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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梢 第八章 了斷前世孽

作者︰雷恩那類別︰言情小說

該面對的事,遲早要面對。

該了斷的孽緣,多拖無益。

所以盡管蘭容熙的突然出現狠狠驚著她,這一面早晚要見,與他蘭家的婚事非退不可。

心意既定,神魂便穩下,她已不再是那個對婚事猶抱憧憬、滿懷期待的霍婉清,而在重生之前,幽魂一縷的她早也不再恨他……欸,根本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恨啊,僅是想著,若有來生,不要與他蘭容熙再有絲毫瓜葛。

然後按她心中的打算是,先請爺停下馬車允她下去,她知道退婚之事需要與蘭容熙長談一番,因此沒要毅王府的馬車等她,爺將她放下後大可先行進城,她與蘭容熙談完事後再步行回去,總歸沿著官道走上十里路,天黑之前準能走回王府。

可頭疼的是,她家的爺讓她下馬車後,毅王府的馬車就直接停在官道旁。

這一方,蘭容熙有禮地上前拜見,她家爺就僅用兩指撩起車窗簾子的一小角,點了點頭,隨即簾子垂下再無動靜,那是半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明擺著沒等到她回來,大伙兒就一塊耗著。

捺下嘆息,她深吸一口氣將注意力放回到面前清秀男子身上。

蘭容熙僅大她幾個月,算算此時應滿十七歲了,今日的他一身紫黃雙色混著搭配的冬袍,外頭罩著兔毛披風,流泉般的烏發梳得黑亮,露出整張膚如清雪的容顏,相襯得那樣好看。

仔細去看,用心去看,其實他一直比她更懂得打扮自個兒,不像她打小長于遼東霍家堡,在真漢子和女漢子堆中混大,而能混到如今這人模人樣,很大一部分得歸功她家爺的教有方。

「……所以就是這樣呀,離開繁縣慢慢往帝京來,沿途也作義診,我是昨晚錯過宿頭,便在那湖畔小村的一戶人家湊合一晚,今兒個一早在村里幫人看診,義診結束後上馬車之際,就覺得似在村中瞧見你的身影,一問之下才曉得有貴客到訪小村,待咱們的馬車追著過來,你毅王府馬車上的徽記便清楚映入目中,這下子再無疑慮,確實是小清你啊。」

霍婉清被他拉住一只柔萸,此時的他們不在毅王府馬車邊,也不在他蘭家的馬車旁,而是去到官道旁的一小座十里亭內,兩人單獨說話。

蘭容熙與知己久別重逢說個沒停,開心又道︰「這一次進帝京會多待一些時日,我會多去毅王府探望你的,我還幫你調了香脂,可以拿來抹臉擦手,也能擦在唇上,肌膚保持濕潤才不會粗糙龜裂——」

「容熙。」霍婉清驀地打斷他的話,五指跟著一緊,回握他的手。

那張猶帶青澀的俊顏微怔。「小清怎麼了?怎麼都不笑?」

她聞言輕輕牽唇,又喚了他一聲。「容熙,我有話同你說。」

「好。你說,我都听著。」他被她鄭重的表情所感染,深吸一口氣靜待。

霍婉清一字字說得清楚無比,道︰「我們不能成親。我不會嫁你。因我明白,你心里已然有人,那人,我亦曉得是誰。」

那張年輕俊秀的男子面容,瞬間蒼白。

從蘭家的馬車追來,從他的貼身女使求著要下馬車見未婚夫婿,傅松凜就一直試圖厘清內心這一股突如其來且莫名其妙的躁怒。

以往蘭容熙幾次上毅王府探望她,他從未像今日這般心生不悅,早知道他們倆定下女圭女圭親,他這個當主子爺的再霸道、再嚴苛,也不會不講理到容不得他們見面說話。

他追根究底,捻眉再想,原因應該是——

她已是重生過的霍婉清,再不是原來的那個人。

嗯……這樣說也不全然,她當然還是她,卻是受過上一世苦痛摧折過後的她,這樣的她重生回來守護他,只有他得知這個秘密,若論這一世誰與她相知更深,除他以外豈有別人?

所以如今覷見蘭家長房大爺又拉她的手又對著她說說笑笑,才會怎麼看怎麼扎眼。

她自十二歲來到他的身邊,伴著他幾年光陰,而始信她重生至今,兩人在這短短幾個月中又一同經歷風雨,他甚至有什麼想法蠢蠢欲動著,連近來又被皇上關心婚事也隨口道出,下意識地試探。

坐在馬車內,他未察覺身軀一直繃著,僅沉眉眯目透過車簾子的縫處直覷著那座十里亭內的兩人,止不住偷窺。

官道上野風呼呼吹拂,馬車離坡邊上的十里亭亦有些距離,他無法听清楚他們交談些什麼,但目力絕佳的他倒能將那一雙年輕男女的舉措看得一清二楚。

就見兩人手一直握緊緊,男的嘴皮直動,說個沒完沒了。

忽地就安靜下來。

這會兒換女的說話,感覺她說得很慢很認真,彷佛要確保每一字、每一句都能清楚傳遞出去似,邊說邊直視男子的雙眼。

然後,她放開對方的手,剛開始抽不回來,因為仍被對方握住。

她沒有硬去扯開,卻是抬起另一手模模對方的臉,拍撫對方肩頭,又說了一會兒話後才得以月兌身收手。

再然後就覷見她走出小亭,頭也不回地朝馬車這邊走來。

蘭家長房大爺則三魂少了七魄似,兀自立在亭子里動也不動。

……發生何事?

傅松凜眉峰成巒,正思索著,听見腳步聲已近,他整個人隨即動起,眨眼間退回慣坐的主位,順手從屜匣中模出一本萬方雜記,斜倚著胖枕子作翻閱狀,見霍婉清進到馬車廂內,他僅淡淡瞥了眼,道——

「茶。」

霍婉清先是一愣,但隨即回過神,輕應了聲,便斂裙跪坐在收置茶水和茶果糕點的角落忙起,取出干淨杯子為爺奉茶,這其間一名手下來請示是否重新啟程,傅松凜出聲允可。

馬車再次行起,傅松凜接過她遞上的溫茶,喝了一口後擱回幾板上,他丟開手中雜記,狀若不經意般撩起窗簾一小角往外瞥,發現蘭家大爺這會兒不在亭子里,也沒走回自家馬車那邊,竟……竟撒開雙腿追著毅王府的馬車來了!

到底有多難分難舍?

人都回到他的馬車上,臭小子還追什麼追!

結果蘭家大爺追到自個兒跌跤打滾,那位大爺痛叫一聲,兩名追在後頭的蘭家隨從也驚呼大叫,這一鬧,鬧得剛回馬車上不久的霍婉清也听見。

傅松凜見她咬咬唇斂眉無語,似想掀簾子看清楚蘭容熙發生何事,又生生令自己忍住。

她沒落淚,但眉眸間染著悵惘,那神情讓他心頭發堵。

「出了什麼事?」他放開簾子,單刀直入問出。

「沒……」霍婉清輕垂頸項,搖了搖頭。

「你當本王眼楮瞎了嗎?」口氣微硬,那種當主子爺的威壓瞬間暴涌,大有要開堂審問的態勢。「說!都跟蘭家大爺說什麼了?」見她仍一臉倔強,抿唇沉默,他氣不打一處來,冷厲嗓聲窩著火——

「本王問話,你敢不答?」

霍婉清覺得上一世那樣活著實在太難堪,活到後來為了想繼續活下去,竟還向蘭容熙求一個孩子,而她最後的最後也沒能保住那條小生命。

爺要她坦言,但她還能怎麼說?

她終于抬起頭,知道自己惹爺發火了,只得深吸一口氣,盡可能徐聲道︰「清兒剛剛幫自個兒退婚了。我不嫁人,我遼東霍家堡與順泰館蘭家再無瓜葛,阿娘當年為我定下的女圭女圭親,我悔了,不認這門親。」

傅松凜聞言眉揚目凜,不敢置信,但思緒一蕩立時嗅出端倪。

「上一世蘭容熙可是負了你?他欺負你了,是不是?你年歲輕輕便故去,全是他害的,本王可有說錯?」嗓音冷到能凍昏人,一張清貴英俊的面龐轉瞬間更是冷到能嚇哭孩子。

霍婉清沒打算哭,真真沒要哭的,從見到蘭容熙直至被爺逼問的現下,她將淚水全都控住,忍得無比之好,但眼前的爺一下子讓她記起上一世他闖她靈堂時的模樣,眼淚竟就潰堤而出。

上一世她要歸家準備嫁人時,他曾問她那婚事是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答覆是肯定的,當時他淡淡回她——

「嗯,那就去吧。」

此際,她似乎體會到他那雲淡風輕的背後流淌著怎樣的感情,也許那樣的感情他其實也沒弄明白,而當時的她更不可能懂得。

見她淚流滿面,安靜地一直涌出淚水,身子細細發顫的樣子,傅松凜再有天大的怒氣也只能往肚里壓,哪里舍得再對她發火。

但……還是很火大!

她光流淚不說話,即表示他猜的就算不是命中紅心那也差不離。

可惡!姓蘭的那個混帳東西到底是怎麼欺她、負她、害她?

光想都覺五髒六腑全糾結了!

他費力調息穩住心緒,手肘擱在膝腿上,上半身一彎朝她傾近,目光如炬。

「別哭!為那種混蛋哭,多浪費女兒家的珍珠淚?有什麼想法說出來,本王替你了結。」

他卻是不知,她並非因為蘭容熙才哭,惹她淚漣漣的人其實就是他這位主子爺。

霍婉清瞬也不瞬望著他,努力拭淚去看清楚他,一顆心軟得像狠狠塌陷了一角,這一會兒她沒有再沉默不語——

「清兒不要……不要嫁人。」

他眯目哼了聲。「那順泰館蘭家自然不能嫁,蘭容熙敢鬧,本王斬他雙臂、斷他兩腿。你的婚事自有本王擔著,退了蘭家這門親,即便年滿雙十了,也不怕沒好人家可嫁。」

霍婉清咬咬唇略艱澀地重申。「清兒不嫁人,我、我這輩子誰也不嫁。」

主子爺劍眉一摟,不同意了,壓低聲音道︰「上一世遇人不淑,如今得了這份奇緣能重生在這一世,還怕嫁人?女兒家總得有個好歸宿才圓滿,清兒難道信不過本王識人的本領?」

她抓著袖口胡亂拭去淚水,表情更倔強。「就是不嫁,誰也不嫁 ?……爺自個兒也是一生未婚,上一世太後和皇上也是時不時探爺底線,尤其是太後,根本是想塞眼線進咱們府里,想把毅王妃的位子給敲定,但爺也扛過去了,誰也未娶,你直到故去都是光棍兒獨一個……」咬咬牙鼓勇吐心聲——

「爺都不婚了,今世憑什麼管我嫁不嫁人?我就不嫁,我也獨一個,我、我……」她接著本想說,等報恩期滿,二十歲的她就返回遼東霍家堡去,這一世與誰再不相干,但腦海中立即浮出他如一抹幽魂夜游在那一座王府里的景象,心驀然疼痛起來,什麼狠話都說不出了,最後耍賴般道——

「我就待在帝京,賴在毅王府里,一輩子當爺的女使,誰也趕我不走!」

……這還當起女霸王了?

傅松凜一時間都不知自己內心是怎麼想的。

身為主子爺的權威徹底遭到挑釁,像又被狠狠氣炸,胸中糾結再糾結,但,她那蠻橫的宣告近乎依戀,讓他氣到糾結的同時,莫名其妙像也嘗到一絲甜入心的蜜味。

叩、叩!

兩記敲車板的聲響令霍婉清心頭乍然一凜。

她真把兩位負責控馬的隨從大哥給忘了,還跟爺談了那麼多,什麼「上一世」、「這一世」、「重生」等等奇怪字眼全沒避開,希望沒被听去太多,幸得爺身邊的人口風都很緊……再有,就算被听了去,怕也覺得她在胡言亂語吧?

「何事?」問著外頭敲車板的手下,傅松凜鳳目猶有火氣,仍瞪著她。

「王爺,遠遠瞧著,像是府里來人相迎了,應該京里有事。」屬下恭敬答道。

話甫答完,外頭便傳來馬蹄馳近的聲響,傅松凜這才收回瞪人的目光,起身鑽出馬車廂。

他雙腳才穩穩落地,來人亦扯住疆繩下馬,單膝跪下,雙臂抱拳道︰「王爺,皇上急召,請王爺立即進宮。小的將王爺的坐騎一並帶出來了。」

傅松凜頷首低應一聲,隨即走向愛駒翻身上馬,那名趕來相迎的下屬也迅速重回自己的坐騎背上。

「送本王的女使回毅王府,蘭家馬車若再追來,不必理會,若敢糾纏,打了便是。」傅松凜道。

「遵命。」兩名隨從異口同聲。

曲膝坐在馬車上的霍婉清不禁嘆了口氣,有些力氣耗盡般垂下腦袋瓜。

她好像還是沒把自身的事處理好,惹得爺也不痛快。

欸,再想想今日跟蘭容熙攤牌,他好像也沒法兒一下子接受她的退婚,這事八成還得再拖下去,累啊,心好累……

听著外頭那策馬離去的聲音漸遠,她背靠車板、雙臂抱膝,拿著額心抵著膝頭,暫時縮成一團不想動了。

定榮帝急召傅松凜進宮是為了朝廷在邊疆圈地養戰馬一事。

北境與西疆的軍中牧司各提出見解,這兩日還奉召回京,定榮帝分別接見後,越發覺得西邊與北邊的馬政其實是一門大營生,年輕皇帝對如何充盈國庫且百姓亦能受惠的事十分興致勃勃,就等著跟傅松凜說上一說,再听听曾在邊疆戰線上生活過的皇堂叔有何看法。

結果皇帝這一開聊,著實興奮過頭,當夜連後宮寢殿也沒空回,就在朝堂大殿後的重元閣擺膳烹茶,傅松凜這個輔國大臣以及兩名從三品的馬政牧司官便被皇上留飯,一留留到夜半,又從夜半相談到逼近凌晨。

年輕皇上精力旺盛,熬夜議事,議的還是能富國富民兼強兵的事,半點不覺累啊!

所幸傅松凜與兩名長年生活在邊陲的牧司官體力與精神氣兒亦都能及,整夜陪著皇上熬下來,倒也未顯疲態。

兩名回京述職的牧司官天未亮已得了旨意先行離去,傅松凜則在重元閣的次間雅軒小憩約莫半個時辰,並在小內侍的服侍下仔細漱洗一番,又陪著同樣也漱洗過且已穿戴齊整準備上朝的定榮帝用早膳。

傅松凜一直到當日下朝才隨著百官走出皇宮。

候在皇城大門外的屬下有兩名,從昨天白日等到今時近午,應已輪換了兩批。

一名部屬牽來他的黑毛駿騎,傅松凜按著鞍子才想一躍上馬,屬下在此時低聲稟報——

「王爺,今日順泰館蘭家的人找上門,霍姑娘搭蘭家的馬車出門了。」這名屬下正是昨兒個駕馬車送霍婉清回毅王府的隨從之一。

專凜面容一繃,齒關陡緊,氣息略粗沉。

他教出來的手下,定知該如何辦事,所以直接便問︰「此時人在何處?」

「咱們的人一直尾隨著,那馬車去了東大街,停在霍家的品藝香茶館。」

品藝香茶館。遼東霍家堡位在帝京的鋪頭之一,正是她霍大小姐當日為了阻擋馮堯三刺殺他、帶著眾人打埋伏的主要所在。

傅松凜二話不說,直接翻身上了馬背,往東大街馳去。

茶館三樓,面向大街的那一排木欄桿早就修繕完好,是正紅木的木料,比先前被馮堯三打壞的那一組木料還要好,欄桿整體的造工似乎也更為細致,只是今兒個霍婉清無暇細細去看,她要應付的可不僅蘭容熙一個。

今日蘭家馬車停在毅王府大門前,春草來找她並知會有訪客時,她人是坐在爺定靜院的前廳、趴在桌上睡著的,因昨夜等爺回府等了一整夜,等著等著,不知不覺就趴著睡沉了。她倒沒想到,蘭家那邊會來得這麼快。

這是她遼東霍家堡與順泰館蘭家的私事,她不想把人請進毅王府里相談,遂上了對方馬車,一路拉到東大街自家茶館來,至少在自個兒這小小地盤上,還能勉強當只「地頭蛇」,知道茶館里的大小管事、跑堂伙計皆是自己人,她心頭就能篤定一些。

此際他們人在三樓雅軒,此座軒室一面亮晃晃地臨著街邊,余下三面皆以厚實的雕花沉木為牆面,從地上到頂端完全隔起,在茶館三樓隔出一個又一個既隱密卻也敞亮的私間。

在這兒,憑欄遠眺可望見那似遠似近的皇城高牆,似乎連皇宮的飛檐也能瞧見,往底下看的話則是往來熙攘的各式百姓,底下喧囂,樓上幽然,別有一番「身處鬧街之上而享清風之下」的閑適滋味。

伙計們已將茶具和爐火擺進,為雅軒中的貴客們添進第一輪茶,連帶幾色茶果、咸甜各半的小食,皆一碟碟擺上桌。

霍婉清沒讓人留下來伺候,反正烹茶、分茶什麼的,這功夫她早爛熟于心,煮茶待客她很能應付,待雅軒中僅余相關之人,她笑笑道——

「適才上馬車時瞧見蘭氏二房的大爺也在,著實有些吃驚,但再想想,容熙既然來到帝京,二房大爺會追著來,那也理所當然得很。」

她口中的「蘭氏二房大爺」——蘭慕澤,正落坐在她對面,用一種陰鷲的眼神盯著她。

至于蘭氏長房大爺蘭容熙,咬著唇左看看她、右瞧瞧蘭慕澤,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霍婉清內心嘆出一口又重又長、且深且沉的氣兒。

曾以幽魂之姿飄蕩在世,而今得以重生,除了像馮堯三那樣危害到爺的人當要除之而後快,那些在前一世曾辜負她、欺侮她的人,她真的沒想再怨、再恨了,放過彼此才是上上之策。

但她想放手,對方似乎還不能接受,從昨日就一直累積再累積的沉郁感令她心更累,仍要強打起精神對付這一切。

說實話,她就是不爭氣,真真是把蘭容熙當成摯親之人看進心里,即使後來才弄明白他其實是她的「閨密」,他騙得她夠慘了,但到得這一世,她還是不忍傷害他。

見他如此焦慮不安,她將香茗推近他面前,探手握了握他冰涼的手。

「喝點熱茶暖一暖。」頓了頓她又嘆道︰「我以為昨兒個在十里亭那兒說得夠明白了,我說,你們倆的事我不想理,更不想攪和進去,我也不會沒事兒地往外宣傳,容熙……容熙你不要怕。」

昨日在官道十里亭內,她沒有說一藏九地吊著蘭容熙,撇掉她自己重生的經歷不提外,關于蘭容熙以及他心里的那個人,該言明的她全說了,也莫怪蘭慕澤會出現。

這一邊,蘭容熙反手抓住她,將她的一只小手合握在掌心里。

「小清……可是我不能沒有你啊!我、我是喜歡你的,很喜歡很喜歡,是真的,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是真心的。」

他月兌口而出的話讓蘭慕澤臉色驟然一沉。

但他此話一出,俊秀面龐上的倉皇添上狂熱表情,如果未曾經歷上一世的苦痛折磨,未曾看清事實,霍婉清覺得自己根本難以抵抗。

她眸眶微熱,為著上一世那個期待情愛、期待良人的自己而覺心酸。

「我相信容熙是喜歡我的,你也有你的真心。」只是這份真心是用在似「閨中密友」般的感情上。

他與她不是能終成眷屬的有情人,而是友人,若能當一輩子的摯友那該有多好,但上一世的她沒有弄懂,傻傻以為那就是男女間的情愛。

蘭容熙紅了眼楮,看起來十分可憐。「小清既然相信我,那我們就成親啊,不要退婚,不可以的……我想跟你成親,我一定要跟你成親……」

「我們不能成親。」她深深一個呼吸吐納,用力抽回手。「容熙還不明白嗎?你心里要的那個人從來不是我,與我成親僅是拿我當擋箭牌,這樣的婚事不會有好下場。」

「你想要什麼?」蘭慕澤驀地沉聲開口。

霍婉清覺得自個兒都要被氣笑了。

她喝了口自家的香茗,平息一下翻騰不已的心氣,跟著揚眉抬眼,正視那一臉不善的男人——

「閣下說我要什麼呢?」

她心房堵著氣,既可憐他們也氣惱他們此刻的相逼,尤其是對蘭慕澤。

她挺直背脊,努力不讓自己亂了氣息,凜聲道︰「話說回來,你憑什麼質問我?你蘭慕澤想要的又是什麼?」

他上身往前傾,即使隔著桌子那姿態亦有威迫意味。「敢問霍大小姐是如何得知容熙與我之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真能一輩子瞞天過海嗎?我是如何得知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霍家堡與順泰館的婚事該如何退。」從容再飲一口茶,定定神。「如今我阿娘已亡故,親弟尚未成年,我的婚事我能自個兒作主,但蘭家長輩那兒需要有個說法,容熙若不能妥善處理,只能我親自登門去說了。」

「你敢!」蘭慕澤雙手緊握成拳,蘭容熙則捧著茶杯微微顫抖。

她先是一愣,跟著像想通什麼似搖了搖頭,輕笑一聲。

蘭慕澤暗中咬牙。「你笑什麼?」

霍婉清道︰「我笑,閣下原來只曉得擔心事蹟敗露,怕是從未想過哪天真泄露了,該如何處置吧?蘭慕澤,你要是個男人,要是真帶種,就該挺身而出護著容熙一輩子,蘭家真不能容你們倆了,那就帶著容熙私奔也成,若辦不到,沒那份執著到死的勇氣,就該早早了斷關系。」

「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低聲咬牙切齒,相貌堂堂的五官有些扭曲。

霍婉清亦是暗暗咬牙,表情彷佛雲淡風輕——

「好,那我有一問,倘使今日我真的毫不知情地嫁進順泰館蘭家,與容熙真作了夫妻,不是名義上,而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你能忍?」

蘭慕澤氣息變得粗嘎,死死瞪著她。

霍婉清近乎憐憫地一笑。「你能忍,但忍得了一年、兩年,忍不了一輩子。何況,如果容熙與我有了孩子……噢,對,我若成親,絕對是要孩子的,至少要三個娃兒,容熙是蘭家大房獨苗,豈能沒有孩子承繼香火,你瞧著一家幾口和樂融融的我們,心中將作何感想?」

蘭慕澤怒到目底泛紅,听她又道︰「所以我勸你倆,要如何是你們之間的事,別把無辜女子扯進你倆這灘渾水里,想清楚自個兒要的是什麼,別去禍害別人,否則我真敢把一切捅破。」

她能退婚,能全身而退,卻也擔心會有另一個對親事、對良人滿懷想望的女子,踏進那個無望的困局,如上一世的霍婉清那樣,女兒家最美的情懷生生被毀去,內心僅余無盡荒蕪。

但她這話說到最後,蘭慕澤只覺刺耳無比,他不願听、不想听!

就像上一世他突如其來的襲擊,這一回使的仍是同樣路數,他驟然起身,長臂橫過桌面探來,眼看就要掐住她的咽喉。

霍婉清準備掀桌弄出聲響。

為防隔牆有耳,她事先吩咐茶館掌櫃將此間雅軒的左右兩邊軒室全空出來,但也不忘交代眾人,若听到摔杯掀桌的聲音,就盡快沖上樓來。

她手中茶杯才要砸下,眼前一切突然變得怪異,瞬間偏離她的預期。

她看到蘭慕澤背對的那一道雕花沉木牆面驀地被擊破一個大洞,那木頭碎裂聲未止,正欲對她出手的蘭慕澤已被人抓住後頸,倒拖回去,接著面朝下一把摜倒在地。

霍婉清耳中,那破牆時造成的木頭碎裂聲是止了,但身旁的蘭容熙叫得好響好淒厲,她在這一瞬竟還恍惚想著——

……啊,原來男人也可以發出猶如女子的尖叫聲。

她手里還抓著茶杯,欲攻擊她的蘭慕澤已昏死過去,眼看那個破牆闖進的「不速之客」橫眉一掃,目光如刃直視蘭容熙,對方才踏近一步,霍婉清立時起身將蘭容熙一把拉到身後。

「爺……」這是怎麼回事?她腦袋瓜一時還轉不過來。

為何進來援手的不是她霍家的人?

為何不是破門而入,而是破牆?

那間軒室是特意空下的,該無人才是,她家的爺……竟來打埋伏嗎?

傅松凜以為已怒至極處,未料怒濤一波還比一波高,看她那般挺身護著蘭容熙,讓他心中頓生殺意。

「過來。」簡潔二字,听得出十重音色。

霍婉清氣息陡凜,不敢再多躊躇,抿抿唇低頭走向他,才走近就被他的五指扣住細腕。

「把蘭家兩位爺一並帶走,等本王發落。」傅松凜這道命令是對兩名隨從下的。那兩人從頭到尾無用武之地,主子爺氣到破牆而入、抓人摜地,暴起暴落全一人包辦,他們倆只能負責善後。

听到他要把蘭慕澤和蘭容熙扣下,霍婉清心里急了,但知道急也沒有用,她家的爺正在氣頭上,氣到她都能清楚感受那一波波涌來的怒濤,以及他頂上拓開的一片火海。

欸,頭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