安樂窩即將倒塌,真叫他憔悴,大文嘆息︰世上無安樂土。

他站起來,「我會守口如瓶,請你放心。」

子晴說︰「你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大文笑不出來。

第二天他去飛機場送別夏紅荔。

她被家人圍住,父兄千叮萬囑,母親淚盈于睫,而師父張醫生握著她的手。

夏家的人個個容貌秀美,高大碩健,仿佛得到上天特別眷顧,大文躊躇,不知如何上前招呼。

蚌然張醫生看到他,向他招手,紅荔向他走來。

他把手上塑膠盒子遞上,「這是好記的油雞鹵味,給你在飛機上吃。」

辦荔低聲說︰「我真不想去。」

大文鼓勵她︰「兩年後回來,就可以為尚出生的病人做手術,多驚人。」

他還要上班,匆匆告辭。

這時,天開始下雨粉,大文忘記帶外套,寒意下忽然羨慕紅荔有親人,不禁黯然神傷。

必到公司,同事訝異,「大文第一次遲到。」

「他是人牌電子鬧鐘,一向準時。」

劉伯問︰「怎麼了,不舒服?」

大文看著劉伯,他會是金牌臥底嗎?不不,劉伯自英龍始創就在這里工作,如果是,臥底六年,太過淒慘。

劉伯說︰「我有事宣布。」

大家心中有數,圍了上來。

「上頭已批準我退休,我只打算做到本月底,領取退休金,告老回鄉。」

大家啊一聲,「這麼快」,「沒想到」,「意外」,「對了,劉伯,誰繼任你的位子?」

「我推薦內部晉升,可是也許人事部有別的主張。」

「會不會是一個美女?」「是凶狠大漢才是真」,「是大文吧」,「他才做了六個月」,「……」

劉伯輕輕對大文說︰「王小姐親自替我辦退休手續,囑我一次過領取三十多萬元,她很關照我。」

大文點點頭。

「我走了以後,你好好做人與做事。」

「明白。」

「看中哪個女孩?」

「劉伯,我暫時不會談到感情問題。」

「我覺得王子晴很優秀,你說是不是,她穩重成熟,其余的女孩,太花梢了。」

大文只是陪笑。

劉伯取到現金支票,子晴特地陪他到銀行,兌換英鎊存了起來,又替他研究鄉下房產價格。

子晴那樣投入誠待同事,哪里像個臥底。

劉伯榮休去了。

沒想到不到一年,大文已經看到人生榮枯。

人事部一張字條下來,陳大文榮升郵遞室主管。同事們看他是否會得臉色突變,作威作福,大文卻十分沉實,同平日一模一樣,替遲到的同事打工卡,推著郵車上樓,一成不變,比往日沉默,因為劉伯走了,他少了個伴。

失去一個人,才知道他可貴,大文不自覺還以為劉伯在一旁擱著腿喝咖啡,驀然回頭,才發現人去椅空,十分悵茫。

接著王子晴也忽然離職。

這叫什麼?莫非就是天變之前的風滿樓。

外界對英龍按揭做生意手法已頗有微言,謠言滿天飛,可是英龍卻向顧客再三保證,投資款項可隨時撤走,並且利息上不會有任何損失。

那一天伍曼谷找到陳大文,「王小姐忽然辭工,為什麼?」

大文表示他不知道。

「听說你們是好朋友。」

「王小姐在人事部工作,她十分照顧同事。」

伍曼谷想一想,覺得有一些疑點,可是又找不到蜘絲馬跡,他說︰「其時外頭仍然不好找工作。」

大文又慣例陪笑。

曼谷感喟︰「你現在不好玩了。」

大文冒名其妙,他曾經好玩過嗎?

「從前你對我多好。」

大文吃驚,從來沒有這樣的事,這些女孩子對他來說,全屬神仙姐姐,高不可攀。

他還年輕,欠乏經驗,不知道這是女孩子的嬌嗔,是一種辭色,不喜歡他,還真的不會那樣做。

「大文,到我們部門來工作吧,你天生善長人際關系,一定得心應手,下個月就開始?」

「我剛接手郵遞部,想做點事。」

「那麼,再給你一個月。」

曼谷會是那另個一個臥底,不大可能。

那另外一個警方人員,行動比王子晴隱蔽得多,道行更高,所以至今尚留守崗位。

那天晚上,大文早睡,食物在胃里尚未消化,他未能沉睡,做起夢來.

他看見王子晴向他走來,大文,她叫他,子晴穿著深藍色軍裝,英姿颯爽,好看到極點.

大文伸手過去,握住子晴的手,子晴把臉趨過來,輕吻他的臉頰,大文象是輕微觸電一般,十分陶醉.

可是子晴隨即說:大文,你到我這里來上班吧.

大文不服氣,為什麼要我轉工?

因為大文,我不想人家知道,男友是個信差.

大文不悅,辯說:我以為二十一世紀階級觀念已不存在.

子晴笑答:這真是信差才會說的話,大文,只要有人,就有階級;人人都含蓄地,陰私地歧視比他們不幸、貧窮、生有缺陷的人,把那些人推擠到社會最低之處,什麼都分山上山下,樓上樓下,頭等二等,大文,你醒醒,看清楚。」

「子晴,我以為你會兩樣。」

「你太抬舉我了。」

大文驚醒,原來是個大雨天。

雨天交通擠,大文決定早些出門,他披上黃色塑膠雨衣,穿上防雨鞋,到達公司,八點還缺五分。

一會,女同事就會紛紛趕到。七彩繽紛的雨衣雨傘,夾雜著笑聲怨聲,擠滿大堂。

夢境歷歷在目,大文有點惆悵,他送報紙到圖書室。

罷把十多份日報夾好,忽然又听到哭泣聲,叫大文毛骨悚然。

肯定自那通風孔傳來,大文忍無可忍,不顧一切走到衛生間門口,剛好踫見曼谷。他馬上說︰「請進去看看誰在里邊哭泣。」

曼谷像是十分了解他為人,點點頭,推門進去。

她很快出來,對大文說︰「我們到飯堂去喝杯咖啡。」

大文追問︰「是什麼人哭泣?」

曼谷感喟︰「女子總與眼淚有不可分割關系,一位女同事,對鏡理妝,發覺鬢角早生白發,一時感觸,故此飲泣。」

大文啼笑皆非,「嘎,就為著幾根白發?嚇壞人,動輒流淚,真是弱者。」

「還有一位同事,因與男朋友吵架,忍不住痛哭。」

大文真沒想到衛生間會成為淚室。

他問︰「為什麼躲在廁所哭?」

輪到曼谷沒好氣,「依你說呢,在什麼地方痛哭更為適當?在大堂抑或經理室?」

大文識趣噤聲。

「你不是女子,你哪里會明白。」

半晌,大文輕輕說︰「工作時間到了。」

曼谷臨走丟下一句︰「傻小子。」

大文仍不明白女生為何因白發哭泣,她們天生擅長傷春悲秋,不夠積極,凡事以淚水解決。

白發罷了,要不染黑,要不自然,哭有什麼用,完全于事無補,徒傷精神。

憊有,男朋友罷了,要不結婚,要不分手,眼淚又泡不出緣分,不如自重自愛。

曼谷說得對,他不會明白,不過,女性普遍那麼愚蠢,真得多遷就她們才對。

他如常工作,推著郵車逐層樓送信。

有人自會計部追出來︰「阿文,可有我的信?」

大文停步,「你是?」

「方冰之,我在等一封加拿大安省爆鐵盧大學來信。」

大文點點頭,「你等大學入學信?」

那女孩忽然臉紅,「是私人信。淡藍色信封,請留意一下,一收到,馬上叫我來拿,我的分機號碼是七零八六。」

「我記住了。」

那方小姐回到座位去,轉身之時,雙眼通紅。

她在等男朋友的信,那人大約在九月到滑鐵盧大學讀書,不到三個月,已經疏于寫信。

說也是,寫信多麻煩︰信紙信封郵票地址,還得跑到郵筒前去寄出,要多大的愛心才會促使一個人去寄一封信,當然是電郵電訊方便。

他人忙事忙,事過境遷,已忘卻舊人在痴等他的回音。

第二天中午,那個叫方冰之的年輕女子悄悄到郵遞室來。

「阿文,有無我的信?」

阿文勸說︰「也許,他改用電郵了。」

冰之垂頭,「沒有,他音訊全無。」

「我會替你留意。」

他翻遍郵件,都沒有方冰之的信。

一連三日,那女孩都來問大文要信,大文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