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璐不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長輩總要以他們的觀點來決定晚輩的一切。什麼職業是好?什麼又是不好?工作不就是找一份自己喜歡的、有興趣的、能樂在其中的嗎?
他笑一下,有點無奈的口吻︰「長輩不喜歡我的工作,我也不能說什麼;她說要分手,我也只能答應她。我總不能慫恿她跟我私奔或是要她回去跟她爸媽繼續吵。後來我們不是一起找房子嗎?搬進去沒多久,她又跟我聯系,說她已經說服她爸媽了,他們認同我的工作。」
她還記得當時搬進現在的租屋處不久,在一樓遇上丁琪臻與他一道回來時,那一夜她徹夜未眠。
「雖然他們願意認同我的工作了,我還是想讓他們能更放心把琪臻交給我,我才會打算找個正職。」他嘆口氣,有點自嘲地說︰「想不到她的計劃里沒有我,我能不嘔嗎?但後來也想通了,人一輩子可能愛上好幾個人,所謂的傷痛或是不甘等等情緒,其實也是一種能量,一種讓我們學著更懂得怎麼愛人的能量。」
彭璐微微一笑。「你這段話說得真好,就是……」她半眯眼,兩指捏出一點點距離。「有點大男人主義。」
「我?」他不以為自己有大男人傾向。「我什麼時候有這種毛病?」
「你不喜歡人家不認同你的工作吧?」
他點了點下顎。「當然不喜歡。我不偷不搶不騙,我正正當當地做我喜歡的、想做的事,為什麼要不被認同?」
「那你為什麼不認同我的工作?所以你大男人。」她對他皺了皺鼻。
「我哪時不認同你了?」被指控得莫名其妙。
「你那晚說要我辭職啊。」
何師孟憶想那晚的對話,捏捏她臉頰,道︰「那是在吃醋。」
「喂,你們兩位,到底還要我們等多久啊?不快過來在那邊放什麼閃!」胡芮琴遠遠就見他們往這方向走來,都五分鐘過了,兩人還杵在那你儂我儂的。
「走了啦!」彭璐拍開他的手,往前頭已架起烤肉架的庭院走去。
「厚,有人遲到嘍。」
「在房間里干嘛?」
「孤男寡女在房間里能干嘛!」不知是哪個男同學,還加重了某個發音。
「遲到的人負責烤!」
這些同學和高中時還真是一樣德性,卻也是這些對話特別令人想念。出社會後,才知學生時期的單純有多難能可貴。
「只是睡過頭而已。」彭璐不好意思地解釋。
「你們兩個同一間房?」
四點多才到的宜芳錯過白天的活動,尚不知他們的關系,在驚訝的問話後,一瞬間,大家像是約定好地靜了下來,只有幾個孩子在旁嬉鬧著。
彭璐循聲望去,還來不及與她打招呼,余光先瞥見另一道身影,她怔怔望著對方,對方也看著她。
「璐璐。」丁琪臻對她綻開笑容,隨即調移目光,直勾勾盯著何師孟。
彭璐側首看他,他只是收回目光,偏頭看她。「我們找位子坐。」
庭院相當寬敞,隨意地擺了幾組木制桌椅,應是時常開放房客在這進行烤肉活動。他拉著她找了位子,遞給她一杯柳橙汁,隨即和幾個男人圍在烤肉架前忙著將食材烤熟。他與身旁的小胖不知聊了什麼,幾度暢聲大笑,似不受丁琪臻影響;反觀她,始終覺得不自在,尤其幾次轉眸間,對上丁琪臻若有所思的凝視,總感到有些心虛。
一盤烤得酥香的肉串和香菇出現眼皮下,她抬眼,何師孟噙著笑看她。「想什麼?餓了吧,先吃。」
他把盤子往前頭桌子一擱,拎了雞肉串給她。「是孜然口味的雞肉串,很香,味道應該不錯。」
她接過,咬了一口,彎著眼楮笑。「好吃,烤得不錯。」
「是嗎?我咬一口。」他彎在她身前,雙手搭在她腿上,湊臉去咬她的雞肉串。咀嚼兩下,滿意地點頭。「是真的不錯,以後要是沒靈感,寫不出東西了,來去賣烤肉好了。」
「好哇。」她笑得很甜。「那我就在旁邊擺張椅子,買烤肉免費修眉。」
「下重本啊。」他捏捏她鼻尖。
「沒辦法,嫁雞隨雞,嫁——」她忽然不說話了。
「想嫁給我?」何師孟接下她的話。
他唇邊抿著曖昧的笑意,她脹紅著臉。「我不是那意思,我——」
「師孟,璐璐,」丁琪臻手中握著小酒杯,立在兩人面前。「好久不見。」
何師孟面無表情,大口吃著肉串不說話。
彭璐看看他,再看看面前痴痴凝視他的丁琪臻,她有些不自在地起身,微艾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剛到台灣,一下機馬上就趕著和宜芳會合,跟她一道過來了。」丁琪臻對著她說話,眼楮卻是看著何師孟。「因為好久沒有和你們這些老同學見面,難得有這機會可以看看大家,就算請假也要回來一趟的。」
「也是,畢業後各有各的生活。」彭璐不是看不出來丁琪臻的目的並非與她寒暄,她考慮著是不是該暫時避開。
「在那邊的生活真的好無趣。沒有朋友,環境又陌生,等于一切從頭開始,我真的很想念你們,常常一個人在夜里想著想著就哭了。」丁琪臻終于把目光調回來,用懇求的表情看著彭璐,問︰「璐璐,我有些比較私密的話想和師孟說,能不能請你回避一下?」
彭璐只考慮兩秒便決定答應。她彎身將手中肉串暫置回盤里,手尚未收回,先被身旁男人按住。「去哪?」
他面色沉冷,她心一跳,道︰「我和幾個同學聊聊天,你跟琪臻坐一下。」
「坐什麼?我是坐台的嗎,還可以轉台?」他眉峰微抑,繃緊了下顎線。
「……」他生氣了?
「坐下,沒讓你罰站。」他拉了拉她。
彭璐不好意思地看了丁琪臻一眼,坐回椅上。
杵著也真尷尬,丁琪臻咬咬唇,鼓起勇氣問︰「師孟,我們能不能私下聊聊?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私下,你在我女朋友面前對我提出這種要求,不會太過分嗎?」他終于正眼看她,目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所以你們……真的在一起了?」丁琪臻看看他,再看看彭璐。「我剛剛听同學說起,還不相信,這是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簡訊和mail的原因?我只是去讀書,不是分手,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不要再鬼打牆了。當初你說要去讀書,我已經明確告訴你分手。」
「你這樣不是太自私嗎?我難道不該追築自己的夢想?」
又來了!何師孟忍住對她豎中指的沖動。「丁琪臻,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在意的不是你勇敢追求你的夢想,我介意的是你把我排除在你的人生計劃中。不接你電話是不想藕斷絲連、不想讓你誤會我還等著你回頭。大家難得有這機會聚在一起,請你不要破壞氣氛。你這樣子,只會讓我更討厭你,別讓我後悔曾經與你交往過,保留一點情分和一點美好回憶,不好嗎?」
「但是我愛你啊。」她淚水在眼眶打轉。
「如果愛著一個人,在做任何重大決定前,都該想到自己的愛人。雖然人生是自己的,我們有權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該怎麼過,但是當你跟另個人相愛時,這個人就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我們愛他,就要尊重他,就該想到他的心情,怎麼可以不先問問他的意見就決定暫時離開他?」彭璐說話了,她神情沉靜,仰著臉蛋直視丁琪臻。
「那是因為……因為……」丁琪臻結結巴巴,慌轉著眼珠,半晌才道︰「因為我以為他會尊重我任何一個決定。」
「所以你因為他會尊重你,因而忘了你也該尊重他。」彭璐溫和地看著她。
「我跟師孟從小一塊長大,我們太熟悉對方,相處時缺乏新鮮感,所以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發展的可能性,也不知道從很久以前,我們可能就喜歡上對方。年輕時,我跟他都迷惘,也曾經莽撞,做事時常不經思考,想做就做,有話也是想說就說,很多時候只是賭氣;但經過這麼多年了,在我們經歷過青澀、別扭、對彼此的質疑或是自我懷疑後,才覺得原來我們是最適合彼此的那個人,所以我們才決定在一起。」
她忽然起身,呵口氣,才緩緩開口︰「愛一個人是要他快樂幸福,不是要他為難、要他痛苦。我已經讓你這麼多年,你沒好好把握,現在機會在我手上,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你……你……」丁琪臻太意外,話難成句。
「以前太被動,錯失一次相愛的機會,現在我會好好守護我的感情。」彭璐堅定地說。
「琪臻。」何師孟起身,神情稍緩和。「也許你不是因為愛我才如此執著,
你只是不習慣向來以你意見為主的我,有一天也會有自己的堅持,我想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有錯。在交往時,我該適時表達我的想法,而不是事事遷就你。我曾經以為那就是愛你的表現,實際上,那只是讓自己符合、成為女人理想中的男人,並非是愛。未來你還會有愛上別人的機會,我們的過去,相信會讓你在下一段感情表現得更成熟。」
稍頓,他笑了笑,那樣子真像調皮的男孩。「其實也該感謝你,謝謝你讓我有學習和成長的機會。」
面對他們的理性與笑容,丁琪臻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