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相余模出煙包,在手背上敲兩下,再以唇就煙包,叼出一根餃在唇邊;靜了一會,掏出打火機,他低臉,左手靠在唇邊遮擋突如其來的風勢,將煙點燃。
深吸一口,微苦的味道充斥舌尖和鼻腔,吐出煙圈時,他微微瞇起眼;他看著火光在指間明了又暗,忽扯唇笑——他居然也成了煙槍。
他抬眼,目光落在未知處。身前是車水馬龍,身後有平價快炒店內傳出的喧嘩聲,他一個人靜立在紅磚道上,感覺特別寂寥。
晚間九點多的台北,夜生活正要開始。街上行人匆匆忙忙,趕著歸家,還是趕著下一攤?他盯著那些經過身前的人影,每個人似乎都有目標,而他的目標在哪?成功的事業?優渥的收入?還是令人欣羨的房產?沒有那個與你共享的人,什麼都是屁。
「汪律師。」身後有熟悉音嗓,他轉首,果然是助理。
「上菜了,你還不進來吃嗎?」方舒涵朝他走來,淺笑盈盈。
他看她一眼,神色淡漠,只從鼻腔輕輕發出一聲「嗯」。
「怎麼又在抽煙?」她站在他面前,伸手就要抽掉他夾在指間的香煙,他臂一縮,她笑容僵在唇畔。深吸口氣,她再次揚笑,「我只是覺得抽煙不好。」
他低眸盯著指間火光,嗤一聲。「妳認為我會不知道抽煙不好?」
方舒涵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他未看她,只微微瞇起眼,盯著前頭那兩部慢慢停下的車子。這店外貌看著不起眼,生意倒是很好。他吸口煙,才發現身旁助理還在,覷她一眼,他道︰「妳先進去,我把這根抽完。」
她還想說點什麼,見他神色疏離,也只能轉身走開。
「等一下。」汪相余倏然偏首,喊住她。
她心一跳,雀躍迎視他投來的目光。
「我不喜歡別人踫我,尤其妳和我只在公事上有接觸,其余什麼都不是。妳也知道我有女朋友,下次別再試圖破壞我的原則,妳記住了。」說罷,看也不看她,只側過身吸煙。
什麼都不是……她看著白色煙霧漸漸模糊了他的臉,但又是誰模糊了她的視線?咬唇憋住淚意,她說︰「你們吵架了吧?我發現你最近都睡在辦公室。」
「我事情多,半夜回去會吵醒她。」
「你哪天事情不多?就算吵醒又如何?難道一輩子都要讓你睡在事務所?我表哥說你和你女朋友一定是吵架了,而且他推測你們吵得凶,否則你不會一連幾天都睡在辦公室。」
這顆多嘴又多事的甜菜。干他何事,多嘴什麼!
汪相余皺起眉,冷聲道︰「妳做好助理工作就好,我的私事與妳無關。」他微仰臉,闔眼不說話了。
見他不想與自己多談,方舒涵站了會,也只能挺著背脊離開。有女朋友又怎麼樣?兩人明明吵架了不是嗎?十多年的感情若真穩定,老早就結婚了,何須等到這時?只要他還單身,她怕什麼?戲棚下站久了就是她的。
待高跟鞋的聲音已遠,汪相余展眸,視線正好捕捉到前頭車上下來的身影。男士們均是襯衣西褲,女士們雖非正式西服,但也是展現出干練氣勢與柔性女人味的穿著,可謂剛柔並濟;瞧得出來,這群人在職場上應屬相關單位。
他們說笑地經過,氣氛輕松歡樂,沒人發現角落的他。他眼神漠然掃過那群人,轉身再抽口煙,低頭踩熄了煙頭,彎身拾起煙蒂扔進一旁垃圾桶,而後步入快炒店,直往洗手間方向。
「想不到在這種地段還有這種平價快炒,不是听說這一帶租金都很高?」看見菜單上的價位時,李瓊方訝問。
「租金很高,前陣子才听說又漲,不過老板不用付租金,所以這家店才能在這里繼續生存。」說話的宋權佑未看菜單,只慢條斯理地挽起袖口。
「你跟這家店很熟的樣子?」李瓊方好奇追問。
「豈止是熟。這附近都是他罩的!」張為玩笑般的口吻。
宋權佑一拳輕擊在左側年輕男人臂上。「我說書記官大人,請別把我講得像古惑仔一樣好不好!」
書記官大人?女圭女圭臉的張為一臉驚惶,忙出聲解釋︰「別這樣啦!學長,你這樣喊得我誠惶誠恐的。論年紀與職場經歷,你可是我學習的對象,你這樣喊,我承不起。再說我只是跟瓊方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是這麼小氣吧?」
宋權佑當然也只是玩笑話。
胡瑞娟笑一聲。「宋檢沒這麼小氣啦,你不用擔心。」與宋權佑同股,工作上的接觸早讓她模清對方脾性。
「你看你這個學弟對我有多忽視,連瑞娟都比你還要了解我。」宋權佑噙著笑意調侃了句。
張為為自己辯駁︰「學長你這樣就不對了。瑞娟了解你是因為她跟你同股,每天跟著你開庭,想要不熟也很困難。」
「但我是你學長,你沒理由不了解我。」
「為了證明我很了解你,我點你喜歡的菜。」張為拿起點菜單,看了看,筆尖在菜單上移動著。「炸蚵仔酥對吧?」
宋權佑笑。「好吧,我暫時相信你是關心我的。」
「你們兩個不要搞得像有什麼曖昧一樣。」胡瑞娟翻了個白眼。「快點菜。」
「炸蚵仔酥就來個兩份好了。」張為再劃上一筆。「還有……」
「兩份會不會太多?」另名男同事揚聲問。
「不會不會。」張為搖搖手指。「我家權佑學長喜歡炸蚵仔酥,然後權佑學長對面那位佳嫚同學也很喜歡,兩份搞不好還不夠。」
「佳嫚也喜歡炸蚵仔酥?」男同事疑惑。
「當然。拜托,你別看我們佳嫚長得秀秀氣氣的,她阿公和爸爸是養蚵的,佳嫚可是從小就跟著她阿嬤、她媽媽挖蚵,她可是她老家鎮上的蚵仔西施。」
被同事談論的女主角忍不住開口回話︰「張為,你說話太夸張了,不如說我是西施舌還是西施犬。」
「哪有!妳真的是蚵仔西施。放眼望去,挖蚵的就屬妳最美。」
陳佳嫚無奈。「那是因為挖蚵的都是上了年紀的阿桑或阿嬤,只有我比較年輕。」
「妳真的會挖蚵?」李瓊方瞠大了眼。「真看不出來耶。」
「真的!我們去過她老家,她是真的會。而且她家養的蚵,肥美又鮮甜。」胡瑞娟只差沒豎大拇指。
「妳有興趣的話,下次有空可以帶妳去挖。」陳佳嫚微微笑著。
「可以嗎?」李瓊方睜大了眼。「我是都市小孩,還沒有真的親眼見過蚵仔,不過蚵仔煎我倒是很喜歡吃。」
宋權佑笑一聲。「那妳一定要試試佳嫚她媽媽做的蚵仔煎,因為特別地道好吃,妳吃過一次就會覺得別家的都比不上。」
「光听你們講,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李瓊方一臉垂涎。
「就是因為之前一次下班想吃消夜,權佑帶我們過來,佳嫚吃過一次就稱贊這里的蚵仔很新鮮好吃,不輸她老家的,所以來這里用餐,一定會點蚵仔酥。」張為邊說邊劃著菜單。
「我點了炸蚵仔酥、鹽酥龍珠、泰式椒麻雞、烤鮭魚肚、三杯中卷、炒高麗菜苗、炒空心菜、桂花炒螃蟹、清蒸白蝦、姜絲鮮魚湯……」
「等等!你會不會點太多?吃得完嗎?我們沒有要拜天公耶。」李瓊方听他一長串菜單,揚聲問。
張為笑出聲。「誰跟妳拜天公。因為有的菜色的分量不多,妳不用擔心啦。」他起身準備拿點菜單到櫃台,又停步。「對了,你們要炒飯還炒——」肩與人踫了下,他忙道︰「抱歉。」
「不好意思。」汪相余從洗手間步出,還未走到位子,忽有人從一旁桌後走出,他不及收腳,被對方肩臂撞個正著。他不以為忤,扔下一句話便朝自己那桌走去,清涼火辣的酒促小姐靠了上來,對他微彎身,搖了體,呼之欲出的飽滿胸口晃了晃,嬌滴滴地向他抱怨開瓶器拿不到,問他要不要幫她取出來。
他看都不看一眼,無視對方的性感身材,不耐開口︰「請自重。」隨即繞過女子走到自己的位子。
「這個人好酷……怎麼覺得很眼熟?」李瓊方盯著那人的背影,直到他在角落那張桌後落座,仍未收回目光。
「他是汪相余,新誠律師事務所的主持律師,之前曾幫一名女藝人和她男友辯護,上過電視。」胡瑞娟認得那張臉,不僅在電視新聞上見過,也曾在偵查庭上遇過一次。
李瓊方「哦」了好長一聲。「我想起來了,難怪覺得他那張臉我好像看過。」
眾人均將目光落在話題人物上,男同事轉回視線時,問︰「就是打人的那一個女藝人?」
「對。听說那個案子原來的律師受不了輿論壓力,所以解除委任,之後沒有律師願意接,後來好像是有人介紹那個女藝人去新誠,想不到他接了,他也的確幫女藝人爭取到緩刑。」胡瑞娟也望向他們正在談論的男子。
「他長得很不賴。」李瓊方盯著汪相余,後者似乎察覺了目光,忽偏首看了過來,她急匆匆轉開目光。「他好像發現我們在看他。」
「看誰?」拎著點菜單到櫃台的張為順手帶回兩瓶飲料。
「汪相余啊,剛剛和你撞到的那個人。」李瓊方偷偷望去,見對方已低臉舉箸進食,才敢放膽看。
「汪……」張為也憶起這號人物。「原來剛剛那個是他,難怪覺得眼熟。他是有什麼好看的?」
「就是覺得他長得滿帥的。」
「帥又不能當飯吃。」胡瑞娟旋開保特瓶蓋,為自己倒杯果汁,也為身側的陳佳嫚倒了杯,並順著問︰「妳說對吧?」
「當然。」陳佳嫚接過果汁,頷首低應。
「這我也知道。只是我覺得很奇怪,看他一表人才,像那種引起全民撻伐、沒人敢接的案子,他怎麼會願意接?不怕被親友唾棄嗎?」
「因為有錢賺啊。」張為一臉「妳在問廢話」的表情。「瓊方,妳不會不知道律師到底是干什麼的吧?」
「我怎麼會不知道!只是想著那個案子沒人要接,就只有他敢接,他是很缺錢還是很想紅?」
「不管他缺不缺錢,反正錢不嫌多,紅了之後會有更多人找他辯護,也許還會被一些政論節目邀請上電視。拜托,那可是名利雙收,財源滾滾耶,不賺白不賺啊。」胡瑞娟不知怎麼著,語氣酸了起來。
李瓊方搖搖頭,嘆道︰「看他玉樹臨風的,想不到個性也這麼庸俗,真難理解他們那些律師接案子的心態。」
「應該說,環境和立場不同吧。」宋權佑笑一下。「他們的立場、處世角度,與我們時常是對立的,所以不能說他們不對。」
「說得也是。不過他外型給我的印象是真的不錯,但現在知道他是那個藝人的辯護人,評價還是馬上往下調,一整個瞧不起了。」李瓊方鄙夷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