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樓大廳里,原本在喧嘩吃喝的男人們,一看見他倆,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她跟著坐在一旁,替他重新添了一碗燕麥粥,又為他倒水,他們才又開始吃喝起來。
「你怎麼有辦法忍受這種狀況?」她在他身旁坐下,吃著自己碗里的燕麥粥時,忍不住湊到他身邊悄聲問。
「什麼狀況?」
「無時不刻都有人盯著你看。」
「習慣就好。」
他說得好簡單,她猜她永遠也不可能習慣。
她安靜的吃著自己的燕麥粥,听著他和其他男人們仍在吃著喝著,討論著收成,聊著開始減緩的雨水,聊著某條路上的強盜……
坐在椅子上,她一邊吃,一邊忍不住開始呵欠連連,她努力試圖保持清醒,可忙了一天之後的疲累漸漸佔據全身,讓她不由自主的偷偷依靠在他身上。
當波恩回過神時,才發現身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靠著他的肩頭,累到睡著。
她手上握著木制的小湯匙,身前桌上碗里的燕麥還剩一半,根本還沒吃完。
他應該要將她叫醒,在大庭廣眾下睡著,實在太不合體統,若換做是老頭,絕對會為此勃然大怒。
可她的黑眼圈是如此明顯。
等他察覺,他已經伸手取下她手中的湯匙,小心的將她當眾抱了起來。男人們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只是以為你需要由此建立你的權威。
他從來就不需要藉由懲罰女人,來建立他的權威。
那是艾立克那老家伙會做的事,不是他。
波恩看著大廳里的男人,等著看有誰會說話。
沒有人開口。
懷里的女人,沒有因此醒來,只是偎靠著他的肩頭,悄悄嘆了口氣。
然後邁克爾站了起來,為他打開通往樓上的門。
他在那些男人們的注視下,抱著她離開了主位,轉身走向那扇門,踏上回旋的石階。
身後的喧嘩在他離開後再次響起,但音量降低許多,懷里的女人又嘆了口氣,小手無意間擱到了他心口上。
他感覺著她的溫暖,清楚知道,他或許會是史瓦茲爵爺,但他絕不會讓自己變成另一個恐怖的史瓦茲。
他不會變成和那老怪物一樣的禽獸。
他不會那樣子對她。
絕對不會。
金黃的燕麥滿布田野。
收成的那幾日,幾乎所有能用的人手,都到了田里去幫忙收割曝曬。凱和廚娘安娜留在城堡里照顧著那些病人,整天仍有些心神不寧,擔心收獲無法如願。
這一季雨水雖然比去年少,但依然比往年要多許多。
這天,當他帶著大伙兒回來時,凱遠遠就從城門塔樓對外的箭孔看到男人們載著一車又一車的麻袋回來,她差點沖下樓去追問他收成的情況,但最後還是留在病房里把事情做完。
男人們在廣場里來去,她可以听到他們說話和咒罵的聲音。
「女人,讓開!」
「老子辛苦一天,你沒先送水給我們喝,倒要我們先洗手,有沒有搞錯?」
「這是凱夫人的規定,你們一定要把手洗干淨才能喝水。」
蘇菲亞堅定且大聲的要求男人們把手洗干淨,凱聞聲從窗口探頭,只見幾個男人在水井邊凶惡的圍著那嬌小的女僕,其中一個男人還伸手欲推開她。
怕那些人傷害蘇菲亞,凱正想轉身下樓,就看見那隊長賽巴斯汀上前來到水井邊,將水井上的蓋子打開,把撋在一旁的水桶扔了下去。
水桶嘩啦一聲入了水,讓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他伸手把水桶拉上來,然後轉頭看向蘇菲亞。
「肥皂。」他朝她伸手。
蘇菲亞愣看著他,聞言方回過神來,連忙把肥皂遞給他。
賽巴斯汀接過肥皂開始洗手,蘇菲亞忙拿來木勺,自水替他沖洗干淨。
幾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見隊長都帶頭洗手了,這才不再羅嗦,紛紛上前跟著洗手。
蘇菲亞替那些男人打著井水,麗莎很識相的送上了飲用水給他們。
凱松了口氣,這才停在窗前,沒有急著下樓。
就在這時,那位隊長像是意識到她的視線,抬起頭,朝她看來,一臉的面無表情,她勉強自己和他點頭示意,那家伙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不喜歡她,她知道。
那個男人不信任她,雖然她嫁給了波恩,她知道他仍懷疑他是女巫。
凱深吸口氣,挺直了背脊,重新轉身回去照顧病人,直到蘇菲亞上樓來接手,好讓她可以到大廳坐在波恩身邊,陪著他和所有人一起吃晚餐。
她其實並不習慣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飯,但這件事顯然不是她可以選擇的。
如今,她是男爵夫人了。
所以每天晚上,她都如他所要求的那般,坐在主城樓大廳長桌的主位上,陪著他和他的人一起吃飯。
如果真要問她,那些男人就像是一群喜愛泥巴和吵鬧的大狗,總是把東西吃得到處都是,吃飯時也總愛大聲喧嘩,對于進大廳前要洗手這件事,常常敷衍了事,更別提要清洗自己。
她努力忍耐著,告訴自己,反正這些人平常不會到病房去,但每次經過那些人的身邊,她都忍不住想要停止呼吸,他們身上的味道實在太臭了,汗水發酵的味道總是充滿了整座大廳,可如果要他們洗手都如此困難,她懷疑他們會乖乖洗澡,所以她也只能消極的多燃燒幾把干燥的香草來去除那些可怕的味道。
男人們陸續落坐,女僕和安娜陸續把食物送上來,她幫忙把湯粥分好,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從波恩和男人們的對話中,她可以听到這次的收成比他們預期的好,空虛的谷倉終于再次有了存糧,雖然還不夠讓人撐過冬季,但至少能勉強度過這個夏天。
她吃得不多,一來沒有什麼胃□,二來仍忍不住在心里計算城堡里的人口和糧食的存量。
吃完飯後,男人們仍聚在大廳歡欣鼓舞的談論收成的事,她很想留下來參與討論,可她懷疑他們能夠接受她的意見,尤其是那位隊長。
所以她回到病房幫忙,待夜半時分,才拖著酸疼的右腳,回主城樓上的城主臥房,經過大廳時,她看見男人和男孩擠在一起,睡得東倒西歪,有些人的腳還疊在一起,如雷一般的打呼聲此起彼落,在冷硬的石牆間回蕩著,發酵的汗臭開始轉化成某種壞掉的干酪味,讓人聞之欲嘔。
主城樓的大廳很大,但城堡里的人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連走道也塞滿人。
她猜,這是另外一個她必須想辦法解決的問題。
當她好不容易拖著腳再次上樓,推開厚重的房門,只看見那男人埋首在書桌前,擰著眉頭在翻看前任執事的紀錄。
谷倉里堆滿了收成曬干的燕麥,但他依然無法放松下來。
她知道為什麼,這男人和她一樣清楚曉得,那些收成根本不夠撐過漫長的冬天。
她進門時,他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僕人們早已替他將浴桶盛了半滿的水,但他沒有使用它,那些熱水都已冷掉了,干布被整齊的擱在一旁。
她懷疑他從上來之後,就一直專心在埋首研究那些紀錄和地圖,他身上還套著鎖子甲,腳上的靴子也還沒月兌下。
她沒有試圖打擾他,只將銅壺重新裝滿,放到火塘里加熱,偷瞄他一眼。
火光映照著那男人剛硬的臉龐,他看起來沒有在注意她,只是一再反復的比對幾張老舊的地圖,然後重新謄寫在另一張紙上。
她知道不少騎士會受教育,但有許多貴族都懶于習字更別提算術,數學是商人、執事和修士們才需要知道的事,多數的貴族與騎士皆不屑學習,可他非但識字,也懂得如何計算,雖然不是頂好,但已經比大多數她所知的貴族要好多了。
水滾了,銅壺里冒出蒸騰白煙。
她握著布巾,抓起火塘里的銅壺壺把,將加熱至冒煙的熱水倒回浴桶里。她背對著他,月兌去鞋襪、外衫,當她身上只剩下一件衣裙時,回頭看見他終于抬起了頭,看著她。
然後,他放下了手中的地圖,起身走到她面前,一邊月兌掉了身上的衣物。凱看著那高大的男人,壓下莫名的緊張,抬手協助他月兌去那沉重的鎖子甲,他半坐在浴桶邊,她蹲,在他月兌去內層的軟鎧甲時,替他褪去鞋靴和悶了一天的臭襪子。
跟著他月兌掉了褲子,直接跨進了浴桶里,讓她幫他刷背,洗去一天的疲憊。
她替他刷完背之後,他總會將她拉進浴桶里,要她一起泡澡,替她按摩緊繃的肩背。
凱幾乎已經開始習慣這套流程,早已不再掙扎,尤其是他真的有一雙神奇的大手,熱水加按摩總是能幫助放松她的肌肉,她常常會就這樣睡著,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