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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與王爺 第九章

作者︰露茜類別︰言情小說

第五章

李旭顥看著冉飛生一口飲進藥汁,並且照例吐了下舌頭,說了聲「好苦」,然後把藥碗還給他。

即使明知她喝的藥汁里含有讓她無法自由運氣的成分,她依舊干脆的喝下,從來沒有質問過他的做法,一副完全能接受他為了不讓她逃走而使出的手段。

她就是這樣一個不會被道德標準框限住的人,只要在不傷人的前提下,一切但憑個人高興喜歡就好,也以這樣的標準去對待他人,絕不會雙重標準——與她相處這些時日以來,他已經很透徹的明白了這一點。

喝完了藥,冉飛生笑開一張臉,左手捧起桌上的飯碗,右手拿起筷子迅速進攻滿桌豐盛的菜肴,儼然把這里當成自己專屬的客棧加飯館。

自從知道無法運氣逃離之後,她就干脆的放棄了,乖乖的養傷,也不著急更不以為意,反正暫時還跑不掉,那就隨遇而安吧。于是她便自在的在王府里吃飽睡、睡飽吃,基本上就是個吃白食吃得很徹底的小偷就對了。

李旭顥坐在她對面,也默默的拿起碗筷進食。

既然總管已經知曉冉飛生的存在,他便交由他打點她的一切生活起居——當然是在不讓其他人發現她的狀況下,之前她還睡在他的寢房,現在則被總管移到旁邊的偏廳。

總管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敢多問,但冉飛生是唯一一個住到王府里的女子,總管簡直把她當成未來的王妃伺候,每天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那日瞧見王爺那般呵護著她,以為她可能有身孕,還特地命人每天炖補湯調養她的身體,彷佛立志把她喂養成一頭白白胖胖的小神豬。

李旭顥對這一切並沒有特意阻攔,只要她的身分不會暴露就好。

而她更加無所謂了,反正只要有得吃就好。

只不過有一天她正在吃飯時,開口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吃,因為她再也受不了他一直盯著她看她吃飯,她原本是不以為意,但她越來越覺得他一副要跟她搶飯吃的模樣,再被他這樣直盯著看下去,連她引以為傲的好胃口都會消失,便要求他要不離開,要不就跟她一起吃飯。

即使事實並非如她以為的那般,李旭顥也沒多加解釋,雖然他選擇的是避開不看她吃飯,但總管似乎有意無意會在他回到王府後,再將她的食物送到她房里,兩人房間的花廳其實是同一個,他只要回到寢房就勢必會踫上她。

對這一點,他也沒有特意加以阻止或避開,不過就一起吃頓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之後只要他人在王府里,他們兩人便會一起用飯。

對他而言,這是種奇特的經驗。

從小到大,他通常獨自用飯,旁邊會有一堆佣僕伺候,但幾乎不曾與任何人這樣在自家對桌共食過,當然皇宮里的筵席或者軍營中的大鍋飯另當別論,但像這樣平日在自家用飯,他總是獨自一人,現在突然有一個人每天與他面對面的一起吃飯,讓他感到一種難以用言語確切說明的滋味。

而她還是無所謂,自在的態度與依舊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就好像他們早已經這樣同桌共食了大半輩子似的。

而他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口——看她吃飯,竟會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愉悅,所以之前才會一直無法將視線從她吃飯時的模樣移開,但自從被她誤以為他想跟她搶飯吃後,他就收斂許多了。

「你到底要我去幫你偷什麼?」吃了個半飽後,冉飛生從飯碗中抬起頭,好奇的問道。

「你放棄逃走了嗎?」他似笑非笑的瞅她一眼。

「當然沒,我只是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

他又看她一會兒,才以平淡的語氣道︰「藏寶殿第三庫室,倒數過來第二個架子,最高的那一層,有一只紫檀木盒,我要盒子里面裝著的那幅畫。」

「一幅畫?」她有些訝異,「只是一幅畫為什麼要我去偷?」又不是那些閑來無事的師祖爺爺,「我以為無論你想要什麼東西,皇上都會賜給你的,不是嗎?」

李旭顥默然。

她皺起眉,吞下一口飯菜,「你這人真是悶啊,個性七拐八彎就算了,還什麼話都往心里放,真是個悶葫蘆。」

他微勾唇,「是啊,不像你。」

他已經非常確定她這只小飛鼠的性情——她既不是愚蠢也不是天真,她是直率又沒心眼,活得坦蕩蕩又自由自在。

她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問道︰「我真的很好笑嗎?」

「什麼?」

她指著他的臉,「你在笑。」

「是嗎?」

「我眼力很好的。」

「所以?」

「所以我不可能錯看,你真的在笑,我真有那麼好笑嗎?」她執意問個清楚。

「是啊。」他也很干脆的回道,事實如此啊。

「原來是這樣。」她看他一眼,點點頭,恍悟道︰「難怪你會一直笑,雖然我不以為我有多好笑,但既然你認為我好笑,那就笑吧。」她大方說著,然後繼續埋頭吃飯。

原來他常在她面前笑嗎?訝異于這個事實,李旭顥一時錯愕。

雖然早就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但此刻她一提起,就好像從他心口拉了條棉線,拉啊拉的,拉出一件他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而且啊,」冉飛生又突然抬起頭,神色有些古怪的道︰「你就多笑點吧,看起來才不會那麼硬邦邦的樣子,雖然……嗯,總之,多笑點好,多笑點好。」

像是也有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似的,她說完又把頭埋回飯碗里去。

兩人之間突然一陣詭異的沉默,他還處于震驚當中,而她則是想不通自己說那些話要干嘛。

他要不要笑關她什麼事?她向來自由慣了,不愛別人對她管東管西,她也從來不會去干涉別人的行事作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那她什麼時候開始會這樣去干涉別人要不要笑了……不對,她不是干涉,她是建議!建議總可以了吧,只是建議而已……那她什麼時候會這樣勤勞的去建議別人應該做哪些事情了?她又不是那個一天不管別人閑事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大哥。

錯愕與震驚過後,李旭顥深黝瞳眸定定注視著她幾乎埋進碗里的小臉,某種他並不熟悉的情緒緩緩往他胸臆凝聚了起來,教他透不過氣來,難道他真的對這只其貌不揚的小飛鼠動了不該動、也不可能動的心?

怎麼會?

天下美女何其多,如果他當真想要,他絕對能夠輕易得到任何一個女人,為什麼偏偏是這只自由無拘的小飛鼠?然而,如果不是對她有特殊的感覺,那胸口這透不過氣的情緒該做何解釋?對這樣的情緒他又該如何處置?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的吃著飯。

「咦?」察覺到他過度專注的注視,冉飛生抬起頭,問︰「怎麼了?」

隱去胸口那股凝滯感,李旭顥神色不變,語氣平平的問道︰「你說你從小就是個偷?」

「嗯,是啊。」

「還偷遍了大江南北?」

「嗯。」他眼中某種明顯的情緒教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該不會也想當個偷吧?」

他差點失笑,「我可是個王爺。」她的腦袋就是有辦法蹦出異于常人的想法。

「所以不能當偷?」誰規定的?

而他竟然頓了下,然後勾起唇,道︰「我是個不能當偷的王爺。」

冉飛生看著他微勾的唇角,看見隱含其中的澀意,想了下,「也是啦,像你這樣得每天陪在皇上身邊處理國家大事,肯定沒多余的時間可以到處亂跑。」

「是啊,不像你。」

她又看他一眼,真是太明顯了,那眼神……

李旭顥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眼楮,直覺防備了起來,「你有話想說?」

「什麼?」她眨眨眼。

「我的眸色異于常人,是因為我有異族血統,那日你不是已經听見辰王爺說了嗎?」

「嗯,听見了。」她一臉習以為常的笑道︰「我三哥也有外族血統,你的眼楮跟他一樣,都很好看。」

他愣詫。好看?這樣的眼眸對她而言竟然是好看的?難道沒有其他意涵,沒有另有所指,更沒有特別的感覺,就只是好看?

每每認為自己已足夠明了她的與眾不同,卻還是會被她跳月兌一般的思維想法而感到驚訝。

李旭顥放下碗筷,目光嚴峻,「如果我只是一般平民百姓,擁有外族血統當然無所謂,但我是旭王爺,是天子身邊足以掌控一切的輔政大臣,如果我有那個意圖,任意打開邊關讓外族入侵,簡簡單單就足以擾亂朝綱,甚至滅亡整個國家,你難道從沒想過這種事情的嚴重性?」

他認為她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才會這般雲淡風輕吧?她那顆小腦袋里除了吃跟偷,其他什麼東西都裝不了。

「如果你想那麼做,早就做了。」冉飛生直接點出一個簡單而明顯的事實,「就算你是在等待時機好篡奪皇位,十年也等太久了吧?最佳的時機應該是皇上還年幼的十年前,而不是羽翼漸豐的現在。」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她一臉「不是本來就這樣嗎」的表情。

來到京城後,她借由四處躲藏在梁上屋頂「觀察」一些王公貴族府內的情狀百態,多少了解朝廷的一些現狀,當然也听聞過旭王爺的事蹟,有的是他輔佐的政績,有的是評判他決策的對錯,有的則是罵他處事太過嚴苛不留情面,偶爾也會听到關于他身世的流言碎語,甚至有一次還听見有人提起他想篡位的野心。她記得听見這件事情時,直覺在心里笑了下,心想,原來朝廷大官之中也有沒腦子的人。

當她開始觀察李旭顥後,只覺得他是個無聊得要命的王爺,沒有戲看就算了,每天談論的都是關于國家大事的話題,她簡直听得昏昏欲睡,差點從躲藏的屋頂上滾下來。

然而在與他相處一段時日後,她偶爾會發現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眼神,比如剛才,她總忍不住會想,他是真的想要這樣嗎?明明那眼神看起來就不是能甘于日復一日活在這些繁瑣國事里的人。

李旭顥對她直白又切中要點的評論感到詫異,雖然不是因為信任他的為人,所以這麼相信,但也絕不會被表相掩蓋了理智,她只是以她的眼將事實看得一清二楚。

那為什麼還會有人看不清楚?就如她所說,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為什麼還有人不相信他?他這十年來受了太多質疑與詆毀,讓他只用拒絕解釋與最嚴厲的態度去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為了一個根本是莫須有的毀謗,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出身沒有半絲輕鄙或憎厭,他甚至是感到驕傲與自豪的,卻非得避而不談,無法坦然以對。

所以當他听見她竟然對她身為一個偷的身分感到驕傲時,他心底也對自己的無法坦然有些厭棄了起來。

「那你一直盯著我的眼楮做什麼?」他口氣微躁,尚有些無法消化心中糾結的情緒。

杏眼眨了下,又眨了下,冉飛生欲言又止,也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嘆口氣,又看他一眼,虧得他有耐性沒出聲催她,直到又深深嘆了口氣後,她才終于說︰「好啦,無論你想要一幅畫還是十幅畫,我都會去幫你偷。」

「什麼?」他模不著頭緒。

「在我義父還沒收留我之前,我和一群小乞兒每天就窩在廟口等好心人施舍東西給我們吃,有一次,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經過廟前,手里握了根糖葫蘆邊走邊吃,看起來又香又甜,每個小乞兒看得都口水直流,我便去偷了幾支糖葫蘆來分給大家吃,大家都好高興。」

「所以?」他還是模不著頭緒,糖葫蘆跟他的眼楮有什麼關聯?

她看向他的眼眸,以再認真不過的神情道︰「你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那根糖葫蘆。」

「什麼?」李旭顥一口氣差點哽住,冷峻的臉孔熱度瞬間升高,「我怎麼可能看你像看——看糖葫蘆?!」她發現了什麼?難道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什麼?一向以情緒內斂自豪的他看著她的眼神真有那麼明顯嗎?

雖然不解他局促又古怪的神色,但冉飛生隨即發現自己的語誤,「啊,我說錯了,我應該這樣說——你看我的眼神就像那些小乞兒看著那個小少爺的眼神,也想要那根糖葫蘆。」

他暗自吸口氣,「什麼意思?」

「羨慕。」她說著,又嘆了口氣,「就是一副很想要、很羨慕的樣子。」

她生性開朗樂觀,欲求不多又容易滿足,當小乞兒的時候,有人給東西就吃,沒人給東西她就去偷,她手腳靈活,胃口也不算大,當個小小偷還是能把自己喂飽養活,但並不是每個小乞兒都有辦法像她這樣,所以一支糖葫蘆對他們而言是極奢望的東西,而她對那種比她還要匱乏的人最沒抵抗能力了,那種表情或眼神一在她面前出現,她就只能乖乖舉白旗投降。

「所以說,我會去幫你偷的,只是一幅畫而已。」就跟那些師祖爺爺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旭顥終于明白她話中含意,但實在太過震驚,以至于一時間還以為是他誤解,畢竟根本不可能有人察覺到他那一層心思,但她的下一句話將他的誤解徹底推翻——

「你其實並不想當個王爺,對吧?」

他所羨慕的,就是她的自由自在。

他面孔霎時一繃,猶如被看穿了不為人知的秘密,目光冷沉,思緒百轉千折,目光深黝得看不出半點情緒,他靜默注視著她,而她也直直與他對視,沒有半點畏怯。

所有人都以為,以他的身分地位,絕對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卻是窮盡他一生也絕不可能得到的——從十年前趕回宮見父皇最後一面開始,他就徹底失去了他的自由。

而她,竟然看出來了——如此輕易的。

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把她牢牢握在手心里,不放她走。

「所以你這是在同情我?」他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冷然。

她想了下,「嗯。」

她一直以為,每個人都不該受自身命運束縛,該走出自己的一條路,為自己而活才是。然而他就像一只被折了翼的鷹,眼里被磨去了光,只剩下滿身的尖刺與孤傲來掩飾心中的壓抑與不甘,卻在不經意間泄漏出他內心真實的羨慕與渴望……嗯,她真的很同情他。

同情?她對他就只是同情?

他眼微眯,冰冷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也不想啊。」她也是很無奈的。

她三個義兄總說她容易同情與心軟,大哥是愛管閑事,但她則是自找麻煩。唉,她其實也不想這樣的,真的。

「那就別濫給同情!」李旭顥深吸口氣,劍眉微攏,語氣間終于流露出躁意,「我們只是一場交易,你幫我偷畫,我放你自由,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互不相干。」

「嗯,那樣當然是最好。」她點點頭,附和道。

她雲淡風輕的神情教他更感煩躁,慍道︰「本來就是這樣。」然後便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冉飛生訝然,不明白他突生的怒氣所為何來,微愣的看著他的背影,看著被打開又關上的門板,過了半晌,她看一眼對桌空了的座位,然後低頭繼續扒飯。

氣什麼呢?吃飯皇帝大,有什麼不高興也得把肚子填飽再說。

只是,她嘴里咀嚼著香噴噴的白米飯,卻好像有點食不知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