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狀元府里的廚房,今日特別熱鬧。
里頭一下子傳來鍋鏟落地的鏗鏘聲,一下子又傳來碗盤摔破的匡鄉聲,還不時夾雜著拔高的女人尖叫聲。
若是不知情的人恰巧路過,可能會以為府里的廚房里不是在宰殺雞鴨豬羊,而是在殺人。
「我家格格……不要緊吧?」紋珠望著緊閉的門扉,憂心仲仲地喃喃自語。
而江書硯則讓人搬來桌子凳子,悠閑地坐在廚房門前品茗嗑瓜子,就像監考官一樣,監視著廚房里的動靜,不許有人偷溜進去幫忙他打從心里懷疑宛筠會燒菜,所以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讓她露出馬腳不可。
而人在廚房里頭,跟著鍋鏟爐子奮戰的宛筠,除了尖叫,還是尖叫。
原本以為下廚不是件難事,沒想到竟會如此困難,她幾乎是拿命在跟鍋鏟爐子搏命。
報去大半天的時間,廚房內的騷動逐漸平息,就在眾人狐疑地猜測里面狀況如何時,廚房的門打關,頭發散亂、白女敕的臉蛋上還沾有煤炭的宛筠,端著托盤走了出來。
「格格!」
紋珠見她狀似安好,又欣喜又欣慰地高嚷。
宛筠端著放了菜的托盤,直走到江書硯面前,然後神氣地放下。
斑,別以為她不行!再怎麼樣,她也把菜燒好了。
江書硯一見到托盤里那玩意兒,很不給面子地質問。「這是什麼鬼東西?!」
「黃金肉啊!你瞧不出來嗎?」
她想來想去,老祖宗努爾哈赤發明的黃金肉看來最簡單,所以她便憑著吃過的印象,還有自己的想象,燒了盤黃金肉。
「黃金肉?!」江書硯幾乎要大笑起來。
「我看到的明明是烏漆抹黑的焦炭肉啊,哪兒像黃金肉?」
「這……」宛筠一陣臉紅,但仍不服氣地搶白。「我做的是黑金肉,比黃金肉更好吃的黑金肉,這肉的顏色雖然黑了點,但味道又焦又香,很好吃的。」
應該……是吧?
「但這肉沒切也沒剁的,能吃嗎?」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一整條肉上桌的,又不是要祭祖。
啊,原來肉要切要剁,不是炒一炒就會自個兌變小塊。宛筠心里恍然大悟,但臉上仍強裝鎮定。
「怎麼不能吃?以往大家常吃的黃金肉太沒新意了,這黑金肉是我獨創的,不切不剁,就像你們宋朝蘇軾獨創的東坡肉,不也方方正正一大塊嗎?肉燒爛了筷子一夾就下來了,何必剁呢?」
她這麼說似乎也有道理。
江書硯眯眼瞪著那盤肉,仔細瞧了很久,像在猶豫該不該動筷,最後終于有了動作。
他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中,緩緩舉箸向那一大條黑肉挾去,本以為真的燒爛了,可以輕松夾起來,但一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江書硯跟那沱又大又硬的焦肉奮戰了許久,才勉強剝下一點屑屑來。
他懷疑的瞧了瞧,鼓起勇氣就要放入口中——「啊,姑爺——」
別吃!為了他的生命安危,紋珠想求他別吃,但又不能這麼說。
「什麼?」江書硯望向她。
「沒……沒事。」
唉,她的主子畢竟是格格,她不能扯格格的後腿。狀元爺,您自個兒保重吧!
「她說了沒事,你快點嘗嘗吧!」到底是什麼味道,宛筠急著想知道。
江書硯收回視線,盯著箸上的黑肉瞧了一會兒,一鼓作氣地放進嘴里。
「味道怎麼樣?」宛筠急忙興奮地問。
肉才一入口,江書硯整個人立即僵住,別說細細品味了,他嚼了兩下後,立即轉頭呸呸兩聲吐了出來。
「欽?!你怎麼吐掉了呢?」宛筠可惜地大喊。
枉費方才她在廚房里浪費那麼多時間。
「我能不吐掉嗎?!」江書硯氣急敗壞地扔掉筷子站起來,端起那盤肉直往宛筠的鼻端前逼去。
「你說這是你獨創的黑金肉!你告訴我哪里獨創了?這肉又焦又苦,還老得像牛皮,這根本不是菜,而是毒藥!這樣的毒藥,誰吞得下去?!」
他的一陣指責,說得宛筠臉紅心虛。
「是嗎?這肉又焦又苦,還老得咬不動?百嘿……原來是這樣的味道呀……」
听見她心虛的低喃,江書硯瞪大了眼。
「這樣的味道?怎麼,你自己沒先嘗嘗嗎?」
「我……」
「你不是說這黑金肉又焦又香,所以才端出來給我吃的嗎?」他提高音量質問道。
「這肉黑成這樣,我怎麼敢吃啊?至于又焦又香,那也是我自個兒覺得嘛,難道你不覺得很香嗎?」宛筠裝傻說道。
「鬼才會覺得香!連你自個兒都不敢吃的東西,你竟敢端出來給我吃,你是想謀殺親夫嗎?!」江書硯暴跳如雷地大吼。
這女人——簡直氣死他了!
「我才沒想謀殺親夫呢,是你自個兒要我煮的,燒得難吃你怎麼能怪我呢?」宛筠無辜地辯解道。
「若不是你說自己會燒菜,我會讓你下廚嗎?我又不是活膩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的廚藝有那麼可怕嗎?」宛筠听到他的一番話,簡直快氣炸了。
「可怕?」江書硯冷笑。
「說可怕還不足以形容你燒的菜有多駭人,要是哪天我真不想活了,吃下一整盤大概可以立即見閻王。一個女子可以燒出這樣的菜來,也實在不簡單,身為一個女子,燒出一桌滿足丈夫胃口的好菜,是身為妻子的天職,而你——哼,你確定你真的是女子嗎?」
「你——你居然敢這麼說?!」他竟然敢諷刺她不是女子!
「有何不敢?」她犯了他厭惡糟食的大忌,他這麼說已經對她很客氣了。
「我江書硯並不是規矩多的人,對自己的妻子也沒有太多要求,她不用打掃洗衣,不用繡花制鞋、甚至不想帶孩子的話也行,我會替她請女乃娘,我唯一的要求只希望我的妻子能燒得一手好菜,滿足我的胃口,這是很困難的事嗎?」
必于這一點,他很難理解,他周遭的女子幾乎都能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他娘親的手藝更是一絕,也養刁了他的嘴。
為了求取寶名,他不若身旁的友人早早成婚,狀元及第之後蒙聖上指婚,卻指了一個任性刁蠻、而且半道菜也燒不出來的滿族格格給他。
要早知道是這種局面,十年前他就早早成親,隨便娶只小貓小狽都比她強。
「你又不是我丈夫,我干嘛燒好菜給你吃?」
宛筠回嘴。
「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拜過堂成過親,怎麼說我不是你的丈夫?」
「我們又沒圓房,算什麼夫妻?」意思是說,她若不高興隨時可以走人。
「原來——你在意我們沒圓房之事。」江書硯露出邪惡的笑容。「不要緊,我隨時可以為你彌補這個遺憾。」
「你、你在胡說什麼?!誰……誰在意這個?」宛筠粉女敕的臉蛋兒,漲得像朵大紅牡丹。
他不圓房最好,他若想圓房,她會一腳把他踢出去。
他別指望她替他燒一桌好菜,她才不會當他的乖娘子。
斑!
她永遠也不會那麼做。
棒日午時,蘇仕群一行人準時來赴宴,但下廚燒菜的人,當然不會是宛筠。
江書硯讓府里的廚子,替宛筠燒了滿滿一桌好菜。
冰本上,他還滿喜歡這幾位朋友的,不打算讓好友們被自己娘子那可怕的手藝給嚇死或毒死。
「欽?格格大嫂,你手怎麼了?」
蘇仕群看見宛筠的手包得像顆大包子,驚訝地問道。
「宛筠在廚房切傷了手,今日無法替各位燒菜了。我讓廚子準備了一些菜肴,大家將就著吃。」
江書硯淡淡帶過,沒太著墨宛筠手上的傷。
只因她的手根本沒受傷,是她的手藝實在上不了台面,他才想了這個辦法,讓他們夫妻不至于在這幾位好友面前丟臉。
「欽?怎麼這麼巧呀?」姚守青懷疑地直瞅著她的手,心想她八成是裝的。
「就……就是這麼巧啊!」宛筠心虛地藏起包著布團的手,好避閑她想拆穿事實的利眸。
「江大哥,既然宛筠格格不慎傷了手,無法下廚,那麼就由我越俎代庖,替宛筠格格燒幾道你愛吃的菜吧!」
雲雪眉望著宛筠,柔柔地一笑,好似看穿了什麼。
「正巧我自作主張,帶了些食材過來,有我昨晚腌好的無錫排骨還有其它家鄉菜,只要下廚烹煮一下就可以上桌了。」
「哈哈,雲妹,你真是善體人意,光听到菜名我就快流口水了,怎麼舍得說不呢?」
「那麼,我就下廚獻丑了?抱歉,先失陪了,宛筠格格。」
雲雪眉起身讓人帶往廚房,經過宛筠身旁時,露出微笑,得體地略點了下頭,這才邁著蓮步悠然而去。
宛筠知道她在示威,雖然她表面上禮貌得宜,但骨子里可不比姚守青客氣到哪去。
想到自己的丈夫成親後竟還有青梅竹馬來搶人,她就覺得氣悶。
沒想到那根呆板無趣的臭木頭,還有這麼多女子喜歡!
斑!
誰要喜歡,誰就拿去好了,有哈好搶的呢?
她酸溜溜地自忖著違心之論。
而另一頭的江書硯與蘇仕群、姚守青聊得正開心,顯然早已經忘了她這個「妻子」。
不久後,雲雪眉親手做的菜肴,開始一道道從廚房端出來。
不可否認,她確實有著絕佳的手藝,打從菜一端上桌,那香氣就教肚子不餓的人也忍不住要吃上三碗。
而江書硯更是一邊吃著,一邊連連叫好。
「雲妹,你的手藝果然又更精進了,這無錫排骨真是燒得好極了,外酥內女敕,輕輕一剝,肉與骨頭就分開了,醬汁甜咸適中、滋味醇厚,味道直滲到骨頭里,真是無話可說啊!」
「謝謝江大哥,是江大哥謬贊了。」雲雪眉笑得含蓄而謙虛。
「不!我哪兒謬贊了?這是我來到京城之後,吃過最地道的無錫排骨,擁有此等手藝,才堪稱為人妻啊!雲妹,你可以出嫁了,將來你鐵定是位賢妻。」
「說不定我想嫁的人,已經娶了別人了呢!」雲雪眉的語氣有點酸澀地說道。
「就憑雲妹這樣的好手藝,想嫁多出色的男人都沒問題,總比有些女子,連道菜都不會燒,即使勉強下廚,燒出來的東西恐怕連鬼都不會想吃,只怕吃了也要再死一次。」
說完,還別有含意地瞄了宛筠一眼。
宛筠一听立即瞪大了眼。
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他是在暗諷她?
她是不會做菜沒錯,但不會做菜,就代表她這妻子一無是處嗎?
這說法攪得她一肚子火,越想越不甘,也越不服氣。
貶燒菜又怎樣?會燒菜就是值得萬世推崇的賢妻嗎?
再說,燒菜有什麼困難的?她只是沒學過,要是她肯放段下廚去學,不見得會燒得比雲雪眉差!
她噘起小嘴,有個念頭逐漸在腦海浮現。
她非得讓江書硯對她刮目相看不可。
等著瞧吧!
「格、格格,您確定嗎?」
紋珠顫巍巍地瞧著宛筠,她家主子臉上表現出來的決心令人心驚。
「當然!我可不能讓江書硯那根臭木頭給瞧扁了。」
宛筠昂起小巧的下巴,自信滿滿地道。
在她天真的小腦袋里,燒菜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不是她做不來,只是她不做而已,若真有心要做,還會比雲雪眉差嗎?
「好了,開始吧!」
宛筠一聲令下,一直縮著脖子在旁等著的大廚苦著臉走上前,準備開始傳授他的燒菜要訣。
可以想見,這絕對是有史以來最糟的一堂課。
丙不其然,整個上午廚房熱鬧得不得了,不是宛筠被割傷、燒傷的慘叫,就是大廚驚恐的大叫,還有紋珠擔憂的叫喊聲。
「格格!那是糖,不是鹽——啊,格格,那是醋,不是醬油啊!」
對于這位「特別」的學生,大廚只能再三搖頭暗自嘆息。
這人要真是他的學徒,早被他一掌從腦袋瓜上拍下去,再不然就是索性趕出門去,因為這樣的人根本毫無天分可言。
但偏偏這人不能打也不能趕,而且也凶不得,罵不得一除非他想上蘇州賣鴨蛋了。
所以即使已經被嚇得冒出一身冷汗,或者被氣得額上冒出青筋,還是只能盡量忍耐,微笑以對。
「啊!榜,格格——」才說著,狀況又來了。
「小心那油——」
「啊呀!」
「格格!您不要緊吧?」
紋珠見她家格格又被噴出的熱油燙傷,心疼地拿著藥膏連忙要上前涂抹,但被宛筠揮手推開。
「沒事!我現在正忙著呢,菜很快就燒好了,等會兒紋珠你替我嘗嘗味道。」
「啊?」紋珠頓時僵愣在原地。
要……要她替她家格格煮的菜肴嘗味道?
「終于燒好了!」
端著那盤烏漆抹黑的醬燒茄子,宛筠好像看著自己的孩子般,得意又滿足,只差掉下幾滴眼淚。
而一旁的大廚根本不敢去想象,這樣的菜居然是他的「徒弟」燒出來的,要是傳揚出去,教他以後如何在京城立足啊?
而紋珠只要想到等會兒得試吃這盤菜,眼淚就快要流下來了,因為光看這可怕的顏色,那味道不用想也知道……
「來,大家來嘗嘗吧!」
完全沒察覺到身旁兩人的心情,宛筠開心地取來三雙筷子,分別塞進紋珠和大廚手里。
「啊?我也有啊?」大廚握著筷子的手開始打擺子。
「當然呀!你可是師傅耶,師傅怎能不嘗嘗徒弟燒的菜呢?」宛筠自己手上也握著一雙筷子,因為是自己燒的菜,她當然更得嘗嘗。
「來,大家吃吧!」她身先士卒,率先夾起一口醬燒茄子放進嘴里。
她都吃了,大廚跟紋珠自然不能不吃,只好苦著臉閉起眼,鼓起勇氣挾起茄子塞進嘴里。
宛琦很有信心地把茄子塞進嘴里後,嚼了兩下,臉上的表情開始有點僵硬,接著開始抖動。
一旁的兩人,一張臉更是皺得像顆包子。
因為宛筠格格就在眼前,他們沒法子吐出來,只好嚼也不嚼地硬吞進去。
「格格……這味道……」紋珠苦著臉,直想找水沖去嘴里那可怕的味道。
「好像……不太好。」宛琦自己也很清楚,這跟平常自己吃的菜肴,有如天瓖之別。
拔止不好?根本是入不了口!但大廚只敢在心里想,也不敢說出口。
「看來,我對做菜果然沒有天分……」宛筠垂下頭,沮喪地喃喃自語。
她終于發現,自己絕對不是對燒菜有著天賦異稟的那種人。
大廚與紋珠聞言,兩人不約而同地用力點頭。
要是能想通是最好的!既然想通了,那就趕快放棄吧!
「但是,問題出在哪里呢?」
宛筠咬著白女敕的指頭,喃喃自語。
欸?旁邊的兩人同時一愣,難道她……
「大廚,到底要怎樣才能把菜燒得好呢?你教教我吧!」
「這……」
廚子的笑容隨即僵在臉上。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