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誰說「女人心,海底針」?
懷財真想甩那人一臉窮息,教他好好修正修正這句千古謬論!
明明是「男人心,比針頭還小的蜉蝣」,好嗎?
明明前一句說得滿口深情,神色柔得要滴出蜜汁,金眸看來多像甜甜糖蜜,蕩漾濃郁光芒,下一句,說翻臉就翻臉,翻臉便罷了,還小人擰她臉腮,算什麼鐵錚錚的英雄好漢?
睡一覺起來,她雙頰還隱隱帶痛,足見他下手多狠,一心想毀她容貌就是了,那可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優點耶——
她那句求解話語,只是想更確認他的意思,不想自行胡亂解讀、自作多情,他若點頭說是,她就會嘿嘿直接拉他滾床鋪,好好見識一下他對她有多覬覦。
哪知道他不點頭,只動手,而且,還不是動手剝她衣裳,嘖。
她嘀嘀咕咕,欲去打盆冷水敷臉頰,舒緩舒緩被擰紅的狼狽,才出房門,就看見鎏金整裝待發,準備出門。
她追了上去︰「你要去找野火了嗎?」她的喊聲沒有喚住他的步伐,他並未止步轉身,倒是淡淡應了聲「嗯」。
「我也要同你一塊去!你別想又把我關在這兒幾個時辰!」而且他還有內傷,只休息一晚哪夠?她豈能放心。
鎏金終于回過首,睞她一眼,眼神不冷不熱,昨天那糖蜜般的眸光,已然不見,僅剩下原有的漂亮金色,有些淡漠,有些教她受傷,殊不知,她自己昨天才是捅他一刀的那方。
有人冤得無處可申,還遭她用眼神控訴他脾氣古怪、愛生氣、難討好、誰家養出來的壞崽子呀……
「不行。」他簡短且直接。
「憑什麼不行?」
「人廢沒關系,起碼廢得要有自知之明。」
「……」這是人身攻擊呴!別以為用天籟般的嗓門說出來,殺傷力就能減少一點!
「你目標太大,我若是野火,直接對你下殺手。」
對!這就是他怒的點。
連野火都看出來,他有多重視她,她卻還問他是不是覬覦她——非得用「覬覦」這般直白的字眼嗎?!在她腦子里,就沒擺些「喜歡」呀「愛」呀,之類的柔情玩意兒?
好吧,看來她是當真沒有,一夜過去,她一臉完全沒反省。
「我哪里目標太大?他要打,當然也是打擋在前方的你呀!」她很有信心,遇到危險,鎏金定是站在她面前,護她周全。
「因為他知道,打你我才會痛!」他被怒到說了真心話。
「……」懷財又沉默了,兩顆眼珠子瞠大大的,眨也沒眨。
他低嘆,忍下抹臉的無奈沖動,聲音听來倦倦的︰「不要再補上任何一句讓我內傷的話,乖乖待在家里,等我回來。」
她搖了雙手︰「……不是,我好像听明白了耶,你剛剛那句話……打我,你才會痛?」
換鎏金保持搣默,臉上淡淡發起窘紅,難得見他加此柔情,看起來真有些像毛躁少年。
「那句听起來就像告白呀。」她恍悟出來的道理。
「……」不然還能是什麼?罷了,他也不期待她听得懂,只當一切是報應,全是他遺忘當年彎月池點滴的報應。
「那句听起來像我是你的心肝寶貝耶!」她更深一層解讀。
「那句听起來還很像你愛慘了我耶。」她又更深深一層理解。
「那句……是那個意思嗎?」一直沒得到他嚴詞否認,她只能不斷腦補。
「……你有長腦子嗎?」
「你、你這人很奇怪耶!老是前一句甜蜜蜜,後頭就補一句惡狠狠!你人格分裂哦!白天叫鎏金晚上叫鎏黑是不是呀!我長不長腦子關你屁事呀?你要是想說我解讀錯誤,那句話沒那些意思,你直接否認就好了呀!吧麼人身攻擊呀——」
「我怕我孩子遺傳你的沒長腦!」還有笨蛋、遲鈍、不省心、愛頂嘴!
懷財被這句話惹怒,心火旺盛,叉腰回嘴︰「你越說越過分!我還怕孩子遺傳你的壞脾氣!臭臉!面癱!不敬老尊賢!嘴巴壞——」她使勁扳手指數落,很不能多找幾十項缺點,可報完了右五根,正準備祭出左五根加入戰局,便察覺不,說道︰「我們吵架順序好像怪怪的……連孩子的影兒都沒有,還能吵成這樣?」也真是奇葩兩株了。
「哪沒有?」他瞟她小骯,再瞞下去,她到生孩子那天,恐怕還以為是吃壞肚子。
她面露同情,同情他的無知,果然他也非萬事誦,知曉世間萬萬物。
她清清喉,好竟教導教導他正確知識︰「我知道你一個大男人,婦人家的事大抵是不懂的,若我們那一夜生猛,珠胎暗結,算算日子,我應該快生了,肚子起碼圓滾滾一大圈,可你看我這兒,平平坦坦……呃,最近吃得好些,是有胖了點,但也絕不像裝了只崽子的孕婦吧。」說到後來,她哈 大笑,作勢要槌肚子證明,半途遭他攔下。
換他面露同情︰「我知道你雖一介女仙,向來無知慣了,決計不知道凡人懷胎十月沒錯,神族則不然,你至少還得揣著他兩年。」
懷財滿臉又驚又詫又嚇,不知該先驚于她一個女人的仙界常識居然不如他,還是詫于他從哪里知曉那麼多,或是嚇到她竟然還要揣肚子兩年!
「真、真的假的……這玩笑,不要亂開,我會當真的……」她聲音仍充滿不確定,定定望向他,只看見他面龐認真,不像故意騙她。
「不然,我為何要阻止你喝酒、飲濃茶,避開一切對孕癥不妥的食材,難道你以為我只是單純幼稚無聊惡作劇?」
「……到剛剛為止,我確實以為你只是單純幼稚無聊惡作劇。」她誠實說。
鎏金無言了。他的漫長神生,這一刻最覺黑暗,日月無光。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有孕的事?」她慢慢回想,他在魏府種種反常行徑,那些他不給她吃的東西,想來全是孕婦盡量避免多食之物。
他漠淡頷首,神情很厭世。
她仍覺不可思議,雙手交疊在尚未見隆起的月復上,眉宇間,先是有慌張失措閃過,慢慢地,又添上些些新奇、些些喜悅,最後,全融合為一種母性光輝。
她居然也能有這般的神情,慈愛溫暖、柔軟嫻靜,鎏金目不轉楮看著,無法由如此美麗的臉龐挪開眼。
這個如此美麗的窮神天尊,越笑越咧嘴,越笑越開懷,越笑……越猖狂︰
「我居然成功了!窮神後繼有人啦!爹爹!爺爺!咱們家破財就在這兒呀!」她先是雙手合十,稟報長輩天大好消息,後又啪啪拍肚皮,拍得鎏金膽戰心驚。
「……孩子的名字,你不用跟我商量商量?」財神一族的血脈,取名「破財」,他爺爺那關第一個過不了。
她一臉理所當然,又一臉覺得他問題好蠢︰「我的孩子干麼要跟你商量?我記得我提過,無論男女,孩子早就確定叫破財呀。」
「……」孩子的爹,有被用完即丟的錯覺。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負責,你也別妄想我會對你負責。」她狠話立馬補上。
他听見額側青筋爆斷的聲音,金眸輕眯︰「這就是你听完我告白後,給我的回應?」
她呃了一聲,又去模肚子,模樣因垂著眼眸,而顯得有些落寞,唇角卻還能掛著笑︰
「……听到當然很開心呀,但是我也知道,我們沒什麼可能,財神跟窮神攙和在一塊,不用旁人不看好,連我都覺得後續麻煩一堆,什麼阻止呀拆散呀斷絕爺孫關系啦,想想就可怕。」
她抬眼頗他,兩人相視良久,也沉默良久,她才又彎了彎唇,笑道︰
「以後,我可以跟破財說,他爹是喜愛他娘的,他是在備受期待下出生,爹娘沒能在一起,只是想省麻煩嘛……」這一次,她的笑容很逞強,多少听得出些佯裝的釋懷。
「你未曾努力試過,就一口斷定我們會被阻礙?」
「你爺爺那麼討厭我們一家,我才不想傻傻送上門,委屈自己被他欺負。」真當她傻呀!凌虐媳婦兒一百零八招的雜文,她看多了!
說完,她又咕噥補了一句自言自語,還以為誰都听不見︰「我也不想你為難……我們這樣就好,現在這樣,我很滿足了……」
鎏金一時無從反駁,那樣的將來,完全不難預料,而且深深明白,她存著的細膩心思,泰半是不願他夾在家人與她之間苦惱。
為他打算,替他思量,哪怕委屈自己,把自己說得忒狼心狗肺,她也毫不在意。
這就是她,高傲驕恣的外衣包裹下,貼心溫柔的一個小小丫頭。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吧。我不讓你涉險的理由,你已一清二楚,知道自己須以孩子安危為優先了吧,不能再魯莽行事,什麼也不管不顧地任性妄為。」他深知,要說服她絕非短時間能成事,倒也不心急,反正兩人時間漫長,夠他好好搞定她。
此時此刻,野火一事,得更快處置妥當。
「我知道了……」她難得溫馴听話,果然當了娘,孩子氣的脾性也略懂收斂,他甚感欣慰。
「霉神天尊給的藥,記得按時服用,我或許會遲些時日回來,照顧好自己。」他輕聲叮囑,見她又是乖乖點頭,他贊許地模模她的發,給予她懂事的獎勵。
她一臉不饜足,嘟著嘴,他低首吻上她。
相信如此懂事的她,即便不施以禁錮術,限制她行動,她也必然清楚,有孕在身的自己,有所為,有所不能為——鎏金對她,很具信心。
數日之後,鎏金就會知曉,那時很具信心的自己,多蠢。
他家這位孕婦,不能按常理視之。
她是個奇葩,妥妥的、不听話的、該狠打一頓**的奇葩。
當鎏金只身前往炎火族領域,向族長道明來意,獲得族長諒解,告知幾處野火與炘樂舊時最常駐留之地,族長看著兩人長大,對佷女炘樂的悲劇惋惜,對野火亦是抱持無限感慨。
「無人能勸得動野火,眼睜睜見他瘋癲,犯下樁樁錯事,我們卻無能為力,那孩子,勘不破情關吶……」族長的幽幽嘆息,猶在耳邊徘徊。
鎏金頗意外,懷財猜得神準,野火確實停留在一處溫泉畔,至于理由,是否因為此泉是他偷窺炘樂沐浴的美好回憶,姑且不予深究。
兩日後,鎏金出現在野火面前,野火朝他喊「封釋」的同時,發了狂地展開攻勢。
沖天的火柱,幾欲沸干泉水,如此驚人的高燙,饒是鎏金,也無法輕易近身,別說靠近野火數尺,光是站在原地,都仿佛要被烤焦。
原因只有一個,野火引燃了心火,不惜與他同歸于盡。
鎏金迅速架開護術,半圓金芒形成屏障,阻絕鋪天蓋地的烈焰,卻仍能感受魔焰威力,霸道蠻橫,周遭景物皆陷火海。
野火忿恨咬牙,嘴里幾乎要嚼碎的兩字,除「封釋」外,再無其他。
心火之力,加上封釋遭噬的仙魄,野火釋出的火焰呈現青藍色澤,火舌具體凝聚成獸狀,化身為半空高的火熊,面牙咆哮,瘋狂揮舞著掌,狂妄焚燃草木,巨石亦不敵高溫而融化。
火熊舉起巨掌,往鎏金護術屏障擊去,屏障應聲碎裂,他疾速再幻出第二道,擋住火噬,火熊發起狠,又是一連數十記的猛槌重擊。
比起焚仙水,火熊的攻勢倒顯軟弱,護術尚能持續一段時間,但只守不攻,非長久之計,炎火族的心火力量幾乎能媲美天火,對神族頗具威脅,不容等閑小視。
鎏金凝神觀察,野火胸臆的缺口處,正是心火最熾的起源,若能滅其威力,火熊自然潰散,只是此刻野火難以近身,冒然突進,僅僅將自己當成食材送上去烤熟罷了。
不能近取,只能遠攻。
鎏金左手握拳,金光化成弓,右手做拉弓狀,一枝金燦光箭成形,指一松,光箭朝野火胸口疾射,破空聲凜冽,穿透護術屏障,筆直馳去。
光箭所及之處,冷嘯破空,飛速難以捕捉,火熊巨掌不及阻擋,劃開一道冷冽痕跡,猶若銀霜電馳,直抵野火胸前——
光箭擊中那簇顏色最特殊的火苗,將之滅盡,火熊瞬間潰不成形,囂狂烈焰霎時完全消失,仿佛方才的火光連天,不過一場幻夢。
野火癱軟跪了下去,周身青焰變得微弱,似風一吹,便會熄滅。
一片焦黑中,周遭毫無生息存在,空氣里彌漫嗆鼻焦味,鎏金舉步,走向野火。
青焰未熄,代表野火仍活著,只是氣息孱弱,鎏金自然不會冒然靠近,維持一定距離,避免突發狀況發生。
等待良久,野火都沒有動靜,鎏金長指在半空畫了一圈,光芒化為仙索,將野火束縛。
「收拾了?剛才好燙,我還以為衣裳要燒起來了。」聲音離得有些遠,隨著一字一句,逐漸走近,除了懷財,又能是誰?
她手里拿著扇子狂搧,即便躲得遠,雙腮仍被燙得熱紅,泛起艷麗色澤。
鎏金一時無言,驚訝于她居然膽敢跟過來!
不用等他開口罵她,她很有自知之明,吐吐舌,早就想好最佳月兌罪之詞︰
「破財說,他不放心他爹,要來瞧瞧。」罪孽全推給孩子扛。
不提孩子還好,提了等于火上澆油,讓鎏金腦門一把火勢熊熊閃燃。
「破財說,他爹擺臭臉,他會怕。」她作勢模著肚子。
「……」他找不到字眼,不知該先吼她一個孕婦,不乖乖待在家,竟然不听話往危險里湊;還是叫她敢作敢當,何苦把業障掛在孩子頭上;抑或他尚未同意孩子要叫破財!
想罵的東西太多,決定不了先後順序,他索性不罵了,默默咽回這一口氣。
錯不在她,錯在他自己,他怎麼就信了她會听話呢?
沒將她禁錮在家,任她四處亂跑,是他的錯,罵她沒有用,要罵就罵自己。
「藥吃了沒?」算算時辰,這一頓的用藥時間差不多該到了,他嘆口氣問。
以為他會先罵人,沒料到卻是問她吃過保胎藥沒,懷財呆了呆,點頭︰「剛剛吃了。」
「乖。」瞧,她至少還有一件事做得到,他能再貪求什麼?再貪心就是他不對了!
懷財有些模不透他的脾氣,猜想是孩子力量大,讓他父愛滿溢,不忍苛責,以後破財這張金脾,要常常祭出來用用。
「野火死掉了嗎?」她瞟眸去察看野火,野火一動也沒動,腦袋垂到胸前,凌亂發絲覆住面龐,微弱火勢在發膚間忽明忽滅。
「還沒,你別靠過去。」他擋在她身前,但她仍在他身後探頭探腦,一點謹慎懼怕也無。
「……他好像在說什麼耶。」她看見野火的嘴,一張一合,可動作太細微,幾乎只是小小蠕動,發出氣音。
她想听更仔細些,傾身挪向前,再度被鎏金抓回來。
鎏金早已听出他含糊在嘴里的字,百般珍惜,用著粗啞撕裂的微弱聲音,如待珍寶,輕輕呢喃——炘樂。
懷財倒是听了許久,才听懂野火口中低吐了什麼,而听懂的同時,不免同情他一片痴心。
他對炘樂用情至深,本以為放手,贈予真誠祝福,只要她能幸福,他自己的情傷自己舌忝舐,不值一提,可她卻死了,死得如此絕望、如此痛苦,化為虛無灰燼,將他的心也撕個粉碎。
與其說他恨極封釋,不如說,他更恨自己。
是他,親手將炘樂送到封釋面前,自以為給了成全,殊不知,卻成為替她掘墳的幫凶,該有多悔恨,于是無法原諒自己,毫不留情地折磨自己。
這樣的野火,她實在無法害怕,只覺得他可憐。
「你都這副模樣了,還心心念念著炘樂不忘嗎?」懷財不由唏噓,與失去意識的野火說道。
「他應該已經听不見你的聲音,你別老往前頭鑽,我試試將封釋仙魄取出。」
「哦。」她替野火合掌,閉眸禱念,喃喃道︰「願你來世能再遇見炘樂,圓此生遺憾,請一定要勇敢些,去爭取她的愛情,別再傻傻退讓。」又是一連三拜,恍惚間,她似見野火一動,定楮去看,應該只是周身火苗的躍動而已,無須太多心。三拜過後,她才準備退至鎏金身畔。
「……炘……樂……」
這一聲粗吟,在短暫沉默的片刻中,顯得清晰。
「懷財!」鎏金警覺,要將她護回胸前,速度卻不及閃燃的火光,一個眨眼瞬間,她已被火圈圍困,把他與懷財阻隔開來。
鎏金不顧熾燙,伸手至火圈內,火舌沿衣袖竄起,然此次的焰火,徒具火形,卻沒有烤焦人的高溫,似冰冷至極的焰,不將萬物燃盡燒融,只想用深沉的絕望,凍結一切。
不好!野火以封釋的仙魄為引,強行點燃早該熄滅的炎火族心火!青藍火焰轉為銀白色,正是最好證明。
有別于炎火族心火的猛烈毀滅,燃燒的天人仙魄,凜凜寒冷,無窮無盡,來自于神族殞滅之哀愴,天地同悲,萬物共泣。
「炘樂……別留在他身邊,他會傷害你,別去……你別去……」野火憑借仙魄燃燒之力,掙斷束縛,重新站起身,晃晃,踉踉蹌蹌,來到懷財身後,將她錯認為最心愛的公主,想擁抱卻不敢,想放手又不舍,干是雙臂圈環在她胞前,但沒踫觸她一分一毫。
冰冷火焰包圍下,懷財覺得好冷,也看見鎏金周身凝結了一層冰霜,由火焰燃燒之外開始,帶來的並非焚毀,而是冰晶凝固,他若不盡快撲滅火勢,怕是整個人都將被凍住。
這般凍意,不同于凡間嚴冬,它更冷、更冰,似億萬年不化的皚皚天雪、似不見天日的極深之海,更似冥幽黃泉,將人由內心深處、呼吸、思緒,變得逐一失去溫度、失去暖意。
她雖未被冰焰所傷,但也冷到直哆嗦。
野火在她身後,聲音沙啞,重復說著,要她別走,走了她就會痛苦死去,那一聲聲,都是說給他心愛的公主听聞,听來讓人傷心,眼眶酸澀。
懷財冷得聲音打顫,卻仍堅定回答野火︰「他不會的,他寧可自己涉險,也不會傷害我。」她知道野火口中的「他」,是封釋,可在她眼前,只有鎏金,沒有其余人存在。
鎏金與封釋怎可能會一樣?
鎏金非受她美色所誘,甚至一開始還討厭她,他見過她太多狼狽的一面,可笑的邋遢、任性的哭鬧、撒潑的壞脾氣,甚至,一身難看的瘦骨嶙峋……
她在他面前一點都不美好,他卻仍一步步走到她身邊,與單純受炘樂艷麗所誘,短暫如煙花迷戀的封釋,怎能相提並論?
「他全是騙你的!他只想引誘你交付身心,他的愛不過短短十幾年,他給不了你一生一世!我不能眼睜睜見你步上自焚一途——我帶你走!我一定要帶你走!」野火拉著她要逃,遠遠逃離那個男人,不容許她再度選擇錯誤。
懷財根本無法掙扎,她光要對抗那些冰焰寒意已很吃力,何況是野火的強大力氣。
「放開她!她不是炘樂!」鎏金本欲發動攻勢,又擔心誤傷懷財,若無法對野火一擊斃命,就怕他會與懷財玉石俱焚。
懷財在野火手中,鎏金半點僥幸都不敢賭。
听見鎏金的喝斥,野火面露猙獰,裂眥嚼齒吼道︰「你閉嘴!你這個騙子!你答應我會照顧她!一輩子保護她!你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
憤怒使得火勢更加焚燃,越發冷厲,原先野火燒毀的一切焦殘,覆蓋雪色寒息,蒼白死寂。
野火吼完,拖著懷財沒放,瘋狂向鎏金攻來,冷焰灼灼,化為根根鋒利尖椎,疾射而去。
明明是將死之人,胸臆一把欲滅之火,居然還能有此霸道力量,攻勢不停,招招狠快。
鎏金一心急于把懷財平安奪下,一邊面臨冰椎驟至,劃破面腮,鮮血飛濺,他無意展開護術護身,反將術法收凝在指掌間,冷靜尋找唯一時機出手。
冰椎及凍意,未能逼退鎏金,他逐步縮短距離,野火左手牢箝懷財,他作好斷野火左臂的打算,懷財或許會因驟失這股拉扯力道而甩飛出去,屆時他傾全力馳去,應能及時捉住她……只是如此一來,他背後全然無防備,若野火右掌掃來,勢必造成重創——不過,緊急時分,不容他更進一步深思,一切全憑借本能。
金光在瞬間化為鋒刃,揮出冽芒,刷地斬斷野火手臂,野火連吭聲都無,仿佛早已不知疼痛為何物,他只是迷惑看著,看懷財閉眸驚叫,隨自己的斷臂一道拋甩,飛離他好遠好遠……一如那日,他送她到封釋身邊,兩人緊緊擁抱的依偎身影,明明僅有一臂之距,卻仿佛相隔千里萬里,一條世間永難跨過的可怕鴻溝。
又是一道金光晃過眼前,萬千金色發絲隨風撫過野火面龐,封釋不是這發色,封釋那頭黑亮亮的長發,一垂首,發如瀑,便會落向炘樂笑顏旁側,撓得她益發銀鈴嬌笑,艷似鮮花盛放,那時的她,極美……
野火思緒呆駐不動,然動作卻月兌離控制,那道金光太耀眼,刺痛他眼眸,逼出顆顆火淚,他的人生早已陰暗,何來光明?他生命中最美的那道光,永永遠遠,消失不見了……
野火本能揮向金光,使盡全力,欲毀掉這世間所有燦燦明亮。
懷財本是緊閉雙眸,等待身軀重重墜落,她蜷身,盡可能護住肚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不要孩子有事。
拋甩的力道瞬間被緩沖,一雙臂膀緊緊抱住她,以身相護,她幾乎沒感覺疼痛便落地,熟悉的氣息灌入肺葉,尚不及安心,似有雨點傾下,淌在她臉龐,一點一滴,顆顆溫熱。
懷財張眸一看,哪里是雨?是鎏金遭野火重擊,本就內傷未愈,背部又受重創,不停沿嘴角溢下的鮮血。
她嚇壞了,伸手替他抹血,卻越抹越多,鎏金意識尚存,想出聲安慰她別怕,他並無大礙,可唇一動,滿喉鮮血逼鎖不住,涌冒而出,染紅一絲一綹的金發。
野火迷惘看著兩人,不知由他眼中所見,究竟是炘樂與封釋,抑或懷財與鎏金……
他拖著腳步而來,斷臂處淌下的不是血,而是火燃的灰燼,一步一步,濺開一朵火花,又熄滅,花開花謝,只在流光瞬息……
熊般高大的陰影,籠罩懷財兩人,野火居高臨下,眼眸眨也不眨,一邊掉淚,一邊直勾勾盯著她,她緊緊抱住鎏金,毫無畏懼回瞪他,眼神倔強寫著︰想動他,先踏過我的尸體!
反正窮神向來短命,她早有準備,此時此刻,有他有孩子相伴,又有什麼好害怕?
野火蠕唇,似乎開口欲言,朝她探出手……
天際一道冷光,如最沉默的閃電,劃破虛空,貫穿而下,穿透野火腦門,直抵他胸口,冷光尖端將心火處燃燒的仙魄刺破,仙魄瞬間碎散。
野火周身火光完全消失,巨軀一震,潰然而倒。
懷財愕視這一切,羽翼聲拂空清亮,由上方緩緩而下,宛若一片素潔祥雲。
虛境的巨木林里,偶遇的絕色青年,斂起左蝠翅右羽翼,足尖點地,落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