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冷露從來都沒想過自已會赤身露體地站在藍非面前。
錦榻上凌亂的被褥和男歡女愛過的氣味久久不散,再笨的人也知道她剛才干了什麼好事,更天殺的是跟她歡愛的男人居然自己跑掉,丟她面對即將而來的風波。
但是,她就是愛那個男人,愛得全無理智,愛得如火如荼,愛得他叫她去死她也會去。
「姑姑,雖說氣候不冷︰總是春寒料峭,這麼單薄的衣料恐遮不住什麼,還是多穿一件暖和的衣服吧。」藍非遮住無鹽的目光,不讓她看到藍冷露丑陋的模樣。
迸亂很快從藍冷露的臉上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貫的有條不紊。取下披在床沿的薄樓,她姿態優雅地像大家風範的閨女。
「你半夜闖進我的房里來,一定是有非說不可的話、不用拐彎抹角,就直說吧。」從梳妝台拿了象牙梳,她也不管薄樓能遮住的部分有多少,她自在地坐下,梳理起她的長發,
「扯破臉是您希望的?」藍非不笑了,俊俏無比的臉覆上沉悶。
藍冷露木然地梳著已夠滑順的青絲,菱形的嘴角扯開一抹悵惘。「君不見我青絲成雪,一片丹心付與誰,對鏡悲白發,千金散盡憊復來,可是女子的青春呢?」藍非沒有搭腔。
「我好寂寞啊,你們有誰明白我是人,我也有!」
「我自問沒有虧待過您,我也說過會奉養姑姑到天年,親王府里的一切都是您的,您哪天想要拿走,我一句話都不會吭的。」對于扶養他長大成人的長輩他只有心存感恩。
「你——放屁!」她勃生的怒氣不知從何而來。「這王府內的掌舵者本來就是我,大江南北屬于藍家的產業營生有哪一樣不是靠我,這里的一切不用你說也是我的,可是錢跟權能買什麼,買阿諛餡媚,買人心,買一切人世間的有形物質……可恨的是它買不回我的青春,我的大好青春。」藍冷露丟掉象牙梳,模向生出魚尾紋的眼角。
「我藍冷露十三歲能織錦,十四歲懂算計,十五歲能歌善舞,踏破門檻提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為什麼女人的活路只能嫁人?有哪個男人懂得會比我多,可鄙的世俗把我囚禁在這個飛也飛不出去的地方,為的,就是要扶養你——」她跳起來直指藍非鼻尖,「一個萬眾所歸,能繼承藍家香煙的男孩子,就因為你是男的,我不是,所以我只能淪為配角,苦哈哈地把貴公子養大,然後看著年華老去,只能等你分我一口飯吃,我不甘願啊!」她說得激動,大有要找藍非拼命的樣子。
「所以,您要無鹽的命?」
「看起來你也發現了,她不像你之前帶進門的那些女人,府里只要我動根小指頭沒有人不乖乖听我的.」她怒視無鹽。「這個女人太厲害了,一山豈能容二虎?這個親王府有我就沒她,把礙我眼的眼中釘拔掉是我的作風,你不也默許我這麼對付你的女人,反正對那些人你也沒認真過。」
藍非輕搖頭,眼底的嬉色看不見了。
「姑姑,您錯了,大錯特錯。」
她的偏激個性早在少女時代就養成了,狠毒的心理更讓王府的家禽家畜無一幸免,為她暴戾的行為,他早逝的父母傷透了腦筋,當她五度被夫家休回時就決定不再讓她出嫁荼毒外人,就算毀了藍家的聲譽也不在乎。
藍老爺子為親妹子用盡多少苦心,想不到換來的竟是這種下場。藍非也慶幸他爹娘走得早,要是留到今日,不知要多受多少氣。
「我尊敬您是長輩,但並不想助長您的氣焰。」多年來,他念在她是唯一的親人,百般忍讓。如今,話都說開了,壯士斷腕,痛的會是誰呢?
「哼,說出唱好听!」藍冷露一曬。偏激早已深種。
藍非腦筋轉了轉,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我不會讓誰動無鹽一根汗毛的,京郊外有幢別業,您暫時就住到那兒去,我想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不!」藍冷露惡狠狠地掃過無鹽,冷笑在她風韻猶存的嘴角凝成冰冷的線條。「府里的東西全是我的,你休想巧立任何名目趕我走。」
「姑姑……」會把她縱容成今日囂張跋扈的個性,是他的錯,他必須彌補。
「那您就全拿去吧,王府里的一切。」藍非大袍一揮,慷慨解囊。
「我應該稱贊你的慷慨還是施舍,好佷兒?」她又驚又喜。
「隨便。」嘴角又露出晶亮笑意的他又掏出扇子替無鹽扇起風來。「您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管不著。」
「那你立刻給我收拾東西滾出去!」沒想到這般容易就佔了上風。
藍非不動如山,他嬉皮笑臉地問無鹽︰「未來娘子,我們被掃地出門了咧。」
無鹽橫他一瞥,說︰「你玩掉的是你藍家的產業,跟我什麼關系都沒有。」哪有人家隨隨便便就把偌大家產送人?千金視如糞土,也只有他這種超級無敵任性的人才做得出來。
「好!就听娘子一句話,咱們走是不走?」拉起無鹽修長的手,他默默凝視。
「我不想真的被人用掃把攆出門。」真不想跟這樣的人有什麼瓜葛,但牽連卻愈來愈深。
「那就一起走!」藍公子非大方地貢獻出自己的手臂讓無鹽挽就,臉上咧大的笑一點陰影也沒有,讓人懷疑他送的不是家產而是麻煩。
他這一離開就直接走出藍親王府,從此,沒再回來過。
★★★
藍親王被削爵、破產的消息如火如荼在市井街市流傳,一把火燒得人聲鼎沸,燒到皇帝老子的金耳里去了。
獨孤胤臭著一張本來就嚇人的臉,倒不是他長得不能見人,是他邪佞的氣質叫人破膽,早朝過後的他留下八荒飛龍,在御書房召見眾人。
他是群龍中年紀最小,地位最高,也是個性最陰晴不定的一個,換下龍袍的他眯著眼享受侍從所提供的按摩服務,靜待誰先開口報告。
懊半晌。
吃零食的聲音此起彼落,還有人無聊地把他平常用來打發時間的馬球拿來玩。
他猛一睜眼,就要發脾氣。
「你有話要說了?」時機被拿捏得再恰懊不過,獨孤吹雲溫儒的臉正對著他。
見是自已的哥哥,一股氣只好硬生生咽下,不過別人可就沒這種特殊待遇了。
「你們,朕可不是請你們來吃吃喝喝點心兼拌嘴的,誰有老四消息快說!」眾人面面相覷,一致對獨孤胤搖頭。
「你們是傀儡戲里的傀儡,啞了?」他最討厭看見這群人,每每都會叫他大動肝火。
「陛下,微臣想修正一下您的說詞,傀儡戲基本上是有傀儡師傅在幕後配音的,您說它啞,情理上是不通的,」珍珠龍戚寧遠吹毛求疵。他有潔癖,就連言語間也挑剔得很。
「我不是說過,大家聊天的時候,把你們的敬辭和君臣那套繁文褥節給收起來,朕最不喜歡這些有的沒的。」
「遵旨,皇……老麼。」睇了獨孤胤要翻臉的神情,眾人玩夠了,語氣硬拗了回來。
「說實在的,這陣子大家各忙各的,自從上回咱們把那顆燙手山芋扔給老四以後就不曾聯絡了。」海棠逸的良心不像大家都被狗吃得差不多,其他人的臉上一點愧疚感都沒有。
「坊間傳他被皇上給削官去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獨孤吹雲倒是扔了個問題給獨孤胤。
「輩短流長豈能相信。」獨孤胤嗤之以鼻。
「那破產呢?」戚寧遠也被引出興趣。等會兒得到答案他好回家告訴自己那好奇心比誰都強的老婆,唉,妻奴……可是一思及老婆的可愛,甜蜜就從心坎滋生出來,管他別人怎麼說!
「他花錢如流水,這倒不是不可能。」獨孤胤摩挲著雕龍刻麟的扶手,研究事情的可能性。
「不過,他也是我們幾個人里最會賺錢的。」有人插嘴。
藍非的人緣好,長袖善舞,只是他出生富貴家,底子豐厚,藍家的生計已派專人打理,完全不需要他費心,所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專長在哪里,以為成天流連花叢,騙騙女人的胭脂吃就是他唯一的本事了。
那也就是說他們白操心了?
「他是九命怪貓不會有事的。」戈爾真的話是佐證。
幾個人的眼光一致對準他。「你什麼時候見過他?」
「就前些日子。」他不喜歡他們的眼光,就像他做了什麼壞事似的。
「前些日子是多久以前,」有人追根究抵。
「不說!」干麼,他又不是死囚還嚴刑逼供!
咦,這是什麼態度?「這小子欠修理,大家上啊!」不曉得是哪個跟戈爾真有宿仇的人藉著細故喊打。
獨孤胤看了有趣,也參上一腳。
「皇上……萬萬不可……您是萬金身軀,要是……小的只好以死謝罪了。」阻擋不及的貼身侍衛團團圍繞著,希望在一團亂的人頭昊能找出他們尊貴的天子來。
不過,直到御書房的房門被打破,玩心未泯的群龍們統統滾出門外,他們還是沒能達到願望。
看著被驚動的禁衛軍飛奔而來,那兩名侍衛絕望地想自己身上的束腰不知道能不能拿來自盡,上吊而死也好過以後加諸的罪名……嗚……嗚……
★★★
美其名是瓷莊的破宅子,在空置了許多年後住進了人。
瓷莊距離京城最繁華的市中心有好幾里遠,鬧中取靜,又不至于有交通不便的煩惱。
不是很講究的廂房分成兩翼,經過幾天用力的打掃後勉強可以住人。
「大叔、大嬸,讓你們住這間房真是委屈你們了。」圍著裙兜手拿抹布的無鹽一派素淨裝扮,卷高的袖子和洗家夫婦一個樣。
「小姐,您千萬不要客套,是我們夫婦倆厚著臉皮非跟少爺出來不可,也多虧您不計較收留我們一家三口,小人感激不盡.」原來在大廚房擔任火頭夫的洗老爹有著跟洗秋一樣的大嗓門,說起話來聲音大得嚇死人。
洗大娘是典型的婦女,話少工作勤快,她靦腆地拉拉自己丈夫的衣袖悄聲說︰「既然安定下來,趕明兒個你也好去找工作,我可以接點針線活,院子里也可以撒點菜籽,這樣多少能減低少爺和小姐的負擔。」他們跟著要出來,除了一份割舍不下的感情之外,也想分擔家計。
「我想暫時還不用。」無鹽阻止這對可愛忠心的老夫婦。
夫婦兩人交換不解的眼色。
「是誰夸下海口把家產送人,就那個人應該負責,您倆,還是負責廚房的工作就好了。」
「這樣會坐吃山空的。」洗老爹慌了手腳,他們家的寶少爺是何等高貴,生下來到今天指細皮女敕,又不懂人心險惡,要他賺銀兩回來,還是等著餓死比較快。
「船到橋頭自然直,他是你們的主人,你們選擇跟他就要相信他。」無鹽篤定得很。
住不成問題,剩下的都好解決。
洗老爹夫妻半信半疑地退下,無鹽捶捶勞動過度的肩膀,小蠻腰卻冷不防一緊,被人從後面一把摟住。
「吹牛皮都不用打草稿的啊娘子,我剛剛都听見你對洗老爹說的話了,為什麼對我這麼有信心啊?」藍非把下巴擱在無鹽的肩胛上,愛嬌地嘟嚷。
憊玩?
「前廳都整理好了?」她可是善用人力資源的高手,每個人都分配了工作,想偷懶,那可不行!
「你瞧,我的手紅通通的,想不到做粗活好累人。」他撒嬌地伸出手掌,想得到憐惜。
無鹽拍了他的手心。「累不死人的。」這樣就喊吃不消,後面還有他受的呢。
「我是你未來的夫婿耶,你一點都不心疼?」他喜歡她身上的香味,喜歡她處變不驚的能力,喜歡她的指揮若定,喜歡她對他懷抱信任態度,喜歡更多更多他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女人。
事發至今,她連一句問話都沒有,沒有喋喋不休地追問他瘋狂的行動,沒有抱怨自己接二連三被陷害的理由,她不笨,許多事只要細細推敲都有脈絡可循,她不浪費時間做一些于事無補的動作,她平實地過她該過、想過、要過的日子,在他認識的女人里,她,這個無鹽女,非常了不得!
「你想出賺錢的法子了?」沒有甜言蜜語,她在乎的是迫在眉睫的問題,肚皮保全了,再來談別的。
「你一點情調都沒有。」無鹽拍拍他那張帥臉,語氣堅定地道︰「咱們家有五口人要吃飯,男人當家作主,養家活口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你呢?」真愛計較!
「我,不知道。」她的定位在哪里無鹽還很模糊,許多簡單的事情一跟藍非扯上關系就會亂掉,未來了她心里一點譜都沒有。
「劃不來!」藍非沒有放手的意思,他還是「掛」在無鹽的身上,「我要出去討生活會有好多天見不到你,這樣我虧大了,不依、不依!」他在乎的到底是啥?無鹽楞了下,還沒反應過來,他又說道︰「我要補償一點就夠了。」補償?
「我沒銀子。」她攢的錢都投資在書店上,要跟誰去拿錢?
「我要的不是這個。」藍非把她拉轉過身面對他,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然後在她猝不及防的小嘴深深一吻。
無鹽腦中嗡地一響,沒來得及品嘗這份難得的溫存,藍非已經離開。
「果然跟我想像中的一樣甜。」他回味得很。
「你……」她能說什麼,只好跺腳掩飾自己的害羞。
「來吧,干了一天的活,人不是鐵做的,你也一定跟我一樣肚子餓了喔。」牽著她手,藍非往外走。
她呆呆地問︰「我們要去哪里?」
「用膳啊。」他好笑地有問有答。他的無鹽女能干聰穎。縫隙間居然也有迷糊的一面,他愈來愈覺得她可愛了,怎麼辦?
「我先請大嬸給你下點面疙瘩吃。」
「面疙瘩填不飽肚子,留著當消夜,我帶你到紅袖招去吃飯,那里的料理一等一好吃,主廚的酥鴨三吃更是美味,你一定要去嘗嘗看。」無鹽好想潑他一盆冷水,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了,講究食衣住行的他也共體時艱一下,為了吃一頓飯還勞師動眾到酒樓去,不會吧!
可是她涌到嘴邊的話卻被藍非接下來的言語給窒息了。「洗老爹他們也應該去嘗嘗一流師父的拿手菜,我們全家一起出動吧。」這是第一次無鹽在他看似不知人間疾苦的外表下表現出體恤下人的感情,他讓她感動。
「你等我一下。」
「唔,你是該梳洗打扮一下,可是,不要讓我的五髒廟等太久喔。」女人家愛美是天性,他等得!
只一下無鹽就回來了。
她是梳洗過了沒錯,也換了件稍稍體面的衣服。
「娘子,你是我見過換裝最快的姑娘家。」其實她有沒有打扮藍非並不是很在意,她從來都不是叫人驚艷的人,說平實還算抬舉了她,但是月復有詩書氣自華,不管她做什麼動作總是像微風般地優雅,是的,他沒想過有一天」優雅」兩字也能用在她身上,還有輕緩的動作,讓人看著看著,不覺地靜了心。
無鹽啼笑皆非。「你等過多少姑娘換裝啊?」
「真要我數?」藍非皮皮地扳起手指。
「算了!」她不是真心想听。「這個……給你。」放在她掌心的是用繡帕包裹起來的東西,繡帕洗得很干淨看得出漿白的顏色,可見收藏者的用心和珍愛。
藍非掀開。一顆小如尾指的金鋼鑽瑩然綻放著璀璨的亮光。
「這是做什麼?」
「這顆鑽石是我師姊給的,等一下如果銀兩不夠可以拿來湊數。」
藍非慢慢瞳大眼珠。」你要我等是為了去拿這個?」
「怎麼,不夠?」她從沒到酒樓吃飯,不曾有過的經驗自然沒有那份價值觀。
「夠,很夠很夠,夠我們吃一大餐還有剩了。」藍非要很努力才能保持流利的一貫調調。
他鄭重地把鑽石收進胸襟,明亮的眼飄過深奧的流光後留下慧黠。「這顆礦石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吧,否則吃下去會消化不良的。」旁推側敲是他最擅長的伎倆,個中含意除非有心人才能明白。
「沒有沒有,它只是一顆很普通的鑽石。」無鹽連忙搖手。
一顆在有錢人眼中沒什麼價值的鑽石,是她那已成人妻人母的師姊第一次從礦區中挖掘出來送她當及笄禮的,禮重情意更重,她細細收在身邊好多年。
「你剛才明明說是你師姊的。」他皮性不改,捉弄起人來。
「是嗎?這個不重要,我肚子也餓了,吃飯比較重要。」她逃避什麼似地急急往外走,生怕他追根究低。
藍非哈哈一笑,輕輕松松追上「畏罪潛逃」的無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