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幕低垂，在沒有街燈的暗巷中，可以感覺得出時間已經很晚了。
外出覓食的情侶甜甜蜜蜜的大手拉小手，半點都沒有被周遭的氛圍給影響的沉浸在彼此的世界當中。
兩人邊聊邊散步到新開幕的火鍋店，卻發現店里高朋滿座，外頭還有幾組人排隊候位。
「要等嗎？會不會太餓？」葉靜雄側過臉看著她，才開口，卻看到她臉上露出驚惶的神情，不解地問︰「怎麼了？」
馮萃嵐的心情因為葉靜雄，感到甜蜜而幸福，卻也因為這樣美好的感覺，被患得患失的心情時時影響著。
雖然她一直感到不安，卻沒想到這一刻會這麼快降臨。
听到葉靜雄的聲音，她看向他充滿關切的神情，強扯了扯唇開口，「大雄，我覺得有點累……人太多了，我們還是回去煮泡面吃好了。」
她說完，便扯著他的手急急地想走。
葉靜雄感覺她有點不對勁，不止看起來驚惶，臉色甚至有點發白。
他定在原地，擔心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不舒服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這一刻她沒辦法享受他的溫柔，只想趕快遠離那個可能毀掉她幸福的惡夢，暗暗祈求︰拜托！拜托！別讓他認出她來啊！
「嵐嵐？」
她回過神，「我沒事、沒事……只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道充滿驚喜的男聲打斷她的話。
「嵐嵐！」
听到男人的聲音，馮萃嵐有種血液在瞬間凍結的錯覺。
葉靜雄好奇的望去，看見一個年紀與自己相仿，但打扮比他更時髦、略帶著股流氣的男人。
第一眼，他便不喜歡男人給他的感覺，加上馮萃嵐完全不像對方有巧遇友人的喜悅，反而臉色愈發蒼白地把他的手抓得緊緊的，心里起了警戒。
葉靜雄正想開口，卻看到男人朝他們走來，身上的酒氣隨著夜風散開，卻依舊鑽入呼吸，讓他難受地皺了皺眉。
男人瞥了他一眼，直接看向幾乎是縮在葉靜雄身後的馮萃嵐，才訕笑著開口。
「哈，新男人？這一次怎麼找這種看起來窮酸書生樣的男人來當你的金主啊？」
他的話，讓馮萃嵐蒼白的臉色浮現說不出的難堪。
她扯了扯葉靜雄的手，低聲說︰「走，我、我不認識他！」
一听到她的話，男人隨即變了臉色地伸手抓她，拔高聲音激動起來。「馮萃嵐，難怪人家說你婊，你還真的是婊得徹底啊！利用完老子就想踢開老子，門都沒有！」
因為出其不意，葉靜雄看著心愛的女人被粗魯的拽到另一個人身邊，他溫文的脾性也起了波瀾。
「先生——」
沒等他開口，男人直接喝道︰「憨小子，沒听過愈漂亮的女人愈會騙人嗎？你跟她在一起多久了？听過她悲慘的身世，見過她的酒鬼老媽，拿過多少錢來救濟她……」
听著他一一細數那段讓她不堪回首的過往，看著葉靜雄臉上疑惑的神情，馮萃嵐絕望的彷佛听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她強忍著奪眶的淚水，邊用力扯回自己的手邊說︰「羅易軒，我那時沒辦法……才請你幫我，錢我也都還給你——」
「哈！」羅易軒發出一聲夸張的大笑打斷她的話後，激動地拍了拍胸口。「你要借錢就明說啊！不喜歡我也明說啊！跟我出去約會，搞得像接受我的追求，沒幾天就哭著向我求助。等事情解決了，你卻翻臉不認人？告訴我，你只是把我當朋友？你這不是擺明著踐踏我對你的真心？你把我當什麼了？」
和葉靜雄在一起後，她感受到很久很久沒有過的平靜，以為那不斷被誤解的過往已經真正過去了。
但在羅易軒出現的那一剎那，馮萃嵐才驚覺，原來她從來都沒有擺月兌過這樣莫名的命運。
「我一開始就明說了，我把你當朋友，是你……」
羅易軒激動地吼，「別想當婊子又立牌坊——」
沒等他吼完，葉靜雄上前拽住他的手，沉肅著臉，開口警告，「你鬧夠了，可以走了！」
羅易軒沒想到男人看似斯文，力氣卻不小，一拽住他的手，讓他吃痛得松開抓住馮萃嵐的手。
馮萃嵐趁機抽回手，快步跑到葉靜雄身邊。
葉靜雄跟著松開對方的手，單臂將她攬護在懷里。
看見曾經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就這麼「移情別戀」，加上自己狼狽不敵對方的力氣，羅易軒惱羞成怒的指著馮萃嵐冷諷地叫囂。
「笨蛋，這個女人是眾所皆知的婊，漚梨仔假隻果（台灣俗語），我看她會跟你好多久，等著她把你吸干……」
也不知男人是真醉還是假醉，愈罵愈難听，愈罵愈大聲，引得原本在外排隊的客人紛紛投以好奇的目光。
葉靜雄當機立斷，直接扯著馮萃嵐的手往前走。
「去哪？我、我的話都還沒說完！」
葉靜雄無視羅易軒凶神惡煞的模樣，推了推眼鏡，用從容不迫，沉靜得令人發寒的口氣，徐聲開口道︰「怎麼，想進警察局繼續聊嗎？」
羅易軒多少是借著酒意泄憤，卻也沒醉到失去理智。
那個男人看似斯文，渾身卻透露出一副不好惹的氣勢，居然讓他感覺心生起警戒。
他雖然不是什麼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但家境富裕，家里管得嚴，如果為了個女人鬧進警局，父母鐵定把他的卡都給鎖了。
曾經戀上馮萃嵐時，為了幫助她的母親戒酒癮，他私下動用家里的關系，而讓父母知道他戀上了這麼一個麻煩的女人，氣到差一點把他趕出家門。
他不想重蹈覆轍，訕訕的嘟噥了幾句才離開。
馮萃嵐心里怕極了羅易軒會鬧著不肯走，見他居然轉身走開，她暗暗松了一口氣。
但放松僅是一瞬間的事，一想到身邊的男人，她一顆心忐忑得像是隨時會跳出胸口。
葉靜雄很安靜，從離開火鍋店的路上，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
此時兩人間有如降到冰點的氣氛與剛出門時的熱絡截然不同，她愈發不安，想偷偷看看葉靜雄的表情卻沒有勇氣。
這樣窒人的沉默就這樣持續，一直到兩人回到家。
一關上門，葉靜雄松開握著她的手，直接走向廚房，拿泡面，開冰箱找食材，看起來很是忙碌。
馮萃嵐凝視著他寬大的背影，心想，他應該是餓了吧？
他的心情再不爽，忙了一整天，早就應該飽餐一頓，卻因為她的事，沒吃成想吃的東西，還得回家下廚。
她懊惱、愧疚、自責，顧不得心里的不安，走上前去，別扭的開口，「我來煮吧！你去客廳看電視。」
始終沉默的葉靜雄瞥了她一眼，「去坐好。」
因為心頭復雜的情緒翻攪，她一對上他的目光，連探究他現在心情的勇氣都沒有，飛快地垂下眼眸，應了聲，「噢。」
她郁悶而沮喪地踱回客廳，卻極度不安的一步三回頭，恨不得能透過男人的背影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可惜，她並沒有這樣的超能力。
馮萃嵐坐在沙發上等著，食指不安的絞動，一直到空氣里飄來一股熱熱的湯面香，空空的肚皮不自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她自嘲的扯唇，訝異自己居然在這個非常時期還會感到餓。
心思一定，她看到葉靜雄用托盤端到兩碗面走來，一雙眼像著魔似地定在他身上。
君子遠庖廚，在現代，就算是女人也不一定願意下廚。
葉靜雄雖然長得不算最帥，卻溫柔體貼可靠，而她是不是已經沒資格再擁有這樣美好的男人？
這是不是兩人關系結束前的最後一碗面？
想到這里，馮萃嵐的心揪痛了起來。
葉靜雄放下面，逕自在她對面坐下，「冰箱里只有雞蛋和一把小白菜，將就著吃吧！」
馮萃嵐看著眼前的面，眼眶熱熱的。
這一碗葉靜雄口中要她將就的面，其實一點都不將就。
一碗香味撲鼻的清爽湯面出現在她面前，卷卷的細面條浸在清透的湯汁里，白梗綠葉的小白菜旁是一顆煮得滑女敕的荷包蛋，上頭是一把鮮綠色的蔥花以及用來拌飯的海苔片。
如此簡單的食材在他的巧手下，整個質感都提升了。
即便簡單，卻香氣撲鼻，讓人看了食指大動，口水直流。
因為眼前蒸騰面氣，他摘下蒙上一層霧氣的黑框眼鏡，格外顯得他眉目溫柔。
她忍不住心酸地開口︰「葉靜雄……」
「先吃，我不喜歡面糊掉、湯冷掉的湯面。」說完，他已經唏哩呼嚕開始吃起自己煮的面。
馮萃嵐知道他的喜好，心里縱使有千言萬語，在此時，也只能乖乖吞下話，專心吃面。
寂靜的客廳里沒有電視、音樂或其他聲響，只有兩人默默吃著面的聲音。
清清淡淡卻滋味十足的湯面溫暖，但在這樣的氛圍下，懷著忐忑的心情下，馮萃嵐卻沒有心情好好的品嘗。
葉靜雄比她早一步把面吃完，也沒催她，只是掏出手機靜靜看著。
面涼了，熱氣消散，她邊吃面邊偷偷看著他，將他眉宇間深沉的壓抑看得清清楚楚。
他畢竟是男人，在大庭廣眾下被告知自己的女朋友是別人口中的婊子、爛人，心里不會好受吧？
他沒有覺得難堪的大發一頓脾氣，是他的修養好，個性好，但不代表她可以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馮萃嵐放下筷子，斟酌了很久才開口，「如果你想分手……」
葉靜雄彷佛沒听到她的聲音，兩道濃眉壓得低低的，目光深幽幽的看著她，「吃飽了？」
在這樣的心情下，她就算覺得眼前的湯面再好吃，肚子再餓，她也沒辦法吃得下去。
她想快點結束這猶如被凌遲等待宣判的心情，多貪戀與他在一起的時光，只是會加深內心的不舍。
「嗯，飽了。」
葉靜雄看著她碗里剩下大半碗面，皺著眉問︰「不好吃？不合胃口？還是胃口不佳？」
交往這些日子以來他知道馮萃嵐的食量跟妹妹那只小食怪一樣，瘦瘦的卻很能吃，就算再不合胃口，也絕不浪費食物。
難得今天剩這麼大半碗面，足以見得是心情影響食欲……嗯，當然也有可能是不合她的胃口。
馮萃嵐看著他依舊沉然的讓人看不出心情的臉，不禁有些惱火。
從事情發生後，他的態度就是冷靜得讓人發指，她讀不出他的心情，忐忑難安，焦慮得如坐針氈。
這會兒听他開口問出這麼日常的話，馮萃嵐一直壓抑的情緒突然之間就這麼潰堤了。
她抓起身旁的抱枕，朝他的臉丟擲過去，恨不得能砸碎他臉上沉靜得過分的面具。
「你現在到底想怎樣？」
抱枕隨著她哽咽的嬌喝襲來，葉靜雄敏銳的閃過，抱枕砸到他身後的電視櫃，直接卡在上頭。
馮萃嵐看著眼前詭異的畫面，怔愣住，隨即看到葉靜雄看著她，扯出大大的笑臉。
「就算沒吃多少，但至少有力氣可以砸東西了。」
他的話以及不該出現在此時的笑臉讓她有種混亂的錯覺。
她是在作夢嗎？
剛剛發生的事是她的幻覺嗎？
為什麼葉靜雄這個時候要對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