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早,雨便綿綿密密的落著,慕容謐因為渾身的寒意而醒來時,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空蕩而冰冷的位置,心情悵惘低落。
靳韜每日早出晚歸,到了就寢時,他還是留在書房里處理公務,她從來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辰上榻、什麼時候起身。
雖然他每日都會回寢殿,但他們見面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陪她用晚膳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有時她甚至會覺得……她似乎連為主子暖床的丫鬟都比不上。
她努力的想要做些什麼,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卻因為對他不夠了解,什麼都做不了。
最後,她只能盡己所能,為他打理衣物,讓他每天能穿著舒適干淨的衣袍外出;擔心他因為公務太繁忙而勞累,在他要進書房看公文時,為他泡上一杯藥茶,擱在桌上。
除此以外,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似乎連存在的必要也沒有。
在心里的郁悶積累到了極點後,她不禁會自問,是自個兒太貪心嗎?
她不要求夫妻之間的濃情蜜意,卻也不希望他們如此的「相敬如冰」,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她想要多做些努力來突破窘境。
慕容謐起床,梳洗完,經過書房時,腳步不由得一頓,昨夜的藥茶,他不知道喝了沒?
想起這段時日她總是在他進書房後為他泡上一杯藥茶,他卻一次也沒喝。
在宮中,跟著兄長陪皇子侍讀時,習醫的皇後見她乖巧可人,卻身子骨不佳、體虛,于是命人將她親手調配的藥茶茶譜謄了一份給娘親,要娘親煮藥茶為她調養身體。
待她大了,娘親將藥茶茶譜給她,她瞧了有幾分興致,便也學著調配藥茶。
時日久了,她大抵也知曉哪幾味藥草合配起來功效最好,若搭配好茶,幾乎聞不到藥味。
他或許是因為不喜歡才沒喝,所以她總是一個方子換過一個方子。
而每日進書房收茶碗,似乎成了她對自個兒的考驗,總是懷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她收走的是空茶碗。
思緒幽轉,她挪移腳步,走進靳韜的書房,里面一樣整齊,一塵不染,她屏住氣息,掀開茶蓋,茶碗中的茶依舊一口也沒動。
慕容謐垂眸,看著茶碗,心頭微窒,鼻頭發酸,不期然的,一滴淚水自有意識似的滴落到藥茶里,激泛起圈圈漣漪。
意識到自個兒哭了,她連忙仰起頭,咽下梗在喉間的澀味,猛眨著雙眼,忍住淚水。
她沒想過要掉眼淚的,說不定靳韜只是不愛喝茶罷了,也或許她還不夠努力,她應該多和靳綺、靳綾聊聊,問問靳韜的喜好。
收起茶碗,她打起傘,走向朱雀殿。
前一陣子她才知道,福、祿、壽、雙、喜、祥六婢被靳綺和靳綾要去,一人各要了她的三個丫鬟,留在身邊伺候。
丫鬟們留在她們身邊,她還挺放心的,因為她可以感覺得出兩個公主心地善良,不怕她們被刁難。
又興許是她的「收買」起了效用,靳綺和靳綾見她有心,竟答應讓譯臣替丫鬟們上語文課。
她每日也會撥出一個時辰到兩人的寢宮,與丫鬟們上太無極的課,听听那永遠上演「雞同鴨講」學堂里上演的笑鬧。
到最後,靳綺與靳綾的寢宮成了她紆解內心煩悶之處。
當她來到目的地時,丫鬟們剛好在上課,廳外卻難得只見靳綾,不見靳綺。
她放下傘,提著裝滿昨晚做好的糕點的食盒,好奇的問︰「四妹妹這麼早上哪去了?」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彼此相熟了,靳綺與靳綾了解她的性子,放下對她的敵意,相處也融洽自然許多。
「四姊說要跟三王兄去城磯。」一見著慕容謐提了食盒,文靜的靳綾頓時瞠大眼楮。「三王嫂,今天做了什麼甜糕?」
雖然慕容謐的丫鬟也會做一些中土糕點,但是不知怎地,味道總是比不上嫂子。
也因為如此,一見到她提了食盒過來,嗜吃甜糕的靳綾興奮得雙眼發亮。
「櫻梅落雪糕,你嘗嘗,看喜不喜歡。」她溫柔的笑說,掀開盒蓋。
靳綾迅速拈了塊色澤誘人的粉紅色甜糕,送入嘴里。
「他們去城磯有什麼差事嗎?」慕容謐接著問。
龍余國的女子不似天朝女子那般都養在深閨中,近來常來靳綺和靳綾的朱雀殿走動,她才知曉天生好動的靳綺時常會跟在各個兄長身邊辦事。
「唔,汛期快到了,堤壩的工程落後,所以四姊去幫忙監工。」
「汛期?」
「龍余國每至夏季,因為受地形與氣候的影響,豪大雨都集中在這時期,若再加上颶風來襲,很容易就引起洪澇災害。」靳綾大略將龍余國每至汛期會發生的情形與她說了一遍。
慕容謐眉頭微蹙,酌量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那除了汛期,你三王兄……一直都這麼忙嗎?」
靳綾偏著頭,一臉疑惑的瞅著她。「三王嫂為什麼這麼問?」
迎向靳綾的目光,她咬了咬唇,有些不自在的柔聲笑道︰「沒事,只是瞧你三王兄連回來還得熬夜看公文……」
不待她說完,靳綾取笑她,「三王嫂心疼三王兄了?」
被她這麼一取笑,慕容謐窘得臉蛋發燙,心思無所遁形。
靳綾看著她臉紅的模樣,思索了片刻才問︰「三王嫂……愛三王兄嗎?」
她一楞,沒料到靳綾會突然這麼問,想了一會兒,如實說道︰「我和你三王兄的狀況……或許……不可能有愛。」想起靳韜與她的相處方式,她心里悶得有些難受,卻不好與靳綾多說什麼。「但是我既然嫁給他,便會一心一意的待他……」
听出她淡然的話語里有著掩藏不住的落寞,靳綾定定的看著她,不由得同情起慕容謐。
自從那件事後,她就不見三王兄對哪個女子再上心過,若不是父王為他求娶天朝姑娘,說不定三王兄就打算這樣孤家寡人一輩子。
靳綾突然有股沖動想告訴她關于嵐若的事,但話滯在嘴邊,萬般猶豫著,怎麼也吐不出口。
「靳綾,有機會能帶我去城磯河堤瞧瞧嗎?」
「三王嫂想去?」
「我想多了解你三王兄。」慕容謐頷首,柔聲說出自己的想法。
听她這麼說,靳綾很難不感動。
剛開始大家都同情三王兄被迫娶了天朝姑娘,所以她與靳綺才會對慕容謐充滿敵意,沒想到真正與慕容謐相處後,才發現她的個性嫻靜溫柔,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這樣一個女子是不是有辦法治好三王兄心里的傷?
思及此,靳綾不假思索的頷首應允。
「靳綾,謝謝你。」她蒼白的嘴角微揚,冰冷的柔荑抓住她的手,討好的說︰「你喜歡吃這甜糕就多吃一點,不夠的話,我再做。」
靳綾听出她話里討好的意味甚濃,臉上盡是真切的期盼,認定她是有心要與兄長培養感情,對她也就多了幾分想與她親近的心思。
「好,不過下回三王嫂要做的時候,再叫上我,我也想學。」
慕容謐頷首,又與她說了一會兒話才離開。
慕容謐離開朱雀殿沒多久,綿綿細雨逐漸加大,豆大的雨點落在傘面,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無奈的看著蒙蒙雨幕,她有種寸步難行的錯覺,若是早知道雨會下得這麼大,就留在朱雀殿與靳綾再多說一會兒話了。
她懊惱的想著,卻因為一時失神,腳尖踢到礁岩,整個人往前跌倒。
這一跌,跌得不輕,她手中的傘月兌出掌握,雙掌磨破了一層皮,露出粉紅敕肉,襦裙被蹭破了個洞,膝蓋破掉的口子冒出血,染濕布料。
她眉頭緊皺,苦著一張臉,痛得差點飆出眼淚,連撿回傘遮雨的力氣都沒有,很快的,身子被淋得濕透。
偏偏四周沒有半個人,她再痛也只能咬緊牙關,撐起身子,勉為其難的拖著痛腳,逼自個兒往前走。
茫茫雨幕中,豆大的雨點打在她嬌弱的身體上,刺骨的寒和痛讓她覺得全身的力氣正一點一滴的流失。
來回白虎殿和朱雀殿這麼多次,第一次覺得兩殿之間的距離有這麼遠,慕容謐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看到白虎殿。
她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四周不見宮人,如果她昏倒在半途,怕是沒人會發現她沒回白虎殿吧?
她若是無故失蹤了,靳韜會擔心嗎?
慕容謐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都這種時候了,她竟還是想他會怎麼想。
邁著顫巍巍的步伐,她的視線因為雨水而模糊不清,突然錯愕一怔,那撞入眼簾的身影……是他嗎?
暗暗笑著自己的痴心妄想,她竟然想他想到腦袋都胡涂了,甚至出現幻覺。
靳韜遠遠的瞧見雨中那一顛一簸的單薄身形,英挺的眉頭微蹙,不假思索的加快腳步上前。
「你……怎麼回事?」他將手中的傘移向她,為她遮雨。
慕容謐仰起頭,怔怔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靳韜,神思恍惚……真的是他!
才巳時末,他很少在這時候回來,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是幻……
四目相接,靳韜因為她那張觸目驚心的蒼白小臉,總是溫和的清俊臉龐難得緊繃,抓起她的手握著傘,輕聲的說︰「拿好。」
她下意識的握緊傘柄,還來不及開口,便感覺他攔腰將她抱起。
靠著他厚實的胸口,感覺一股溫暖襲來,這才驚覺她的身子被雨淋得有多麼冰冷。
慕容謐不自覺的更加靠近他,將臉靠在他的頸窩,輕輕的說︰「我不小心跌倒了。」
她夾帶著一絲涼意的呢喃盤旋在耳邊,低低細細的、輕描淡寫的陳述,卻讓他的心猛地一緊。
「傷了嗎?」
「沒事。」她整個人又下意識的縮進他的懷里,殊不知他被她寒透的體溫熨得打了個寒顫。
是被雨淋的嗎?還是其實受傷了?