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鄰鄰,金波閃耀,太陽余輝中滿載漁獲的小船是漁村中最美麗的景致。
以往這是唐海泱最喜歡的風景,打從關夢君來到富足漁港後,因為她的影響,也因為他融入了漁村生活,他也愛上了這樣的景色。
傍晚的海風徐來,吹拂著他過長的黑發,在破舊汗衫外的皮膚有著在太陽下勞動的健美古銅色。
夕陽將那道孤獨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關夢君細眯著眼看向海的一端,喪失記憶後因為人們的和善,他敞開心胸而變得溫和了許多的臉上,此刻籠上了連他自己也不自覺的霸氣和冷森,粗糙的手上捏揉著一團紙,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眸子里的犀利漸漸變得有些茫然,茫然之後又漸漸的匯聚成一把怒焰。心情的轉折如同海波一般,一波緊接著一波。
不遠處,唐海泱縴細的身影輕輕朝他靠近、再靠近,直到彼此間的距離不到五步。
她剛剛跑到漁港去看林福伯新購進的漁船。一群老漁夫一提到富足漁港近一年來的大改變,無不豎起大拇指,稱贊暴發戶,她听在耳中,很與有榮焉的。
「喂,在看什麼?」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家伙今天的背影特別怪。
可一個人的背影不就是這樣嗎?還能怎麼怪,然而她就是感覺到有那麼些不同。
他看起來有點孤單、很有距離,啊,對了!憊有一股……久違了的凌厲霸氣!
她的胸口倏地一窒,心跳漏了半拍,忍不住偷覦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看得好遠好遠,一如往常。
真是的,沒事嚇自己!這家伙還是一身的破汗衫、舊牛仔褲,他還是那個她所熟悉的「暴發戶」……那為什麼她的手會冒著汗,放松不下?
「海真平靜。」關夢君淡淡地說。
挨近他坐了下來,唐海泱手抱著膝。「嗯,不過天好紅,听說明天可能要發布海上台風警報。」她的頭輕靠在他肩上。
暴發戶的肩膀寬大厚實,感覺上就是讓人很依靠。
必夢君看著海波輕漫的海,他的心也跟著起起伏伏,一刻也無法平靜。「暴風雨前的寧靜就是這樣吧?現在的平靜,讓人無法想象下一刻驚濤駭浪的怵目驚心!」
「看個夕陽哪來這麼多感觸?」她取笑他,用最稀松平常的態度面對。直覺的逃避深入去想,拒絕去探討心中的那份不安。
平常的他很陽光的,可今天他卻像被烏雲遮了臉似的,那份陰霾在她胸口不斷的擴大再擴大,感覺就像滴染料入水,最後一整個黑。「喂,回家吧!準備放飯了。嘖,平常這時候你老繞在我老爸旁邊問晚餐要吃什麼的,今天倒是反常。」她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海沙。「走吧,回去了。」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誰?」關夢君越過她「粉飾太平」的手,直探她的眼。
心跳亂了節奏,久久回不了神,之後眼神明顯逃避的在閃爍,她強迫自己努力的擠出笑容。「暴、暴發戶啊,你還能是誰?」她很想象平常那樣,爽朗的叫他暴~發~戶的,可此時此刻她辦不到,她就像被活逮的偷兒,無法用理所當然的態度面對他。
必夢君深邃的眼緊盯著她,不讓她閃避。「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握了東西,隱約看到他手中皺爛的報紙和相片,她的心時亂了、慌了!
她最害怕的事還是被發現了嗎?在她毫無心理準備下,那種感覺像是承受天外飛來的一拳,在躲避不及的情況閃不去、躲不了,讓人更顯狼狽。
看著她的反應,關夢君必須深呼吸才有辦法穩住語氣,他心中最柔軟的一塊彷佛被利刃凌遲著,她為什麼這樣對他?為什麼這樣對待他!
「在我喪失記憶的這段時間,我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不記得任何人、不確定任何事。但是在這一片空白中,我慢慢的值一下了關于你的一切,慢慢的動了心、慢慢的喜歡上、甚至,愛上!
「愛上你是我在這段時間唯一確定的事,我以為你也是這樣!喪失記憶後,我以為命運之神給我一手爛牌,卻因為你,我以為還是可以期待底牌的,哪知底牌一一攤開……我卻輸得這麼徹底,那個讓我有所期待的希望,從頭到尾都是個謊!」
「……」
他起了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平時澄澈的眸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凝聚成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射向她。
她能說嗎?雖然一開始對他是欺騙、是謊言、是虛情假意,但後來她發現自己……她很想大聲的反駁,可是……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心中還有不確定,她已經欺騙他太多了,不能再這樣繼續……
沙灘上散落著方才暴發戶留下的相片和揉皺的報紙,唐海泱將報紙拿起來攤平看著。
她和他……真的完了吧?
這算是給她的懲罰嗎?她向來最討厭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允諾任何事,因為她覺得那十分不負責任,可她自己卻是在無法厘清真實的心情下,接受了暴發戶的感情。
她是喜歡他,然而她一向是個誠實的人,無法忍受六分事說十分話。
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的心很亂,也很痛,但她知道,她的亂、她的痛,絕對比不上暴發戶的!
畢竟關夢君是多麼驕傲的人,在喪失記憶期間,因為喜歡她,他努力的把她喜歡的地方變得更好,他努力的得到她的認同、她的欣賞,然後響應她的心意。
這樣一個努力、認真的想得到一份感情的男人,如何能忍受自己是別人「替身」的事?唐海泱越想越難過,忍不住又痛哭了起來。
不行!不能只是哭,哭解決不了事情,她或許先去跟暴發戶好好解釋清楚,或許,他願意再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
可是她給得出去愛情的承諾嗎?望著她和靜合照的相片,她想起自己曾經許諾過的那句誓言!這輩子,唐海泱就只愛池靜。
她好無助、好猶豫,天色漸漸的變黑,暴發戶方才踩下的足跡也因為漲潮的關系被海浪給沖平了,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這是第一次他們一起出現在海灘上,卻沒有一起離開。
她在海邊坐了很久,久到天色完全變黑,她才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家。
快到家時,她注意到停在她白色小車後頭的那部象征著身分地位的勞斯萊斯。
她一眼認出,站在駕駛座外的司機和那她與暴發戶約會那天,跟他們的車擦肩而過的那部勞斯萊斯司機是同一個。
家里似乎有客人,不必進門,都猜得到里頭的貴客是誰。其實,打從那天兩部車子擦身而過時,她就有了預感,會有那麼一天,如果,司機注意到暴發戶,然後記下車牌,要找到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的秘密好像在同一天內全揭開了。
心情蕩到谷底……
暴發戶看到了她收集的報導,又加上他最近似乎有恢復記憶的趨向,如果自己的父親又找上門,他知道了池靜……他會選擇回自己的世界去吧?
企業帝國的準接班人,她和他……完全不可能了吧?!
暴發戶離開十天了!
這十天,唐海泱在醫院加班了十天,加到齊靜看不下去,發現有一次她閃神到差一點摔下樓,于是硬要她放個幾天假,在家里休息。
必到富足漁村後,她變得異常的沉默,而怪舉動不少,先是提前「年終大掃除」,把一樓清理一遍,所有的桌椅位置來個「乾坤大挪移」,害得出海回家的唐豐德站在門口愣了好幾秒,懷疑自己走錯家門了。
打開暴發戶的房間更精采了,唐豐德目瞪口呆,以前被暴發戶清理打包的東西全都回來了,七坪大的房間又塞得滿滿的。
看到這一幕,他不禁有點心酸。
他是不知道女兒和暴發戶……唉!懊叫關夢君了。其實,他當初看到關夢君時,之所以怔住了的原因,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像池靜,這也讓他在知道小兩口有著情愫時,他最擔心的。
他也終于明白關夢君初到漁村來時,就憑著他那張和池靜神似的臉,照理說女兒應該會對他很好,而不是找他麻煩、欺負他的真正原因。
暴發戶是關夢君,這件事怎麼想都覺得是老天開的玩笑,回想關夢君在漁村的「建設」,他還真是做足了搬大石砸自己腳的事。
那孩子雖然還失憶,可回揚旭後應該很快就能恢復記憶了吧?屆時核發BOT案如果執意推動,不知大家再次相見又會是什麼樣子?
唐豐德又看了眼恢復成儲藏室的房間,嘆了口氣,無限感慨的將門掩上。
女兒的心情他懂,她怕自己回到這個暴發戶曾經活動過的家,會不自覺的尋找著他的蹤跡,所以她把這空間做了大變動,想藉此忘了他曾經在這里生活過的記億!
這個傻丫頭!
走在木階欲上樓就听到樓上傳來細微的聲響,他走近一看,海泱房間外打包了一包包的東西,他又是一怔。
「丫頭,你這是在干哈?」她想離家出走嗎?
「爸,我跟你交換房間,好不好?」
「……為什麼?」
「偶爾……換地方睡也不錯啊!」她的笑很勉強。
唐豐德拎起一包東西拿回她房里。「丫頭,過來。」
「爸,你……」跟著他進房里。
他在關夢君常坐的計算機桌前坐了下來,指了指對面的床。「坐下來。」
「爸,什麼事等我整理好再說。」
「坐下。」
見女兒無奈坐下,他環顧一下四下環境。「你啊,忙了半天,結果什麼效果也沒有,一個人在一個空間活動過,又豈是空間的擺設做了變化就會遺忘的?除非有一天這楝房子不見了。可就算房子不見了,忘不了的人事物還是忘不了。
「房子還能拆,大海能抽干、沙灘能清除嗎?你要不要去把魚市也砸了?上網去他常逛的網站放毒,把人家網站毀了?」
被說中心事,唐海泱低頭不語,眼眶紅了。
「丫頭,要忘了一個人不是這麼忘的,除非……有一天在你心中那個人的位置被另一個人給取代了,否則無論你做了什麼改變,無論你多麼想忘了對方,都只是更加突顯出你的在乎。」唐豐德有感而發。
阿子的媽在她三歲就死了,他開始的時候傷心得要死,努力的想把她忘了,可花了二十幾年,她那秀氣的模樣,他何曾忘了?
唐海泱像是說給自己听的開口,「我能的,我能把他忘了,時間久了,我就能忘了。」忘了關于他的一切,忘了兩人在一起的快樂時光,她可以……可以的!她不停的在心里對自己這樣說,可為什麼,她方才在整理屋子時,關夢君的影像會不斷、不斷的出現?
「你不是真的想忘了他,只是在粉飾太平,你覺得一個高高在上的揚旭CEO和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女醫生,怎麼想都不可能,再者,如果他恢復記憶後忘了你,想起了你和他是死對頭,你該怎麼辦?比起確定自己的心意,然後面對多舛的前途,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去厘清,就認定自己能很快的把他忘了。」
「不是這樣…」
唐豐德了然的看著女兒,「以前的你的確不是這樣,可面對關夢君,你有太多的愧疚和不確定,你害怕去面對,更害怕一個選擇錯就全盤輸了。可丫頭,愛情不能夠這樣,一旦有了退縮的心態,無論幸福離你多近,你永遠是錯過的那個人。」
「爸爸你覺得我……是真的對關夢君動心嗎?」
「為什麼這麼問?」
「對于我來說,今天只要任何人長得像池靜,我就無法討厭他,我剛救他的時候,其實是可以把他的臉整成別的模樣,我卻選擇讓他恢復原狀,那是因為我的貪戀,貪戀著一張我思念的臉。因此我是真的對關夢君動了心了嗎?我不知道……」
他笑了笑,提點她,「關夢君剛住到家里來的時候,你對他可是不假辭色的,那時的你也是透過他看到了池靜?不是吧?那時你的凶悍模樣也不見得多喜歡他,你對他那張臉的‘在意’,反而是你開始有點喜歡他的時候。」
唐海泱怔了下。
「丫頭,有時候有個人長得像你曾愛過的人,是佔了便宜,有時卻反而是最大的阻礙。」他這旁觀者在一旁什麼都不方便說,可看得比她透徹,他分得出來,女兒和池靜以及對暴發戶戀愛時的態度是全然不同的。
她對池靜是太過溫柔,是改變著自己大刺刺的真性情配合著他有些溫吞的性子;可她對暴發戶卻保有真實的自我。
必夢君是天生王者,性子強勢而霸道,失憶時的他收斂了許多,可還是有著霸氣。因為這樣,對一向「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海泱而言,她反而可以淋灕盡致的表現出真正的自己。
如果今天她只是透過暴發戶和池靜「戀愛」,那麼態度一定不是這樣了。
「……爸,我好累,承受著一個人太深的感情,卻躊躇不能前進時,我真的好累。」
「一個人要把東西給人,若對方不伸出手,他也無法硬塞。你正是因為伸手接了才會有壓力,你會伸手接表示你對人家給你的東西也不排斥嘛,是不?」
「我還是需要時間想清楚。」和暴發戶在一起的日子太開心,開、心到她好希望日子就這樣一直過下去,讓那些秘密一直沉埋。
可秘密還是揭開了,現在的她因為太深的愧疚,那種鋪天蓋地而來的罪惡感讓她只想當鴕鳥,只想逃避,什麼事情都決定不了。
身為一個父親,他能說的也只有這樣了,女兒是個有主見的人,不是別人說這樣她就一定認同,感情的事要想通畢竟得靠自己,別人講再多都沒用。
「你這幾天就別想太多,好好休息,如果在家會胡思亂想,那就陪老爸出海去,你也很久沒去感受乘風破浪的感覺了,還不知道會不會暈船呢!啊,你就不知道暴發戶那小子第一次出海時,足足吐了三天,吐到一船的漁工都受影響的想吐,害我真想把他扔下船喂魚。」
「噗……哈哈哈……」唐海泱想著那模樣忍不住的笑了,可下一秒又忍不住心酸的紅了眼眶。
「嘖!又哭又笑,小狽尿尿!」唐豐德傾身向前,抹去她的眼淚。「海泱,老爸就你這個女兒,我只要你開心就好,至于你作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支持,只是丫頭,老爸要提醒你,很多事一旦錯過了,就沒機會重來了,你要慎重其事。」
「嗯。爸,謝謝你。」她給了父親一個大大的擁抱,至少這個時刻,還有老爸這個依靠,讓她慌亂無措的心,暫時穩了下來。
必唐海泱雙臂環住自己,搓了搓手臂,晚上的海風實在太冷了點,低頭看了看身上穿著睡前的T恤、運動短褲,也難怪會冷得起雞皮疙瘩了。
可是……她不是睡了嗎?怎麼會站在海邊?
深思不解,但像是受到牽引般,她邁開步伐,一步步往海邊走,就要踏上浪之前,她听到有人在身後喚住她
「泱,你不冷嗎?」
熟悉的呼喚讓唐海泱愣了好一會,才緩緩轉過身,看一眼身後的人,她驚呼一聲,「暴發戶?」
她眼前的男子溫煦的笑開,笑里滿是疼寵,「暴發戶?泱,我們不過幾年不見,你現在是這麼看我的嗎?」
她心一驚,這笑容、這眼神、這語氣︰暴發戶不會叫她「泱」,那麼眼前的人是……靜?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會是靜?靜已經走了,走了才對啊!
搖了搖頭,眼前的景象一樣清晰,她往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踩到小石子,就要往後跌進海里時,男子適時伸出手拉住她,並順勢將她往懷里帶。
「泱,你不認得我了?」
他帶點受傷的語氣,霎時讓她的心揪起,急忙回道︰「沒、沒有,我沒有忘記你,從來沒有,你是靜啊,最疼我的靜,我不會忘的。」
明明知道不可能,听到溫柔的聲音時,她還是沉淪了,雙手環住對方的腰,緊緊的不肯放。
他的大掌像以前一樣,習慣性的模模她的頭,弄亂她的發,這感覺太過熟悉,害她忍不住掉下淚,卻又不敢哭出聲。
男子將懷里的她拉遠一點點,親手為她拭去臉頰上的淚。
「我說過任性一點沒關系啊,為什麼不敢哭出聲呢?」
她搖搖頭,「因為你不喜歡看我哭,我就不哭。」
他沉靜的看著她,抬起的手停了動作,「是嗎?我不喜歡你就不做是嗎?那你為什麼還狠得下心傷了我?」
「靜,你……」他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樣了,跟溫柔的靜不一樣了,那種想在她眼里索討什麼的表情,好像……好像……暴發戶?
「海泱……我是誰?」
「嘎?」
「今天不是問過你了?我不是問你我是誰嗎?為什麼不回答我?」他眯起眼,直勾勾盯著她,語氣寒厲。
唐海泱傻愣在原地。今天是怎麼了?眼前的人是誰?到底是誰?她想逃,他卻緊抓著她的手臂,她傻得說不出話來。
「海泱,透過我,你看到的是我嗎?還是,我只是和你心中深愛的某人很像?」
又來了,又是同樣的問題,她不知道,不然他來告訴她,她應該看到誰?
「為什麼不說話?你不能總是這樣,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暴發戶,你先放開我,你……」她話說到一半,對方深深嘆了口氣,放開她,往後退了兩步。
他仍盯著她,眼楮里是掩不住的哀傷跟……失望,語氣好沉好沉,「泱,那個男人叫暴發戶是嗎?你把我誤認成他了是嗎?你愛上他了是嗎?」
「……你是誰?」她已經分不清了。
「我是誰重要嗎?你想看到誰我就是誰,泱,你說你是想看到我的嗎?」
她說不出話來,怕說什麼都錯,只能含著淚呆呆的看他。
男子也不再說話,不住的往後退去,唐海泱下意識的追上前,雙腳踏進浪花里,努力跑著,可無論她跑多快,始終追不上他,冰冷的海水打上她的小腿,甚至噴濺到她輕薄的衣服上,她也顧不得。
一個浪花打來,她腳微微一絆,右腳上的鞋掉了,被海水無情的卷走。
她停下腳步,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左腳,這鞋子是……
那一年夏天,她和池靜初初相戀,在這片海灘上嬉戲時,她的這雙低跟涼鞋不小心被海浪沖走了,池靜那時候還跳下海水想幫她追回呢,找了半天鞋子早就不知被潮汐帶到哪里去了,後來,她也舍不得把這只鞋丟掉,一直塞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怎麼現在會出現在她腳下?而且結果也跟那年夏天一樣,右鞋被沖走了……
男子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你還記得嗎?我說過不管誰先走,都不是分離,只是先走的人去另外一段旅程等對方了,你還記得嗎?」
她猛地抬起頭看著他,急急的說︰「我記得。」
「不,你騙人,你早就忘了,忘了我還在等你,你拋棄我們的諾言,你愛上別人了。」
「我沒有、我沒有……」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質疑她的感情?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擺出受害者的樣子來折磨她?
一個浪打來,那只右鞋居然被帶到他腳邊,海潮退去時,又把鞋子帶走。他看了鞋子一眼,就像那年夏天毫不猶豫的跳進海水!
「靜!」
看著心愛的人就要被海淹沒,唐海泱著急的想沖過去,但腳仍像是被釘子釘住般,不能動彈,最後,她整個人趴在沙灘上,拚命的抓著沙,卻還是無法往前。
「靜!靜!」
唐海泱大喊一聲,接著…從床上坐起。
她愣了好一會,環顧四周,才發現她是在自己的房間。模了模臉頰,滿是淚痕,說明她剛剛作了一場惡夢。真的只是惡夢?
突然,她起身,從床底拉出白色大紙箱。
當看到那只女鞋還安然躺在箱子里時,她哭了出來。
她好累,好累……有好些年沒有再夢見靜,這次夢到他,他竟是來指責她的,夢里他失望的表情,她還記得好清楚。
彬許……她對關夢君不只是喜歡,是等同的愛吧,老爸看出來了,連靜都看出來了,所以才會用那麼哀傷的口吻說她忘了承諾,說她背叛了他們的感情。
是背叛嗎?不能嗎?她不能愛上兩個人嗎?
側頭看著窗外微微泛白的天空,天已經亮了,她的心卻還找不到光亮。她可以不顧後果接受關夢君的愛,告訴他,她沒有疑問的愛上他了,然後……然後就一直活在背叛靜的自責里,他們就會幸福了嗎?
那麼關夢君也能接受她對另一個男人的依戀嗎?更甚至若有一天恢復記憶之後,他能接受嗎?
不能吧,驕傲如他,怎能接受他們的感情里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維持同一姿勢太久的腿已經發麻,但唐海泱還不想起身。就這樣吧,最好連心都發麻發僵,連腦袋都不能再思考。
就這樣吧,就當一切已經成定局,她不再爭取也不再苦惱,讓大家都回到原來的軌道,暴發戶回去當關夢君,唐海泱繼續愛池靜。
這樣……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