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臥房的大床上,樹倫摟著風箏,兩人都睡得很甜。
枕著他結實的手臂,睡夢中的風箏緩緩地翻身。她睡得好舒服,像是被溫暖的雲團給包圍住。長長的睫毛悄悄地翻動,醒了。
罷醒來的前幾秒,她有點搞不清楚身在何處。定晴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枕著男性的手臂,樹倫的另一只大手環在她的縴腰上,兩人的身軀密密地貼合在一起,相擁而眠。
他粗獷的氣息傳入她的鼻尖,風箏沒有移動身軀,雙眼迷蒙地看著熟睡中的樹倫。他真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五官充滿尊貴的氣勢,有型的濃眉斜飛入鬢,鼻梁高聳挺直,嘴唇的線條好性感,讓人一吻就停不下來。
必想方才的歡愛,風箏雪白的臉蛋不禁多了片紅雲,可晶瞳又隨之一黯。帶著難以厘清的復雜情愫,她默默地下床,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穿好,再躡手躡腳地走出臥室。
悄悄走到開放式的廚房,她為自己倒了杯水,縴手推開窗戶。現在是晚上七點,也許,她得吹吹夜風,讓自己好好地冷靜一下才是。
輕輕地嘆了口氣,她不明白情況為何會變成這樣?
她喜歡樹倫,非常喜歡。只要待在他身邊,她就會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知道他愛她、知道他會保護她,不會讓她受到一絲傷害。
可她不希望兩人之間進展得這麼快。她原本以為可以慢慢地經營這段感情,可以維持緩慢但平實的步調,但萬萬沒想到,因為一個吻,情況完全失控了,他們居然有了親密關系……
她不是八股冬烘的女人,不會死死守著處女的身分不放,更不後悔把自己交給最心愛的男人。但……時機不對。
兩人的感情進展得太過快速,也太過濃烈了。在甜蜜之際,她忍不住靶到害怕。她喜歡樹倫,可潛意識里,她依舊害怕親密關系、害怕男人,因為她還沒有從半年前那場打擊中完全復原。
她知道樹倫深愛她,可她卻不敢放任自己去談戀愛。她曾經被愛情傷得很重很重,因此她實在沒有勇氣放膽去愛。因為愛得有多深,分手時的痛就有多深,而她深怕再度嘗到那椎心刺骨的痛。
懊惱地敲著自己的額頭,風箏好討厭自己。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對樹倫很不公平,他是那麼的愛她,她不該為了前一段戀情的陰影而懼怕他、懷疑他,但她就是沒有辦法控制心底的恐懼。
風箏想起一句名言︰「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對她而言,樹倫的確是「對的人」,他懂她、了解她、愛她,她對他亦然。可是……時間點似乎不太對。
遇到樹倫時,正是她這一生最悲慘的時期。她慘遭好友跟男友的連手背叛,兩人各拿了把刀,深深地劃破她的心。
對于前男友詹智柏,她已經沒有那份愛戀,已經可以放下他了。可她仍忘不了遭受雙重背叛時的沉重打擊,那是一種對人性的徹底絕望,倘若最愛的人跟最信賴的好友都可以連手背叛她,那她還能相信誰?
她不是忘不了詹智柏,只是對人性感到懷疑,對愛情更是戒慎恐懼。愛情的傷口足以令人形銷骨毀,她只希望這段新戀情可以慢慢來,她不想貿然投下太多情意,不想倉促地交出真心。
可……現在,這一切都亂了。她跟樹倫有了親密關系,她無法再假裝自己跟他只是平淡地交往,隨時可以喊停。她無法再漠視樹倫在她心底的重要地位,無法漠視他對她的影響力一天比一天龐大,甚至足以主宰她的靈魂。
她可以放膽去愛嗎?她可以瘋狂地付出,只求換取對方的真心嗎?她可以不顧一切,宛如飛蛾撲火般地撲向他嗎?可以嗎?可以嗎?倘若又出了問題,她承受得起嗎?
半年前那一跤,她摔得好重好重,讓她痛徹心肺。好不容易,她才慢慢站了起來,而今正是她必須好好地為自己的人生做規劃的時刻,她想在工作上努力地沖刺,她不知道倘若再受到一次感情的重創,她……會變成什麼樣子?
困擾地把臉埋入雙掌間,風箏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機響起。找到擱在茶幾上的皮包,她掏出手機接听。
「喂?」
彼端傳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聲音──
「箏箏?」
「詹智柏?」
風箏震住了,沒想到他居然又打電話來。先前他也曾打過電話來找她,但都被她掛斷了。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的?風箏遲疑著,正想掛掉電話,對方卻急促地喊道︰「拜托-不要又掛我電話!箏箏,讓我把話說完可以嗎?」
「……你說。」風箏悄悄嘆了口氣,決定趁這個機會把所有的事都講清楚,並請他不要再來電了。
「我……」好不容易終于跟風箏聯絡上,詹智柏竟有點結巴。「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跟-當面談一談,我們見個面好不好?-現在在哪里?我馬上過去找-!」
「談什麼?」風箏的態度很平淡。「談你跟秀媛的婚事嗎?恭喜,我會寄紅包過去。」她的語氣沒有怨懟,也沒有任何的憤怒,只是在陳述一件事。
「不是這樣的!箏箏,-誤會了!這陣子-一直不肯見我,也不肯接我電話,讓我都沒有機會好好地向-解釋清楚。我跟秀……呃,賴秀媛,根本沒什麼啊!不是-所想象的那樣,箏箏,我愛的人是-,只有-,-一定要相信我啊!」
風箏沉默不語,她的態度讓詹智柏更加慌亂,心虛地強調道︰「真的,我愛的人是-啊!-是我唯一想娶的女孩,就算……就算我曾經胡涂過,那也只是逢場作戲罷了,不是真心的。箏箏,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保證會痛改前非,再也不會讓-傷心了!」
「你的話都說完了吧?」風箏的語氣還是波瀾不興。「詹智柏,我早就說得很清楚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覆水難收,早在你跟秀媛在一起的時候,就注定了我們分手的命運。我只知道我跟你的感情已變了調,再也不可能復原了。至于你跟秀媛或跟其它女人的事,很抱歉,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听。」
「箏箏,不要這樣,看在我們曾交往多年的分上,別對我這麼狠心!男人嘛,難免會一時胡涂,-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們出來見個面好不好?就約今天晚上,我去-家找-?」一心想復合的詹智柏巴不得立刻見到她。
「我不會再跟你見面的,詹智柏,我們之間真的結束了。」風箏語重心長地說︰「雖然不關我的事,不過,我還是很想跟你說一句話──是男人的話,就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你這樣對待賴秀媛,似乎很不妥當。」
她並不是假裝大方地替舊情敵說話,但秀媛畢竟曾是她的閨中密友,是和她一起長大的好友。在機場時,她就明白秀媛很愛詹智柏,現在听到他這樣待她,風箏覺得不忍,更覺得心寒,對這男人真是徹底失望了。
「箏箏,-不要這樣……」詹智柏還企圖亡羊補牢。「我們之間干麼一定要扯上賴秀媛呢?是她自己硬要來纏我的,我又不愛她!」
風箏的語氣更加冰冷。「你愛誰跟我沒有關系,我只確定我不再愛你了,而且這份感情還是你主動劃上休止符的,所以日後請你不要再來電了。」一說完,她立刻切線,並關機。
真是受夠了!她挫敗地嘆了口氣。真不明白詹智柏為何會這麼自私,他不但狠心地劈腿,對賴秀媛翻臉無情,甚至還有臉回頭來找她……Shit!什麼男人嘛!
她背對著主臥室,因此沒發現樹倫已經醒了,正站在廚房的入口,沉默地看著她。
倍愛過後,他摟著佳人睡得好熟,醒過來時卻找不到風箏。
他披衣下床,循聲找到廚房,就看到風箏拿著手機站在流理台前,不知道在跟誰講電話。
棒著一扇玻璃門,他听不到風箏的談話內容,可她的表情很復雜,眼神時而迷惘,時而堅決果斷。
舉步走入廚房,嚴樹倫由背後抱住風箏,親昵地吻著她的臉頰,柔聲道︰「醒了?怎麼不叫我?餓了吧?我們出去吃飯,或是叫外賣?想吃什麼?」
被他抱在懷中,風箏渾身一僵,很不自然地推開他,垂下眼睫逃避他熾熱的視線。「我不餓……」
樹倫微皺著眉,黑眸轉沈,靜靜瞅著她僵硬的嬌顏,依舊試圖拉住她。「怎麼會不餓?還是我們下樓,去對面的日本料理店吃飯?我知道-喜歡吃日式燒烤,那間店的握壽司也很好吃喔!」
她為何推開他?這個動作傷了他的心,也讓他不解。當他們在床上纏綿時,她是那麼嬌羞而熱烈地迎合他,為何此刻像是換了另一個人?
「我真的不餓……」被他強拉住,風箏全身微微發抖,晶眸東瞟西瞟地,就是不敢正視他。「時間不早了,我想我還是先回家好了。」
她並非討厭樹倫的踫觸,但此刻的她心亂如麻,先是困惑于她跟樹倫的發展如此迅速,繼而又接到前男友的來電,讓她整個人煩亂不已,宛如陷入重重迷霧中。她只想躲起來,一個人靜一靜,冷靜地思考一下。
「箏箏?」樹倫強按住她的肩頭,一手輕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蛋,低沈地道︰「看著我。為什麼怕我?我只是想抱-啊,-……-居然在發抖?!」她的態度為何會變得如此疏離?他不解,更不能接受。
「我不是怕你……只是……」風箏的水眸盈滿掙扎。好多話涌到了舌尖,她卻不知該如何解釋。樹倫堅若盤石的眼神讓她心弦悸動,她知道他愛她,不會傷害她,可是她還沒厘清自己的思緒,還沒準備好要這麼快地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樹倫的大手溫柔地摟住她的腰,再度把她擁入懷中,想給她最大的安全感。
「別這樣!」
這一回,風箏的反應卻更加激烈,像是觸電般用力地推開他,力道之大,自己居然還不慎撞到一旁的牆角。
「箏箏?小心!有沒有受傷?」樹倫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俊臉蒙上陰霾。「-到底是怎麼了?」這是不久前還溫柔地棲息在他懷中的小女人嗎?為何她的臉色如此戒備,甚至一再抗拒他的踫觸?究竟出了什麼差錯?
「我沒事……」風箏扶著牆壁站穩,艱困地喘著氣。她也知道自己的反應過大,把氣氛弄得好僵,可她沒有辦法,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不是你的問題,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
「-就是針對我!」他眼底的溫度迅速降到冰點。「箏箏,我不是狂,更不是強暴犯。我喜歡-,所以想接近-,但絕對不會勉強-的,所以-大可不必離我這麼遠,不必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版訴我,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
他知道一定有事發生了,否則風箏的態度不會瞬問丕變,拿他當陌生人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難道……跟風箏方才接的那通電話有關?來電者是誰?
敗自然地,樹倫想起了詹智柏,風箏的前男友。他沒忘記曾親眼目睹風箏為他哭得肝腸寸斷……
一股妒意霎時包圍他的心。該死!他討厭這種感覺!他的心頭好悶、好沉重,像是被硬物狠狠壓住似的。箏箏究竟是怎麼了?她因為接到前男友的電話而猶豫?她後悔跟他在一起了?她對詹智柏還舊情難忘?
鱉異的氣氛開始蔓延,樹倫不願意這樣想,可方才她接電話時,眼底的迷惘和矛盾又該怎麼解釋?她為何一下床就刻意跟他保持距離?種種的疑問似乎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她猶豫了,想回到詹智柏身邊!
他走到落地窗邊,眼神沈晦地看著她。「剛才是誰打電話給-?詹智柏?」
風箏身軀一震,咬住下唇無法回答。她不想對他說謊,可是,他們兩人的問題跟詹智柏沒有關系啊,她不懂樹倫為何會提起他?
她的緘默讓樹倫誤解了,闃眸轉寒,冷笑道︰「-在猶豫?後悔跟我在一起?想重新投入他的懷抱?」
什麼?!風箏錯愕地瞠大雙眼,無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樹倫怎麼可以這般懷疑她?
「-不解釋嗎?」他的眼神鋒利如刀,渾身迸射出怒焰。「默認了?那混帳到底有什麼好?他那麼惡劣地傷害-,-居然還想回頭?」
妒火焚燒他的心,他快氣瘋了。他如此細心地呵護風箏,如此苦心地經營兩人的感情,可她的心居然在另一個男人的身上!那他算什麼?這段感情又算什麼?
風箏悲傷地看著他,難以相信樹倫會如此誤解她。屈辱的淚水泛起,她咬緊牙關不發一語,沖到客廳抓起自己的皮包想奪門而出。她必須靜一靜,在這麼惡劣的氣氛下,兩人只會越談越糟。
「別走!」樹倫誤以為她想逃避,冷峻地扣住她的手。「把話說清楚!-就這麼討厭我嗎?連多待在我身邊一分一秒都覺得難以忍受嗎?還是-迫不及待地想重回詹智柏的懷抱?」
傍他一個解釋啊!版訴他,她是愛他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破壞他們的感情!傍他一個安心的保證吧,不要再折磨他的心了!
「我還能說什麼?」風箏哀淒地看著他,感情一旦有了裂縫,說什麼都是多余的了。她淒楚地冷笑道︰「反正你已經定了我的罪,你認為什麼就是什麼吧。對,我忘不了詹智柏,我想回到他的身邊,這樣說你滿意了嗎?」
她的心好痛,五髒六腑像是移了位。樹倫怎麼可以懷疑她?難道他不知道,倘若不是把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她不會跟他在一起,更不會把自己的清白交給他!為何他不懂?
「-──」怒焰四處狂噴,他憤怒地暴吼。「該死!-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難道-跟我在一起只是想轉移失戀的悲傷?-把我當成詹智柏的替代品?當我吻-、愛-時,-心底想的還是他?風箏,-夠狠!-居然這樣對待我!對-而言,我到底算什麼?我們之間究竟有沒有開始過?」
他氣到抓狂,原本心底還存一絲希望,渴望風箏能親口告訴他,她是愛他的,她跟他一樣重視這段感情,可她居然說出這麼殘酷的話!
替代品?Shit!他快瘋了,如果姓詹的混帳也在場,他真的會殺了他。
替代品?風箏的心弦又是狠狠一揪,蒼白的臉浮起飄忽的微笑。無所謂了,這顆心痛到一定的程度之後,應該就不會有任何感覺了吧?
哀莫大于心死,她好累又好絕望,什麼都不想解釋了。也許,她命中注定與真愛無緣吧?為何感情這條路她走得如此坎坷,像是永遠都無法得到幸福似的?
「隨便你怎麼想。」拚命地作著深呼吸,她硬是把熱淚逼回去,不想在他面前失態。
樹倫面罩寒霜,像是突然被宣判了死刑般,嗓音粗嗄地吼著︰「我是替代品?-居然對我這麼殘忍!炳哈哈、哈哈哈……我居然是個替代品……」
心灰意冷的他怒極反笑,可那笑聲卻無比破碎。
瞧瞧他鬧出了什麼笑話,他費盡心思,拚命去討好一個女孩,苦心經營兩人的感情,到頭來,她根本就不喜歡他!她整顆心還在前男友的身上,她甚至厭惡他的親近,把他當成狂般。
「我懂了,完全懂了!炳,真好笑,原來-根本不在乎我-放心,我不會自作多情,更不會再死皮賴臉地纏著-、騷擾-的。」冰冷的風暴蔓延著,兩人不過相隔寸步,但彼此間的距離卻突然變得好遙遠,像是隔著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他的風箏,他心愛的女孩就站在他面前,他好想寵她一生一世,可諷刺的是,他永遠無法擁有她,因為她要的不是他。
他的冰眸冷絕,眉宇像是染上了千重雪,轉身看向門口。「我在外面等-,送-回家。當然,如果-拒絕坐我的車,我可以替-叫出租車。」話說得夠狠,因為這是她逼他的。
抓起車鑰匙,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風箏被獨自留下,呆呆地听著他離去的腳步聲,那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的心上,好像有人拿著把鐵錘重擊她的心似的。
就這樣嗎?他們結束了嗎?結束了……
這樣也好,不是嗎?悄悄拭去淌下的淚水,她告訴自己,如果她現在還無法回報樹倫等同的愛,那麼,她根本沒有資格留住他。倘若她給他的只是痛苦,那麼,她就不該再拖累他。
她讓他愛得好辛苦,這一切都是她的錯,所以她應該放手,在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之前離去。像他那麼欽磊出眾的男人,應該有更好、更開朗的女孩來愛他,而不是她,她只會帶給他痛苦……
這樣最好、這樣最好……
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可為何她的心,竟和著淚水,一片片地崩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