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深人靜,不知名的小蟲圍著街燈飛繞著。
阿定在一盞又一盞的街燈下騎著自己的單車,騎著騎著,等回過神來,人又回到了那棟大樓前。
「哇靠,我真的是腦袋有毛病吧?」
看著眼前那棟大樓,他忍不住咕噥著。
人家都說得那麼清楚明白不需要他幫忙了,他也非常明白清楚自己幫不上忙了,他真不懂他又騎回來干嘛。
他平常不到十點就昏昏欲睡,可現在快十二點了,他卻還是精神奕奕,一想到她一個人在那樓上,隨時會遇上妖怪,他一顆心就跳得亂七八糟,騎得越遠,心就跳得越快,而且還莫名其妙恐慌起來。
他在路邊停下,忍不住仰天抱頭,對著黑夜晃著腦袋無聲怪叫。
啊啊啊,煩死啦——
男子漢大丈夫,為了自保就跑掉真的很沒用又丟臉啊!
但他就真的只是個沒有用的人類,說實話若真遇上妖怪,他也真的沒自保能力,就只會給人家添麻煩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無法就這樣轉身走開。
萬般無奈地,他嘆了口氣,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下車到一旁小公園里坐下,掏出手機握在手上。
雖然他真的沒辦法幫上什麼忙,但若出了事,他至少可以幫忙打電話找——
這念頭才閃過,他就看見阿澪從大樓里走了出來,怕被她看見,他反射性跳了起來,飛快翻過七里香花叢,趴在草地上。
幸好他動作快,她沒發現他,轉頭往前面一間超商走去。
大概是餓了吧?老實說他也餓了。
就在阿定坐起身來,覺得自己很蠢時,突然一輛休旅車從前方大街飛馳而過,他一眼就看見車沒停,車門已被人唰地拉開,一雙大手伸了出來,就在他面前脹破了衣袖,轉眼變成了巨大的黑手利爪。
他一驚,只見那輛車停也沒停,急駛到她身旁,眼看那雙大手就要從她後方將她抓進車里,他張嘴就喊。
「小心後面!」
這一喊,讓她及時反應,從腰帶上抽出一把黑色長劍,她回身就砍,像切豆腐似的斬斷了那雙可怕的大手,可妖怪不只一個,幾乎在她揮劍的同時,另一只妖怪從下水道里竄了出來,張開了血盆大嘴朝她咬去。
她反手再劈,又一只妖怪從樓上跳了下來,手上還揮舞著一支月牙鏟,她左擋右砍,仍是險象環生。
混亂之中,他沖上前去,但他離得太遠,眨眼間已有七八只妖怪圍住了她,就連原本看似路人甲的家伙,也都是妖怪,那家伙有著長長的尾巴,攻得她出其不意,雖然她及時閃過,手上的劍依然被打掉了。
眼見她失去武器,他驚得心跳差點停了,但她合掌結出手印,打出金光,將襲來的妖怪打飛出去,她趁機飛上了天,可像是說好了似的,那拿著月牙鏟的妖怪,反手朝她揮打出去,她被打個正著,像破布女圭女圭一樣撞上了牆。
那力道之大,讓她一口血從口中噴了出來,她試圖伸手去遮,但慢了一步,鮮紅的血早已噴了出去。
一顆心,猛地跳了好大一下,痛得阿定臉孔扭曲。
這一秒,所有的妖怪面目都變得更加猙獰,每個都像發了瘋似的,全張開大口直往她撲去。
他一見,想也沒想就往前沖,撿起那把掉在地上的黑劍,一個箭步上前,也顧不得自己這樣背後偷襲有點卑鄙,雙手高舉黑劍就朝那些背對著他的妖怪們的雙腳砍下去。
黑劍無比鋒利,這一揮,把最後面那幾個妖怪的雙腳全都砍斷,霎時間,不同顏色的鮮血如七彩顏料般,在空中飛灑,濺到了他身上。
那些血又臭又腥,但他根本沒來得及害怕。
他砍了後面一排,前面還有一排,前方那些妖卻無視身後的慘叫,頭也不回的繼續要圍攻她,他心急如焚,吼道。
「走開!走開!放開她!放開她——」
他反手再揮,又揮,妖怪們紛紛倒地,下一剎,他听到她的聲音,忽然一道銀色落雷從天而降,將妖怪和他都擊飛在地,但那把黑劍吸引了一部分閃電,讓他受的沖擊減少許多,除了頭有些暈之外,他竟不覺得痛,害怕她又被圍攻,他抓著劍飛快爬起身來,再次往前沖,才看到那些妖怪全都倒在地上,被閃電打暈,有些還整個都發黑了。
他驚恐萬分的朝她跑去,只見她靠坐在牆邊,手上還結著法印,手上和嘴邊都是鮮紅的血。
她喘著氣,看著他,眼神有些渙散,他注意到她的頭上也流著血,方才那一撞,她八成也撞到頭了。
「阿澪!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往前傾倒,他嚇了一跳,及時接住了她。
「咖啡店……」她趴在他肩頭上,喘著氣,虛弱的顫聲道︰「帶我……過去……」
「好、好!我馬上帶你去!」他連連答應,將那把黑劍插在身後皮帶上,一把將快要昏過去的她抱了起來,轉身跨過那些倒地的妖,拔腿狂奔。
他本能反應要去騎單車,又想到她傷這麼重一定會掉下來,當機立斷到街邊叫計程車,誰知因為已經是三更半夜,連續幾個司機見他身上五顏六色的,她又口吐鮮血、一副快掛掉的樣子,一時間,竟沒司機敢停下來載客。
他心急如焚,只能抱著她在街邊跑著,然後慢了一百拍才想到可以打電話給小曄,他飛快按下快速鍵。
「喂?」小曄才剛開口,他就匆匆打斷他。
「小曄!阿澪受傷了,你可不可以——」
他話沒說完,另一個冷靜的男聲就從手機里冒了出來。
「在哪里?」
他氣喘噓噓的報了路,對方再開口時只道。
「她口袋里有四顆黑棋子,你拿出來依照東南西北放在周圍,那可以讓妖怪們不會看到你們,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好。」他沒空問他是誰,就先翻阿澪的口袋,果然模到四顆黑棋子,他本來還擔心是不是有擺放的順序,結果翻過來一看,就看到黑棋底部各刻著東南西北四個字。
不過這年頭,到底有誰會知道哪個方向是東南西北啊?
他緊張了一下,跟著想起來手機里的地圖有方向,趕緊打開來檢查,然後迅速依次擺放在身邊四方。
他沒感覺到有什麼改變,但也無法多做什麼,只能把劍抽出來,緊張的握著劍,一邊戒慎恐懼的看著四周,一邊抱著她坐在候車亭的椅子上,結結巴巴的撫著她的背,悄聲安慰她。
「沒事、沒事……你別別擔心……不不不要害怕……我我我打給小曄了……馬上就會有人來幫我們了……妖妖妖怪看不到我們……看看看不到、看不到的……」
她沒有回答他,她仍在咯血,但她沒把血吐出來,只是緊閉著嘴,把上涌的血全都吞了回去,可她鼻子里也流出了血,讓他看得觸目驚心,忙從包包里掏出面紙幫她擦。
也許他應該帶她去醫院才對?他還是可以打電話叫救護車的,可如果學校、路上都會有妖怪了,醫院怎麼可能不會有妖怪?所以她才要去咖啡店吧,那邊應該有人可以幫她……?
「別別別緊張……沒事的,我們放輕松些……我思故我在,我不思故我不在……不思不想不害怕……」她臉色蒼白的枕在他肩上,出氣多入氣少的,看得他越來越驚,都快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朱朱說害怕時要想點別的,可以轉移注意力,他忙開口再道︰「昨昨昨天我在街邊看到有人在賣蘿卜糕……因為很久沒吃了,所以我就忍不住買了一份來吃,結果它一點也不好吃。」
講起昨天那蘿卜糕,好像比較不結巴了,他再接再厲。
「沒想到那麼簡單的蘿卜糕也可以煎得這麼不好吃,後來我發現可能是因為用的油不好,所以該煎酥的地方都煎得太過頭變得硬硬的,早知道還不如去買條蘿卜回家自己做,做人真的是不能貪一時方便……」
等一下,她是不是變得氣更虛了?
他換一個話題好了,但他滿腦子都是剛剛被他砍斷了腿的妖怪,還有那些鮮血飛濺的畫面,他飛快把那些可怕的畫面從腦海里推開,想著自己該說些她喜歡的東西,她喜歡啥去了?啊!吃的,她是大胃王,喜歡吃東西,大概不好吃的她不愛听,他還是再說些好吃的好了。
「之前中秋節啊,有客人給了我超好吃的月餅,我長那麼大不知道月餅可以這麼好吃,紅豆泥又香又甜,蛋黃咸得恰到好處,加上油潤的餅皮,一口咬下去又甜又咸。」
天啊,小曄他們怎麼還沒來?
對面那個鬼鬼祟祟的家伙是妖怪嗎?可惡,這邊是不是太顯眼了?三更半夜的最好是有公車會來,坐這很可疑吧?他是不是應該至少找個樹叢之後躲起來?光靠這四顆石頭,妖怪真的看不到他們嗎?
他內心萬分驚慌,但表面上仍力持鎮定的握著那把劍,坐在冰冷的候車椅上,擁著她繼續說︰「後來老板送了我一箱老欉文旦,你知道原來年紀大的果樹結出來的果子雖然比較小顆卻比較好吃嗎?而且文旦可以放超久,之前朱朱拿回來幾顆,有一顆一直被我們放到過年都還好好的,朱朱做了一碗楊枝甘露給我吃,是用文旦、芒果,還有西米露做的,真的超級好吃的,這世界上真的超多好吃的東西,等你好起來之後,你想吃什麼我都會做給你吃的,就算我不會也會去買……」
他心跳飛快的說著,語音沙啞的說。
「雖然你說我幫不上什麼忙,但跑跑腿我還是可以的,我也可以幫你找救兵的,我有把小曄和你都設成快速鍵,人家不是有說嗎?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啊,對不對?所以說,你偶爾也是可以靠一下朋友的,像我一樣,我沒父母都只能靠朋友的,臉皮厚一點就好了,平常多照顧一下朋友就好——」
他話到一半,忽然看見有幾輛車朝方才出事那地點駛去,還急停在那些被雷打昏過去的妖怪們旁邊,他吃了一驚,用腦袋想也知道有問題,差點想抱起她再次逃走,他真的無法相信光靠這四顆石頭棋子就可以——
Shit!有個家伙朝這里來了,他心頭再一跳,幾乎在眨眼間那人就來到了眼前,就停在他一步之遙的地方,抽動著鼻子,東嗅西聞的。
他驚到不行,想跑都來不及跑,可也因為如此,他發覺那人真的無法看見他倆,他閉上了嘴,屏住了呼吸,握緊劍柄,動也不動的坐在原地。
來人在他眼前走過來又走過去,走過去再走過來,不斷東張西望。
這妖怪靠得那麼近,他都能看到他的手就像甲蟲一樣,有著干硬光滑會反光的皮殼,就連指甲都黑得發亮,而且他的掌底那還有另一根倒刺,看起來超可怕的。
豆大的汗水在他臉上涔涔而下,他抱著她拼了命的往椅背縮,他知道非不到必要,他不能直接拿劍砍這家伙,否則就算他能一劍砍倒這妖怪,也會引來其他妖怪的注意。有好幾次,他都覺得那家伙要踢中他腳邊那石頭棋了,幸好這事一直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